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火子
記得那是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我在大別山下的一個小鎮(zhèn)(現湖北省麻城市中館驛鎮(zhèn))與祖母相依為命。我常常一連幾個小時涉水小河或池塘中釣魚,每日赤身暴曬于盛夏烈日之下,上烤下蒸,也許是中了熱毒,我渾身的淋巴結都出問題了,主要是頭頸、胳肢窩和大腿根腹股溝這三個部位,淋巴結發(fā)炎腫大。我開始并沒有在意,直至感到疼痛,行走困難,特別是頸部淋巴結紅腫,一顆摞一顆,多數集中于右頸,以至于腦袋只能向左歪倒,無法直立。街坊和同學封了個綽號給我——“偏頭”。那時人們都窮,一般小病小痛都不會去醫(yī)院。像我這種癥候也常見,小孩子常犯,人稱“火子”或“信陽子”,大都過一陣子就自愈了,說是火氣消了,“火子”也就好了。
但我這次癥狀很嚴重,一直不見消退,反而越腫越大,由紅腫而至發(fā)亮,眼看就要穿頭流膿了。奶奶看勢頭不對,說不治不行了,就提了一個禮籃,裝了兩斤掛面,還放了二十個雞蛋,牽著我的手,帶我去求治。走在路上,有熟人問干啥去,只聽奶奶答曰:“到王家塔去掐火子?!?/p>
王家塔是個小村子,離鎮(zhèn)上四五里的樣子,那里有一個遠近聞名的“掐火子”的神醫(yī),人稱金家姆。
說起那次“掐火子”的神奇經歷,我真是終生難忘。
奶奶領著我到達王家塔金家,見到金家姆,是一位體格壯碩、滿臉麻子的大娘,四十歲左右。問了大致情況后,金家姆吩咐她的兩個兒子下了一扇大門平放在地下,然后讓我躺在門板上,金家姆雙手齊下,在我身上掐了起來。我的媽呀,那個疼、酸、脹、癢,完全無法忍受。我拼命掙扎,大哭大叫大罵,無奈被她兩個力大無窮的兒子摁住動彈不得,金家姆一臉微笑,叨叨道:“莫叫莫叫,等下就好!”手上力道不減,我只聽到隨著她手掐的節(jié)奏,身上嘣嘣直響,痛、酸、脹、癢難忍,躺著掐,仰著掐,趴著掐,側著掐,反正把我全身的筋骨都撥弄了一遍。
臨了,我已聲嘶力竭,她也滿頭大汗,只說:“好了好了!”
奶奶連聲道謝,也連聲道歉,因為我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說來也邪門,自那一次“掐”了以后,回到家,我身上的“火子”日見其小,終至于無,至今在右頸部還可摸到一個小顆粒,但從未再出過什么狀況,你說神奇不神奇?只一次,全憑手法,不吃一顆藥,不打一次針,徹底斷根。后來我在中學教書時,有一個初中的黃姓學生,先說是淋巴結炎,后又說轉成淋巴結癌了,高中還沒讀完就去世了。治療花了不知多少錢,什么手術、藥敷、放療、化療,百法用盡,無濟于事。我看就和我小時候那“火子”的癥狀一模一樣。當時我就說要是金家姆還在就好了!
現在想來,金家姆這獨門絕技恐怕已經失傳了。她大字不識一個,更談不上什么行醫(yī)資質這證那證的。她只治這一個病,“掐火子”,方圓百里都找她治,手到病除,不收錢,求診者自帶米面油蛋作為謝醫(yī)之資,至于多少自己看著辦。據說這是她從娘家?guī)淼淖鎮(zhèn)髅丶?,以為養(yǎng)家之術。
銀針救命
這事發(fā)生在1974年,大概在十月份。
當時我高中畢業(yè),被學區(qū)留用派到舉水河畔王集天竺寺中學代課。那時農村中學缺老師,我?guī)缀跎线^所有學科的課,語文、數學、物理、化學、地理、歷史、音樂、體育等等,好像只有美術課沒上過,因為我不會畫畫。
記得那天是上體育課。我那時也是高中剛畢業(yè),才17歲,讀書時是學校宣傳隊隊員,吹拉彈唱,唱念做打都來,還是學校武術隊的隊員,所以這天帶學生上體育課,免不了要活動活動筋骨,我一時性起,一連幾個側手翻、接空翻落到一個練跳遠的沙坑里,引來一陣歡呼。正得意間,我突然聽到身后男生女生一片驚呼:“哎呀!不得了?。 ?/p>
我回身一看,可真是不得了,腿都嚇軟了!
原來是一個男生跟在我后面,模仿我的動作,一個跟頭扎到沙坑里去了!我急忙跑過去,只見那男生雙目緊閉,面色由紅到紫,憋住氣了,腦袋已經縮進肩胛,看不到脖子了。我觀其臉色,已變?yōu)閼K白,口鼻之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雙拳緊握,身子已呈反弓狀。
完了,要出人命了!
我當時后背發(fā)涼,嚇得頭發(fā)都豎起來了,抱起那學生就往閔集街跑。學校建在一個古廟里,所以叫天竺寺中學,孤立于廣袤的田野之中,離最近的閔集街也有四五里。我那時不知哪來的氣力,抱著那孩子一口氣跑過去了,后面還跟著一群學生。
跑到閔集街上,經人指引,到了一個診所。一個小門,一個小間,臨門擺了一張小桌,桌后坐著一個老者,白眉白須,年近七旬,頗有仙風道骨。
老者問了情況,便將診所大門的木質門板卸下,平放于地上,我把學生置于門板上平躺,尚有氣息。老者對我連聲說:“好險好險!”俯身就用拇指掐學生人中,沒反應。
老者又道:“好險!”返身取出一個布包,攤在桌上展開,只見是一排長長短短閃閃發(fā)光的銀針。
老者先以一針刺入人中,那學生沒動靜。
“好險!”
老者又以針插入其兩邊太陽穴,那學生仍無反應。
“好險!”
然后,老者就一邊念著“好險好險!”一邊依次在學生手掌心、腳掌心、肚臍、兩肋等部位插入許多根銀針,看那門板上平躺的學生,儼然成了一只刺猬,仍不見有緩過來的跡象,我已經絕望,準備坐牢吧!
好在那老者最后取了一根快一尺長的銀針,對我說:“小老師,就看這一針了,不行你們只能回去了!”然后就從那學生頭頂慢慢捻著將銀針插進去。
插著插著,忽聽那學生哼了一聲。
“有救!”老者喊了一聲,我的眼淚都被他喊出來了!不會坐牢了!
就此,老者騎跪在學生頭部的位置,在他身上做了些推拿按摩,然后兩手把住學生頭部,往后一拉,只聽“咔嚓”一聲,學生的腦袋就出來了,脖子也伸出來了,老者還和學生說上話了。
我算是松了一大口氣,旁邊的學生們也嘰嘰喳喳地活躍起來。
老者邊和學生嘮叨“你還算命大”,邊揉揉捏捏拍拍打打,逐次把他全身的針取出來,最后把那學生的屁股一拍:“起來!”那學生就站起來了,神態(tài)如常,還摸著腦袋羞澀地對我喊了聲:“胡老師!”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
“狗日的,你差點兒把我嚇死了!”我笑罵了他一句,也顧不得自己老師的身份了。
臨了,老者囑咐,半個月之內,頭不要大晃動,其余萬事大吉,收診療費三元。
就一排銀針,也不拍片子,也不做手術,也不用藥,就好了。
那老神仙當早已歸天,此絕技恐怕也失傳了?!?/p>
(責任編輯: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