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煩惱》（In love and Trouble）是艾麗斯·沃克于1973年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說集，該書收錄了艾麗斯·沃克的十三篇短篇小說。在書中，艾麗斯·沃克為讀者展現了生活在白人至上的社會中的各個年齡段的非裔黑人女性，其艱難的生存境遇和由此帶來的身心磨難。低下的社會和家庭地位造就了她們無力改變生活境遇的蒼白事實?！坝捎诒恢鹩诟笝嗌鐣倪吘壍貛У墓餐庥龆烊坏爻蔀橐环N反抗的力量集團?！焙谌藡D女在面對社會階層和家庭不幸遭遇時表現出的堅忍和相互扶持的精神，勾勒出黑人婦女的精神輪廓?！稅叟c煩惱》所收錄的《日常用品》和《漢娜·肯赫弗的復仇》中的女性關系書寫，體現出年長黑人女性對年輕黑人女性的關照和年輕黑人女性之間的互助之情。在沒有黑人男性的社會家庭生活中，女性在生活上相互扶持，在精神上相互撫慰，這是她們面對苦難生活的有力武器。艾麗斯·沃克通過分散的個體凝聚成集體力量，形成互相關懷和支持的團體，喚醒了她們的自我意識，修復了她們的尊嚴，醫(yī)治了她們心靈的創(chuàng)傷。

一、黑人家庭內部母女關系

《日常用品》是《愛與煩惱》中較為出名的一篇小說。故事講述了接受了白人高等教育的黑人女子迪伊與生活在家鄉(xiāng)的母親和妹妹麥琪對待非洲傳統(tǒng)文化的不同態(tài)度。

迪伊代表的是一些接受了白人教育的黑人女性群體。她無疑是一位聰明的黑人女性，從母親的敘述上來看，迪伊從小做事目的性強，是個做事不曾猶豫、愛憎分明的人。隨著年歲的增長，迪伊身上黑人本應懷有的諸如懷舊、對黑人的同情等特質，隨著接受教育程度的不斷提高而不斷被磨滅，對家人也懷有一種疏離和優(yōu)越感。始于20世紀50年代中期的黑人民權運動，啟發(fā)了黑人反對種族歧視和壓迫，他們開始爭取政治經濟和社會平等的權利。然而在民權運動的影響下，一些黑人知識分子為了凸顯自己的非裔身份，通過展現自己與非洲相關聯(lián)的因素，體現自己的尋根之旅。為給自己打上非洲的烙印，迪伊放棄了自己的名字，選擇了母親都不知道的非洲女性名“萬杰羅”，并認為迪伊不過是壓迫她的白人的名字。她身穿非洲長袍、頭梳非洲發(fā)型、說著親人們聽不懂的非洲問候語，強行向母親索要家中用來制作酸奶的攪乳器蓋子和攪乳棒，還欲將記錄家譜、講述家庭故事的百納被據為己有后掛在新家的客廳。迪伊的種種行為揭示她迫切想通過外在因素展示其黑人身份。通過塑造這一形象，艾麗斯·沃克映射了當時其他黑人文化主義者通過展示黑人藝術文化的發(fā)展推動黑人解放的舉動。諷刺的是，迪伊放棄的名字是母親按照家族取名傳統(tǒng)為她命名的，并且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南北戰(zhàn)爭之前；對于她的非洲問候語，母親和妹妹一無所知；蘊含深厚家庭歷史的物品對于她而言只不過是點綴家庭的裝飾物。千萬個美國黑人家族的歷史會聚成了非裔美國人的民族歷史，迪伊不了解自己的家族歷史，更遑論非裔美國人的歷史。作為民族運動的一員，艾麗斯·沃克也在思考生活在美國的部分黑人民權運動者的心態(tài)和行為，認為他們并未意識到民權運動是一項長久持續(xù)的為非裔美國人維護權力的運動；以及隨著人們維權運動的熱情減退，黑人可能會恢復到他們以前沉默的二等公民地位。

和母親一樣，自小生活在家鄉(xiāng)的麥琪是大多數黑人女性的代表。由于沒有受到教育以及非洲奴隸后代的身份，她們通常內心自卑。從母親的敘述上來看，麥琪是一個不敢面對外人、畏畏縮縮的黑人女孩。麥琪在大火燒毀房屋時被燒傷，也由于身體上的殘缺自卑不安。她的生活不像迪伊那樣精彩紛呈，而是將要嫁給一個和她處于同一個社會階層的黑人男性，可能會過著平凡艱苦的生活。但對于姐姐不了解的蘊含家族歷史的日常用品，麥琪卻能如數家珍。她了解家里每一個具有家族歷史的日用器具，她知道家里的攪乳棒是第一個姨父亨利做的，她也知道母親為她結婚準備的兩床新百納被不僅是母親和家人一針一線縫制出的，更承載了親人們的過往和家族歷史，這些黑人生活中離不開的日常用品能讓她和母親感受到逝去的親人的氣息，回憶起過去的美好時光。正是通過對用品日常的使用，自己才能把屬于黑人的文化傳統(tǒng)和習俗傳承下去，才能真正地懷念親人。對于姐姐迪伊意圖搶走屬于自己的新婚禮物，麥琪則說：“讓她拿去吧……不要那些被子我也能記得外婆?！丙滅鞯难孕姓宫F出非裔美國人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延續(xù)了黑人在非洲大陸的生活習慣，日復一日對非洲生活習慣的重復。這證明她們沒有切斷與非洲大陸的聯(lián)系，她們在新的土地上傳承、保留和發(fā)揚了非洲的民族文化。這也是艾麗斯·沃克所認同的黑人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正確方式。

母親與子女的關系是人類紐帶中最為基本的關系，也是所有社會紐帶的基礎。純樸善良的母親靠自己勤勞的雙手支撐起整個家庭，她是一位“大塊頭，大骨架的女人，有著干男人活的粗糙雙手”。老舊的非洲式小屋被大火燒毀，她還是重建了之前的非洲式簡陋小家，并且心滿意足地生活在這里。生活在美國社會的她過著與非洲大陸緊密相關的生活，她對非洲故土的文化傳統(tǒng)保持著敬畏之情，并且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將這些傳統(tǒng)傳承下去。在迪伊拿走家里的日常用品后，母親嘗試著用寬容的態(tài)度包容了迪伊。如果說故事開頭沒有文化、不善言辭的母親，還為擁有迪伊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女兒感到驕傲的話，在明白迪伊回家的目的之后，她的態(tài)度產生了巨大的轉變。在迪伊想搶走本屬于麥琪的兩床百納被時，母親頓悟了，“似乎頭頂上受了什么東西的敲擊，其力量自頭頂直透腳心，就像在教堂里受到上帝的神力感動后激動得狂喊亂叫時的那種感覺”。她一把搶走了百納被，并將它還給了麥琪。這個頓悟啟發(fā)了她內心對家庭文化的保留的欲望與行動。通過這一行為，家族的歷史得以延續(xù)下去。母親意識到迪伊想占有蘊含民族文化的用品，不過是為了標榜自己的非洲身份，其膚淺的舉止和想法讓母親產生了不贊成和疏遠的態(tài)度。而未受到高等教育的二女兒麥琪，顯然同自己一樣已把非洲文化傳統(tǒng)融入日常生活，這才是非裔美國人對待非洲文化的正確態(tài)度。因此，母親從情感上認可了麥琪的言行，在行動上對迪伊的離去毫不在意，享受著和麥琪清貧安靜的生活。

二、黑人女性的互助情誼

《漢娜·肯赫弗的復仇》記錄了美國大蕭條時期，一位名叫漢娜的美國黑人女性在領取救濟時，由于穿著稍顯體面的舊衣服遭到分發(fā)食物的白人女性當眾羞辱，本屬于她的食物被分發(fā)給別人后，經歷了被丈夫拋棄、孩子餓死的悲慘遭遇。漢娜從二十歲便肩負起家庭的重擔，不負責任的丈夫在領取救濟食物時拋棄了她。經歷四個孩子餓死后，漢娜更是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但是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出賣肉體維持生活。為了得到靈魂上的安寧，平息心中難忘的恥辱和傷心，她選擇信仰基督教并想借此獲得靈魂的救贖，可她的心靈越來越不安，人也形銷骨立。迫不得已，她只好求助于擅長非洲伏都術的羅茜，借由伏都教法術懲治當眾欺辱自己的白人婦女。最后在學會古老的伏都教咒語和得到羅茜幫助的承諾后，她放心地離開了。艾麗斯·沃克展現了伏都教根工作者（root worker）羅茜和身為學徒的敘事者“我”出于對遭遇不幸的本族女性漢娜的同情之心，用黑人魔法幫助漢娜了卻最后心愿的善舉。

身為伏都教根工作者的黑人姐妹，雖然未能在改善漢娜生活條件和身體狀況等方面提供幫助，但是伏都教作為非洲傳統(tǒng)信仰媒介，連接了身處美國的遭受苦難的非裔女性，讓她們的苦難得到了傾聽，讓受難黑人女性得到了心靈上的平靜。此外，通過聆聽他人生活的苦難，其他黑人女性得到生活的啟示，避免陷入相似的困境。艾麗斯·沃克曾坦言，這個故事是根據她母親在大蕭條時期的一次在白人商店購物被拒絕的事件改編而成的。“我一直帶著那個故事萌芽，只是在等待機會在最能發(fā)揮作用的地方使用它?！睗h娜、羅茜和學徒“我”在這個故事中由伏都教聯(lián)系在一起，她們之間的情誼是底層黑人女性之間出于對本族女性同情和關懷進而提供幫助的情誼。

三、結語

美國黑人女性的生活之路從來都充滿荊棘，她們不僅承受來自白人社會的種族歧視，也遭受黑人男性的性別歧視。然而，艾麗斯·沃克筆下的女性在其他非裔女性的幫助下，沒有放棄對生活的希望，而是戰(zhàn)勝諸多困難；或是通過家庭內部代與代，對非洲文化進行傳承。身處美國社會底層的黑人女性，以相互幫助的方式反抗社會的不公，相互扶持面對和糾正黑人社會中對非洲傳統(tǒng)文化認知的偏差。面對多變的生活，女性用獨有的方式在美國的土地上堅強地生活下去。

[作者簡介]吳雨縉，女，漢族，貴州惠水人，云南省紅河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