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書法用筆;行筆;快慢;疾澀;急緩
引言
中國古代書法理論中關于用筆的部分有很多,其中關于“用筆”和“行筆”的不同認識是當代書法學習的一個重要部分。在“速度”和“時間”這個概念下,“用筆”與“行筆”會產(chǎn)生不同維度上的認識,導致當代書法學習者對“用筆”和“行筆”產(chǎn)生交叉認知,造成書法學習上的誤區(qū)。因此,當代書法學習者需要明確的是,“用筆”包含著“行筆”,而“行筆”的快慢是速度的唯一體現(xiàn)。
要深入理解中國古代書論中關于“速度”的不同認識,當代書法學習者需要厘清三方面的問題:第一,快慢是否等于疾澀;第二,快慢是否等于急緩;第三,疾澀與急緩有什么區(qū)別。下文將通過這三方面的問題來對“用筆”和“行筆”進行分析與區(qū)別。
一、用筆的“快慢”
關于書法用筆的“速度”,唐代孫過庭曾在《書譜》中談及:“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盵1]681孫過庭所說的“勁速”,表明的是一種用筆的速度感,翻譯過來可以表示為“有力量的速度”;而“遲留”所表達的是指在紙面上停留的時間偏長,翻譯過來則是“遲遲的停留”,準確地說是指筆停留在紙面的時間偏長,是對時間性的表達。對當代書法學習者而言,孫過庭這句關于書法用筆“速度”的論述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理解上的偏差,會發(fā)現(xiàn)其中兩點矛盾的地方。
第一,“勁速”所表達的不一定只是單純的“快”,如果只是簡單地表達“快”的意思,可以直接用“急速”一類的詞而為何要用“勁速”呢?由此,“勁速”的意思是作為“有力量的速度”,而不是“急快的速度”,這樣就能夠使“勁速”的運用更加合理與充分。既如此,孫過庭這句關于書法用筆“速度”的論述的第一重點應該在于“勁”而并不在于“速”,用“勁”表明用筆的一種力量,一種沉著而有力的力道。而“遲留”之中的“遲”也帶有能留得住筆的含義,“遲”是筆的停留時間會偏長,時間相對長的停留會使下筆形成的點畫在紙上更加厚重飽滿,因此“遲”的效果的產(chǎn)生是駐筆時間造成的。所以,孫過庭的這種表達很容易讓當代書法學習者形成一種誤讀,這種誤讀是以為孫過庭想表達兩種相反的用筆過程導致的不同效果,不只是因“速度”產(chǎn)生的,“勁”和“遲”兩個動詞前綴明確地表明了用筆的力道與時間,限定了這兩種用筆的必要條件,因此孫過庭所說的是雙重維度。
第二,從書寫時間長短上來判斷快慢,“勁速”比“遲留”快,但這是“時間維度”而不是“速度維度”,所以在這一點上需要有清楚的認知,只是書寫時間的長短并不能代表書寫速度的快慢。簡單從視覺效果上來說,看著快速的書寫一定時間短,慢速的書寫一定時間長,有的時候卻恰恰相反。但這是人的生理反應帶來的自然的條件反射,觀感上帶來的書寫的時間差會對書寫速度快慢進行代入,而這自然反應就包含著錯覺和誤判。反之,從時間維度來看速度,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的書寫一定是速度快,而長時間內(nèi)完成的一定是速度慢也順理成章了。所以當從速度的維度來判斷“勁速”和“遲留”,會和從時間的維度上來判斷產(chǎn)生誤判,這種誤判導致的是從“用筆”與“行筆”上產(chǎn)生理解偏頗。須清楚“行筆”不等于“用筆”,行筆的過程大多數(shù)是指毛筆在線條中段的運行速度,這與時間長短是成正比的,行筆時間長速度就慢,時間短速度就快。那么用筆則不同,用筆包含的面更廣,行筆包含在用筆之中,如力道、角度、快慢這類都屬于用筆,所以用筆速度所包含的更加多元,例如力道大的用筆速度與力道小的用筆速度在時間上就會完全不一樣。
通過以上綜合分析,孫過庭在寫下這段論述時無法判斷他是否出于對“用筆”與“行筆”的考慮,但在“勁速”與“遲留”的選詞上一定有推敲,明顯感知到在用筆力量、速度、時間上的差別。他所說的是“勁速”,是超逸的機遇;“遲留”,是賞會的興致。如《蘭亭序》中的用筆(圖1至圖3)。孫過庭給出的不是對這兩種不同用筆的定義,而是表達通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用筆和行筆帶來的是不一樣的機遇和創(chuàng)造。
二、用筆的“疾澀”
清代劉熙載在《書概》中關于“疾澀”和“遲速”(或者說快慢)不能混為一談有明確的觀點,文中說道:“古人論用筆,不外‘疾、澀’二字。澀非遲也,疾非速也。以遲速為疾澀而能疾澀者,無之!”[1]124原文中“澀非遲,疾非速”,表明澀并非慢,疾并非快,這是指行筆速度,而劉熙載所說的是“用筆”,所以“用筆”與“行筆”劉熙載是分得很清楚的。出現(xiàn)“澀”的概念與清代碑學的興起有著直接關系,邱新巧在《論速度:書法中的諸類運動》中《碑學:速度的降維》一節(jié)給出了非常正確的解讀,節(jié)中論道:“碑學獲取偶然性的一個最重要的做法是這樣的:它在書寫時通過主動對自己的書寫施加一種額外的阻力(澀勢)——就仿佛毛筆是在堅硬、粗糙的物體上艱難地推進那樣受到了物的頑強抵抗?!盵2]說明“澀”是阻力的產(chǎn)生導致速度的下降,是力量與速度兩種因素共同產(chǎn)生的,并非只靠單一的行筆速度緩慢,如圖4中所示的行筆。王羲之《記白云先生書決》中也有提出“勢疾則澀”[1]47,這句話表明,正是因為疾才能生澀,雖然這里多了一個概念“勢”,但也是包含在用筆之中的,不影響對“疾澀”的解讀?!凹病边@個動詞的意思除了“快”還包含迅猛的力量感的意思,由此可見“疾”更多的是用筆迅捷而有力的一種表達,而非單純的行筆的“快”或“速”,同樣,“澀”也不能是單純的行筆的“慢”或“遲”。再回到上文論到的《書譜》中的“遲”和“速”的問題,還能從時間的維度去談,那么這就更加不是單一的速度問題了。所以需要多維度地去闡釋,不能固化為單一概念。
三、用筆的“急緩”
關于“急緩”,在姜夔的《續(xù)書譜》中就提出了比較中庸的觀點:“大抵用筆,有緩有急,緩以效古,急以出奇。”[1]383這里的“急緩”相對“疾澀”和“遲速”而言,則是行筆速度快慢占比更多一些。需要注意的是姜夔說的也是“用筆”而非“行筆”。這就可以判斷出古人作書論大抵只論“用筆”,沒有單論“行筆”,說明在古人的論述中“用筆”是包含“行筆”的,而論如何“用筆”時就會加入速度、力量、時間等多種角度去作論。那么姜夔文中說的“緩以效古,急以出奇”,用筆緩以效仿古人古法,用筆急以出奇,這里的“奇”是奇怪、奇絕還是新奇?可分為以下兩種情景進行推演。
第一種,在用筆的速度上緩慢,可以想到初學書法的“臨摹”(這里的臨摹不分碑學和帖學)。臨摹最初的意義就是為了“像”,像古人的字形,像古人的點畫,都是為了準確表達古人的用筆,那么這個階段一定是用筆緩慢的過程,因為在初學的過程中是不可能在用筆“急”的情況下準確地寫出古人的用筆,這是書法初學者所不具備的能力。這種書法初學者狀態(tài)下的“緩”就是最直觀的速度慢。再者,書法初學者在用筆“急”的情況下無論是臨摹還是胡涂亂抹,在其運用毛筆尚不熟練的情況下,無法控制力度、速度、角度、時間的情況下產(chǎn)生的“奇”有時竟真的“出奇”了,這對書法初學者來講是不可控的也是不可知的。而這種狀態(tài)下的“急”也就是最直觀的速度的快。
第二種,在掌握了相對比較嫻熟的技法時須將碑學與帖學分開?!凹币猿銎妗钡摹捌妗辈皇恰捌婀帧薄!秾O子兵法·兵勢篇》中講到:“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盵3]這里的“奇”是“jī”音,意思是多余的兵力就是奇兵,后來提煉成“出奇制勝”一詞用在這里比較合適,而且是針對帖學一路。兵家講用對方意想不到的方法取得勝利,那么這種“奇”則是兵貴神速了。掌握了一定的書寫技巧時,對傳統(tǒng)帖學而言書寫速度一定偏快,是通過臨摹的慢而后的快。帖學臨摹階段在慢慢熟悉書寫技巧和技法時也是處在加速的趨勢,所以帖學在速度上一定是快的,那么速度就是帖學在創(chuàng)作中“出奇”必不可少的因素。
碑學則不同,碑學基本從臨摹到創(chuàng)作的過程都屬于慢調(diào)子,即便對碑學的認知非常深厚依然是慢為主(這里的慢通常就會有澀的因素了),其間也會偶有出現(xiàn)加速度的狀態(tài),例如草篆中的飛白部分、隸書的燕尾部分等,尤其在當代碑學的創(chuàng)作中就會出現(xiàn)很多這樣的抒情性表達,加入了一些巧的成分,當然也屬于碑學中“急以出奇”的表現(xiàn)方式。
通過以上兩種情景來看,書法初學者的“緩以效古,急以出奇”都是以最直觀的書寫速度來達到的。而初學階段后的熟練階段是不一樣的,通過慢速的書寫訓練之后會對用筆力道有深入的理解,熟練階段的“緩以效古,急以出奇”就不只是包括速度,并且無論是碑學和帖學,在速度的分配上就不是簡單地效仿古人和出奇制勝了。
結語
中國古代書論中無論是“快慢”,還是“疾澀”“急緩”等一系列的用詞,并不只是單一地以速度去作論,這些看似只與速度相關的用詞,其中卻包含著除速度之外的時間、力量、接觸面積等其他維度的因素。所以單從中國古代書論中關于用筆速度的眾多論述來看,書法初學者很容易只從速度的維度去闡釋和理解用筆,例如將“行筆”等同于“用筆”等,也會造成對書法用筆認識上的誤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