摘要:北宋都城東京是中國封建社會傳統(tǒng)城市發(fā)展的頂峰,亦是中國傳統(tǒng)型都市的典型代表?!肚迕魃虾訄D》以現(xiàn)實主義風格真實地反映了東京風貌特點。東京無論在城市規(guī)模還是在商品經濟發(fā)育水平方面都遠高于同時代的西方城市,造成這一差異的深層次原因是東西方城市經濟發(fā)展路徑的不同。中國傳統(tǒng)城市一般是先發(fā)展為政治中心,其后所擁有的資源從政治擴展至經濟、文化領域,從而又成為經濟中心;而西方城市則多由市場經濟帶動,進而發(fā)育成政治中心。發(fā)育路徑的差異使得西方城市具有先天的反封建性,這是中國傳統(tǒng)城市所不具備的,也是中西方社會發(fā)展方向產生的重大差異的重要原因之一。
關鍵詞:《清明上河圖》;傳統(tǒng)城市;城市文明;商品經濟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186/2025.01.005
文章編號:2096-9864(2025)01-0033-06
宋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高峰期,歷來為史學界所推崇,其中又以日本京都學派為最。20世紀初,日本學者內藤湖南提出宋代“近世說”,認為唐宋時期中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都發(fā)生了革命性變化,可以說“唐代是中世的結束,而宋代則是近世的開始”,這就是著名的“唐宋變革論”的核心觀點[1]16;在此基礎上宮崎市定又進一步論證了宋代中國“近世說”,明確提出,同文藝復興之后的西歐一樣,宋代是中國“近世”(近代)的開端:“把這一時期(即文藝復興之后)的歐洲的社會狀態(tài)與宋元明清進行對比,將之同稱為近世,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可以?!?sup>[2]11有歐美學者也認同日本京都學派這一觀點。例如,美國著名歷史學家費正清認為宋代是中國的“近代早期”,宋代包括了許多近代城市文明的特征,所以在這一意義上可視其為近代早期。盡管中國大陸學界對宋代“近世說”持審慎態(tài)度,但對宋代的歷史地位鮮有異議。例如,陳寅恪曾指出,“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3];鄧廣銘同樣指出,就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而言,宋代在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可以說空前絕后[4];而漆俠亦曾評價道:“特別是在兩宋統(tǒng)治的三百年中,中國社會經濟、文化的發(fā)展,居于世界的最前列,是當時最為先進、最為文明的國家?!?sup>[5]
高度發(fā)達的社會背后必然有高度繁榮的社會經濟做支撐。對于宋代經濟,學界更是不吝贊譽,在史學家們眼里宋代經濟發(fā)生了“農業(yè)革命”“煤鐵革命”“商業(yè)革命”“金融革命”“城市革命”等各種革命。用美國著名史學家萬志英的話來說就是“在日本和西方,或許也在中國,宋代經濟革命一直以來都是中國歷史長時段敘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一理論認為,宋代經濟革命是一個根本性分水嶺……”[6]。對于宋代經濟成就,現(xiàn)有研究成果以分析傳統(tǒng)傳世文本文獻為主,而本文則用更直觀、更形象的畫本作為分析的基礎史料,以對宋代經濟變革做一個補充性證明。
風俗畫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的一個流派,其以寫實的手法描繪生活中各種習俗場景,這種現(xiàn)實主義風格使得它有很好的史學價值。中國風俗畫起源于秦漢,成熟于宋代。宋代誕生了一批歷史上著名的風俗畫家與畫作,其中張擇端和他的名作《清明上河圖》就是其中最為杰出的代表。本文擬以《清明上河圖》為基本史料,對宋代城市經濟及其歷史意義做一解讀,豐富夯實宋代經濟成就研究的史料和基礎。
一、以運河為中心的全國性大市場:開放型商業(yè)經濟
《清明上河圖》中的“上河”一詞是開封一帶俗語,意為去或到汴河;而“清明”則是宋人傳統(tǒng)外出踏青游玩的節(jié)日,《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正是東京(今開封)民眾清明去汴河踏青郊游的盛景有少數(shù)學者認為《清明上河圖》中的“清明”是政治清明之義,或是汴京清明坊之意。。在五米多長的畫卷上,張擇端采用工筆手法對北宋都城開封從郊野到鬧市做了全景式描繪。
汴河與城中的鬧市是《清明上河圖》的核心部分。在這一部分中,東京的繁華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圖中游人如織,商賈云集,店鋪連棟,車水馬龍。東京當時人口過百萬,在當時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大都市,而它之所以能夠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以汴河為中心的漕運系統(tǒng)。這也是張擇端將汴河碼頭作為畫作最核心的區(qū)域而占用全卷4/9的篇幅的原因?!端问贰份d:“今天下甲卒數(shù)十萬眾,戰(zhàn)馬數(shù)十萬匹,并萃京師,悉集七亡國之士民于輦下,比漢、唐京邑,民庶十倍。甸服時有水旱,不至艱歉者,有惠民、金水、五丈、汴水等四渠,派引脈分,咸會天邑,舳艫相接,贍給公私,所以無匱乏。唯汴水橫亙中國,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sup>[7]
日本學者宮崎市定曾說“宋代可以說是以運河為中心的經濟時代”[2]24。宋廷為將全國物資運往開封,以隋唐運河體系為基礎,進行一系列改造整治,運輸能力大增,形成以開封為中心的運河系統(tǒng)。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上文中所言“惠民、金水、五丈、汴水四渠”,而其中又以汴河最為重要。汴河即原隋代通濟渠,唐代改稱廣濟渠,宋稱汴河。宋人孟元老說:“汴河自西京洛口分水入京城,東去至泗州入淮,運東南之糧。凡東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給焉?!?sup>[8]27而實際上由運河入京的遠不止東南物資。北宋漕運大致可以分四路,其中三路經汴河入京:兩淮與東南六路物資由江南入淮水,再入汴水至東京;陜西物資由三門峽轉黃河,入汴水再達東京;陜、蔡物資則由惠民河轉蔡河再入汴水達東京;京東一帶物資則由五丈河達東京。
運河系統(tǒng)不僅是政府物資運輸?shù)膭用},亦是當時最為重要的市場網絡核心。宋代經歷市場革命,商品經濟勃興,形成了以開封為中心的全國性大市場。圖中汴河里幾十條大小船只與汴河兩岸遍布貨物堆垛與民間攤販,正是宋代市場經濟繁榮的真實寫照。
虹橋之后便是城中鬧市區(qū),這也是圖中世人最為關注的地方。唐代詩圣杜甫曾驚嘆商丘城市之繁華:“邑中九萬家,高棟照通衙,舟車半天下,主安多歡娛”,而宋代東京城中人口超過百萬,何止九萬家!畫中的東京城宏偉大氣,城墻連綿不絕,城內建筑鱗次櫛比,宮殿巍峨壯觀,街道寬廣,店鋪密布,游人如織,“置身流水游龍間,但少塵土撲面耳”,北宋開國以來的城市發(fā)展新氣象盡收眼底。
盡管圖中描繪的鬧市僅是東京城東南一角,但依舊能充分地顯示中國傳統(tǒng)城市經濟的面貌。圖中,繁華的鬧市中有各種商戶幾十家,除米店、肉店、醫(yī)藥店、綢緞鋪、茶館、作坊、旅館、香鋪等門面店鋪外,更有不少流動性的貨郎和攤販沿街叫賣,令人目不暇接。無論是街市正道還是小徑,隨處可見規(guī)模不一的酒家。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東京開封酒家已經開始流行懸掛招牌。“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于外,以青白布數(shù)幅為之。”[9]《清明上河圖》中共有八幢明確掛有酒旗的酒樓,內配有色彩繽紛的各種掛飾,以及酒桶、酒壺、長柄舀酒器、酒埕等專業(yè)器具;酒樓的建筑設計尤其精美,大多數(shù)酒樓門面正對大街,甚至“街名也用酒樓來命名,這種情況是宋代才有的現(xiàn)象”[10]。除酒樓外,圖中四十五幢用于經營的樓宇中,屬于茶鋪、飲食店的占一半以上,“坊巷院落,縱橫萬數(shù),莫知紀極,處處擁門。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飲食”[8]111-112,相關人物約一百三十人,占全圖總人數(shù)的百分之十七左右[11]98。這些人高低檔次差距明顯,為適應不同的消費需求,不同酒樓、餐店的觀感差距同樣巨大,如圖中既有享有盛名的“孫羊正店”,屬于包含貴賓廳和專有廂房的三層高級大酒樓;也有路邊隨處可見的經營品種繁多的茶食店,主要制作餛飩類面食與快餐等,不難看出其中落座的客人大多為城市里的勞動者或者漕運上的工人。除高檔茶館外,也不乏小攤出售面向中下層民眾百姓的“飲子”[12]。開放型的商業(yè)經營也是北宋城市經濟發(fā)展的鮮明特征。
圖中還描繪了香料店、醫(yī)館、衣料鋪、金銀珠寶交易處、書店、雜貨鋪等,在內城形成了九條專業(yè)街。與以往朝代不同的是,這些商業(yè)街的建筑形態(tài)發(fā)生了質的改變,商業(yè)街模式代替了原有的固定市場模式,路沿更具層次感,商業(yè)態(tài)勢也遠為豐富[13],甚至逐步自然生成了一種具備多樣性的、用以人們交流交往的公共空間[14],共同構成了北宋晚期東京城的空前盛況。
二、自由的商業(yè)空間:空前的經濟活躍度
城市是人類社會進入文明階段的標志之一,亦是人類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與西方社會不同,中國古代社會城市大多是政治型城市,為了更好服務政治統(tǒng)治,盡管這些政治中心一般也會發(fā)展成為經濟中心、文化中心,但這些功能都依附于其政治職能。中國早期傳統(tǒng)城市設計都遵循這一理念,按照禮制與統(tǒng)治秩序設置城市格局。
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王宮門阿之制五雉,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經涂九軌,環(huán)涂七軌,野涂五軌。門阿之制,以為都城之制。宮隅之制,以為諸侯之城制。環(huán)涂以為諸侯經涂,野涂以為都經涂[15]。
這種政治型城市的典型代表就是唐代的長安,其宮城、內朝、中朝、外朝層次分明、秩序井然,城市路網也按照《考工記》的等級規(guī)律籌措,市民與商業(yè)活動均受到官府的嚴格控制,這就是著名的“坊市制”[11]43-44。
相比前朝,宋代城市格局則在經濟革命的推動下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原有的坊市制度與城郭分隔城鄉(xiāng)的作用已然消逝[16]。坊市制度基本要求是坊、市必須分離,獨立管理,即市內不住家,坊內不設店肆。市必須有“阛”即圍墻,四面設門,稱“阓”。市場朝開夕閉,交易聚散有時。例如,唐代規(guī)定:“凡市以日午,擊鼓三百聲,而眾以會;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聲,而眾以散”[17];政府設立市官(如司市、賈正、市令),市內商鋪攤販排列位置、商品定等計價均由市官管理監(jiān)督。里坊亦有嚴格管理制度。坊要求有圍墻、柵門以封閉街區(qū),居民要依士農工商四等身份分區(qū)居住,即所謂“四民異居”。同時,城市中還有嚴格宵禁制度,即在入夜之后,坊門關閉,所有居民都禁止出門上街,否則即為“犯夜”。
坊市制顯然是商品經濟發(fā)展程度較低時期朝廷為更便利維護統(tǒng)治而創(chuàng)設的制度。中唐以后,隨著經濟發(fā)展與政府控制能力衰退,坊市制度不斷松弛,城市中“侵街”建房、坊內開店等現(xiàn)象屢屢出現(xiàn)。入宋以后,隨著“市場革命”的推進,坊市與宵禁制度已完全不能適應現(xiàn)實。在開國初年宋廷也曾考慮過恢復坊市制度。例如,至道元年(995),宋太宗“詔參知政事張洎,改撰京城內外坊名八十余。由是分定布列,始有雍洛之制”[18]825;咸平五年(1002),謝德權上書建議置立“禁鼓昏曉,皆復長安舊制”[18]1110,但統(tǒng)治者的主觀意愿無法阻擋時代的步伐,坊市制度還是被商業(yè)經濟浪潮無情摧垮。在北宋中期后,坊、市已完全融合在一起,成了全新的街市。白居易曾在《登觀音臺望城》中描繪的“千百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市景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被鋪面房廊侵占的雜亂而又充滿煙火氣息的街區(qū)。由于居民不斷侵街,宋廷不斷出臺詔令拆除“違建”,“詔開封府毀撤京城民舍之侵街者”,但在現(xiàn)實利益面前,行政命令顯得蒼白無力。最終,朝廷不得已用征收“侵街房廊錢”默認了這一事實。《清明上河圖》就真實地反映了北宋晚期開封的“侵街”熱潮:虹橋幾無寬松處,街道被居民與攤販占滿,甚至還出現(xiàn)了街道上“驚馬撞人” 的事件,可見公共空間的充分利用,甚至稱得上擁擠。
伴隨坊市制度崩潰的還有宵禁制度。北宋中期名臣宋敏求嘆曰:“二紀以來,不聞街鼓之聲,金吾之職廢矣?!?sup>[19]而及至南宋,人們甚至已經不知道“街鼓”為何物,“京都街鼓今尚廢,后生讀唐詩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20]。東京城內滿布勾欄瓦舍,市民無論什么階層,只要有錢,都可以廁身其間, “終日居此,不覺抵暮”[21]145,“不以風雨寒暑,諸棚看人,日日如是”[21]462,“大抵諸酒肆瓦市,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駢闐如此”[21]176。
坊市制度與宵禁制度的廢除不僅顯示出宋代市場經濟活躍,更重要的意義還在于拓寬了市民的人身自由。日本學者內藤湖南曾指出,宋代結束了貴族時代,進入平民的時代[1]10,坊市制度與宵禁制度的消解無疑為這一論斷提供了很好的注解。
三、傳統(tǒng)經濟中心:商業(yè)需求與分工細化
東京城無疑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規(guī)模遠超世界同時代其他城市。學界一般認為,到北宋末期東京城的總人口在150萬人左右[22],這在前工業(yè)時代是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曾地跨歐亞非的阿拉伯帝國的首都巴格達在公元10世紀達到人口最高峰,據估計也達到過150萬人[23],但隨著伊朗、突厥的大肆進攻,城內人口劇減,有學者估計巴格達人口只剩下30萬~50萬[11]223;而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堡在極盛之時人口則只有 40萬~50萬[24],隨后遭遇的查士丁尼瘟疫(公元541—542年地中海世界暴發(fā)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鼠疫)使大量人口死亡,據統(tǒng)計,君士坦丁堡人口損失過半[25],之后東羅馬帝國一蹶不振;而大致同一時期的日本平安京,人口也不過數(shù)十萬[26];至于西歐,情況更差。自從西羅馬滅亡,西歐進入中世紀封建時代,封建領主們住進城堡,大城市即已不在。即便到了中世紀晚期乃至文藝復興時代,隨著商品經濟發(fā)展,人口規(guī)模出現(xiàn)較大增長,學界認為7—12世紀,歐洲總體人口增長了3倍左右[27],但城市規(guī)模依舊很小,即便到了文藝復興之后,也遠未達到北宋東京的人口規(guī)模。例如,14—15世紀,英國倫敦只有8萬~10萬人,整個英國人口在4萬以上的城市不過4個[28]。法國人口比英國略多,尤其在經過13世紀的增長和恢復后,巴黎在13—15世紀成了歐洲最大的城市,1328年大致有家庭61 098戶,人口20余萬[29]。意大利則是人口高速擴張的代表,佛羅倫薩的人口從11世紀的1萬余人,在12—13世紀增長到了大約10萬人,佛城也因此躋身于歐洲五大城市之一[30]??傊?,盡管歐洲在中世紀晚期受惠于農業(yè)的高速發(fā)展與長途販運的興起人口得以增長,但仍然處于一個被極端封建體制控制下的狀態(tài),大多數(shù)地區(qū)較為割裂,城市規(guī)模嚴重受限且人口流通受到管制。再之后的政教之爭與大規(guī)模瘟疫又給了初始的歐洲人口增長重重一擊。截止到中世紀結束,歐洲幾個重要的城市人口規(guī)模也不足北宋東京的十分之一。
人口與城市規(guī)模無疑是體現(xiàn)一個社會發(fā)展程度最重要的指標。因為城市人口大都是從農業(yè)人口中分離出來的富余勞動力,城市規(guī)模越大,說明這個社會農業(yè)生產力水平越高;同時城市人口越多,說明工商業(yè)規(guī)模越大,分工越細,生產水平也越高。從這個角度來看,北宋無疑代表著它那個時代人類文明的最高水平。
當然在肯定北宋社會發(fā)展水平的同時,也必須指出,城市規(guī)模在一定程度上與其類型或者說發(fā)展路徑也有很大關系。所謂政治型或經濟型城市差異是指在其形成之初,它究竟先是政治中心還是經濟中心。中國傳統(tǒng)城市大多是政治型城市,而西歐城市多屬經濟型城市。相對于西方,中國傳統(tǒng)社會政府權力要大很多。中國傳統(tǒng)社會奉行的理念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也就是說政府幾乎擁有一切權力與資源。中國傳統(tǒng)社會政府可以動用政治力量,人為大量從農業(yè)人口中剝離出人口聚集于城市。北宋定都東京之后,就意味著東京注定成為超大規(guī)模城市。它人口的基礎是依靠財政供養(yǎng)的規(guī)模龐大的官僚集團與駐軍,以及服務于他們的工商服務業(yè)者。如此大規(guī)模的人口必然會帶動經濟與文化發(fā)展,從而必然也會形成經濟中心。同時代的西歐社會則是另一種模式。如上文所言,西羅馬滅亡過程中,城市被摧毀殆盡。中世紀中后期,西歐商品經濟開始復蘇,逐漸在一些交通便利的路口、江河交匯處形成集市,進而演化成市鎮(zhèn)。最初,這些集市或者市鎮(zhèn)受附近領主保護,但隨著規(guī)模越來越大,市鎮(zhèn)開始組建自己的“警備隊”和管理機構,自治力量越來越強,進而更加能吸引周邊農奴逃亡過來擴大自身規(guī)模。而它們繁榮的經濟還會把從前的領主們從城堡里吸引過來,最終它們也會成為政治中心。這些城市的形成更符合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生產關系”理論模型下的城市發(fā)展過程,即隨著農業(yè)、手工業(yè)等舊有行業(yè)生產力水平提高,逐漸會有剩余勞動力產生并分離出來,同時生產力提高還會形成新的社會需求,二者結合起來就會形成新的產業(yè)與行業(yè),如此這般社會分工不斷擴大,農業(yè)中分離出來的人口聚集逐漸形成城市。從這層意義上來講,西歐城市在形成之初就是與封建領主統(tǒng)治的廣大農村地區(qū)相對立的,它是封建制度與文化異己力量的誕生地和大本營,而且最終必將成為封建制度的“掘墓人”。這也是以東京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城市所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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