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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父貪閑

        2019-05-30 09:11:44作者日與月
        幸福 2019年13期
        關(guān)鍵詞:泥瓦匠紅紙姨父

        作者/日與月

        對于姨父,我從小至今都只有一種只鱗片甲的印象。正由此,我對姨父總懷有負(fù)疚感。但與他廝守了大輩子的姨媽卻反過來安慰我,說:“我跟你姨父在一口鍋里吃飯,在一個(gè)床上睡覺,也從未感到他像苞谷一樣完整過?!?/p>

        姨父屬狗,按說,該沾狗的脾性,吐著殷紅的舌頭,叫誰都不敢惹。而姨父那小心謹(jǐn)慎、老實(shí)巴交的樣子,像鼠。他跟姨媽也還算恩愛,生了一群的兒女大概就是一個(gè)漫長的論證過程。春天,或者冬天,姨父就坐在屋檐下,曬太陽。有人欺負(fù)他的兒女,譬如騎在兒女的身上玩,兒女大聲求救于他,可他遠(yuǎn)遠(yuǎn)地盡收眼底,卻紋絲不動,還一臉安詳?shù)谋砬?,舍不得從他人胯下救出自己的兒女。這是我親眼目睹過的,那時(shí),我心目中的姨父太“鼠”了。狗惹急了還要咬幾口,姨父的坐姿卻依然若佛。姨父說,小孩的事大人是不便干預(yù)的,大人一攪,就不再是小孩的事了。

        姨父是個(gè)文盲。過年時(shí),家戶興貼對聯(lián),求個(gè)吉兆什么的。姨父買了紅紙,一裁,就往門戶上貼。還是姨媽找人寫了對聯(lián)換下來。姨父靠著門,說:“還不是一樣,為了祥和?!痹谒磥恚瑢β?lián)的意義就是紅紙。

        有時(shí),姨父并不文盲。西下夕陽,姨父端坐中堂,念佛經(jīng)一般大聲誦道:“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或“清明谷雨立夏小滿……”前者是推算自己兒女的年齡,后者是在提醒姨媽不誤農(nóng)時(shí)。干支或節(jié)氣之類,使姨父的閑暇時(shí)光溜得既快又慢,散淡而充實(shí)。往往,姨媽在姨父的朗誦中真記起了諸如播油菜籽的事,星夜到地里去勞作。這時(shí)的姨父就似乎感到了自己對家庭的意義,對著姨媽的背影含笑。不過,姨父是不會幫姨媽的忙的,依然自個(gè)兒閑賦,靜等姨媽的歸來。

        姨媽便常嘮叨姨父的貪閑。

        姨父有手藝,是個(gè)泥瓦匠。母親曾送禮請姨父收下我做徒弟。那天,姨父也是坐在屋檐下曬太陽,叫著我的名字,讓我挨著他坐。我以為姨父有什么要緊的話要對我說,至少會問我想不想學(xué)泥瓦匠。等到月亮初升的時(shí)刻,姨父沒說也沒問什么,就那么淡泊地坐著,只有從他鼻腔奔涌的氣流藤蔓似的作一種漩渦之旅,這樣的時(shí)光太冗長,也太沉重了,不堪于此,我便有了最為感傷的回憶,以致后來我總不愿翻開這一頁的歷史。

        當(dāng)時(shí),我卷起鋪蓋回家了。倘姨父以另一種方式待我,我會討他歡心讓他接納我為徒的——那將是我的另一種人生。

        然而,稱他為姨父是無法改變的。

        這是好幾年的事了,我家從農(nóng)村搬進(jìn)縣城,自然要造屋建房。姨父知道后悄無聲息地來砌墻。姨父與其他泥瓦匠不合款,泥是他自己攪拌,而且包了一面墻,也不與人搭腔,姨父說:“我比他們做得好?!彼坪?,這是姨父說的唯一帶有閃光的話。再看看,姨父砌的墻線是線,縫是縫,清清爽爽,堪稱一絕。我就聯(lián)想到詩,還想象到端莊美貌的姨媽年輕時(shí)大概看中了這點(diǎn)才嫁給姨父。

        姨父是不曉得這人世上還有愁事的,他一副無憂無慮的圣人相,過得逍遙。外人說他憨里憨氣,姨父自嘆他活得“濕”。相反,姨媽愁了老小的吃,還愁老小的穿,更愁如何娶幾房兒媳婦,便怨姨父總像局外人一樣,不操心不著急,也從未說過分憂的話,來體恤姨媽。姨父不知愁,一頭黑發(fā)如少時(shí),臉上的紅光一圈一圈,不像他那個(gè)年紀(jì)的人蒼老。姨父說過,人活著就得順其自然,既不要與別人過不去,也不要跟自己過不去,這樣,人才沒有無味的消耗。我想,這種對人生清澈的態(tài)度,放松的心理,便是姨父的意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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