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過后，開封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的開封城，讓人仿佛穿越時光隧道，回到北宋的東京汴梁。

下雪之后是捉麻雀最好的時候。此時，麻雀比平時覓食困難。我和發(fā)小黑蛋兒、拴寶三人結(jié)伴，找了一處人煙稀少、僻靜開闊的地方，在一片沒有人踩過的雪地上，支起了一個籮筐，在下面撒了些小米、谷糠、麥糠。支籮筐的小棍上拴著一根長長的細(xì)繩，三個人牽著繩頭，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一個柴火垛后面，等著饑腸轆轆的麻雀來自投羅網(wǎng)。

不一會兒，篩子附近就飛過來一兩只麻雀，顯然它們發(fā)現(xiàn)了籮筐和下面的食物，飛到籮筐的旁邊觀察著、試探著，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仿佛在商量著到底能不能去吃。麻雀的鳴叫聲很快召集來一群同伴，慢慢地在籮筐周圍聚集的麻雀越來越多。狡猾的麻雀非常警惕，一開始一兩只試探著鉆進(jìn)籮筐下面吃小米，仿佛是偵察兵；當(dāng)其他麻雀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了，才陸陸續(xù)續(xù)聚集到籮筐下面吃小米。黑蛋兒有點兒沉不住氣了，抖動了一下手中的細(xì)繩?；j筐的動靜一下子驚動了麻雀，呼啦一下子飛了個干凈。

“別急，恁急啥嘞，再等等，再等等！”我讓小伙伴沉住氣，耐心地等待。見到籮筐又沒了動靜，沒有飛遠(yuǎn)的麻雀再次聚集過來，一只，三只，五只……籮筐下的麻雀越聚越多，四面八方又飛來了更多的麻雀。麻雀們逐漸放松了警惕，全部聚集在籮筐周圍，鉆進(jìn)去爭著吃米，筐里的麻雀眼瞅著已有十幾只了。我果斷地猛然拉動繩子，籮筐扣下的瞬間，反應(yīng)快的麻雀還是跑掉了四五只，反應(yīng)稍慢的饞嘴麻雀，就成了孩子們的獵物了，在里面撲棱棱地掙扎著。

三個小伙伴小心翼翼地伸手進(jìn)去，抓住了俘虜。數(shù)了一下，正好六只，三人平均分配，每人兩只麻雀，得意揚揚地各自帶回家去了。

我沒有直奔自己家，而是繞道先去了大姨父成國棟家里，還沒進(jìn)門就大聲嚷嚷起來：“姨父，姨父，我逮了倆家雀兒！”

“噫，常林怪能嘞，逮住倆家雀兒?。№ゴ蛩隳眉胰竷号多?？”大姨父聞聲出來，一邊招呼媳婦兒給我弄點飯吃，一邊找了個空鳥籠，把兩只麻雀放了進(jìn)去。

“我打算自己養(yǎng)這倆家雀兒。一邊跟它玩，一邊讓它給我當(dāng)畫畫的模特，我要對照著它畫畫?！蔽液茏缘玫鼗卮稹?/p>

“中！咱常林就是有出息。那就養(yǎng)兩天試試，但是，我可把丑話說到頭里啊，家雀兒氣性太大，一般情況下，根本就養(yǎng)不活，你把它放到籠里，它肯定不好好吃食兒。用不了多長時間，它就會絕食氣死啦。別看咱把麻雀叫家雀兒，但它根本不適宜籠養(yǎng)啊?！贝笠谈秆普T地告訴我。

“那是為啥嘞？我還是想養(yǎng)幾天試試?！焙貌蝗菀鬃プ〉穆槿福耶?dāng)然不愿意輕易放棄。大姨父成國棟也就沒再勉強(qiáng)。

我心想：既然籠子里養(yǎng)不成麻雀，那我就在院子里散養(yǎng)，給它多一些自由，這樣也許能好些吧？當(dāng)然，自由歸自由，也不能讓小麻雀飛跑了。我小心翼翼地剪短了麻雀兩翅的羽毛，分別用細(xì)線綁在它一條腿上，細(xì)線的另一端綁著一塊小石頭，重量既不讓麻雀太難受，也不至于讓它飛跑了。我找了一個家里廢棄不用的舊蒲籃，在蒲籃的一角放上破棉絮和小布條，壘成鳥窩狀，給麻雀布置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在鳥窩不遠(yuǎn)處撒上米粒，旁邊還放了一小碗清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第二天上學(xué)之前，我找來一塊破席子蓋在木盆上，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小麻雀到處亂飛，另一方面也要防止狗、貓、雞這些大動物傷害勢單力薄的小麻雀。

中午放學(xué)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沖進(jìn)家門，揭開蓋著鳥窩的席子，發(fā)現(xiàn)小麻雀似乎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下午放學(xué)回到家，我發(fā)現(xiàn)麻雀的羽毛已不像早上那樣緊致了，有些蓬松懶散，但是盆里的小米和水好像一點也沒少，顯然麻雀一白天啥都沒吃，看著讓人挺心疼的。我解開小石頭，把細(xì)線一頭兒系在手腕上，一手托著一只小麻雀，帶它到院子里去散步。

小麻雀剛一到院子里，看見了藍(lán)天，聽見了周圍麻雀的鳴叫，竟一下子從我手里飛了出去。但是，畢竟它的翅膀被剪短了羽毛，又被細(xì)線拽在手里，怎么也飛不遠(yuǎn)?？墒撬敛桓市模煌５刈鲋痫w的努力。一次次失敗，一次次掙扎，一次次跌落，我趕緊把麻雀放回了自制的“鳥窩”當(dāng)中，蓋上了席子。

晚上要上床睡覺了，我想摸摸小麻雀和它告?zhèn)€別，可是麻雀一點也不領(lǐng)情，支棱著羽毛，躲躲閃閃地在那里瑟瑟發(fā)抖。我注意到小麻雀的肚子好像真的鼓起來了一些，看來它真是氣性不小。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望小麻雀。然而，一只小麻雀硬挺挺地躺在鳥窩里，已經(jīng)死了，另外一只小麻雀還在那里瑟瑟發(fā)抖。我真的有些害怕了，知道姨父說得對，小麻雀氣性很大，養(yǎng)不活。于是趕緊把另外一只的細(xì)繩解開，嘗試著放飛小麻雀。小麻雀掙扎著飛了起來，可是很快就掉在了地上，畢竟翅膀被剪短了。我想了半天，想出來一招兒，把小麻雀放在鳥窩當(dāng)中，不再用繩子拴住它，也不再用席子蓋著它，而是把鳥窩放在院子里一個角落里的草叢中，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看它如何飛走。我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也是為了防止麻雀被貓叼走。眼見得小麻雀試探著，蹦蹦跳跳地從鳥窩里跳了出來，鉆進(jìn)了草叢之中。剛開始草叢隨著麻雀的移動還有些動靜，但是過了一會兒，草叢當(dāng)中就沒了動靜。我跑過去一看，小麻雀消失不見了，它已經(jīng)消失在大自然當(dāng)中了。

我到大姨家里，把這些經(jīng)過告訴自己最信任的大姨父成國棟。大姨父想了想，說道：“孩兒啊，這都是命啊。對啦，你既然那么想養(yǎng)麻雀，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要耐住性子，等時機(jī)，看你有沒有這個緣分?！?/p>

“咋弄，咋弄，你教給我，我真嘞特別想養(yǎng)麻雀玩?！蔽铱吹搅讼Ｍ?，迫不及待地問大姨父。

“我說這個緣分，一是要等季節(jié)，二是要等機(jī)會。等季節(jié)是要等到春天，到了麻雀繁殖的季節(jié)，恁注意觀察家里房檐下的鳥窩，喜鵲、麻雀們開始往洞里叼雞毛、銜穰草的時候，就說明它們又要‘生兒育女’了。等機(jī)會，說的是養(yǎng)麻雀必須從雛鳥開始養(yǎng)，這就需要去掏鳥窩。掏鳥窩必須得把握好火候，因為如果掏得太早了，麻雀身上還沒長毛，很難養(yǎng)活；如果掏得太遲了，等麻雀的羽毛全都長齊了，它往往已經(jīng)野性十足，跟人就不可能親近啦，一定會遠(yuǎn)走高飛的。恁別急，等開春了，我到時候教你咋掏麻雀窩?！贝笠谈附o我吃了個定心丸。

好不容易等到開春了，我就天天纏著大姨父讓他教我掏麻雀。大姨父總是說：“別急，別急，還沒到時候?！苯K于有一天，大姨父主動來找我了，我倆帶好一個小竹筐，就跑到一片槐樹林里面，一棵樹一棵樹地找麻雀窩。樹上鳥窩倒是很多，里面也明顯能傳出雛鳥的叫聲，可是大姨父并沒有急著上樹，而是在樹下仔細(xì)地聽雛鳥的叫聲。

終于，大姨父在一棵樹下停下腳步：“就這個窩吧。恁聽，從這個雛鳥的叫聲來聽，估計也就孵出來十天左右。這個時候的雛鳥，剛剛長出羽毛，眼睛剛睜還沒完全睜開，羽翼還不豐滿，既好喂養(yǎng)，又野性不大，這是掏鳥窩喂養(yǎng)麻雀的最佳時期?！?/p>

在姨父的幫助下，我熟練地爬到樹上，小心翼翼地靠近鳥窩，正好老麻雀外出覓食了，窩里有三只饑腸轆轆的雛鳥，果不其然，大小和姨父描述的差不多。我輕輕地把雛鳥掏出來，放進(jìn)自己深深的口袋當(dāng)中，慢慢地下樹，輕輕地把三只雛鳥放進(jìn)墊著干草的竹筐里，一溜煙地跑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我跟媽媽和奶奶要了一堆縫補(bǔ)衣服的破布頭舊鋪陳，把這些墊在竹籃里，中間挖空、壓實，作為麻雀雛鳥的新窩。為了避免雛鳥們著涼，我又找來一塊破棉絮墊在窩里，把小麻雀們小心地放入竹籃窩里，上面還蓋上一塊厚厚的黑布。

大姨父專門給我交代，喂養(yǎng)麻雀很有講究，盡管現(xiàn)在很容易就能捉到螞蚱、蟲子等昆蟲，但是喂養(yǎng)昆蟲之后，麻雀的野性不改，只有用小米、莜面喂養(yǎng)，才能讓麻雀去掉野性，能和主人親近。

我每天早、中、晚給小麻雀們各喂食一次，食物是小米、莜面、水摻和在一起的混合物。小麻雀眼睛雖未完全睜開，只要我一揭開蓋在窩上的黑布，三只雛鳥無論餓不餓，全都會把嘴巴夸張地張到最大，并發(fā)出“唧唧”的叫聲，顯然把我當(dāng)成了鳥媽媽。我一邊給它們喂食，一邊吹著口哨，讓麻雀們慢慢形成喂食的條件反射信號。

小麻雀們長得很快，沒過幾天，就全都睜開了眼睛，裸露的身體先是長出了軟軟的絨毛，又漸漸長出粗硬的羽毛。也就十幾天的工夫，除了嘴巴還是淡黃色以外，它們儼然一副大麻雀的模樣了。等小麻雀可以獨自啄食后，我就不再逐一親自喂了，只要在籠子食缽里撒些小米就行了。

經(jīng)過二十多天的喂養(yǎng)，小麻雀的羽毛長全了，翅膀也硬了，我便開始開心地把玩了。最先玩的，是讓麻雀“跳拳”，就是把麻雀放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隔開一段距離，兩只手來回轉(zhuǎn)動，麻雀好隨著手的轉(zhuǎn)動，張開翅膀來回跳躍。麻雀“跳拳”訓(xùn)練幾天之后，就可以在屋子里短距離飛翔了，我在手心里放著小米，讓麻雀騰空飛出去之后，無論它落在哪里，只要一吹口哨，它們就趕緊飛到我的手上。

大約有二十幾天的工夫，麻雀們嘴角的淡黃色也褪去，幾乎看不見了。這些天，我一邊喂養(yǎng)著麻雀，一邊用毛筆在宣紙上記錄下麻雀成長的各個階段的形象。

小麻雀長大了，它們還會和我一起生活嗎？放到戶外，它們會不會馬上飛走？我心里沒有底。這一天，我?guī)е宦槿?，第一次走出了戶外。一見到廣闊的天空，小麻雀立即從我手上飛了出去，一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

自己喂養(yǎng)的麻雀，就這么突然飛跑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試著吹著平時喂麻雀時的口哨，吹了好幾遍，也沒見什么回應(yīng)。我心里別提多難過了，慢慢收拾好裝麻雀的竹筐，準(zhǔn)備回家。突然之間，三只麻雀從不同方向飛了回來，落在了我的肩頭，顯然它們聽見了我的口哨聲，回來找主人吃小米了。

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繼續(xù)吹著喂麻雀專用的口哨。麻雀們吃飽了之后，我把麻雀高高拋向空中，麻雀自由、歡快地飛翔著，但是它們并沒有飛遠(yuǎn)，有時飛到樹上，有時飛到房頂屋檐上，嘰嘰喳喳地，好像和附近的麻雀們打著招呼，難分難舍的。但只要我吹一聲口哨，它們便會向我飛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或者手上。

來串門的大姨父正好看到了這一切，他告訴我：“你和麻雀的緣分，也就這樣了。小麻雀現(xiàn)在長大了，是該讓它們回歸自然的時候了，它爹它娘也在找它們嘞?！?/p>

我心里雖然十分不舍，但是思前想后，覺得大姨父說得有道理，就決定放飛這幾只麻雀。我把裝鳥的竹筐放在院子里，里面還放著小米。麻雀要是不飛走，我也不硬攆它們離開，麻雀要是愿意走，就任它們自由吧。

三只小麻雀留戀了兩三天，我吹口哨，它們還是會飛到我的肩膀上，但是一周之后，三只麻雀終于加入了周圍成群麻雀的隊伍，飛走了，再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