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目的】分析NFT數字藏品鑄造過程中的法律問題,探索其形成過程中的財產價值?!痉椒ā窟\用文獻研究法和案例研究法,分析NFT數字藏品鑄造行為的法律屬性?!窘Y果】鑄造行為的結果是產出NFT數字藏品。NFT具備作品的實質要件“獨創(chuàng)性”,其是一件獨立作品,而非原作品的復制品。NFT代幣化背后的數字作品復制品沒有“稀缺性”,不具有價值,而鍛造行為也并未給NFT增值,NFT數字藏品本身不具有價值。【結論】NFT數字藏品的價值性主要來自鑄造行為之外的版權授權或者是“更傻者理論”。
關鍵詞:NFT;鑄造行為;復制權;獨創(chuàng)性;代幣化
中圖分類號:D923.41"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3-5168(2024)09-0123-04
DOI:10.19968/j.cnki.hnkj.1003-5168.2024.09.026
Discussion on the Copyright of NFT Digital Collection Casting
ZHENG Sen
(School of Law,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China)
Abstract: [Purpose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legal issues in the casting process of NFT digital collection and explores the property value in the formation process. [Method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legal attributes of NFT digital collection casting by using literature research and case study. [Findings] The result of the casting act is the digital collection of NFT, which has the essential \"originality\" of the work and is an independent work rather than a copy of the original work. The digital works behind the tokenization of NFT have no value without \"scarcity\", and the forging act does not add value to the NFT, and the NFT digital collection itself does not have value. [Conclusions] The value of NFT's digital collections comes mainly from copyright licensing outside the act of casting or from the \"dumber theory\".
Keywords: NFT; casting behavior; the right to reproduce; originality; tokenization
0 引言
NFT(Non-Fungible Token)是基于區(qū)塊鏈技術形成的數字資產非同質化代幣,具有無法被篡改的唯一性。隨著元宇宙產業(yè)以及區(qū)塊鏈技術的蓬勃發(fā)展,作為元宇宙中重要的資產載體,NFT數字藏品受到追捧。自佳士得拍賣會拍出一件價值6 900萬美元的NFT數字藏品后,國內外眾多互聯網公司爭相推出NFT數字藏品服務。同時,一些兼具版權轉讓性質的NFT藏品,使得版權交易與NFT市場融合,促進了火爆的NFT現象發(fā)生,也為版權交易創(chuàng)造了新的場景。但是,2022年4月,杭州互聯網法院關于“中國NFT侵權第一案”的裁判結果讓我們不得不審視NFT數字藏品的著作權問題。對于NFT數字藏品,有必要回溯其從無到有的鑄造行為,知其發(fā)源才能望之發(fā)展。
1 NFT數字藏品鑄造原理
NFT的鑄造是將作品轉化為NFT數字藏品的過程。根據原作品的屬性,其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原作品本身具有物理形態(tài),需要將其數字化才能上傳鑄造。例如,先將梵高的畫作轉化成數字照片,再鍛造成NFT。第二類,原作品不具有客觀物理形態(tài),本身便以數字化形式存在。例如,數字化合成音頻,可直接被鑄造[1]。從技術理論來說,作品鑄造為NFT數字藏品的過程也是將作品轉化為元數據,再將其錄入區(qū)塊鏈的過程。元數據是包含著作品關聯信息的數字代碼,可以稱之為數據的數據。將元數據寫入區(qū)塊鏈中顯然需要具備專業(yè)的代碼知識。但在實踐中,NFT的鑄造非常簡單。注冊用戶將底層作品上傳至相關平臺,通過智能合約交付一定的費用,即可自動生成得到一份獨一無二的NFT數字藏品。例如,欲將一份圖片鑄造成NFT數字藏品,需要以下幾個步驟。
第一步,選擇一個鑄造平臺進行基本用戶注冊。注冊一般無門檻要求,大多數并不要求上傳作品為原創(chuàng)的承諾。鍛造首先是提取作品的基本信息并將其轉化為byte字符,然后將字符輸入哈希算法中獲得一個輸出的哈希值,這串哈希值字符串就是這張圖片的數字ID——介于圖片數字化的中間產物。由于哈希算法本身數據損失和防碰撞等特點,哈希加密過程不可逆,因此根據既有哈希值無法得到原圖片作品。這意味著NFT與原作品或復制品無法簡單等同。
第二步,通過智能合約技術在區(qū)塊鏈中選擇其中一條公鏈進行合約開發(fā)。通過代碼將合約編寫成程序,并在公鏈上去中心化儲存。NFT的本質是一種由智能合約與智能合約ID的組合形成的元數據,在智能合約成功部署到公鏈上后,就形成了一個去中心化應用,可以將圖片的數字ID儲存到公鏈上。值得注意的是,此時原始作品復制件的數據并不一定與NFT數字藏品存儲于同一服務器內。一般而言,元數據或者作品復制件的數據既可以儲存在鏈上,也可以儲存在鏈下。鏈上儲存的優(yōu)點在于安全性較高,但缺陷是費用較高,同時無法存儲較大數據。因此,絕大部分NFT數據選擇鏈下存儲方式。在這種方式下,元數據文件中包含一條指向作品存儲位置的超鏈接,換句話說,公眾可以通過NFT中的數據信息,通過超鏈接跳轉到數字作品的存儲位置,對作品進行瀏覽與下載。
第三步,通過把圖片基礎信息保存到公鏈上得到數字ID。在智能合約中讀取圖片的NFT信息數據,得到一個統(tǒng)一資源定位器(URL),通過URL就可以借助瀏覽器還原鑄造前NFT圖片的內容。這樣的過程需要支付一定的Gas費來完成鑄造。這樣的操作可以多次重復,鑄造者也可以根據同一張圖片鑄造多個不同的NFT數字藏品,且每個數字藏品都有自己獨特的ID[2]。從NFT 鑄造技術原理來看,NFT 數字藏品并不等于原作品或復制件本身,而是一種可識別的元數據。同時,NFT鑄造的形式多樣,兩者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技術層面的復雜性也決定了NFT法律屬性以及相關著作權問題的復雜性。
2 NFT鑄造行為不侵犯復制權
首先,杭州互聯網法院的判決認為,NFT數字藏品鑄造是對原作品的復制。理由在于:鑄造行為包含對原作品的上傳行為,因而作品被復制到網絡服務器中。同時法院認為,NFT數字藏品是數字作品復印件的一種存在形式①。經過上文對鑄造原理的闡述,NFT數字藏品不等于數字作品或復制品。作品被鑄造成NFT數字藏品,也不是作品本身的替換或者復制,而是將作品轉化為一種能夠被區(qū)塊鏈識別的元數據代碼。當處于鏈上存儲時,數字作品復印件的數據與NFT元數據共同存儲于一個區(qū)塊鏈,認為兩者等同確有合理之處。但是當處于鏈下存儲,且這種存儲屬于通常情況時,NFT元數據中只包含指向作品復制件的鏈接。這種情況下,NFT與其所代表的原作品復制件之間無關聯性。同時,法院在判決中認為“NFT本身不具備任何直接轉變?yōu)楫嬅娴臄祿凇?。判決中既認為“NFT是復制品”,又認為NFT無法發(fā)揮復制件所固有的再現作品畫面的功能,這本身就是矛盾的。其次,判決中認為NFT的鑄造行為包含上傳作品的行為。自然,將作品上傳至網絡服務器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十條規(guī)定的對作品進行數字化的行為,構成侵犯復制權的行為。一些學者認為,鑄造行為包含上傳作品行為,這種觀點本身就存在誤解[3-4]。根據上文鑄造原理的解析,NFT鑄造行為是使用哈希算法與智能合約將原作品元數據化的行為。它與鑄造前的上傳作品行為是兩個行為[5]。若作品復制品本身已經存儲在互聯網服務器中,而制造者直接予以鑄造,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便不可能侵犯復制權。而“中國NFT侵權第一案”的被訴作品《胖虎打疫苗》,早已被上傳至網絡平臺供人瀏覽。除了在鏈上存儲作品的特殊情況外,其他任何方式的鑄造均不侵犯復制權。
3 NFT數字藏品是一件獨立作品
鑄造行為的直接結果是產生NFT數字藏品。NFT數字藏品是指作品復制件的代碼,本身并非作品復制品。國外學者曾言“NFT數字藏品本身不是原作品的復制件,相反,更像是作品的簽名收據?!保?]從技術呈現的角度看,NFT不是對原作品數據的單純復制,亦無法將其解釋為原作品的復制件。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2013年修訂)》第二條規(guī)定“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焙唵胃爬ǎ髌肥仟殑?chuàng)性與有形復制的結合品?!吨鳈喾ā穼⒆髌范x為“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其對作品的外部表達做出擴張,不再需要“可復制”,只要“能以一定形式表達”而被他人客觀感知便符合作品的形式要件。作品的實質要件始終保持“獨創(chuàng)性”的要求。 “獨創(chuàng)性”亦是辨識復制品與新作品的實質要求。要論證NFT數字藏品是獨立作品而非原作品復制品,那么必然明確NFT具備獨創(chuàng)性。
獨創(chuàng)性,又稱“原創(chuàng)性”,可以分為“獨”和“創(chuàng)”兩個方面?!蔼殹笔菍ψ髌窔w屬的確定[7]。在“獨”的認定上,雖然NFT數字藏品的鑄造主要依靠平臺的智能合約技術,但NFT并不是機器或者人工智能的產物,而是人為主導的、運用區(qū)塊鏈技術獨立創(chuàng)作的產物。對“獨”的判斷,只要新作品與原作之間存在可以被客觀識別的差異足矣,不必排斥整合、攝入已有作品[7]。經過鍛造后的NFT數字藏品與現實世界的作品存在明顯的、可被客觀識別的區(qū)別。NFT數字藏品的鑄造是在已有作品基礎上進行的再創(chuàng)作,就應當符合“獨”的要求[8]?!皠?chuàng)”意指智力創(chuàng)造,由作品呈現的藝術性所體現。在“創(chuàng)”的認定上,早期英美法系版權法的“額頭流汗”標準是對獨創(chuàng)性的較低要求,創(chuàng)作者只要付出簡單體力勞動就可以獲得著作權。但這樣的標準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Feist案中便被推翻,認為機械性的工作并不具備“最低限度的智力創(chuàng)造”。勞動產生的作品,必須在勞動過程中滲透勞動者的智力創(chuàng)造空間與個性發(fā)揮的余地,否則不能稱之為創(chuàng)作。而反觀NFT的鑄造過程,雖然表面上被平臺智能合約所掌控,但是人的意識與個性滲透在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在智能合約技術下,鑄造者是具體化的,同時在鑄造作品的選取以及最后的輸出過程中,人的主觀才是實質主導,符合“創(chuàng)”的標準要求。
2021年修改的《著作權法》對于作品的范圍進行擴展,從原來的“法律、行政法規(guī)規(guī)定的其他作品”更改為“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這為NFT數字藏品納入作品范疇提供了法律依據。區(qū)塊鏈、人工智能等技術的興起,元宇宙等概念的出現,使得作品類型更加豐富多彩,兜底性條款與形式化認定的法條變化,能夠避免法律滯后性的弊病,為更多新種類作品納入《著作權法》保護提供了機會。綜上所述,無論從技術的角度還是從現有法律規(guī)定的形式、實質要件的認定,NFT數字藏品應當屬于一份獨立的作品。
4 從鑄造視角看待NFT的法律價值
杭州互聯網法院判決中認為,NFT是一個具體的“數字藏品”,認定了其具有的價值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127條規(guī)定的網絡虛擬財產,似乎也能成為NFT數字藏品具有價值的法律依托。然而從鑄造原理的角度來看,NFT數字藏品就是一串稍顯特殊的數據代碼。而相關平臺將之定義為“用以代表獨特物品所有權的代幣?!保?]這種擁有價值色彩的概念定義,讓法律人在研究這個問題時容易掉入概念者創(chuàng)設的“兔子洞”中。概念創(chuàng)造者賦予NFT以代幣稱呼,讓不明真相者往往將其與“比特幣”等代幣等同,但二者本身具備區(qū)別。簡單來講,“比特幣”“以太幣”等原生代幣可以說是算力的集結,而NFT則是人為通過智能合約技術創(chuàng)作出的產物。NFT若要具備價值,那么其被代幣化的對象必然也具備價值。代幣化的理念在生活中很常見。例如,公司股票便是常見代幣,擁有股票便擁有公司份額;紙幣的代幣化理念,最初是由金銀貴金屬的代幣化所產生的。無論是公司份額還是金銀,均是公認的財產價值,其本身具有稀缺性,這是價值的一大特性。具體到作品而言,NFT數字藏品是所代表的作品復制品的代幣化。杭州互聯網法院也是據此得出了NFT交易是作品復制品所有權轉移的論斷。數字作品復制件本身很難說其擁有財產價值。因為數字作品復制品就是簡單的代碼,近乎可以無成本且無限地被復制。那么在自然狀態(tài)下,就不具有作為財產價值所必須具備的稀缺性。著作權的價值是賦予著作權人在特定時間內的壟斷權。然而壟斷僅限于表達本身,即對復制、發(fā)行等行為的控制,但是并不及于作品的載體——數字藏品的復制品[10]。因此NFT所代表的數字化復制品本身不具有價值性。在鑄造過程中,雖然鑄造者向平臺支付了一定的Gas費,但這是對鑄造程序的付費,并未給予其代幣物品任何價值。因此,NFT數字藏品本身不具備價值。除此之外,NFT數字藏品自身也沒有稀缺性。NFT所宣稱的稀缺性是指其可以指向某一特定的數字作品復制品。當數字作品一經上傳發(fā)行,任何人都可以通過合理使用的方式獲得其復制件。并根據上文提到的鑄造原理,多次重復鑄造行為,制造無數個具有不同數字ID的NFT,且每一個NFT僅指向唯一一個作品復制品。那么這種NFT也僅具有外觀的唯一性,并無實質的不同。綜上所述,數字作品復制品本身沒有財產價值,鑄造行為不能創(chuàng)造任何價值,NFT數字藏品本身也并無財產價值。
當然并非所有的NFT數字藏品均無價值,其價值所在并非來自平臺智能合約技術的鑄造行為,而是來源于原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許可。例如,阿迪達斯曾購買過一份“無聊猿”NFT數字藏品,并在此基礎上構建自己的品牌外觀。這筆交易的背后是這個圖片完整的商業(yè)授權。還有人將一些NFT數字藏品的擁有作為進入某一社交場所的“門票”等。前者NFT數字藏品的價值來源于著作財產權;而后者則多為一種炒作。在眾多私自鑄造泛濫的當下,NFT數字藏品的“價值”缺乏內在價值支撐,完全在于公眾的想象力或者說對未來的預期。因此比爾·蓋茨認為,NFT是基于“更傻者理論”的,即堅信會有人以更高的價格“接盤”。
5 結語
NFT市場爆火的背后隱藏著著作權問題。針對這種局面,杭州互聯網法院以判決的方式對NFT的著作權問題進行明確與規(guī)制,但針對NFT作品自身的性質、代表的價值及鑄造行為如何侵犯復制權,并沒有充分的解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份判決的輸贏并不重要,更多的是讓公眾了解NFT數字藏品背后的著作權屬性。隨著審視技術的發(fā)展,人們能夠更好地理解當下時代衍生的諸多著作權問題。NFT的鑄造是這個時代科學技術的一種應用,了解NFT數字藏品發(fā)源的鑄造行為,有助于在這場愈演愈烈的熱潮中看透NFT的本質,審視新技術對法律價值的沖擊。
注釋:
①杭州互聯網法院 (2022) 浙 0192 民初 1008 號民事判決書。
②杭州互聯網法院 (2022) 浙 0192 民初 1008 號民事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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