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禁忌,是指人們在語言、行為、飲食等方面產生的禁忌行為。禁忌的范圍相當廣泛,除了宗教的忌諱外,還包括食物、醫(yī)藥、語言等多個方面的禁忌。在遲子建、敖長福、烏云巴圖等內蒙古“三少”作家作品中,受薩滿文化熏陶而形成的禁忌文化隨處可見。
內蒙古“三少”民族禁忌文化分類
在鄂倫春、鄂溫克、達斡爾民眾的日常生活中,傳統(tǒng)的禁忌文化通過人們的社會習慣或不經意的行為,將其中所體現(xiàn)的思維和行為融入社會、歷史和文化中。禁忌文化體現(xiàn)了人們對傳統(tǒng)社會文化的認同,并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和限制了人們的行為模式。內蒙古“三少”民族的禁忌文化大致可分為信仰禁忌、世俗禁忌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禁忌三大類。
一、信仰禁忌
信仰禁忌,指的是少數(shù)民族先民由于對某種強大的自然力量或未知事物的神秘靈力的崇拜與敬畏,而制定的一系列儀式或行為規(guī)范。信仰禁忌又分為自然禁忌、圖騰禁忌、命運禁忌。
在自然禁忌的觀念中,“三少”民族先民們將自然的力量和物體都看作是擁有生命意志和超凡能量的實體,從而形成了對日、月、星、風、雨、雷等自然元素的崇敬,這些自然物體被賦予了神秘的靈性和超乎尋常的力量,使人們對它們產生恐懼,進而關注自己的言行舉止,因此導致了許多與自然相關的禁忌觀念和行為的產生。在“三少”民族作家的著作中,主要描述了關于山神、火神以及雷神、風神、雨神等各類神祇的禁忌事項。
關于山神的禁忌最為豐富也最為嚴苛。例如,遲子建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一書中提到,“路過參天大樹的時候,林克就不敢打口哨了,他怕驚擾了山神‘白那查’”“獵人行獵時,看見刻有白那查山神的樹,不但要給他敬奉煙和酒,還要摘槍卸彈,跪下磕頭,祈求山神保佑”,體現(xiàn)了因對山神“白那查”的敬仰甚至恐懼,而做出膜拜乃至討好山神的行為。在敖長?!豆陋毜南扇酥芬黄?,鄂倫春族老獵人匡諾因自己寵愛的獵犬生病死掉而怨恨“白那查”,認為是山神沒有保佑他的獵犬:“白那查,你睜開眼睛看看,災難為啥總是降到我的頭上”,在敖長福的書中,人們對于山神的敬畏逐漸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對于神的斥責甚至痛恨,由此也可以看出“人本主義”思想在人們心中的萌芽與生發(fā)。此外,還有關于“火神”的一系列禁忌,如“火中有神,所以我們不能往里面吐痰、灑水,不能朝里面扔那些不干凈的東西”,由此可以看出“火”在原始先民的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因為“火”既可以給人們帶來溫暖、光明,使人們擺脫茹毛飲血的落后環(huán)境,但與此同時天火、森林火災等也威脅著“三少”民族先民的生存。所以“三少”民族先民對于火的態(tài)度是既“敬”又“畏”的,他們感恩于“火”的恩賜,同時也懼怕著“火”所帶來的災難。
圖騰禁忌是“三少”民族先民將圖騰視為親人、祖先或守護神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根據(jù)圖騰禁忌的具體內容,我們可以將其細化為行為禁忌、食物禁忌和言語禁忌三大類。在“三少”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里,“熊”被尊為他們的保護神,他們深信“熊”是人類的前世化身,因此對其懷有崇敬之情,并進行虔誠的供奉。但是,出于生存的需求,他們又不得不獵殺熊并食用其肉。因此,在捕獵熊之后,為了消解內心的惶恐與不安,他們會在吃熊肉之前學烏鴉的叫聲,把切熊肉的刀叫作“刻爾根基”,在吃熊肉后將熊的骨頭妥善處理……此外,在薩滿文化中,烏鴉因與死亡、鬼魂或黑暗力量有關,被視為不祥之物,象征著不幸和死亡。在敖長福《孤獨的仙人柱》中,當“討人厭的烏鴉落在仙人柱前的一棵樹上,怪聲怪氣地不停地叫”時,老獵人匡諾將其稱之為“喪門星”,并準備用它來給自己的獵犬西嘎祭神。
命運禁忌在“三少”民族的文化中體現(xiàn)得最為神秘。在內蒙古“三少”民族的先民眼中,人是有靈魂的,人的死亡不是肉體的腐爛,而是靈魂的離體與消散,當部落中有人生病或受到詛咒時,由薩滿出面,通過跳神——與神通靈的方式來尋回患者的靈魂,從而達到起死回生的目的。例如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來自其他營地的何寶林,因兒子病重,前來請求妮浩為其跳神祈福。然而,在妮浩忙于此事之際,她的兒子果格力卻不幸在爬樹捉烏鴉時失足摔死;之后,妮浩又竭盡所能,成功救活了被熊骨卡住嗓子的“馬糞包”,但與此同時去采都柿果的交庫托坎——妮浩的第二個孩子卻被馬蜂蜇死……而所有的這一切都被部落的人們看作是一個靈魂代替另一個靈魂死去。
二、世俗禁忌
在世俗禁忌方面,三位作家的作品中涉及的主要有狩獵禁忌及婚戀生育禁忌。
首先,對于以狩獵為核心生存方式的“三少”民族而言,狩獵活動本身就帶有難以預測的不穩(wěn)定性和潛在的危險性。狩獵的成果直接關系到整個族群的存亡,正因如此,他們深信能否成功捕獲獵物是神靈對他們行為的獎賞或懲罰。在這種信仰的驅使下,“三少”民族先民對于狩獵者的言談舉止等方面都設有嚴格的禁忌。這些禁忌在遲子建、敖長福、烏云巴圖等作家的小說中得到了多次生動的描繪。比如,在展開狩獵活動之前,大人們會虔誠地在神像前叩首,祈求神靈的庇佑與加持,以確保狩獵的順利與安全。行獵時不可有女子跟隨,尤其是來月事的女子;獵獲的食物也要先祭神才能享用。
此外,由于人類生殖繁衍的神秘性以及狩獵生產、部落戰(zhàn)爭等對人口多重需求的交織影響,逐漸形成了包括婚姻禁忌、懷孕禁忌和分娩禁忌在內的各種嚴格規(guī)定。這些禁忌反映了先民對生命延續(xù)和族群安全的重視,也體現(xiàn)了他們對自然和神靈的敬畏之心。如達斡爾族流行在洞房前由老額吉端給兒子兒媳一盤羊尾巴,蘊含著家庭興旺、多子多福的寓意。在生產過程中,男人是嚴格禁止進入“亞塔珠”的,女性也極為忌諱幫助他人助產,這是鄂溫克族對于孕婦生產時的一種特殊禁忌。
三、日常生活中的禁忌
內蒙古“三少”民族的禁忌文化不僅體現(xiàn)在狩獵、生殖等重要領域,還深入滲透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在禮儀、人際交往、行為舉止以及語言表達等各個層面,都存在著諸多細致入微的生活禁忌。如鄂溫克人認為人們之所以會有各種災禍與不幸,主要是因為人們在生活中冒犯了神靈?!额~爾古納河右岸》中就寫道,伊芙琳斥責伊萬的妻子娜杰什卡摸伊萬的頭,認為“男人的頭上有神靈,摸了它,會惹惱神靈,加罪于我們”。又例如打鐵的時候不允許女人靠前,更不允許有褻瀆打鐵器具的行為,認為這樣打出的鐵具會受到詛咒。
內蒙古“三少”民族傳統(tǒng)禁忌文化的產生原因
內蒙古“三少”民族的傳統(tǒng)禁忌文化產生于原始社會時期,其禁忌文化的形成,是多重因素交織融合的產物。
源于對傳統(tǒng)生產生活經驗教訓的總結和汲取。早期,“三少”民族社會的生產力尚處于較低水平,科學技術尚未發(fā)達,對事物的認知能力有限。因此,在總結生產生活經驗時,難免會出現(xiàn)錯誤和偏差。這種對事物因果關系的誤解,導致一些偶然因素被誤認為是普遍規(guī)律,并逐漸被后人接受和遵守,形成了諸多禁忌。例如,孕婦不能睡熊皮褥子,否則會難產;打鐵或出獵時,女人被禁止靠近,以免帶來厄運;在敖魯古雅鄂溫克族中,客人尿褥子被視為大不敬,因為他們認為這樣會冒犯火神。這些禁忌都是對事物認識不足而產生的結果。
源于薩滿教的宗教崇拜。在遠古時期,人們深信各種動植物及自然界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并賦予它們主觀情感和意識,從而心生敬畏。這種情感逐漸演化為最初的宗教觀念——萬物有靈。在“萬物有靈”觀念的驅使下,他們產生了對各種無法掌控的事物的順從、回避乃至崇拜的心理,對于可能冒犯它們的言行都采取敬畏和禁止的態(tài)度。這些禁忌逐漸演化為內蒙古“三少”民族共同遵守的行為規(guī)范。先民們深信,通過遵守這些禁忌,他們能夠祈求好運、避免災害。
源于先民們在心理上對欲望的克制。內蒙古“三少”民族的先民為了保障族群的繁衍興旺、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道德倫理的維護以及人際關系的和諧,必須對自身的欲望、言行等進行適度的克制與自我約束。這種自我約束的需求催生出了各式各樣的禁忌。例如“到了達斡爾牧民的家門口不進屋喝茶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在鄂溫克族中,女性被嚴禁觸摸男性的頭部,這其實體現(xiàn)了對民族主要勞動力——男性的尊重與保護,同時也是男性霸權的一種體現(xiàn)。
內蒙古“三少”民族傳統(tǒng)禁忌文化的" " " " "生態(tài)倫理意義
鄂倫春、鄂溫克、達斡爾三個民族的傳統(tǒng)禁忌文化,作為一種絢爛多姿的文化現(xiàn)象,其內容既廣泛又深刻。這些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禁忌在塑造民族文化、確保其傳承與延續(xù),以及維護地區(qū)社會秩序和推動社會整合等方面,均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它們不僅是民族文化寶庫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更是穩(wěn)固社會根基、增進民族和諧的重要支撐力量。
禁忌文化對內蒙古“三少”民族自身文化的建構與傳承。民族意識深刻地反映了每個民族獨特的族屬情感、歷史脈絡、生產方式、共有的文化習俗以及特有的民族氣質。內蒙古的“三少”民族傳統(tǒng)禁忌文化,正是這些少數(shù)民族共同的文化習俗的體現(xiàn),且在薩滿文化風俗習慣中占據(jù)著最為顯著和重要的地位。它不僅僅是一種習俗,更是傳遞和維系民族文化的重要紐帶。
禁忌文化與社會控制及其整合。一個民族的存續(xù)與進步,離不開一個和諧有序的社會環(huán)境作為基石。為了營造并維系這種秩序,我們需要運用社會或文化的手段,對個人或集體的言行進行適當?shù)募s束,以協(xié)調個人與社會以及社會內部各部分之間的關系,進而保障社會的穩(wěn)定與和諧發(fā)展?!叭佟泵褡宓慕晌幕浜诵哪康脑谟诙糁扑枷牒托袨樯系倪^度自由化。在“三少”民族的傳統(tǒng)禁忌文化中,關于行為與禮儀的種種規(guī)定,不僅協(xié)調了群體之間的利益,還對社會成員的行為進行了規(guī)范與制約,使其更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
禁忌文化與文化認同。文化、婚姻與民族三者之間存在著緊密而動態(tài)的互動關系,其中文化認同對于該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而言具有核心地位。禁忌文化中的某些成分,在宗教性與世俗性相互融合的過程中,逐漸培育了民族認同的心理基礎,使該群體成員在信仰、社會生活及文化心理層面達成共鳴與認同。“三少”民族的認同感通過一系列文化元素的展現(xiàn)而得以凸顯,這種認同感正是建立在深厚的文化認同之上,而共同的文化淵源則構成了民族認同的堅實基石。因此,可以說文化認同是該地區(qū)民眾的核心所在。
內蒙古“三少”民族的禁忌文化能夠流傳至今,自然擁有其無可替代的獨特價值,它既有著合理、積極的一面,同時也難免包含消極的元素。禁忌文化在深層次上,往往通過倡導自我封閉、消極防守的觀念來限制人們的思想,甚至可能助長惰性心理。因此,在傳承和發(fā)展這一文化的過程中,我們必須保持審慎的態(tài)度,善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以確保文化的健康發(fā)展。
在當今經濟和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變遷與發(fā)展成為人們持續(xù)探討的議題。如何在變遷的過程中探索傳統(tǒng)文化精髓在新時代背景下所展現(xiàn)的活力與潛力,需要我們深入挖掘其內在價值,結合現(xiàn)代社會的需求,推動其與時俱進,以更好地服務于當?shù)孛褡宓陌l(fā)展與繁榮。
(作者單位:內蒙古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