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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鼠輩

        2024-11-21 00:00:00陳婧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4年6期

        在小張莊,林老莊是人盡皆知的鼠輩。

        他也的確與鼠有“緣”。他娘懷他時,不止一次夢見過老鼠。他出生時,三只老鼠竟然從墻角的洞里鉆出,瞪著六只小眼睛,興趣極濃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等林老莊離開母體,“哇”的一聲哭出來時,三只老鼠竟然齊齊地“吱”叫一聲,興高采烈地奔回墻角,消失得無影無蹤。

        稍大點兒,別人家的孩子吃什么都長身體,唯獨林老莊面黃肌瘦,尖嘴猴腮,像根豆芽菜。特別是他那雙眼睛,又小又黑,見了誰都骨碌碌地亂轉(zhuǎn)一氣,活脫脫就是一只小老鼠。再大點兒,他更是暴露出老鼠一樣的本性,好吃懶做,喜歡偷東摸西。

        爹娘可沒少為林老莊操心,他爹有時一天打他三四回,他娘急得都要投河自盡了,可這也擋不住他偷盜成性。在他十七歲那年,他偷了村里大戶張云陽家的東西被發(fā)現(xiàn),結(jié)果被打得癱臥在床。他爹進山給他采藥治傷病,一腳踏空,從萬丈絕壁摔了下去,尸骨無存。林老莊受到震撼,整整半年沒出屋,大家以為他這回總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可半年后他走出家門的第一件事還是偷,這回他偷到了和尚廟,把廟里那尊鍍了金的小佛像弄回了家。他娘發(fā)現(xiàn)后,把佛像親自送回廟里,再三賠罪,回到家里便懸梁自盡了。

        爹娘死后,十八歲的林老莊一個人守著兩間破草房,窮得叮當響,連老鼠都不肯去他家打洞。小張莊的大人小孩便都喊他“鼠輩”,沒有誰瞧得起他。

        罵也好,被人瞧不起也罷,林老莊畢竟要活下去??杉彝剿谋?,他又一無所長,怎么辦?為了活命,他只好繼續(xù)偷。

        盡管林老莊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生活方式,村人也不愿意和他一般計較——誰愿意和一個鼠輩糾纏不休?大家都對他避而遠之,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林老莊心里清楚,他偷也不能盲目地偷,胡亂地偷,因為有些人家比自己家強不了多少,根本偷不到啥東西。更重要的是,小張莊幾乎所有人都視財如命,一旦抓到他,肯定會把他打個半死。所以他要偷的時候,往往會事先摸底。而這次,他選擇下手的對象是村東頭的劉寡婦家。

        劉寡婦年輕的時候就守寡,和女兒劉桂珍相依為命。都說寡婦難度日,可劉寡婦性格潑辣,勤勞肯干,所以劉家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林老莊打定主意后,就天天觀察劉家母女的一舉一動,覷機下手。

        這天,劉家母女一大清早就出門走親戚去了,估摸著得一兩天才能回來。林老莊暗喜,白天在家里睡好了覺,夜半時分便悄悄出門,躡手躡腳地摸向劉家。

        此時,整個小張莊的人都進入了夢鄉(xiāng)。林老莊像一只精明狡獪的老鼠,避開半明半暗的月光,專揀有陰影的地方走,很快便到了劉家門前。由于不敢從大門進入,他便來到窗戶下。看看四周無人,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一點點地把緊閉的窗扇撥開,從窗戶跳了進去。

        雙腳落地,林老莊剛要邁步往前走,對面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有人在翻身。他一愣,急忙蹲下身子,勾頭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對面的炕上竟然躺著一個人!

        明明母女二人全都走親戚去了,怎么家里還有人?林老莊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炕上。還好,炕上的人睡得很沉,根本沒有聽到有人進屋。林老莊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點點地站起,準備離開。

        可是,當他站直的一剎那,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邁不開步子了,因為炕上躺著的那個人深深地吸引了他。

        借著月光,林老莊看清楚了,睡在炕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劉寡婦的女兒劉桂珍。屋里很熱,炕上更熱,劉桂珍睡得滿頭大汗,被子被掀在一旁。她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飽滿的身體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強烈地吸引著林老莊。也許是炕上太熱,或者是劉桂珍平時睡覺就不太安分,她胸前的肚兜歪斜地扭在一旁,細膩嫩白的乳房映入了林老莊的眼簾。林老莊只覺得胸口憋悶,兩眼發(fā)直,呼吸急促,雙腳不由自主地向炕前一步步地挪動。

        近了,更近了,一股好聞的女人氣息直沖他的腦門。劉桂珍的整個形象完全進入了他的眼里,他呆呆地站在那兒,傻了似的盯著眼前這個幾近半裸的女人。

        “啪嗒!”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口水突然滴到劉桂珍的額頭上。

        劉桂珍猛地驚醒,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不由驚叫一聲,扯過被子掩住身子,蜷縮成一團,直打哆嗦。

        林老莊被這聲驚叫嚇蒙了,胡亂地抓了一把,猛地撞開房門,瘋了般沖進夜色里,三轉(zhuǎn)兩拐便不見了。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鉆進路邊的一個柴草垛里,連大氣都不敢出。他清楚,這事兒可不比小偷小摸,要是讓人抓到,不被打死也要被扒去一層皮。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藏在柴草堆里,幾個小時都不敢出來。后來,也許是感覺到外面確實沒啥動靜,他就小心翼翼地露出腦袋,向劉家的方向張望。劉家沒有人追出來,村里也靜悄悄的,他這才放下心,慢慢地從草垛里爬出,長吁了一口氣,向自己家里溜去。

        一陣涼風(fēng)襲來,林老莊打了個冷戰(zhàn),他這才發(fā)現(xiàn)東方已現(xiàn)出魚肚白??磥?,這一晚上自己算是白折騰了。他疲憊地伸了伸懶腰,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上竟然纏著一件衣物。想了半天他才明白,這是自己在劉家慌不擇路時胡亂抓到的東西。不管怎么說,自己總算沒有白跑一趟,他把東西扯下一看,不由皺起了眉頭,原來是一條女人的花褲子。

        一條女人的破褲子有啥用呀?自己既不能穿,又不能賣,留在家里還分外扎眼!林老莊鼻子里“哼”了一聲,甩手把那條花褲子扔在了路邊溝里,怏怏地向家里走去。

        林老莊回家不久,又一個身影迎著漸漸亮起來的晨光出現(xiàn)在小張莊村口,他就是村里的第一大戶張云陽。

        幾乎每天早晨,張云陽都是村里第一個起床的人,他喜歡迎著破曉的晨曦,慢慢地從村里踱到村外,一家一戶地查看村子里發(fā)生的變化。今天早晨,張云陽又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在村子里轉(zhuǎn)悠。走著走著,突然前面路邊溝里有一團東西映入了他的眼簾。張云陽慢慢地走上前去,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團衣物。他雖是村里的第一大戶,不缺銀錢,卻很節(jié)儉,每天走路碰到的東西,只要有點兒用途,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撿起來拿回家。如今見到一團衣物,他更不可能不撿。他彎下腰把那條花褲子抓在手里,瞟了一眼,也沒太在意,直起身,倒背著雙手,繼續(xù)往前走。

        眼看著到了村東頭,突然,張云陽的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停步轉(zhuǎn)身,可就在那一剎那,一個黑影向他狠狠地撲了過來。

        來人竟是劉寡婦!

        劉寡婦帶著女兒劉桂珍走親戚,母女二人原打算在親戚家住一宿的,可劉桂珍說晚上家里不能沒有人,就讓劉寡婦在親戚家住下,自己一個人返回了小張莊。劉寡婦覺得自己在村里人緣還不錯,女兒一個人在家應(yīng)該不會出問題,便放心地讓她一個人回去了??傻搅送砩?,她的心里沒來由地不安起來,總覺得會有什么意外發(fā)生,所以根本無法入睡。四更天里,她實在呆不下去了,就起床告別親戚,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里趕。剛進自家院子里,劉寡婦就聽到了女兒的哭聲。抬頭一看,堂屋門大開,她的腦袋一下子就大了。

        劉寡婦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屋里,劉桂珍“嗷”的一聲撲到母親懷里,號啕大哭起來。好半天,劉桂珍才止住哭聲,向劉寡婦述說了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墒?,劉桂珍只知道有個男人偷偷地闖進了她的睡房,等她驚醒時那男人就跑了。由于害怕,劉桂珍沒看清那人是誰,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不見了。

        劉寡婦聽了,勃然大怒,勸慰了一會兒女兒,便氣沖沖地出了家門,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查出那個該天殺的王八蛋,親手扯出他的花花腸子,讓他在太陽底下見一見光!

        劉寡婦剛剛走出院子,就發(fā)現(xiàn)了正在散步的張云陽。他剛剛從劉家門前經(jīng)過,倒背著的手里抓著一條褲子,劉寡婦眼尖,一下認出那正是女兒的褲子!

        原來半夜三更摸進她家里要調(diào)戲自己女兒的畜生是他!

        一股熱血涌上了劉寡婦的頭頂,她像一頭發(fā)狂的母獸,朝著張云陽撲了過去,就在張云陽扭頭的一瞬間,她的雙手像鐵鉤一樣,朝著他那張白皙的臉龐狠狠地抓了下去。

        “啊!”張云陽猝不及防,臉被抓了個正著,連一邊的眼角都被抓破了,幾縷血絲涌了出來。他慘叫一聲,向后退了好幾步,一邊用手里的褲子擦抹著流血的臉,一邊吼道,“你,劉寡婦,你要干啥?”

        “我整死你個畜生!”劉寡婦兩眼冒火,舞著雙手再次撲了上來。

        張云陽往旁邊一閃,一把扯住劉寡婦的頭發(fā),一腳狠狠地踢在劉寡婦的小腹上,劉寡婦慘叫一聲,雙手捂著小腹,癱坐在地。

        “你個潑婦,一大清早的發(fā)什么瘋?看我一會兒怎么收拾你!”張云陽說著,用褲子捂著火辣辣刺痛的臉,快步往家里走。

        “張云陽,你給我站住,你個畜生!”劉寡婦吃力地爬起來,在后面叫喊著追了上去。

        這時,張云陽家的幾個下人聞訊趕來了,他們跑到張云陽跟前問:“掌柜的,咋了?”

        張云陽氣呼呼地說:“這個潑婦,我好端端地走路,她突然從后面沖上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抓我撓我,真是瘋了!”

        “你個畜生,你平時裝得人模狗樣,沒想到卻是人面獸心,昨晚你趁我沒在家,去我家里想占我家桂珍的便宜,讓桂珍給打出來了,你個該天打雷劈的東西!”劉寡婦朝著眾人哭叫道。

        “你胡說啥啊,我家掌柜的為人哪個不知道,你可別在這里亂咬人了!”

        “我沒胡說!鄉(xiāng)親們,有哪個當娘的肯拿閨女的清白胡說八道!他這畜生做了違悖人倫的事兒還不承認,他手上拿的那條褲子就是俺家桂珍的!”劉寡婦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張云陽一愣,這才仔細地看了看手里的褲子。

        “這褲子是我剛剛在路邊溝里撿到的,你說它是你閨女的,那你拿回去好了。”張云陽隨手把褲子扔給了劉寡婦。

        “撿的?說得輕巧!你家啥家業(yè)?你會在乎這條打了補丁的褲子,你會撿它?畜生,你干了壞事還不承認,我跟你拼了!”劉寡婦說著,又向張云陽撲了過去。

        張家的幾個下人急忙攔住了劉寡婦,兩眼通紅的劉寡婦急了,又和他們拼打起來。但是,一個女人,再厲害也沒辦法和男人抗衡,很快她就被人推倒在地,身上背上挨了重重的幾腳,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了。

        張云陽走到劉寡婦跟前,居高臨下地指著她說:“我張云陽向來行得正坐得端,從來沒讓人說過一個‘不’字。你今天血口噴人,又把我的臉抓成這樣,三天之內(nèi)你必須到我府上賠罪,并當著全村人的面向我道歉,否則我饒不了你?!闭f完,狠狠地唾了劉寡婦一口,帶著人揚長而去。

        “媽!”這時,劉桂珍循聲找來,一見母親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她一下子撲在母親身上,“媽,您這是咋了?是誰打的您?”

        “張云陽,那個老畜生!”劉寡婦揚了揚手里的褲子,“這條褲子就在他手里拿著,可他就是不承認,還……這天下還有沒有王法?”

        “媽,您別再找了,咱們胳膊擰不過大腿呀!再說我又沒咋地,咱回家吧!”

        “桂珍,咱不哭!”劉寡婦抖著手給女兒擦去眼淚,“你放心,媽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讓惡人低頭!”

        母女倆互相攙扶著,一路哭泣著回到了家中。

        母女二人剛剛進屋,門外忽然一陣大亂,接著張云陽的老婆田曉娥帶著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來。

        田曉娥二話不說,指揮手下人一頓亂砸,然后揪住劉家母女,按在地上一通好打,最后惡狠狠地告訴劉寡婦,三日內(nèi)必須湊足三百塊大洋,送給張云陽治傷,并當著全村老幼的面給張云陽道歉,請求張家的寬恕,不然有她們母女倆好看的。

        田曉娥他們走后,看著一地狼藉,劉桂珍委屈地大哭起來。劉寡婦則呆坐在地上,撫著身上的傷痛,嘴唇哆嗦,滿眼仇恨。

        老半天,劉寡婦把女兒扶起來,說:“孩子,別哭了,這日子咱還得過不是?你先把屋里收拾收拾,媽出去一下?!?/p>

        劉桂珍點了點頭,問:“媽,您要干啥去?”

        “還能干啥?”劉寡婦長嘆一聲,“咱家不就是沒個男人嘛,所以讓人家欺負成這樣。媽去問問左鄰右舍,讓他們幫忙出個主意,看這事兒該咋辦。”

        “媽,那您可要當心呀!”

        “放心吧,孩子,媽沒事的?!眲⒐褘D抖著手為女兒擦去眼淚,“桂珍,記住,咱是女人,沒人心疼咱們,咱要自個兒心疼自個兒,啥事都別怕,啥人也不用怕,人橫豎只有一條命,你要是軟了,別人就會得寸進尺?!?/p>

        劉桂珍的眼淚又淌了下來,說:“媽,我記住了,您要早點兒回來。”

        劉寡婦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女兒,轉(zhuǎn)身離開了家門。

        劉寡婦并沒有去找鄉(xiāng)鄰商量這事兒,而是揣了把菜刀,直奔張云陽家。她雖然是個女人,骨子里卻比男人還要剛烈,她知道女兒受了委屈,且認定那個半夜跳進自己家的壞蛋就是張云陽!想不到張云陽竟然仗著自己財大氣粗,如此橫行霸道,真是欺人太甚啊!她咽不下這口氣,哪怕拼上一條命,也要為女兒出這口氣。

        她像個赴死的斗士,胸腔里燃燒著一團火,一步步向張家走去。

        到了,張家的高墻大院出現(xiàn)在她面前。

        田曉娥還沒有進院,她正站在大門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女人說著什么。遠遠看見劉寡婦走過來,她不屑地點了點手指頭,說:“那個想訛我家掌柜的娘們兒來了。她這是想明白了,我們掌柜的這些年,男女方面的事可是一點兒貓膩都沒有,她卻想拿這個訛我們,真是欠揍?,F(xiàn)在她肯定是向我們賠罪來了?!?/p>

        “是呀是呀,全村人誰不知道張掌柜為人正派呀!”那幾個人連聲附和,“不過,她一個寡婦家,領(lǐng)著個閨女過日子也挺不容易的,等她認了錯,你和掌柜的就大人別記小人過吧!”

        話剛說完,劉寡婦便走到了田曉娥跟前。

        田曉娥傲慢地看著劉寡婦,說:“想明白了?是來給我們道歉還是給我們送賠償來了?”

        劉寡婦沒有抬頭,整個臉沉得像潭死水,嘴巴微微動了動,沒人聽清她在說什么。

        “你說什么?”田曉娥向前邁了一步,“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來陪你死!”劉寡婦猛地抬起頭,大吼一聲,往前一躥,閃電般抽出菜刀,用足全身的力氣,向著田曉娥的腦袋狠狠地劈了下去。

        “啊,我的媽呀!”田曉娥魂飛魄散,腳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地。就在她倒下的一剎那,菜刀掛著風(fēng)聲從她的鬢邊掠過,一縷頭發(fā)應(yīng)聲落地。

        “殺人了!殺人了!”田曉娥往旁邊一滾,殺豬般喊了起來。

        幾個女人早已嚇得兩腿發(fā)軟,有的癱倒在地,有的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幾丈遠。劉寡婦揮舞著菜刀,作勢又要去砍田曉娥。張家的下人聞聲沖了出來,一擁而上,按住劉寡婦,拼力把她手里的菜刀奪下。

        那邊早有人扶起田曉娥,一邊給她拂前胸捶后背,一邊安慰她。

        田曉娥定了定神,雙手一分,推開眾人,幾步躥到劉寡婦跟前,一連搧了她七八個耳光,聲嘶力竭地狂吼道:“你個不要臉的騷貨,竟敢跟我動刀子!來呀,把她的身子扒光,扒光!”

        很快,劉寡婦就被人扒光了衣服,像一只被脫下全身毛的雞一樣扔在了地上。

        田曉娥罵了半天,又朝劉寡婦身上狠狠地唾了兩口,這才領(lǐng)著人進了張家大院,“咣當”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張家門前就只剩下赤身裸體的劉寡婦了。

        劉寡婦吃力地爬起來,一點點地爬上張家大門前的臺階,使勁地捶打著大門,有氣無力地叫道:“開門,你們這些畜生,開門!”

        “別砸了!”門里一個聲音傳了出來,“你光腚拉叉的,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要是真想男人,回家先收拾收拾,晚上爺去陪你?!彪S后傳出一陣淫笑。

        劉寡婦渾身一顫,后退幾步,低頭看了看一絲不掛的自己,再向四周看了看。四周早已沒有一個人影,人們仿佛怕事兒似的全都縮進了地縫里。不遠處,自己的衣褲散亂地被扔在地上,就像被褪去了骨肉的蛇皮一樣。劉寡婦呆呆地走過去,慢慢地從褲子上把褲帶抽出來,又一步步跨上張家門前的臺階,把褲帶搭在大門雨檐的橫梁上,結(jié)成一個套兒,把腦袋伸了進去……

        掌燈時分,劉桂珍出來找她媽,在張家大門口,她看到母親直直地懸在那兒。

        “媽!”劉桂珍慘叫一聲撲上前,剛到母親腳下,便暈厥過去。

        一直都在砸門的劉寡婦突然間沒了聲響,張家的守門人本來就心存疑慮,如今又突然聽到一個凄厲的聲音,緊接著大門又被“咚”地撞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倒在門前,這更讓守門人坐立不安了。猶豫半天,他站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大門后,順著門縫向外張望,可什么也看不到,最后,他咬了咬牙,把大門一點點地打開了。

        “啊呀!”守門人剛露出半邊臉,便驚叫一聲癱倒在地,因為他看到地上倒著一個人,門前還懸著一個死人。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砰”的一聲關(guān)上大門,死死地插上門閂,向后院跑去。

        張云陽和田曉娥聽說門前懸著個死人,也著實嚇了一跳,急忙帶人趕了出來。打開大門一看,這才知道懸著的是劉寡婦,倒在地上的是她的女兒劉桂珍。

        田曉娥沒了主意,圍著尸體團團轉(zhuǎn),隨后一把拉住張云陽,說:“掌柜的,她咋還上吊了,你說這該咋辦呀?”

        “慌啥慌!”張云陽瞪了一眼老婆,朝著下人一揮手,“把人解下來送回劉家!還有這姑娘,一塊兒送回去,真他媽的晦氣!”

        “那……那劉家姑娘醒過來,再跟咱扯皮咋辦呀?”田曉娥追著丈夫問。

        “扯啥皮?是咱們逼死劉寡婦的嗎?那潑婦弄一條破褲子就想訛咱們,然后又在咱家門口上了吊,我還沒找她劉家要賠償呢,她還敢跟我扯啥皮?”張云陽一甩袖子,進院去了。

        “對呀!”田曉娥恍然大悟,一指守門人,“記住,以后放清醒點兒,別再讓這樣的事兒發(fā)生,就是誰在咱大門口坐一會兒都不行,不然扒了你的皮,聽見沒有?”說完,也揚著脖子回院里去了。

        劉寡婦的尸體和劉桂珍被送回了劉家的茅草屋。

        過了許久,劉桂珍漸漸清醒過來,她爬起來,一下?lián)涞侥赣H的尸體上,放聲痛哭。等眼淚哭干了,劉桂珍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張家門前,而是自己家。她意識到,自己昏迷的時候讓人送回來了。不行!她“蹭”的一下站起來,母親不能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張家必須給個說法。她把母親的尸體慢慢地扶起來,扶到自己背上,背起來,推開門,吃力地向張家走去。

        剛走出不遠,幾個鄰居攔住了她,說:“桂珍呀,你這是要干啥去呀?”

        劉桂珍仿佛見了親人,嘴唇哆嗦著半天才說出話:“我媽……我媽沒了……她……她是在張云陽家門前上吊的……”

        幾個鄰居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說:“這事我們都知道,你這是……”

        “他們趁我昏過去的時候,把我和我媽送回來了,這可不行,我要替我媽討個說法!”

        “你要把你媽送到張家去?”一個鄰居搖了搖頭,“傻孩子,張家可不是善茬呀!那張云陽,還有他老婆田曉娥,哪個是省油的燈呀!他們財大氣粗,和官家交情深,你能斗得過人家嗎?再說,大家伙都傳著張家還和胡子有牽扯,他們要是讓胡子對你下個手啥的,你一個小姑娘家可咋辦呀!孩子,這事兒咱得從長計議呀!”

        劉桂珍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眼淚直流,說:“照這么說,那我媽就這么白死了?”

        眾人沒有作聲,都呆呆地站著。

        “不能白死,可咱現(xiàn)在也不能白白地去送死呀!”隨著話音,林老莊走了過來。

        林老莊真是難過極了。凌晨時分他逃回家后,真是又驚又怕,可肚子里依然咕咕亂叫,實在沒辦法,他又爬起來,想出去偷點兒東西吃。想了半天,別的人家真沒啥好偷的,他便硬著頭皮跳進了張云陽家。他徑直摸進了張家的廚房,連吃帶揣正興奮時,門一開,幾個聽到響聲的張家下人沖了進來,二話沒說,先把他一頓暴打,然后將他帶到田曉娥跟前。

        田曉娥一看是林老莊,氣不打一處來,讓人狠狠地搧了他一通嘴巴,然后命人端來半桶豬食,讓林老莊當面吃下??粗掷锨f吃完豬食,田曉娥告訴他,如果下次他再敢到張家偷盜,捉住他后就打斷他的腿,把他塞進狗窩里讓他一輩子為張家看門。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來報,說掌柜的好像和劉寡婦打起來了。田曉娥一聽,立即帶人走了,沒人搭理的林老莊也從張家側(cè)墻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聽說劉寡婦和張云陽打成了一團,起因是張云陽半夜跳進劉寡婦家調(diào)戲劉桂珍,且劉寡婦有張云陽手上的那條花褲子作證,林老莊不禁嚇了個半死,他清楚劉寡婦為了孩子竟然誤會了張云陽,而這事兒一旦發(fā)展下去,極有可能把自己牽扯出來。他越想越害怕,躲在屋里再也不敢出來了。直到傍晚時分他才膽戰(zhàn)心驚地摸出屋,突然看到村人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議論著什么,挨近一聽,他傻眼了,原來劉寡婦已經(jīng)在張云陽家門口上吊自殺了!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呢?這太不應(yīng)該了!林老莊打心里覺得對不起劉家母女,特別是對不起劉寡婦,他真想到劉家給劉寡婦跪下磕幾個頭??伤桓野?,他怕自己這么一磕一跪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萬一自己暴露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伤謱嵲跓o法忍受良心上的折磨,在屋里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最后他一咬牙,爬起身,決定去劉家看看。

        林老莊剛走到劉家附近,正碰到眾鄰居在勸劉桂珍不要沖動行事,他便湊了上去。

        “桂珍啊,張掌柜家既然能把你媽送回來,就說明他們已經(jīng)作好了打算,你現(xiàn)在去找他們,沒準正好落進他們的圈套呀!”林老莊說。

        劉桂珍抹著淚臉看向林老莊,說:“老莊哥,那你說我現(xiàn)在該咋辦?”

        “咋辦?人已經(jīng)走了,最好別折騰她了,有什么事由咱們活人來辦,先把你媽抱回屋吧。”林老莊一臉誠懇地說。

        早已六神無主的劉桂珍點了點頭,看著林老莊抱起劉寡婦的尸體,跟著他回到了自家的茅草屋里。

        “老莊哥,你說我該咋辦呀?”進了屋,劉桂珍仍然淚水不止地問。

        “你想咋辦?”林老莊沒敢正視劉桂珍,低著頭問。

        “從小到大,我媽拉扯我不容易,我原本想等我嫁人了再好好孝敬她,可沒想到……我媽是為我死的,不管咋樣,我一定要為我媽報仇?!眲⒐鹫溲劾锶浅鸷薜墓饷?。

        林老莊打了個冷戰(zhàn),問:“你想找誰報仇?咋個報法?”

        “是張云陽他們兩口子逼死我媽的,我當然要找他們報仇。我知道我現(xiàn)在斗不過他們,可只要能給我媽報仇,我啥都肯做?!?/p>

        “你一個姑娘家,肯做又能做啥呀,打不能打殺不能殺的!”林老莊說著嘆了口氣。

        劉桂珍看了看林老莊,說:“老莊哥,想不到你還是個熱心人,可你為什么要幫我呀?”

        林老莊一愣,說:“其實……其實你們挺孤單的,平時也沒個男人幫襯,干啥事都要前思后想,不容易呀。我呢,也比你們好不到哪兒去,孤零零的一個,也是被人家瞧不起??赡苤挥心愫臀?,對有些事兒有一樣的想法和看法?!?/p>

        “不,老莊哥,你別誤會,我可沒有瞧不起你。其實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誰敢來幫我呀,連左鄰右舍也都是勸勸而已,沒有一個人肯進我家的門,我真的很感謝你幫助我?!眲⒐鹫湔f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原來我們家是寡婦門前是非多,現(xiàn)在是寡婦又遭橫禍,誰肯來幫我呀!”

        “有我呀!”看著劉桂珍淚流滿面的樣子,一股說不出的負疚感油然而生,林老莊頭上青筋暴起,“只要你信得過我,我一定幫你?!?/p>

        劉桂珍擦了擦眼淚,凄慘地一笑,說:“謝謝你,老莊哥。你能幫著把我媽弄進屋,又給我出了主意,我已經(jīng)挺感謝你了。你走吧,張家在咱們村和方圓幾十里的勢力誰都知道,大家都怕得要死,都怕惹火燒身,你還是走吧,免得連累了你?!?/p>

        “我才不怕!”林老莊“騰”的一下站起來,“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個小偷,是個貪生怕死的賊,沒有良心,沒有是非感,只對好吃好喝好用的東西感興趣。其實他們都看錯了,我林老莊也還是個人!現(xiàn)在我就讓他們看看,我林老莊到底是不是個人!你等著,我這就去張家為你們娘兒倆討個公道?!?/p>

        林老莊說完,推門而出,頭也不回,直奔張家。

        劉桂珍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林老莊遠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喃喃道:“他這是怎么了?”

        不管劉桂珍對林老莊如何不理解,林老莊的心頭卻燃燒著一團火,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竟然會為一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女人打抱不平??伤睦镉钟X得就應(yīng)該這樣,似乎只有這樣做,他心底深處涌起的那一陣陣強烈的不安和愧疚感才會減輕一些。多少年了,不管是偷是騙,還是讓人當面辱罵,他都沒有這種感覺,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臉死了,心死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可今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做錯了事,心里居然有強烈的不安和愧疚感,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不幫幫劉桂珍,那他就真的不像個人,就是活生生的畜生了!

        揣著這種想法,林老莊敲開了張家的大門。

        林老莊竟然被人請進了客廳,這讓他頗感意外。

        原來,張云陽一直派人注視著劉家的一舉一動。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在溝邊撿了條破褲子,竟然惹出如此大的麻煩。他也知道,如果這事兒鬧起來,別說劉桂珍一個黃毛丫頭,就是滿村的窮棒子抱成團和他干,他們也占不到絲毫的便宜。可是為人得識時務(wù),人家劉寡婦已經(jīng)在自家門前上吊了,死人為大嘛,這事兒若不處理好,怕是會引起眾怒。因而他迫切希望有人能出面幫助把這事兒解決掉,所以一直派人在暗中觀察劉桂珍的一舉一動。林老莊突然出現(xiàn),又進了劉家,還往張家這邊來了,早就有人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了張云陽。張云陽很奇怪,這個整村人都瞧不起的鼠輩林老莊,為何要蹚這趟渾水?當然,既然他想來,張云陽還是挺高興的,因為他太了解林老莊,鼠輩就是鼠輩,一塊骨頭二兩香油就能打發(fā)他。于是,當下人前來稟報林老莊來了的時候,他告訴下人在客廳里見林老莊,還特別加了一個“請”字。

        林老莊平生頭一遭體會到了做人的感覺,也就像模像樣地在客位上坐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張云陽“咕嚕咕?!钡爻橹疅煷?。

        一袋煙抽完,張云陽不緊不慢地問:“這不是林老莊嘛,來我宅上有啥事兒呀?是不是家里又揭不開鍋了?”

        林老莊干笑了兩聲,說:“我自個兒的鍋好得很,只怕張掌柜的鍋不好揭了吧!”

        張云陽鼻孔里“哼”了一聲,瞥了一眼林老莊,說:“這話是啥意思呀?”

        “別說在咱小張莊,就是方圓百里,誰不知道您張大掌柜呀,家大業(yè)大,好交好為??烧l也沒想到會出劉寡婦這么一樁事兒吧,雖說大家伙兒都相信您的人品,可劉寡婦畢竟死了,而且就懸在張家的大門梁上。您說這事兒傳出去,張掌柜的名聲……嘿嘿,怕是要大大受損。張掌柜您說說看,到底是誰的鍋揭不開呀?”

        “你——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張云陽眼皮跳了幾跳,慢慢地拿過香頭,又點燃了水煙袋,“那依你的意思,這事該咋辦呢?”

        “不管這事是怎么發(fā)生的,劉寡婦畢竟死了,張掌柜怎么也該有個像樣的表示……”

        “啪!”張云陽猛地把水煙袋蹾在了桌上,眼睛一瞪,厲聲道:“林老莊,你算哪根蔥,跑這兒來強出頭,這事兒與你何干?哦,我明白了,昨晚跳進劉家調(diào)戲劉桂珍的,是不是就是你?說!”

        林老莊像坐到了火盆上,“蹭”地跳起,兩手搖得像紡車,說:“張掌柜別開玩笑,這可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兒,怎么會是我呢!我好小偷小摸不假,可調(diào)戲女人殺人害命的事兒我可從來沒做過,再說我也沒那個膽子呀?!?/p>

        “沒做過并不能證明你不會做!俗話說色膽包天,你林老莊肯定是見色起意,想要禍害劉桂珍,結(jié)果人家醒了,你一害怕,就糊里糊涂地跑了,然后不小心把偷來的那條花褲子丟在了半路上。最后鬧出了人命,你小子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就裝大瓣蒜來我宅上做說客,是不是這樣?”

        林老莊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顫道:“張掌柜,這事可鬧不得玩兒呀!我真的沒那膽兒也沒那心去干壞事,就算我有那膽有那心,可我也得有工夫啊。你問問你們家內(nèi)掌柜的,昨晚我……我偷到了你們家廚房,讓你們給抓住了……內(nèi)掌柜的一頓教育……我也沒辦法分身再去劉家調(diào)戲女人吧!”

        林老莊那種做人的感覺早已一掃而盡,脊背和腰身又像以前那樣彎了下來。

        張云陽本來就不相信林老莊會做那事,現(xiàn)在見目的達到了,就慢慢地放下水煙袋,說:“可你為啥要替劉桂珍出頭呢?”

        “我……我……張掌柜您也知道,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尋思著她劉家出了事兒……可能沒人幫,我去幫了,至少能混幾頓飽飯吃嘛。再說,給您張掌柜辦事兒,為你們著想,沒準您會賞我?guī)讐K大洋呢。正好劉桂珍又同意我代表她來,所以我就……”林老莊總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出了自己來的理由。

        “這才像你林老莊的一貫作風(fēng)!”張云陽說著一招手,讓人拿過來兩塊大洋,站起身,拉過林老莊的手,把大洋拍進他的手心里,“手頭緊了就和我說,我張某人還能看著你喝西北風(fēng)呀?”

        林老莊受寵若驚地站起來,說:“張掌柜,這……”

        張云陽拉著林老莊的手坐下,說:“其實呢,劉寡婦這個人太渾了,弄了那么條破褲子就想訛我,訛不成呢就想逼我嚇我。她原本只是想借在我家門前懸梁嚇一嚇我們,等我們肯給她拿錢了,她的目的就達到了??扇f萬沒想到,她懸梁的時候我們沒發(fā)現(xiàn),她就這樣白白地死了,真是自作自受,老天有眼呀!實話告訴你,我是不打算給她錢的,一給她錢就好像我們理虧似的??墒悄?,既然你林老弟代表劉桂珍來了,我也不能跟死人一般見識,畢竟死者為大,我就安頓一下她。”

        張云陽說完,又一招手,一個下人馬上送上來三塊大洋。

        張云陽拿起那三塊大洋,說:“這一塊大洋呢,讓劉桂珍給她媽買口棺材,買身送老的衣服。這一塊大洋呢,讓劉桂珍雇人把她媽給安葬了,畢竟人死了,入土才能為安呀。這一塊大洋,就算是我送給劉桂珍的,雖然是她媽訛我,可我不和她一般見識,她孤苦無依的,就拿這塊大洋做個本錢,好好地過日子吧。至于你林老弟,昨晚在我家廚房的事兒也就過去了,年輕人誰沒個錯的時候,而且從這件事上看,你還算是個好人,以后有啥事兒就進門來找我,張某人手指縫松一松,就夠你過個一年半載的,你說呢?”

        “多謝張掌柜!多謝張掌柜!”林老莊千恩萬謝,伸手接了大洋,告辭而出。

        他在路上邊走邊想,張掌柜出手就是大方,一下就給了三塊大洋,還給了我兩塊,劉寡婦一輩子也掙不了三塊大洋呀!這事兒算是結(jié)束了,下面該做的就是把劉寡婦埋了,然后各過各的日子,畢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死了,能換回來三塊大洋,已經(jīng)是幸事了。

        但林老莊想錯了,瞅著他拿回來的三塊大洋,劉桂珍不僅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高興,甚至很失望,她呆呆地看著林老莊,那凄苦的眼神把林老莊心頭的興奮火苗一點點地熄滅了。

        “桂……桂珍妹子……”林老莊又有些結(jié)巴了,“這三……三塊大洋是張云陽給你的,他……他說……”

        劉桂珍把三塊大洋推了回去,說:“我不要,這不是大洋,這是買我媽命的錢,我一定要給我媽報仇!”

        林老莊訕訕地說:“桂珍妹子,你可別犯傻啊,張云陽勢力那么大,弄死個人還不像捻死一只螞蟻!你一個姑娘家,咋能報仇呀?”

        “我知道我斗不過他們,可斗不過就不報仇了嗎?狼呀狗呀還知道記得仇人,尋到機會咬你一口,人要是連親媽被害了都不管,那還不如狼不如狗呢?!眲⒐鹫涑錾竦赝h方,目光里滿是令人膽寒的恨意,“老鼠急了還會咬人,我劉桂珍連只老鼠都不如嗎?我自己報不了仇,但我可以賣身,用我的賣身錢去為我媽報仇!”

        林老莊下意識地站起來,說:“桂珍,你可不能這樣呀,那可是條絕路呀!”說到這兒,他的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劉寡婦平時的一言一行,回想起了劉家母女以前那雖然貧窮卻快樂幸福的生活,自然而然又想起了昨晚自己的丑陋行為。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劉寡婦不會死,劉桂珍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一股難以言說又難以控制的自責(zé)、悔恨襲上林老莊心頭,他轉(zhuǎn)了兩圈,突然停住了,說:“桂珍,你先別走那條道,我……我再去張家看看,等我報不了你的仇再說……”

        “老莊哥,你是打算替我報仇嗎?”劉桂珍一把抓住林老莊的胳膊,仰著臉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為了給我媽報仇,我可以賣身。如果有人給我媽報了仇,不管他多大年紀,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只要他愿意,我劉桂珍就是他的老婆。老莊哥,我等你回來……入洞房……”她的身子已經(jīng)靠在了林老莊身上。

        林老莊狠狠地吞了口唾沫,說:“桂珍,你等我的好消息吧!”說完,轉(zhuǎn)身出了劉家的茅草屋。

        劉桂珍一直追到門口,看著林老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呆呆地倚在門框上,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撲簌簌滾下,嘴里喃喃道:“媽,您在天有靈,保佑老莊哥殺了張云陽,替您報仇!”

        林老莊回到自己家,抄了把菜刀別在腰間。他知道,張家人多勢眾,如果他硬闖,根本沒有機會,只能來個突然襲擊,一擊得手,然后全身而退。

        他走暗路摸燈影,像只半夜出洞的老鼠,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張家大院的后側(cè)。他打算翻墻而入,然后摸到張云陽的臥房,悄悄地沖進去把他干掉。他在大墻下蹲了半天,側(cè)耳聽聽大墻里面沒有任何聲音,四下瞅了又瞅,也沒見有什么異常,便站起身,一個箭步翻身上墻,單手一推墻頭,整個人就落在了張家大院里。

        可是,還沒等他站起來,耳邊風(fēng)聲一響,一條黑影從斜刺里猛撲過來,白森森的厲牙朝著他的咽喉狠狠地咬下。

        林老莊急忙縮頸藏頭,避開這致命一擊,一伸手從腰間抽出菜刀,用力朝著黑影砍了過去。黑影往旁一跳,躲開了。林老莊緊跟著朝黑影撲了過去。黑影往后倒退了好幾步,林老莊趁此機會猛一轉(zhuǎn)身,一個助跑,沖向大墻。借著奔跑的慣性,他右腳蹬上墻壁,雙手搭向墻頭??墒?,他的手還沒摸到墻頭,一陣風(fēng)聲便從背后傳了過來,那個黑影再次撲了上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屁股。

        “哎喲!”林老莊一聲慘叫,“撲通”一聲從墻上摔下。與此同時,幾只燈籠追上來,把他團團圍住。那條黑影也躥了過來,死死地盯著他,原來是只護院的大狗。

        “林老莊?”幾個護院的用燈籠照著林老莊的臉,“半夜三更的,你跑這兒來干啥?”

        “我……我……過來找點兒吃的!我這就走……”

        “往哪兒走?”護院頭目一把拎起林老莊,“走,見張掌柜去!”

        一個護院提著燈籠向前院跑去,另一個護院半拖半扯著林老莊,很快把他帶到了張家廳堂。

        林老莊縮著身子蹲在那里。

        張云陽走過來,一臉奇怪地問道:“林老莊,你半夜三更跳后墻進我家,想干啥呀?”

        “我……我餓了……想弄點兒東西吃。”

        “餓了?”張云陽用手指彈了彈從林老莊身上搜出來的那幾塊大洋,“沒聽說有懷揣大洋卻餓得偷東西吃的!聽說你還揣了把菜刀,差點兒把我家那條護院的狗砍傷了,你知道嗎,它可比你值錢多了。說吧,你到底來我家干啥?”

        “當家的!”隨著一聲嗲叫,田曉娥走了出來,“老莊兄弟是很重情重義的一個人,那幾塊大洋不是另有用處嘛,他當然不能用了,所以他餓呀。當家的,咱不能虧待了老莊兄弟,你先抽袋煙去吧。”

        張云陽看了看田曉娥,愣了片刻,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田曉娥看了看滿臉驚訝的林老莊,一擺手,說:“來呀,給我老莊兄弟擺酒上菜?!?/p>

        很快,一桌酒席擺好了。

        田曉娥把林老莊扯到座位上,撕下一只雞腿,說:“來,老莊兄弟,先嘗嘗?!?/p>

        林老莊抓過雞腿,三兩口便咬得只剩下骨頭。

        田曉娥滿滿地斟上一杯酒,說:“來,老莊兄弟,喝了這杯。”

        林老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田曉娥又連敬了三杯,林老莊都干了。

        幾杯酒下肚,林老莊的腦袋開始大了起來,可他還是像個餓鬼一樣狼吞虎咽著。

        “老莊兄弟,告訴嫂子,你來我家干啥?”

        林老莊雖然有些暈乎,卻依稀記得有些事兒不能說,于是硬著舌頭,搖了搖頭,說:“這事兒……我不能……跟你說……”

        “不和嫂子說那和誰說呀,嫂子還能害你呀!”田曉娥說著,叫一個女傭拿來十塊大洋,“老莊兄弟,看到?jīng)],只要你和嫂子說實話,這十塊大洋,還有她,就都是你的了,今晚嫂子就送你入洞房。”

        林老莊一看那十塊大洋還有那個女人,眼睛馬上直了,他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說:“嫂子……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來……是找機會殺……殺張掌柜……給劉寡婦報……報仇的!”

        田曉娥嘴角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臉上露出了陰森森的殺氣,她一擺手,命女傭把大洋拿下去,說:“是劉桂珍那個小婊子讓你來的吧?”

        大洋和女人全沒了,林老莊再看一眼田曉娥的臉,不由一抖,搖了搖頭,說:“沒……沒人派我來,我……我剛才是胡說八道……”

        “嗵!”田曉娥一腳狠狠地踹在林老莊的肚子上,林老莊一下子就被踹倒在地。

        “嫂子,我……我沒說謊呀!”

        “來人呀!”田曉娥向外叫了一聲,“把這個狗日的給我扒光衣服,拴到后墻的那個狗窩旁,讓他給咱家守大墻看院子?!?/p>

        幾個下人聞聲走上前,像拖死狗一樣把林老莊拖出去,按在后墻處,扒光他身上的衣服,用一根狗鏈子鎖住他的脖子,把他拴在了狗窩旁。

        林老莊成了張家的一條狗!

        可狗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模凰┰诠犯C旁的林老莊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白天,狗要睜大眼睛,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從中分辨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哪些人該咬哪些人不該咬,一刻也不敢大意。到了晚上,牛呀驢呀騾子呀馬呀,卸車的卸車,下磨的下磨,松套的松套,各自回到自己的棚里吃料、休息,唯獨狗還要拿出比白天強百倍的精神頭,睜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認真地看,稍微有點兒風(fēng)吹草動便沖過去,就是豁出性命,也要維護主人家的安全。

        林老莊像狗一樣蜷縮在狗窩旁,盡量用身體掩住私處,誰知那條看家狗竟然瞅他不順眼,經(jīng)常沖他齜牙咧嘴??伤晕㈦x狗窩遠一點兒,便有護院的跑過來踢他打他,他只能乖乖地回到狗窩旁,接受狗的威嚇。

        最讓他受不了的是饑餓。不當狗他真的不知道張家節(jié)儉到了什么程度,他們竟然不拿糧食喂護院狗!張家的糧庫里鬧鼠災(zāi),張家是又下鼠夾又用人打,每天都能弄出一大堆死鼠(其中也有半死不活的),他們就干脆用那些死鼠來喂狗。護院狗吃死鼠,可林老莊不能吃呀,他每天都把嘴巴閉得嚴嚴的,用無聲的行動示意自己還是個人??墒?,這種堅強沒過兩天,就消失不見了。他餓得前胸貼后背,雙腿發(fā)軟,眼冒金星,看什么東西都像是吃的。

        夕陽中,一個張家下人提著個土筐走了過來,土筐里又裝了大大小小二十只死老鼠。下人把老鼠倒在護院狗的跟前,掃了一眼林老莊,鄙夷地唾了一口,拎著空筐走了。

        護院狗看都沒看林老莊一眼,趴在地上,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林老莊看著那一只只死老鼠,喉嚨里恨不能伸出爪子,把那些肉嘟嘟的美味抓過來吞進肚里。他忍了幾忍,把肚子里那咕嚕嚕的叫聲強壓下去,目光落在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只小老鼠身上。那只老鼠竟然是活的,頭頂上還長有三道金黃色的細毛,顯得特別與眾不同。最重要的是,它一身都是肉,饞得林老莊恨不能一口吞下它。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護院狗,瞅準一個機會,猛地向前一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過小老鼠,閃身就往后退。幾乎同時,護院狗怪叫一聲,閃電般撲了過來。林老莊急忙扔下小老鼠,避開護院狗撲來的前爪,雙手上搶,一下子掐住了護院狗的脖子。護院狗一愣,搖頭縮脖,拼命地往外掙,兩只前爪又撲又抓起來。

        林老莊憋住一口氣,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死死地掐住護院狗的脖子,不管它怎么掙扎,就是不松手。

        人和狗一齊倒在了地上,纏作一團,滾動著,掙扎著。

        “起來!松開!”這時,幾個下人跑了過來,連踢帶吼,好不容易把林老莊和護院狗分開。林老莊的前胸、兩臂等多處受傷,他冷眼掃了一下地面,那只奇特的小老鼠竟然不見了。

        “跟一條狗搶吃的,還是搶他媽的耗子吃,你還是人嗎?”一個下人譏諷道。

        林老莊沒有回答,目光依然死死地盯著那一堆老鼠。

        “別瞅了,跟我們走吧,內(nèi)掌柜的叫你?!?/p>

        林老莊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兒,便被人拽到了前院。一個下人把他的衣服扔給他,讓他穿上,又讓他簡單地洗了把臉,弄了弄頭發(fā),把他帶進了廳堂。

        廳堂上,一桌酒席早已擺好,雞鴨魚肉堆滿了桌子,饞得林老莊直咽口水。

        田曉娥從桌旁站起,擺了擺手讓下人退下,說:“老莊兄弟,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呀?舒坦吧?”

        “嫂子,求你饒了我吧,我當牛做馬也不會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呀!”

        “饞了吧?”田曉娥撕下一個雞腿,拿到林老莊鼻子前,晃了又晃,“想吃吧?別急,這一桌子的菜都是給你準備的,吃完了這桌子菜你就自由了,我還可以給你娶個老婆。不過你必須聽我的,按我的要求去做一件事兒,你能做到嗎?”

        林老莊忙不迭地點著頭,說:“能!能!一萬件都能!”

        “那好,呆會兒你就去劉寡婦家,把劉桂珍給睡了!”

        “啥?”林老莊渾身一顫,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呀!”

        “什么傷天害理?劉寡婦死了,劉桂珍一個姑娘家,無依無靠的多不容易呀。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她的主意嗎,讓別人糟蹋了,還不如跟著你呢!再說你對她也是真不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去把她睡了,我就出錢給你們辦喜事兒?!?/p>

        田曉娥的一番話說得林老莊動了心,他咽了口唾沫,說:“嫂子,那我就找人向她提親,她要是同意,你再給我們辦喜事兒!”

        “想得美!來呀!”田曉娥忽然變了臉色,“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拖出去喂狗!”

        幾個下人闖進來,拖起林老莊就往外走。

        “饒命!嫂子饒命!我去!我去還不行嘛!”

        “這還差不多!”田曉娥讓人把林老莊拖回來,“敬酒不吃吃罰酒,先把這桌酒菜吃了,吃飽了喝足了再去辦事?!?/p>

        林老莊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張家大院。

        張云陽從里面走出來,田曉娥看了看他,說:“云陽,這兩天劉桂珍到處亂跑,說什么誰要能給她報了仇,她就以身相許,你讓我把林老莊逼去睡了她,這樣她就能不鬧了?要是林老莊不敢睡她呢?”

        張云陽沒有答話,而是叫來一個心腹,對他說:“去,帶上幾個人,跟著林老莊到劉家,等他把劉桂珍睡了,你們就沖進去,把這對奸夫淫婦活活打死!”

        心腹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下去了。

        “原來你還有這么一手啊,真是高明!”田曉娥恍然大悟。

        張云陽嘆息著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想這樣,這都是被那兩個家伙給逼的!”

        林老莊暈暈乎乎、跌跌撞撞地直奔劉家。

        到了地兒,卻見劉家院門緊閉。他推了推,沒有推開,四下看了看,滿街漆黑,整個村莊都像睡著了,沒有一點兒動靜。他咽了口唾沫,吃力地爬上院墻,剛上墻頭,只見屋子里亮著燈光,他心里一嚇,“撲通”一聲摔進了院里。他趕緊像狗一樣蜷在墻角。

        過了一會兒,見屋子里沒人說話,他就慢慢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地朝屋子走去。他先摸到窗下,輕輕地捅破窗戶紙,凝神看過去。老半天,他隱隱看到劉桂珍捂著大被在炕上睡得正香,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動靜。他一陣竊喜,高抬腳輕落步,朝房門摸去。輕輕試了試房門,房門竟然開了。他慢慢走進去,內(nèi)屋的門虛掩著,微微露出一條縫,燈光從縫隙里射了出來。他走到門前,輕輕一推,眼前燈光一閃,好像天上掉下了一道閃電,一下子就劈到了他的腳下。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噗”的一聲,大火著了起來,一下子吞沒了整個內(nèi)屋。

        “我的媽呀!”林老莊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到門口。他身后,火頭像毒蛇一樣,蜿蜒著撲了出來,眨眼間就吞噬了整個外屋。

        林老莊眼睛紅了,拼著命總算逃出了火海,可頭發(fā)、眉毛全被燒光了。他跑到院子里,扯起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喊:“劉家著火了,大伙兒快來救火呀!”

        左右鄰居聞聲跑了出來,可看看張家的火勢,分明是無法搶救,大家全搖著頭,做好了防范,以免大火殃及自家。

        就在這時,一伙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過來,幾腳就踹開了劉家的院門。

        半癱在院子里的林老莊號叫著,跟頭把式地向門外逃命。

        “站住!”幾個人一把架住林老莊,正是張家的人。

        領(lǐng)頭的指著林老莊的鼻子,惡狠狠地道:“林老莊,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林老莊看了看被人踹開的大門,看了看火光沖天的劉家茅草房,又看了看越聚越多的鄉(xiāng)親,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我是來救……救人的!”

        “救人?劉桂珍呢?”

        林老莊咽了口唾沫,說:“她……大概……已經(jīng)出……出來了。”

        “什么出來了,肯定是你見劉寡婦死了,見色起意,半夜三更來占劉桂珍的便宜,被劉桂珍發(fā)覺,你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又點著了房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林老莊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是好人呀,我來劉家是有原因的,是……”

        “打!”領(lǐng)頭的打斷了林老莊的話,一揮手,“往死里打!”

        眾人一擁而上,按倒林老莊,不容分說,棒棍交加,打得林老莊哭爹叫娘,很快昏死了過去。

        林老莊醒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一陣劇痛襲來,渾身的骨頭像要散架了一樣,他雙手撐地,齜牙咧嘴,使足了吃奶的勁,才算把身子翻過來。這時他才看清,自己已經(jīng)到了家里,趴在地上。

        這些人也真是的,既然把我弄回來了,就應(yīng)該把我放到炕上去啊,這扔在地上算怎么回事!他十分生氣地想。

        總趴在地上也不成,他使足力氣向土炕上爬去。誰知動一動,渾身的骨頭縫里仿佛都有鋼針在刺扎,痛得他“哎喲”一聲又趴在了那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不敢再動了。

        渾身是傷,趴在地上,沒吃沒喝,長此以往,自己必死無疑。林老莊想到這兒,不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來人吶,救命吶!誰來幫幫我呀!”

        可是,任由他喊破了嗓子,就是沒有一個人進屋來幫他。林老莊泄氣了,他知道,沒人愿意幫他,村人沒讓他死在火場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他泥一樣趴在地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奇怪地睜開眼睛,只見一只老鼠,從門縫里擠了進來,嘴里叼著一根軟軟的麥秸草,徑直向他跑了過來。老鼠跑到他跟前,把麥秸草放下,看也不看他一眼,又順著另外一個縫隙鉆了出去。緊接著,有數(shù)不清的老鼠從門縫里擠進來,每只老鼠的嘴里都叼著一根軟軟的麥秸草,來到林老莊跟前,把麥秸草放下,然后轉(zhuǎn)身跑掉。

        林老莊驚呆了,他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這么多的老鼠,更不知道這些老鼠要干什么。他呆呆地趴在那兒,像個傻子一樣怔怔地看著,直到身邊的地上鋪上了足夠一個人躺著的幾寸厚的麥秸草鋪。

        這時,一只大老鼠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這只大老鼠不但個頭比其他老鼠大,而且通體上下要干凈許多,身上的毛像緞子一樣發(fā)亮,兩只眼睛雖然很小,但又圓又黑,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射出不一樣的光芒。嘴角露出兩只利牙,就像兩把匕首。

        大老鼠一露面,其他老鼠立刻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蹲在原地。

        大老鼠來到林老莊跟前,慢慢地停下,先看了看那個麥秸鋪,然后又看了看林老莊,向他點了點頭,又向那個麥秸鋪努了努嘴。

        林老莊一愣,難道大老鼠是在和我說話?

        大老鼠見林老莊沒有動作,又看了看他,用前爪指了指那個麥秸鋪。

        “你是在跟我說話?是讓我挪到麥秸鋪上嗎?這麥秸鋪也是你們?yōu)槲覝蕚涞??”林老莊好奇地連聲問道。

        真是奇怪,那只大老鼠仿佛能聽懂林老莊的話,它點了點頭,又指了指麥秸鋪。

        林老莊傻了,他做夢都不會想到,老鼠竟然能懂人話,能和人交流,還能幫他。

        他強忍著劇痛,慢慢地把自己挪到了麥秸鋪上。

        趴到柔軟的麥秸鋪上,林老莊覺得舒服多了。他喘了口粗氣,抬起頭,雙手合攏,向大老鼠作了一個揖,說:“謝謝你救了我。”

        大老鼠搖了搖頭。

        “你是老鼠,雖然我又偷又盜,其他人瞧不起我,管我叫鼠輩,可我咋說也是個人呀。你一只老鼠,為什么要救我這么一個人呢?”

        大老鼠點了點頭,“吱”地叫了一聲。叫聲剛落,一只小老鼠跑了過來,乖乖地停在了大老鼠身旁。

        林老莊仔細一看,這只小老鼠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只小老鼠同樣比其他老鼠干凈,兩只眼睛又圓又黑,同樣眨著靈動的光芒,頭頂上還長有三道金黃色的細毛,顯得非常與眾不同。

        林老莊撓了幾下頭發(fā),猛地想了起來,說:“你是……我在張家狗嘴里搶下來的那只?”

        大老鼠和小老鼠同時點了點頭。

        小老鼠竟然前爪一抱,像人一樣,朝著林老莊拜了三拜。

        “你是說我救了你的命,你是在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林老莊瞪大了眼睛。

        小老鼠點了點頭。

        林老莊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當時自己搶這只小老鼠其實是想把它活吞了,因為自己太餓了。結(jié)果那條護院狗和自己拼了起來,混亂間,小老鼠就逃走了。最后竟然成了自己救了這只小老鼠。

        他看著大老鼠問:“你們是父子?你是鼠王?”

        大老鼠點了點頭。

        林老莊再次雙手作揖道:“多謝鼠王相救。”

        這時,幾只老鼠走了過來,竟然拖著兩只雞腿,擺在了林老莊面前。

        林老莊呆住了。

        鼠王看著他,指了指雞腿,“吱吱”地叫了起來。

        “你是……讓我……吃嗎?”林老莊一時竟有些結(jié)巴。

        鼠王點了點頭,金絲小老鼠也叫了起來。

        林老莊餓極了,拿起雞腿,狼吞虎咽起來。

        待他吃飽后,又有一批老鼠跑過來,嘴里銜著些草藥,扔在林老莊面前。林老莊想了想,把草藥放在嘴里嚼爛,胡亂地涂在傷處,然后軟軟地趴在了鋪上。

        鼠王一看林老莊昏昏欲睡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所有的老鼠便跟著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樣,在老鼠的照顧下,林老莊的傷很快好轉(zhuǎn)起來,一百天之后,他已經(jīng)能下地行走,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林老莊又出現(xiàn)在了小張莊的村頭巷尾。

        死里逃生的林老莊引不起別人多大的興趣,因為在村人眼里,他這個人早已死了,或者他根本就不算個人。豬呀狗呀貓呀的,都比他強,至少它們不禍害人。而林老莊活在世上,能讓人想起來的就只有一個字:恨。大家對他都是避而遠之,因為一個隨時可能偷你騙你沒有尊嚴的人,是沒人愿意和他交往的。

        別人都躲著林老莊,唯獨有一個人卻主動接觸他,這人就是張云陽。

        聽到林老莊又活過來的消息,張云陽非常意外。意外之余,他又有些擔(dān)心,萬一林老莊把自己讓他去糟蹋劉桂珍的事說出去,那可就麻煩了,因而必須想個萬全之計,管住林老莊的那張嘴。

        解鈴還須系鈴人,田曉娥主動站了出來,她要親自去會會林老莊,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和當斷必斷的手段,讓林老莊永遠忘記那件事兒。

        當天晚上,田曉娥便敲開了林老莊的家門。

        一見田曉娥來到自己家,林老莊急忙起身相迎,家里也沒有凳子,他用袖子把炕沿抹了幾抹,請?zhí)飼远鹱隆?/p>

        田曉娥坐下后,笑盈盈地看著林老莊,說:“老莊兄弟,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謝謝嫂子關(guān)心,我沒事了?!?/p>

        “當時嫂子叫老莊兄弟去辦事兒,可沒想到你倒放起火來,把劉桂珍給燒死了。這事兒搞得也太大了,咱必須得做做樣子,要不然那些人鬧起來,就不好辦了,官家必然要治老莊兄弟一個殺人害命之罪,那可是死罪呀!我家掌柜的只好使了個苦肉計,命人狠狠地打你,其實手下留著深淺呢,只能把你打傷卻不能害你性命。怎么樣,將養(yǎng)這段時間,老莊兄弟的身體就恢復(fù)了,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呀。你不知道,這些日子,可把我們急壞了,真想來看看老莊兄弟咋樣了??扇硕嘌垭s,我們不敢來呀。昨天聽說老莊兄弟全好了,我們心里這個高興呀,立即殺豬慶賀,明天嫂子還要去寺里燒香,感謝老天保佑老莊兄弟遇難呈祥。這是二十塊大洋,老莊兄弟就拿去買點兒東西補補身子吧?!碧飼远鹫f著,把二十塊大洋推到林老莊面前。

        一見那光閃閃的大洋,林老莊的眼睛立馬直了,他咽了口唾沫,說:“讓嫂子破費了,這怎么好意思呀!”

        “應(yīng)該的,只要老莊兄弟好好的,以后嫂子絕不會斷了你的零花錢!”田曉娥笑著把提來的食盒放到炕上,從里面一樣樣取出美味佳肴,擺在炕上,最后拿出一壺酒,親手斟滿,捧到林老莊面前,“老莊兄弟,這杯酒,嫂子敬你有驚無險,吉人天相,過兩天,嫂子就給你介紹媳婦,先干了它!”

        突然,一只老鼠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一下子蹦到田曉娥的腳背上,田曉娥驚叫一聲,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啪!”隨著酒杯摔碎在地,地面上濺起了點點火星。

        “有毒!”林老莊一下子愣住了,“你……你要毒死我?”

        田曉娥臉色一變,說:“不錯!因為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必須死。我勸你還是把這些酒菜吃了,舒舒服服地做個飽死鬼吧!”

        林老莊說:“那我要是不吃呢?”

        “不吃你也得死!”田曉娥話音剛落,門一開,跟隨她而來的那個下人走了進來,手里的槍對準了林老莊的腦袋。

        林老莊“撲通”一聲跪在炕上,哀求道:“別……別殺我,我……我保證啥都不往外說,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田曉娥走上前,滿面含笑,抓起桌上的大洋,裝進自己的腰包,輕輕拍了拍,瞥了一眼林老莊,說:“還是做個飽死鬼吧,要不然別怪槍子兒沒長眼睛?!闭f著,向門外走去。

        田曉娥一只腳剛邁出門外,整個人便僵在了那兒,稍稍停頓了幾秒,她僵直著身體,慢慢退了回來,嘴里喃喃道:“別……別開槍……別開槍!”

        屋里的那個張家下人聞言轉(zhuǎn)過身來。

        這時,只見田曉娥對面跟進來一個人,那人手里拿著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田曉娥的腦門。

        張家下人一愣,將槍口指向那人道:“你是誰?要干什……

        “砰!”槍響了,張家下人腦門中槍,鮮血和腦漿四濺,“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田曉娥一聲驚叫,軟軟地倒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開槍的大漢撿起張家下人的槍別在腰間,彎腰抓起田曉娥,扛在肩頭,看了看坐在那里尿了褲子的林老莊,說:“告訴張云陽,明天中午,帶上五千塊大洋,親自去榆樹坡贖他老婆,少一塊大洋或者晚去一會兒,就讓他為他老婆收尸吧!”說完,扛著田曉娥,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老莊才回過神來,他連滾帶爬地沖出屋,跑到張家大院,撲倒在張云陽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叫張云陽快去給那個張家下人收尸,并準備好大洋贖田曉娥回來。

        張云陽愣了,他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明明他老婆是去打發(fā)林老莊的,現(xiàn)在卻被人抓走了。一時之間,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老半天,他才回過神來,一腳把林老莊踹倒在地,說:“林老莊,你個王八蛋。你他媽的死里逃生,我張云陽好心好意派老婆去看望你,你卻勾結(jié)土匪殺了我家下人,綁了我老婆,我這就把你綁到縣里,讓你吃一輩子牢飯!”

        林老莊嚇得臉色慘白,說:“張掌柜,你可別冤枉好人呀,你老婆在酒里下毒要毒死我,你那個下人要開槍打死我,要不是那個土匪來了,現(xiàn)在死的就是我林老莊啊?!?/p>

        “酒在你家,菜在你家,誰敢保證那毒不是你下的?現(xiàn)在那個下人已經(jīng)死了,我老婆也被人綁了,沒人對證,你當然說什么就是什么了。不過我張云陽絕不容忍任何人欺負我,我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討回公道。我先把你這個土匪的同謀送進縣大牢再說?!?/p>

        “張掌柜,你可千萬別犯糊涂呀,我真的和那個土匪沒啥關(guān)系呀!”林老莊嚇得磕頭如搗蒜。

        “你怎么證明你跟這事沒關(guān)系?要我不告你不殺你也成,你必須馬上去弄清楚我老婆的下落,否則我饒不了你。”

        “好,好,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找嫂子!”林老莊答應(yīng)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急匆匆地跑出了張家大院。

        張云陽眉頭緊皺,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思考了許久。突然,他走出屋,拉出一匹快馬,飛身而上,沖出張家大院,風(fēng)一樣消失在黑夜之中。

        林老莊一口氣跑回家,張家下人的尸體已被人抬走了。看著地上殘留的血跡,想一想張云陽那猙獰的面孔,他的后背心就一陣陣發(fā)涼。他清楚,要是自己找不到田曉娥的下落,張云陽肯定會讓他去蹲大獄??墒?,田曉娥被土匪綁走了,自己上哪兒去找她呀!他越想越愁,越想越苦,最后干脆趴在地上號哭起來,邊哭邊使勁兒地捶打著地面。

        正哭著,突然,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咬他的腳。他扭頭一看,原來是鼠王。它蹲在那里,又黑又圓的眼睛盯著林老莊,仿佛在問:“有什么事兒要幫忙嗎?”

        林老莊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他抹了抹眼淚,說:“鼠王啊,我知道你有心幫我,可這事兒說了你也幫不了。唉,剛才來我家的那個女人,她被人抓走了,那個女人是張云陽的老婆田曉娥。我必須找到她,否則,張云陽就會要了我的命??墒?,我上哪兒去找她呢?謝謝你的好意,你還是趕緊回洞睡覺去吧。”

        鼠王看了看林老莊,抬起前爪,使勁兒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胸,然后轉(zhuǎn)身,三躥兩蹦便消失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老莊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吱”的尖叫,叫聲中雜夾著問候,雜夾著疲憊,也雜夾著驚喜。

        林老莊一驚,“呼”地坐起。

        發(fā)出聲響的正是鼠王,它眼睛直直地看著林老莊,嘴里興奮地“吱吱”地叫著。

        “田曉娥找到了?”林老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

        鼠王點了點頭,沒等林老莊再作反應(yīng),它“吱”的一聲躥了出去,跑出幾步,扭頭看了看林老莊,又向前跑。

        鼠王肯定是找到了田曉娥的藏身地點,這是要帶自己去??!林老莊一下子興奮起來,他一抹眼淚,三步并作兩步,緊緊跟了上去。

        就這樣,鼠王在前,林老莊在后,一人一鼠,出了家門,一頭撲向夜色之中。

        借著天上淡淡的月光,林老莊緊跟著鼠王,穿山越嶺,一直向前奔去。

        記不清跑了多久,更記不得跑了多遠的路,林老莊的兩條腿實在跑不動了,向前每挪一步都很吃力。

        這時,前面出現(xiàn)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樹林,鼠王扭頭看了看林老莊,放慢了腳步,迂回著向林中摸去。

        可能就在附近!林老莊心頭一喜,也學(xué)著鼠王的樣子,提高警惕,躡足潛蹤,一點點地向林子深處尋去。

        隱約間,林子里好像有燈火。鼠王扭頭看了看林老莊,示意他當心,林老莊點了點頭,緊跟著鼠王的腳步,小心翼翼地向燈火摸過去。

        近了,越來越近了。繞過幾道大彎,鼠王帶著林老莊來到一棵大樹后,不遠處的一切全映入眼簾。只見十幾個土匪,高舉著火把,各拿刀槍,押著一個人。那人老老實實地跪在那兒,正是張云陽的老婆田曉娥。

        這時,一個土匪高喝一聲:“大當家的,準備好了!”

        喊聲一落,對面就走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從林老莊家扛走田曉娥的漢子,林老莊的目光落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待看清那人的面目后,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竟是劉寡婦的女兒劉桂珍!

        二人走到田曉娥跟前,劉桂珍一把捏住田曉娥的下巴,冷冷地說:“怎么樣?讓我的弟兄們挨個伺候一遍,很舒服吧?”

        “呸!”田曉娥一口血沫子吐在劉桂珍臉上,“你也是女人,你用這種手段對付我,你還是人嗎?你簡直連畜生都不如,真不知道你爹你媽咋生出來你這樣的雜種!”

        劉桂珍沒有擦去臉上的血,眼里滿是恨,她定定地看著田曉娥,說:“你是有錢人,我是窮苦人,我和我媽是孤女寡母,你們想咋欺負就咋欺負??墒悄銈兤圬撐覀兊臅r候,想過我們的感受嗎?你們想過我們也要報仇嗎?你們想過會有今天嗎?現(xiàn)在,我們是有槍的人,你們是有錢人,你有錢的干不過有槍的,我們可以隨便欺負你們,想咋欺負就咋欺負,你們有錢又能咋樣?明天中午,我還要去榆樹坡,把你男人那五千塊大洋的贖金拿回來。我會告訴張云陽,他老婆讓人給玩了,玩死了,我們還要打死他!這就是你們的報應(yīng)!”

        “呸!”田曉娥又吐了一口血沫子,“我是讓胡子給玩了,可我不是自愿的,我拼命反抗,我的牙全被打掉了,我的胳膊也讓他們打折了,他們就是畜生!可是你呢?你不也讓胡子給玩了嗎?別說你只跟他們的頭兒,他們的頭兒也是胡子,也是畜生!你是自愿讓胡子玩的,你比我更賤,你心甘情愿主動讓畜生玩,你比畜生還不如。劉寡婦,你光腚拉叉死在眾人面前,你的姑娘卻心甘情愿讓畜生干!你們娘倆,真是一對賤人!哈哈哈……”

        “給我捏住她的嘴!”劉桂珍氣得大叫。

        兩個土匪得令,一把捏住田曉娥的嘴,田曉娥的舌頭伸得長長的,兩眼圓睜,說不出話來。

        劉桂珍搶步上前,一把捏住田曉娥的舌頭,抽出匕首,閃電般一揮,鮮血飛濺,田曉娥的舌頭被生生地割了下來。

        劉桂珍一甩手將舌頭扔出老遠,對著已經(jīng)痛昏過去的田曉娥,說:“惡婆娘,我本想留你一條狗命,讓你和你那死鬼男人一塊兒赴陰曹地府,現(xiàn)在我不想讓你多活了。來呀,把她的衣服扒光,戮死,吊到樹上,明天就帶著她這光腚拉叉的尸首去見她男人!”

        幾個土匪一擁而上,幾下扒光了田曉娥的衣服。

        “當家的,她手上這鐲子咋整?”一個臉上有青記的土匪指著田曉娥腕子上的鐲子問。

        “想咋整就咋整!”劉桂珍身邊的大漢說。

        “好嘞!”臉上有青記的土匪幾下把田曉娥手腕上的鐲子擼下來,套到自己的腕子上。

        幾個土匪幾下便把田曉娥戮死了,然后把她的尸體吊到了旁邊的一棵大樹上。

        劉桂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汪汪道:“媽,女兒已經(jīng)把田曉娥給殺了!明天,我就把張云陽也殺了,用他們兩個人的心給您上供。媽,您再忍一宿,女兒就把您的大仇全報了,您就可以閉眼了!”

        林老莊無論如何也不敢想這個像魔鬼一樣的女人,會是當初那個柔柔弱弱的劉桂珍。他褲襠里一熱,一股尿騷味兒飄了出來,隨即兩腿發(fā)軟,癱倒在了樹下。老半天,他才慢慢地爬起來,準備悄悄溜走。

        “別動!”一個硬梆梆的東西頂住了林老莊的后背。

        林老莊不敢動,慢慢地舉起了手。

        在身后那條槍的押解下,林老莊一步步走到火把中間。

        “是你,林老莊?”劉桂珍驚訝地叫了起來。

        “大當家的,剛才我在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他正在偷偷摸摸地往這邊看,我就把他抓來了。”林老莊身后的土匪說。

        “是我呀,桂珍妹子,我沒能殺了張云陽,對不住你的托付??!”

        “閉嘴!”劉桂珍怒喝一聲,“我問你,那天晚上你去我家,是要去糟蹋我嗎?然后你又放火,打算把我燒死在屋里?”

        林老莊兩腿一軟,跪在劉桂珍跟前,說:“桂珍妹子,那都是張云陽逼我干的,我不去他們就要殺了我呀。我當時是硬著頭皮去的,其實我沒想去干壞事兒,我是想通知你快跑,可誰知……誰知我一推里屋的門,那大火就‘呼’的一下燒起來了。我拼了命地往外逃,差點兒死到屋里頭。你……對了,當時我記得你正在屋里蒙頭大睡呀,你……你……怎么……”

        “你以為我是鬼吧!”劉桂珍一陣大笑,笑聲慢慢轉(zhuǎn)為凄慘,“我是鬼,是被財主老爺和你們這些狗腿子逼瘋了的鬼。你別忽悠我,田曉娥已經(jīng)把你去害我的事兒說了,她說是你主動要求去糟蹋我,然后又放火燒了我家的房子!至于真相是什么,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反正你去了。你不是覺得對當時的事兒很奇怪嗎?那我就全告訴你。當時你去殺張云陽,說實話,我對你沒信心,而且對你突然一反常態(tài)那么熱情地幫我也很懷疑,因為那不像你林老莊。你走了以后,我就到處說,如果誰殺了張云陽,我劉桂珍就給他當老婆。那天晚上,我剛回到家,鄰居們就聚到我家,告訴我,張云陽一家子都不是善類,我這么明目張膽地要殺他,一定要防著他對我下毒手。我說我媽已經(jīng)死了,我死都不怕,還怕他不成!鄰居們說,他們要是派人來糟蹋我,或者假扮壞人把我抓走賣到窯子里,那我一輩子別說報仇,恐怕連火坑都跳不出去。我當時就害怕了,問他們該怎么辦。鄰居們讓我趕緊逃,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了本事再回來找張云陽。我說我媽還沒入土啊。鄰居們說,他們會幫我操辦的,當時我就決定逃了。臨走的時候,我想不能讓我媽由別人埋在土里,我走了,我家的房子也不能留給別人,就把我媽抱上炕頭,用被子把她蒙好;又把屋里放滿柴草,澆上油。最后把里屋的門只留一條縫,把油燈點著后放在門角,如果有人推門進屋,油燈就會落下來,大火就會沖天而起。這樣,就算燒不死壞人,我媽也可以升天了……”

        劉桂珍逃出小張莊后,找到土匪頭子于大頭,當了他的壓寨夫人。于大頭為了替劉桂珍報仇,親自出馬,抓來了田曉娥,并以此釣張云陽上鉤。

        劉桂珍說完這些,叱問林老莊:“你這個鼠輩,是來給張云陽做探子的吧?”

        于大頭一把掐住林老莊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快說,后面有沒有張云陽的人馬,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沒……沒有,就……就我自己。要是張……張云陽來了,你……你們殺他老婆,他……他咋會不管呢!”林老莊臉色發(fā)紫,舌頭打結(jié),吃力地解釋。

        于大頭松開手,一臉不相信地問:“那你是怎么找到這兒的?”

        “我……我是胡亂撞……撞到這兒來的?!?/p>

        “去搜查一下,看有沒有人跟著?!?/p>

        于大頭一揮手,幾個土匪立刻散了出去。

        于大頭又盯著林老莊說:“我他媽的瞅你就不像個好人,是不是還有別的圖謀呀?說實話,不然我把你開膛摘心!”

        林老莊嚇了個半死,跪爬幾步,說:“桂珍妹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人情看鄉(xiāng)情。當時我可是為了給你媽報仇,兩次闖張家那龍?zhí)痘⒀ㄑ剑竽憧丛谖乙蚕朕k法為你媽報仇的份上,求大當家的饒我一命吧!”說著,連眼淚帶鼻涕加口水全淌了下來。

        劉桂珍渾身一抖,那晚面前站著的那個人,還有滴到她額頭上的那滴口水,一下子浮現(xiàn)在她腦海里。她一把扯起林老莊,嘴唇哆嗦道:“快說,那天晚上跳進我家偷看我睡覺的人是不是你?”

        林老莊一愣,本能地點了點頭,又急忙搖頭,說:“不不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呢?不是我,絕對不是我……”

        劉桂珍抽出一把匕首,貼著林老莊的臉比畫著,說:“林老莊,你給我說實話,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先把你褲襠里的那玩意兒割下來?!?/p>

        林老莊的雙手下意識地掩住下體,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那人……是……是我,可我并沒有惡意呀……”

        “噗!”劉桂珍一拳狠狠地搗在林老莊的心窩上,將林老莊砸翻在地。

        “你……你這個畜生,當初要不是因為你,我媽也不會和張家結(jié)怨,更不會慘死。你既然沒什么惡意,為啥不承認那人就是你?是你……是你害了我媽,你才是真正的兇手。今天,我要殺了你,給我媽報仇!”

        林老莊爬起來,磕頭如搗蒜,說:“桂珍妹子,你別殺我呀,我是冤枉的,那個人不是我呀,我是讓你嚇蒙了,順嘴胡說的呀!桂珍妹子饒了我吧,那個人真的不是我!”

        劉桂珍搖了搖頭,說:“敢做不敢當。做也是偷偷摸摸地做,等事情發(fā)生了就一逃了之,你一點兒都不像個男人,甚至不像個人,真像一只老鼠,怪不得大伙兒都稱你為鼠輩。既然你是老鼠,我就按老鼠的方式來處理你?!?/p>

        此時,天色已漸漸發(fā)亮。

        劉桂珍一招手,幾個土匪抬上來一口棺材。

        劉桂珍看著林老莊,說:“這口棺材本來是給我媽準備的,可我媽的尸骨一點兒都找不著了,這棺材也就沒用了,現(xiàn)在正好給你用。來呀,把他給我綁起來,裝進棺材里,挖個坑埋了!”

        林老莊一把抱住劉桂珍的腿,聲淚俱下道:“桂珍妹子,我不是人,你別和我一般見識,你饒我一條狗命吧!我會記住你的大恩大德,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劉桂珍一腳把林老莊踹倒在地,冷冷道:“下輩子的事兒,下輩子再說吧!”

        這時,天已全亮。

        幾個土匪在林子里挖著坑,兩個土匪把林老莊的嘴巴堵上,像綁粽子一樣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扔進棺材里,把棺材蓋釘死,就等墓坑挖好了再把他埋進去。

        劉桂珍轉(zhuǎn)過身,兩眼含淚道:“大當家的,多謝你給我報了仇。這輩子,我劉桂珍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這話說外道了?!庇诖箢^走到劉桂珍跟前,替她擦了擦眼淚,“呆會兒咱就上榆樹坡,把大洋收了,把張云陽殺了,再弄些快槍拉綹子,成立大山門?!?/p>

        劉桂珍聽話地點了點頭。

        墓坑挖好了。

        眾土匪把裝有林老莊的棺材抬到坑旁,劉桂珍照著棺材狠狠地踢了一腳,說:“林老莊,你個畜生,下輩子記得當個好人,不然姑奶奶下輩子照樣親手埋了你!”

        土匪把棺材推進坑里,七手八腳地埋了起來,很快,一座新墳平地而起。

        劉桂珍看了看新墳,扭頭看著于大頭,說:“大當家的,我的事兒完了。”

        于大頭點了點頭,說:“好,那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榆樹坡。張云陽老婆的尸體咱也帶上?”

        “不用了,反正張云陽也是個死,就是死也不能讓他們夫妻團聚?!眲⒐鹫溲劾镆廊怀錆M了仇恨。

        土匪們“呼啦”一聲出了樹林。

        整個樹林里頓時安靜下來,靜得要死,沒有一絲聲音,只有樹上吊著的一具赤裸女尸和地上新起的墳塋,在無聲地看著天地間的一切。

        “吱吱!吱吱!”突然,寂靜的樹林里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像蠶吃桑葉,極輕柔,又極清晰。這種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最后竟然匯成了一股洪流,沖堤而來。隨著聲音,數(shù)百只老鼠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來到新墳旁站定。

        鼠王看了看新墳,看了看群鼠,“吱吱吱吱”地叫了幾聲,然后朝著新墳猛地一甩頭。眾老鼠就像沖鋒的戰(zhàn)士一樣,朝著新墳潮水般涌了過去。剎那間,鼠身攢動,鼠爪緊刨,塵土紛飛。

        過不了多久,一座新墳已經(jīng)是千瘡百孔,棺材露了出來……

        于大頭和劉桂珍領(lǐng)著土匪們趕到了榆樹坡。

        天近正午,太陽高懸頭頂,整個荒原上沒有什么聲響,天空中的云仿佛都停止了流動,在靜靜地觀望著這片土地上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不一會兒,兩只牛角慢慢地從土坡后露了出來,緊接著,一個牛頭也露了出來,一頭牛拉著一輛車小跑著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大當家的,他們來了!”劉桂珍小聲道。

        于大頭點了點頭,眼睛盯著牛車和牛車后面騎馬緊跟著的張云陽,向身旁的弟兄們發(fā)出了命令:“大伙精神點兒,一個都別放過!”

        眾土匪應(yīng)了一聲,四周響起了一片拉動槍栓的聲音。

        牛車在距離土匪們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張云陽縱馬來到牛車旁,一抱拳道:“不知是哪位大當家的和張某開玩笑,能否賞張某一個薄面,報一報名號!”

        于大頭一提馬,聲音洪亮道:“天下樂悠悠,有喜也有愁,見錢分一半,羅漢于大頭。”

        “原來是于大當家的,幸會幸會!”張云陽抱了抱拳,“可我和于大當家的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甚至張某都不知道于大當家的是何時到此結(jié)了綹子,于大當家的為何要跟張某開這樣的玩笑呀?”

        劉桂珍一帶馬,鼻孔一哼,說:“張云陽,你別假裝好人了,你還認識我嗎?”

        張云陽一愣,說:“噢,這不是劉家小侄女桂珍嗎?怎么……你和于大當家的……結(jié)了百年之好?喜事喜事,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呀,我也好討杯喜酒喝呀!”

        “張云陽,你逼死了我媽,又派人害我,今天我劉桂珍是為我媽報仇來的?!?/p>

        “誤會!那都是誤會呀!”張云陽看了看于大頭,“過去的事兒,一兩句話也說不清,于大當家的,我想你們是為了求財,只要能饒了內(nèi)人一命,你們要的大洋我如數(shù)奉上?!?/p>

        于大頭點了點頭,說:“那是自然,大洋帶來了嗎?”

        “帶來了,不過我要先看看內(nèi)人一眼?!?/p>

        于大頭一笑,說:“張云陽,你好像忘了現(xiàn)在誰說了算,你竟然和我討價還價!實話告訴你,你老婆的頭發(fā)絲都沒掉一根,就在十八里外的那片樹林里,只要你把大洋交出來,你就可以去接你老婆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洋就在牛車上?!睆堅脐栔噶酥概\嚿系南渥?。

        “慢!打開箱子,讓我們看看!”

        “好!”張云陽打開一只箱子,從里面抓出一大把大洋,一張手,大洋一塊塊從手里掉下,落進箱子里,發(fā)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

        “請大當家的接好了!”張云陽把箱子蓋一關(guān),用力一拍牛屁股,老牛一聲“哞”叫,慢跑著向眾土匪奔了過去。

        “去,檢查一下!”于大頭命令身邊的土匪。

        “是!”幾個土匪應(yīng)了一聲,縱馬向前,攔住了牛車,那個臉上有青記的土匪率先伸手去掀箱子蓋。

        張云陽一眼看到了那個土匪腕子上的鐲子,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吼道:“慢著!”

        那個土匪扭頭瞥了他一眼,罵道:“你他媽的以為這是在小張莊呀?爺能聽你呼喝嗎?”說著用力一掀箱子蓋。

        隨著箱子蓋掀開,箱子里有青煙在“嗞嗞”冒出,臉上有青記的土匪不由臉色一變,失聲叫道:“大當家的,車上有……”

        “轟”的一聲巨響,整個牛車飛上了天空,圍在牛車旁的幾個土匪被炸成了碎片。

        強大的爆炸聲嚇得于大頭身邊的幾個土匪晃了幾晃,“撲通”“撲通”,紛紛從馬上掉下。

        “張云陽,你個王八犢子,敢暗算老子,殺!”于大頭大吼一聲,驚魂未定的土匪們紛紛撥著馬,軟軟地抬起了槍。

        “嗒嗒嗒!”突然,一陣密集的槍聲響起。于大頭這邊的人,像被秋風(fēng)掃倒的落葉,齊刷刷應(yīng)聲落馬。

        “大當家的!”被于大頭安排在暗處的幾個土匪狂叫著沖出來,紅著眼睛,朝張云陽撲了過去。

        “嗒嗒嗒!”又是一陣槍響,那幾個土匪也應(yīng)聲倒地。

        劉桂珍前胸中了幾槍,她掙扎著爬起來,一眼看到于大頭就倒在身旁,大瞪著兩只無神的眼睛,喘著粗氣,嘴里不斷地向外冒著血沫。她咬著牙,把于大頭扶起,在地上坐好,說:“大當家的,咱是江湖人,走也要像個英雄好漢?!?/p>

        這時,張云陽跳下馬,快步向著劉桂珍他們走來。他的身后,是一排整齊的士兵,黃色的軍服,清一色的“三八大蓋”,明晃晃的刺刀,還有膏藥旗。

        “田曉娥呢?你說,我家曉娥呢?”張云陽大吼著,“你們把她怎樣了?”

        “你……在哪兒找來的幫手?可恨……”劉桂珍咬著牙,慢慢地舉起右臂,槍口對準了張云陽。

        “砰!”張云陽身后,日本人的槍又響了。

        劉桂珍身子一挺,槍掉在地上,頭一歪,軟軟地倒了下去。

        于大頭也隨之倒下。

        日本人走上前,仔細檢查,見有沒死的,便“噗噗”幾刀刺死。不到一頓飯的工夫,一支幾十人的綹子隊伍就這樣消失了。

        張云陽扭頭往牛車那兒跑,圍著炸得七零八落的牛車到處找,終于找到了一小塊鐲子的碎片。

        “張先生,你的夫人在什么地方?”領(lǐng)頭的日本軍官走了過來。

        “好像在十八里外的樹林里?!睆堅脐柎?。

        “那片樹林你能找到嗎?走,你的帶路,我們立即去找張夫人!”

        張云陽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飛身上馬,日本人也跳上馬背,一隊人馬攪起一路煙塵,直奔十八里外的樹林。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片樹林邊,眾人跳下馬,在鬼子少佐山野弘木的指揮下,呈扇面向樹林里搜索前進。很快,林中的那片空地出現(xiàn)在日本人面前,而呆坐在破棺材前的林老莊面對寒光閃閃的刺刀,又嚇得尿了褲子。

        十幾把刺刀同時對準了林老莊,日本人“嘰里哇啦”地吼叫著。

        張云陽急忙跑過去,說:“山野太君,這個人我認識,他是我們小張莊的,叫林老莊?!?/p>

        “喲西!”山野弘木看了看林老莊,“張夫人在哪里,你的知道?”

        “在……在那兒!”林老莊抖著手,向后面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指了指。

        眾人一抬頭,看見了赤身裸體吊在樹上的田曉娥。

        張云陽慘叫一聲,癱軟在那里。

        山野弘木急忙扶住張云陽,命人把田曉娥放下來。

        張云陽脫下衣服,給田曉娥蓋上,扭頭看了看林老莊,說:“你是于大頭的同謀!”

        “不不,我不是?!绷掷锨f拼命搖頭,把發(fā)生在樹林里的事說給張云陽聽。

        “你說你被劉桂珍活埋了?那你怎么坐在這兒?你不是他們的同伙,你怎么知道他們就在這兒,你又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是……是老鼠……幫我找到的?!绷掷锨f又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老鼠幫自己找田曉娥、救自己出棺材的事兒說了一遍。

        “張先生,他的在說什么?”山野弘木很奇怪,扭頭問張云陽。

        “山野太君,他說是老鼠幫了他的大忙。是老鼠領(lǐng)他到這兒來的,他被人活埋了,又是老鼠把他從墳里刨出來的。”

        “老鼠?老鼠引路?老鼠救人?”山野弘木圍著林老莊轉(zhuǎn)了幾圈,猛地用日語吼了幾句。

        幾個日本兵應(yīng)聲而出,三下五除二,把林老莊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然后把他吊在樹上。

        山野弘木一擺手,眾人抬起田曉娥的尸體,走了。

        “救命呀!救命呀!”林老莊拼命地喊著??杀娙艘呀?jīng)消失在樹林中,他的呼喊純屬徒勞。

        突然,樹下出現(xiàn)了幾十只老鼠,它們一只接著一只爬上樹干,然后順著繩子爬下來,落到林老莊身上,開始拼命地啃咬他身上的繩子。大約一頓飯的工夫,繩子被咬斷了,林老莊“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他咧了咧嘴,慢慢站起,而那些老鼠,也相繼從樹上退了下來,看了看林老莊,四散而去。

        看著老鼠們走了,林老莊撓了撓頭皮,心懷僥幸地準備回家。剛轉(zhuǎn)身,他卻呆住了,山野弘木和張云陽出現(xiàn)在眼前。原來他們根本就沒有走,而是退了一段距離后就潛伏下來,偷偷地觀看老鼠怎么救林老莊。

        “那些老鼠到底是怎么回事?”張云陽問。

        “我……”林老莊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喲西!”山野弘木詭異地笑著擺了擺手,“江湖術(shù)士,騙人的把戲。走吧,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回家了?!?/p>

        林老莊又驚又喜,急忙深深一躬,道:“多謝!多謝!”

        眾人從樹林里走了出來,向著小張莊而去。

        “山野太君,你怎么相信林老莊就不是土匪的同伙呢?”張云陽邊走邊問。

        “從他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他不但不是土匪,而且連一般人的骨氣都沒有。他,就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鼠輩,好吃懶做,貪生怕死。他弄的那些老鼠,那根本不是什么本事,而是他訓(xùn)練出來騙人騙錢的把戲?!鄙揭昂肽咀宰髀斆鞯卣f。

        日本人來了,膏藥旗插在了小張莊張家大院的門樓上。

        鬼子少佐山野弘木為田曉娥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十八名日本鬼子抬棺,山野弘木親自為田曉娥扶靈,在村外三里地下葬。墳?zāi)褂们嗍龀桑瑝炃柏Q起了巨大的石碑,旁邊還埋著兩個護墓的石獸。所有人都知道,日本人是張云陽的好朋友,張云陽是日本人的狗腿子。

        雖然日本人占領(lǐng)了中國的大片土地,可中國人民不甘心做亡國奴,除了軍隊抗日外,普通老百姓也紛紛組織起來,用各種方式打擊日本侵略者。同時,大股小股的胡子綹子,也都把槍口對準了日寇,不斷打擊襲擾他們,讓他們不得安寧。山野弘木奉命駐扎在小張莊,專門清剿各路抗日的胡子,鎮(zhèn)壓民變,打擊來自民間的各種“擾日”行動。

        在張云陽的配合下,山野弘木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方圓百里逐漸安穩(wěn)下來。可安穩(wěn)并不代表安定,一場天災(zāi)毫無征兆地降臨到這片黑土地上。

        先是發(fā)大水,然后鬧蝗災(zāi),接連兩年幾乎顆粒無收,老百姓食不果腹,到處都是餓殍,人人都在為一口飯苦苦掙扎著。

        山野弘木自然也要為糧食發(fā)愁,他先是讓張云陽支援駐軍,張云陽把家里的糧倉全部打開,任由山野弘木灌取??珊髞砑Z倉也空了,山野弘木便派軍隊四下?lián)尲Z,發(fā)現(xiàn)一戶百姓家有吃的,他們便直接搶過去,稍有反抗,便砍掉他們的腦袋。一時間,老百姓一見日本兵的影子就像見了鬼一樣,趕緊掉頭逃跑,人間幾乎成了地獄。

        人人都是三根腸子閑了兩根半,面帶菜色,說話強打精神,唯獨林老莊精神抖擻,面色紅潤。這個奇怪的現(xiàn)象很快引起了山野弘木的注意,林老莊便被“請”到了日本軍營。

        “太君,不知道您找我來有什么事兒?”林老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山野弘木一聲不吭,兩只狼眼死死地盯著林老莊,直盯得他渾身發(fā)毛。

        “早晨你吃的什么?”山野弘木突然大吼一聲。

        “煮苞米粒呀!”林老莊隨口答道,等話出口了才覺得說漏了嘴,立即改正,“不,不不,我啥也沒吃?!?/p>

        “啥也沒吃?”山野弘木一擺手,叫進來一個鬼子,跟他咕嚕了幾句,那鬼子應(yīng)聲走了出去。

        很快,一個村民被領(lǐng)了進來,他朝著山野弘木小心翼翼地鞠了個躬,說:“太君,把我叫進來有事兒嗎?”

        山野弘木看了看他,問:“你的,早晨吃的什么?”

        村民悲慘地一笑,說:“早晨吃的啥?我都幾天沒吃東西了,凈灌涼水呢。”

        “看看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山野弘木話音剛落,兩個日本兵便撲了過去,把那個村民綁到柱子上,一刀把他的肚子剖開,割開胃囊,只見里面空空如也。

        “報告少佐,他沒有撒謊,的確什么也沒吃?!比毡颈鴪蟾?。

        村民并沒有立即就死,他以難以想象的悲慘聲音號叫著,可山野弘木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叫聲,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林老莊,問:“你的,早晨到底吃的什么?”

        林老莊一下子跪在地上,說:“是……煮……煮苞米粒!”

        “哪來的苞米呀?”

        “是……張……云陽家的?!?/p>

        “胡說!”山野弘木一拍桌子,“張先生家的糧倉早就空了,他們家也是吃野菜草根,這幾天還是皇軍給了他們幾袋米,他們才勉強喝了點兒粥。他哪來的苞米?”

        “太君,我沒……沒說謊,張云陽家雖然糧倉空了,可他還有暗倉,我吃的苞米,就是他家暗倉里的……”

        “真的?”山野弘木站起來,“暗倉在哪兒?你的馬上領(lǐng)我去。”

        “不行,去不了!我不知道暗倉在哪兒,因為那些苞米是……是老鼠偷給我的?!?/p>

        “老鼠偷給你的?老鼠又不會說話,你怎么知道它們是從張云陽家暗倉里偷的?”

        “老鼠雖然不會說話,可它們能聽懂我的話,我問過它們,當我說是不是張云陽家還有暗倉藏糧時,它們點頭了?!?/p>

        “老鼠什么時候找你,你就讓老鼠帶路,去找到那個暗倉。”

        “老鼠七天到我家一次,還要等上三天它們才能來?!?/p>

        “好,你就老老實實地在家里等著,找出了暗倉,你大功一件,否則,他就是你的下場?!鄙揭昂肽疽恢杆懒说拇迕?。

        “是,是?!绷掷锨f連聲答應(yīng),“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著?!鄙揭昂肽窘凶∷拔乙粫喊褟堅脐柦衼?,問問他暗倉的事兒,如果他不承認,你要和他對質(zhì)?!?/p>

        “別!別別別!”林老莊手搖得像風(fēng)車,“千萬別那樣,我要是和他對質(zhì),過后他會扒了我的皮呀。”

        山野弘木皺起了眉頭,向外咕嚕了幾句,只見一個日本兵牽著一條狼狗沖了進來,朝著那個村民的尸體指了指,狼狗一下子撲過去,扯出村民的五臟六腑,當場吃了起來。

        林老莊嚇得魂飛魄散,癱坐在地,說:“太……太君,我……我愿意……愿意對質(zhì)?!?/p>

        山野弘木一擺手,日本兵牽著狼狗走了,他讓林老莊先出去,命人去請張云陽。

        張云陽很快就來了,問:“山野太君,您有何吩咐?”

        “張先生,接連天災(zāi),糧食緊缺,雖然軍方有供應(yīng)的糧食,可陸軍部要求我們力爭在駐地解決糧食自供的問題,你的看這個糧食應(yīng)該怎么辦?”

        張云陽撓了撓頭,說:“只可惜我家糧倉太小,已經(jīng)空了,沒法支持皇軍,而我現(xiàn)在還要皇軍支持我。一會兒我就把皇軍賞給我的那兩袋米送回來,還是軍人吃糧要緊,我們老百姓怎么都能對付?!?/p>

        “張先生!”山野弘木定定地看著張云陽,“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非常時期,張先生是不是應(yīng)該把你家的暗倉打開,把暗藏的苞米什么的供應(yīng)給皇軍呀?”

        “暗倉?”張云陽一愣,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太君真會開玩笑,我若有暗倉,就可以幫助皇軍渡過難關(guān),那我現(xiàn)在也不必這么為難了。”

        “這么說,張先生是不肯說實話了?”

        “山野太君,不是我不說實話,是我真的沒有什么暗倉和糧食呀。”

        “張先生,你要知道,我們大和民族,對于朋友,是赤誠相待,可對于敵人,是以鐵血相應(yīng)的呀。”

        “我知道,可是山野太君,我家真的沒有暗倉和糧食呀?!?/p>

        “張先生,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十分鐘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等你考慮好了,說出暗倉和糧食,我們還是朋友,若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山野太君,我不需要什么考慮,我家真的沒有暗倉和糧食?!?/p>

        “不,你的還是考慮考慮吧?!鄙揭昂肽菊f完,一言不發(f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山野弘木閉目端坐,而張云陽雖然表面穩(wěn)定,卻如坐針氈,他在不停地考慮著山野弘木接下來會干什么。

        十分鐘時間到了,山野弘木看了看張云陽,問:“你的,還沒有考慮好?”

        “山野太君,我是真的沒有?!?/p>

        “可惜呀,你這句話也讓你沒有了一些東西?!鄙揭昂肽菊f著拍了拍手,“送進來?!?/p>

        兩個日本兵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托盤,盤子上放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是張云陽家兩個孩子的。

        張云陽一閉眼睛,差點兒昏死過去,老半天,他才強忍住悲痛,胸脯劇烈起伏,道:“太君……你……殺孩子沒有用……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知道呀。不是我殺了他們,而是你不說實話,害了你的兒女,所以是你殺了他們。怎么樣,你還想害死其他親人嗎?”

        “太君,你就是把我們?nèi)覛⒐?,我也沒有暗倉和糧食呀!”

        “可惡!林老莊!”山野弘木大吼一聲,林老莊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太……太君……”

        “告訴他!”山野弘木指著張云陽,“他家到底有沒有暗倉?!?/p>

        “張……張掌柜,別……別瞞了……我這些天一直吃的就是你家暗倉里的苞米,三……三天后,我就讓那些老鼠……找出你們家的暗倉!”

        “林老莊!”張云陽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他媽的還是人嗎?他們是日本人,是鬼子呀!他們到了咱們關(guān)東,殺人放火,搶東西,禍害女人,抓抗聯(lián),運勞工,甚至連咱們說的話都要變成他們的。作為一個關(guān)東人,一個還有點兒人味的中國人,就應(yīng)該起來跟他們干。你可以怕死,或者說赤手空拳干不過他們有槍有炮的,那你至少可以不支持他們不幫助他們吧?可你倒好,你他媽的發(fā)現(xiàn)了我的暗倉竟然告訴他們,他們吃了暗倉里的糧食會干什么,不還是長足了精神去殺咱們中國人嗎?鬼子一點兒都沒看錯你,你他媽的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鼠輩!不,你連鼠輩都不如。野耗子進了家,家耗子會抱成團把野耗子攆出去,你他媽的都不如一只老鼠!”

        “你還說我,哼!誰不知道你跟日本人是一伙的,你比我強不到哪兒去!”

        “我以前確實是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來保護我的家業(yè)??蓾u漸地我看出門道,日本人并不會真心對咱們中國人,早晚會把咱們變成日本人。所以,我決定不再幫他們了。我表面上順從,暗地里卻放跑過不少抗聯(lián)的人,我也故意讓鬼子錯失了不少機會。我相信,只要中國人抱成團,鬼子遲早會被趕出去的。等鬼子被趕走了,地還是我的地,房還是我的房!現(xiàn)在鬧饑荒,我他媽的有糧有暗倉,可我不能說,我要是把糧食給了這群狼,那關(guān)東的老百姓不就遭殃了嗎?那些爬冰臥雪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不就遭殃了嗎?現(xiàn)在可好,你這個王八犢子,竟然把我的暗倉揭了出來。你他媽的真是不得好死??!”張云陽說著,一個箭步撲上去,一下子把林老莊撲倒在地,兩只手死死地掐住了林老莊的脖子。

        “八嘎!”山野弘木一聲怪叫,抽出指揮刀,狠狠地劈向張云陽。

        刀光一閃,張云陽的左胳膊齊齊地掉了下來。他慘叫一聲,捂著斷胳膊,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

        “張云陽,你不是想餓死皇軍嗎?你想錯了,你餓不死我們,你不支持皇軍,有人支持。你當初不是不理解我為什么把這么一個鼠輩留下來嗎?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皇軍統(tǒng)治你們,離不開這些鼠輩,因為他們貪生怕死。其實你們中國的老百姓許多都是這樣,都是鼠輩,所以你想象著什么時候能把皇軍趕走,那只能是做夢!我今天不殺你,我要留著你,讓你親眼看看你的暗倉是怎么被這些鼠輩打開的。拖走——”

        張云陽被拖下去了,山野弘木看了看林老莊,說:“回家好好給我等著老鼠,一旦老鼠出現(xiàn),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出暗倉的地點。如果找不出或者想逃跑,我饒不了你!”

        林老莊的腰快彎到了地上,連聲答應(yīng)著,退了出去。

        山野弘木看了一眼林老莊遠去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又重重地搖了搖頭。

        林老莊回到家,一頭扎倒在炕上。日本人的殘暴讓他害怕,也讓他震驚。他想,張云陽對日本人做了那么多貢獻,日本人對他說殺就殺,說砍就砍,那么自己幫了日本人后,他們會不會也翻臉不認人呢?張云陽的那番話也真讓他想了很多,自己到底算不算個人?這些年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沒有親朋沒有鄰居,甚至走在路上連個搭理自己的人都沒有。自己真的是披了一張人皮的鼠輩嗎?可張云陽說得沒錯,野耗子進家,家耗子會團結(jié)起來把它們往外趕,現(xiàn)在鬼子來了,自己卻幫著鬼子,這么說,自己連鼠輩都算不上。唉,我怎么活成這個樣子了?。?/p>

        林老莊左想右想就是想不明白,肚子卻餓了。他爬起來,找出藏在暗處的鼠王給他送來的那些苞米粒,看著這些吃的東西,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管它什么鼠輩人輩的,不吃飯都會餓死,而只有幫日本人做事,才能保住腦袋,才能吃飯喝水,才能繼續(xù)活下去。

        他不再自責(zé)了,反而有些輕松地把苞米粒放進鍋里,加上水煮起來。

        苞米粒煮熟了,他撈出來,坐在地上慢慢地吃著。

        “吱吱吱!”突然,身后傳來了一陣熟悉的叫聲。林老莊一扭頭,鼠王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

        “不是還有三天才來嗎?怎么現(xiàn)在就來了,想我了?”

        鼠王點了點頭,走到林老莊跟前,趴了下來。

        “來,咱們一塊兒吃。”林老莊把熟苞米粒倒在鼠王跟前。就這樣,一人一鼠,面對面地吃起了苞米粒。

        “鼠王,我有件事兒想求你?!背酝臧琢?,林老莊看著鼠王說。

        鼠王點了點頭,聚精會神地看著林老莊。

        “上次我問你這苞米是在哪兒弄的,看你學(xué)的那樣子,我猜是個暗倉,就問你是不是張云陽的暗倉,你點頭承認了?,F(xiàn)在我想你帶我去找找那個暗倉?!?/p>

        鼠王一愣,指了指苞米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老莊,用前爪在頭上撓了幾撓。

        “你是說平時由你給我送苞米粒,餓不著我,為啥我還要找那個暗倉是吧?”

        鼠王點了點頭。

        “我實話和你說吧,你送我苞米的事兒,讓日本人知道了,他們把我抓去,逼問我苞米是哪來的,差點兒殺了我,我只好告訴了他們實情。他們就逼著我問你那個暗倉在哪兒,你能告訴我嗎?”

        鼠王看著林老莊,眼睛里流露出了復(fù)雜的情緒,老半天,它慢慢地搖了搖頭。

        “你是鼠王,講究有恩必報,我救過你兒子的命,救過你的命,你必須告訴我暗倉的地方?!?/p>

        鼠王愣了半天,往后退了兩步,畫了一個小圓圈,指了指自己,奔向吃剩下的那堆苞米粒,一粒粒搬進小圓圈里,安然地拍了拍肚子。然后,它跳出小圓圈,把一粒苞米搬了出來,搬到原來的地方,退回到圓圈外,邁著腳,卻落不下去,仿佛有什么東西阻擋它一樣。它又轉(zhuǎn)過身,看著林老莊,前爪擺在咽喉處,橫著推拉了幾下。

        林老莊呆呆地坐在那兒,說:“你是說,你們老鼠,從來都是把東西往家里搬,卻從不把家里的東西搬給外人。否則,就算不得鼠類,就只有死路一條?”

        鼠王使勁地點著頭。

        林老莊沉默了,他做夢都沒想到,老鼠原來也講原則。他仔細想了想,是呀,從小到大,只看見耗子往窩里搬東西,卻從沒見過從自己的窩里往外搬東西的耗子。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真的不如一只老鼠。可是,日本軍營里那割開肚皮的鋼刀,那撕扯著人內(nèi)臟的狼狗,張云陽那被一刀砍下的手臂,又血淋淋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不敢再想,擦了擦冷汗,說:“要是不說出暗倉的地方,不但我要死,這里所有的人都會死,日本人會掘地三尺,暗倉最終也保不住,你們老鼠同樣要死于非命。為了你的鼠類,你還是告訴我暗倉的地點吧。”

        就在這時,一陣響聲傳來,幾只老鼠躥到鼠王跟前,把鼠王團團圍住,領(lǐng)頭的就是那只金絲鼠。金絲鼠和鼠王“吱吱”了半天,突然眼現(xiàn)殺機,一步步逼向鼠王。

        “慢著!”林老莊大吼一聲,“莫非你兒子的意思是,要是你告訴我暗倉的地點,它們就會廢了你這個鼠王?”

        鼠王點了點頭。

        這時,又聽見一陣聲響,十幾只年齡明顯大一些的老鼠躥了出來,把金絲鼠和那幾只老鼠團團圍住。很顯然,這些都是鼠王的親信,它們要誓死保護鼠王。

        鼠王向著兒子“吱吱”了半天,向著那些老鼠揮了揮手,老鼠們向兩旁一散,金絲鼠帶著那幾只老鼠,恨恨地看了鼠王和林老莊一眼,還是不肯走。

        眾老鼠看著鼠王,“吱吱”地叫著,一起仰頭看著林老莊,目光異常兇狠。林老莊猛地渾身一抖,他意識到,找暗倉的事兒可能要泡湯。來不及多想,他猛地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毫無防備的金絲鼠抓到了手里,一陣獰笑,說:“鼠王,我知道金絲鼠是你的命,也是你王位的繼承人,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你要是不說出暗倉的地點,我就掐死它!”

        鼠王愣住了,它沒想到林老莊會使出這一手,它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金絲鼠,又指了指林老莊。

        “你的意思是拿你換它,然后你一定告訴我暗倉的地點?”

        鼠王點了點頭,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林老莊。

        林老莊想了半天,伸出手,鼠王一動不動,任由林老莊把自己牢牢地抓在手中。林老莊一手抓著鼠王,一手抓著金絲鼠,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油然而生,淚水盈滿了眼眶,他把鼠王拿到嘴邊,嘴巴動了幾動,最后一咬牙,把金絲鼠放在了地上。

        鼠王看著金絲鼠,“吱吱”地叫著。金絲鼠一下跳到林老莊的胳膊上,靠近鼠王,眼里全是淚。鼠王的淚水淌了下來,在金絲鼠的耳邊蹭了半天,一腳把金絲鼠踢了下去。

        金絲鼠惡狠狠地盯著林老莊,其他老鼠也都一派殺氣,它們想跟林老莊一決生死。

        林老莊捏住鼠王的腦袋,說:“你們別亂來!來人呀,老鼠們要吃我!”

        話音剛落,門被一腳踹開,十幾個鬼子挺著“三八大蓋”沖了進來。

        鼠王一聲厲叫,金絲鼠咬了咬牙,呼嘯一聲,帶領(lǐng)眾老鼠四面散去,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老莊帶著鼠王來到了日本軍營,向山野弘木述說了一切。

        山野弘木喜出望外,命令他立即帶鼠王去找暗倉。

        林老莊搖了搖頭,說:“鼠王說了,只能是三天后去找暗倉,否則它寧死不告訴我暗倉的地點?!?/p>

        “三天?三天時間,暗倉里的糧食豈不是讓那些老鼠搬光了?”山野弘木吼道。

        林老莊搖了搖頭,說:“不會的,一是暗倉的地點只有鼠王和它的幾個親信以及金絲鼠知道,而它們是決不會去搬糧的,因為如果糧食沒了或者少了,鼠王的命肯定就沒了。二是那個暗倉很大,三天時間它們再怎么使勁也搬不走多少?!?/p>

        山野弘木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并讓林老莊住在軍營里,派重兵日夜守衛(wèi),以防老鼠偷襲或者鼠王逃走。

        三天過去了,到了找暗倉的日子。山野弘木帶著全體士兵,押著張云陽,又把村里能干得動活兒的青壯年勞力帶著,讓他們幫著運送糧食,由林老莊牽著鼠王,按鼠王行走的方向,一路尋找暗倉。

        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鼠王停住了。

        眾人在鬼子刺刀的逼迫下,開始刨挖地面,刨了足有三尺厚,突然出現(xiàn)一道門,推開石門,一個暗藏在地下的碩大糧倉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糧倉里,堆滿了苞米和谷子。

        “暗倉!暗倉!”山野弘木狂叫著,差點兒跪在地上。

        突然,大地一陣涌動,好好的地面突然塌陷,出現(xiàn)了一個個小洞。緊接著,小洞里鉆出一個個小腦袋,眨眼的工夫,無數(shù)個老鼠鉆了出來,而小洞里,還有數(shù)不清的老鼠在往外鉆。所有老鼠匯到一起,就像地面上涌起了黑褐色的大潮,它們“吱吱”地叫著,紅著眼睛,朝著端著槍的鬼子沖了過去。

        “砰!”

        “砰砰!”

        “砰砰砰!”

        鬼子的槍響了,許多老鼠被打成了碎片,可更多的活老鼠踩著死老鼠的血肉,不知回頭地向前沖著。不少鬼子扔了槍,有的鬼子倒在地上,身上覆滿了黑壓壓的老鼠。

        “燒死它們!燒死它們!”山野弘木揮舞著戰(zhàn)刀,一邊劈掃著老鼠,一邊聲嘶力竭地吼著。

        由于考慮到老鼠可能會報復(fù),所以鬼子們早有準備。但老鼠來得也太突然了,鬼子們還是慌了手腳。現(xiàn)在經(jīng)山野弘木一陣惡吼,他們才回過神來,幾個鬼子端著火焰噴射器,朝著老鼠最為集中的地方狠狠地噴了過去。

        一道火線,一團火球,數(shù)不清的老鼠即刻變成了火團。其他老鼠愣了愣,繼續(xù)向前進攻。火焰向它們噴去,又有數(shù)不清的老鼠變成了火團。

        鼠王狂叫了幾聲,猛地一躥,撲到山野弘木的臉上,兩只前爪狠狠地抓進了他的左眼眶。

        “??!”山野弘木一聲慘叫,頓時血流滿面。他一用力,把鼠王扯下來,摔在地上,狠狠地跺上一腳,把鼠王踩成了肉餅。

        其他老鼠接到了鼠王以死發(fā)出的撤退命令,只好紛紛退去。很快,潮水一樣的老鼠退光了。暗倉里只剩下被燒焦了的老鼠團,一只只死鼠和一個個受傷的日本兵以及一個個被驚得目瞪口呆的中國人。

        “好哇!好!”張云陽狂叫起來,“看到?jīng)]有,這就是老鼠,雖然這暗倉是我的,可被它們發(fā)現(xiàn)了,就是它們的。誰要是侵犯它們的家,它們雖然是鼠輩,可也要以死相抗!你們這些人,也配叫人嗎?你們哪有一點兒老鼠的血性!”

        “砰!砰砰!”山野弘木氣急敗壞,狠狠地開了三槍。

        張云陽渾身一顫,摔倒在地,死了。

        山野弘木簡單地包扎了一下眼臉上的傷口,忍著火辣辣的劇痛,命人把暗倉里的糧食運回鬼子軍營。

        當晚,山野弘木又親自把這批糧食押送到了縣城。

        為了獎勵林老莊,山野弘木特地灌了兩袋糧食送給他,又把張云陽全家殺掉,把張家大院一并賞給了林老莊。

        三天后,山野弘木軍營里的士兵突然發(fā)病,惡寒,戰(zhàn)栗,發(fā)燒,頭暈頭痛,呼吸困難,還沒弄明白是什么病情,便有十幾個士兵喪了命。

        隨后,更多的士兵病倒了,而且不少人在一夜之間暴斃。

        緊接著,縣城里的鬼子聯(lián)隊也開始大面積爆發(fā)這種怪病,一天之內(nèi),七十多個鬼子因病情加重而死亡。

        軍官們慌了,立即向上報告,日本陸軍總部派來專家檢查,最后證實這怪病是鼠疫,源頭正是山野弘木上交的那批糧食,糧食中含有大量的鼠疫病菌。

        山野弘木被責(zé)令切腹自盡,自盡之前,他帶著幾名鬼子還有軍醫(yī)來到了林老莊家。

        此時的林老莊也染上了鼠疫,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但一看到山野弘木,他像是突然來了精神,從炕上爬坐了起來。

        山野弘木沖上去,一把揪住林老莊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說:“你的老實告訴我,糧食里的鼠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老莊笑了,有點兒得意地說:“我正等著你來問話呢!那些鼠疫啊,都是我弄的!嘿嘿,你們不是要找張家的暗倉嗎?說實話,一開始我真的怕死,可張云陽的話驚醒了我,我要是幫你們,那我還算是個人嗎?我也知道,不告訴你們暗倉吧,你們肯定會殺光這一帶所有的人。所以,我決定先弄死你們。知道鼠王為什么每隔七天才來我家一次嗎?就是因為這些日子有不少老鼠得了疫病,由此我就想到了用鼠疫來對付你們。我捉住金絲鼠又把鼠王拿到嘴邊時,小聲告訴了它我要用鼠疫對付你們的主意。鼠王同意了,又小聲吩咐了金絲鼠,就這樣,金絲鼠走了。我和鼠王之所以要三天后才去找暗倉,就是要給金絲鼠它們留足時間。金絲鼠把那些得了疫病的老鼠全部弄進了暗倉,老鼠們的血肉皮毛攪進糧食里,病菌也就浸入了糧食里,不論什么人,吃了這些糧食就會染上鼠疫?,F(xiàn)在,你們的人染上了鼠疫,我也染上了,我們很快都會死。山野,你不是說中國人有許多是鼠輩嗎?你不是說日本人肯定會統(tǒng)治咱中國嗎?那我告訴你,我們這些鼠輩是怕死,可我們也會記住一個理兒,我們從來都是把外面的東西往家里搬,決不把家里的東西往外搬,你們很快就會被趕走的。”

        “八嘎!”山野弘木猛地掄起了拳頭,可拳頭還沒落下,七竅里便噴出血來,整個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抽搐了幾下,氣絕而亡。

        日本軍醫(yī)上前檢查了一遍,抬起頭,臉上掛滿了驚慌和不解,說:“啊,是鼠疫!”

        “我是鼠輩,可我這個鼠輩卻弄死了一頭惡狼,死了也值了!”林老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看了看日本人,“滾回你們的家吧,別總想著搶別人家的東西,不然,你們連死在自己家里的機會都沒有。”說完,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日本人抬起山野弘木的尸體,驚慌失措地從林家跑了出來,剛進軍營,便有兩個鬼子撲倒在地,渾身抽搐,不到晚上便蹬腿而去。

        三天后,那幾個和山野弘木一起去林家的鬼子,包括軍醫(yī),全都死了,病因也是鼠疫。

        林老莊死后,沒有人給他送葬。奇怪的是,當晚,他的尸體竟然停在了張家暗倉前。又過了三天,林老莊的尸體不見了,張家暗倉前起了一座新墳。據(jù)說,那座墳上的土,全是又細又小的黑土,最大塊的也不過黃豆粒大小。而且,自此之后,一到晚上,林老莊的墳前便隱隱傳來“吱吱吱吱”類似哭泣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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