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前我國民法典獨立規(guī)定的人格權禁令制度的程序有待進一步探索，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不斷發(fā)展的趨勢下，社會網(wǎng)絡暴力、網(wǎng)絡謠言等侵害發(fā)生后有無限放大效應，造成后果不可估量；如何有效遏制防范網(wǎng)絡侵害并使其有對應的程序保障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人格權禁令制度的正式建立為人格權提供了新的救濟途徑，但其也衍生出一系列的程序問題。首先對人格權禁令的基礎內(nèi)涵進行界定；并從人格權禁令自身性質(zhì)出發(fā)從人格權禁令的申請標準界定角度、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及期限角度、人格權禁令的執(zhí)行程序角度及救濟程序角度提出其適用標準與程序規(guī)則選擇。

關鍵詞：人格權禁令；人格權請求權；行為保全；程序規(guī)制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3802（2024）07-0099-05

引言

人格權禁令作為一種重要的法律救濟措施，是我國《民法典》保護個體人格權益的重要法律制度。人格權禁令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對以往侵權責任法模式的一次重大突破。相較于傳統(tǒng)的侵權責任法救濟模式，人格權禁令制度更加注重對人格權侵害行為的預防和制止，具有更強的實效性和針對性。但是現(xiàn)有《民事訴訟法》中缺乏與之相契合的程序，導致制度落實遇到了程序空白問題、法律適用問題、程序構建問題等制約和挑戰(zhàn)。通過深入研究和分析，探究人格權禁令制度的程序構建問題，從人格權禁令自身性質(zhì)出發(fā)，在人格權禁令的申請標準界定角度、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及期限角度、人格權禁令的執(zhí)行程序角度和救濟程序角度提出人格權禁令的適用標準與程序規(guī)則選擇。

一、人格權禁令的基本理論概述

（一）人格權禁令的概念

《民法典》第997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有證據(jù)證明行為人正在實施侵害其人格權的違法行為，不及時制止將使其合法權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有權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采取責令行為人停止有關行為的措施?！边@一規(guī)定被稱為人格權禁令，其設立初衷是為了保護公民及法人的人格權。①但目前這一制度在理論界的研究較少，人格權侵害禁令程序適用中的諸多細節(jié)仍未明確，申請人與法官皆有顧慮，使得人格權侵害禁令制度的適用受阻，司法案例也少之又少。目前學界對人格權禁令的爭議點在于《民法典》僅原則性地規(guī)定了人格權禁令的構成要件，并未明確其具體認定標準，且從規(guī)范實現(xiàn)的程序路徑上也并無規(guī)定，該禁令屬于實體法范疇還是程序法范疇、其適用要件的認定標準如何、人格權禁令是應當適用現(xiàn)有相關法律規(guī)定，如行為保全與人身安全保護令，還是應當構建獨立的人格權禁令程序、如果需要構建，具體程序規(guī)則應當如何設計等。（郭小冬：《人格權禁令的基本原理與程序法落實》，《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1年第2期。）

（二）人格權禁令的性質(zhì)剖析

目前，學界對人格權禁令制度的性質(zhì)界定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是以全國人大法工委民法室在撰寫的民法典釋義書中提出的，認為民事主體可以向法院申請采取責令行為人停止有關行為的措施，屬于實體法規(guī)定；至于如何通過程序加以實現(xiàn)，其他法律對此有規(guī)定的，應當適用其他法律的規(guī)定，如行為保全的規(guī)定以及人身安全保護令的規(guī)定等。另一種觀點則是以王利民教授、程嘯教授為主的多數(shù)學者觀點，認為人格權禁令制度是我國民法典的一項特有制度，屬于實體法上的禁令制度，與《民事訴訟法》第100條規(guī)定的保全程序并不相同。訴前保全的基礎是訴權，其法律屬性是訴訟（行為）保全制度。而人格權禁令的請求權基礎是人格權請求權，本質(zhì)上屬于實體法上權利保護請求權的產(chǎn)物。同時人格權禁令制度是屬于非訟程序的一項特別制度，法院審查的核心在于判斷申請人的請求是否符合法律規(guī)定，并不具備“爭訟”的屬性，故與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行為保全制度完全不相同，與人身安全保護令的規(guī)定不全然相同，進而在法律適用上不能適用民事訴訟中行為保全的程序。（王利明：《民法典人格權編的亮點與創(chuàng)新》，《中國法學》2020年第4期。）

二、人格權禁令的適用標準與程序規(guī)則選擇

（一）人格權禁令的申請標準界定

1.申請主體和保護范圍

人格權禁令的申請標準界定是人格權保護體系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涉及申請主體和保護范圍的明確定義與適用，其解決方案直接影響到人格權的有效保護和司法實踐的規(guī)范化。根據(jù)《民法典》關于人格權禁令的規(guī)定，民事主體有證據(jù)證明行為人正在實施或者即將實施侵害其人格權的違法行為，不及時制止將使其合法權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有權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采取責令行為人停止有關行為的措施。但該規(guī)定并不排斥存在例外情況。例如，《反家庭暴力法》明確規(guī)定了一系列可以代為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的機構和組織，如近親屬、公安機關、婦女聯(lián)合會等。（ 王亞鐸：《人格權禁令專屬程序建構》，《武漢交通職業(yè)學院學報》2023年第2期。）學界對申請主體的界定存在不同觀點。一些學者主張嚴格按照法律文字解釋，將申請人范圍嚴格限定在正在或即將遭受侵害的民事主體本人。（ 程嘯：《論我國民法典中的人格權禁令制度》，《比較法研究》2021年第3期。）另一些學者則認為，人格權禁令的申請主體范圍可以適當擴大，包括近親屬或負有保護職責的機關、社會組織等，確保在申請人本人無法提出申請的特殊情況下人格權禁令制度的實際有效性。

在人格權禁令的保護范圍方面，法律條文并未對其明確界定。根據(jù)《民法典》第990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除享有具體人格權外，還享有除具體人格權以外的其他人格權益，引發(fā)了對人格權禁令保護范圍的不同解讀。一些學者主張嚴格將保護范圍限定在具體人格權范圍內(nèi)，強調(diào)對人格權的保護強度高于人格權益，不應隨意擴大保護范圍，以免對被申請人的行為自由造成不當限制。還有一些學者認為，人格權禁令的保護范圍應當擴大到包括人格權益在內(nèi)。（黃薇：《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人格權編解讀》，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20年，第18頁。）將保護范圍擴大到人格權益，有助于提供更全面的保護選擇，更好地實現(xiàn)人格權禁令的制度價值。

2.申請內(nèi)容

作為一項具有命令強制性的制度措施，人格權禁令的內(nèi)容必須具體明確，以確保被申請人清楚知曉其在行為上的限制。因此在申請人格權禁令時，申請人應清晰表明訴求，說明針對何種人格權侵害行為頒發(fā)禁令，請求法院采取何種舉措；并應具體針對不同的人格權侵害情況，明確指出被申請人的具體侵權行為，在申請書中清晰描述侵權行為的細節(jié)和影響，這有助于法院準確評估案件情況，從而采取適當?shù)姆纱胧┍Ｗo申請人的人格權益。其次，人格權禁令的申請內(nèi)容應明確指明所請求的禁令措施，以防對人格權的進一步侵害。此外，考慮到人格權禁令的保護范圍更廣泛，涉及的侵權行為更多樣化，申請人可能并不具備足夠的法律素養(yǎng)。所以在設計人格權禁令可以采取的措施時，不可能窮盡式列舉所有可能的情形，而是應參照人身安全保護令的典型措施，并加入兜底條款的方式予以規(guī)定。當事人在申請中請求法院實施已經(jīng)明文列舉的措施時，應視為申請內(nèi)容具體。如申請人在申請書中未列明具體的人格權侵害行為，法院應當依職權要求申請人闡明，以便準確評估案件情況。

3.申請人格權禁令是否需要提供擔保

在確定申請人格權禁令是否需要提供擔保的問題上，當前法律尚未明確規(guī)定，學界也未形成統(tǒng)一意見。人身安全保護令無需提供擔保的特殊性不應簡單地類比到人格權禁令的申請中。人身安全保護令主要針對人身安全的保護，其申請錯誤的概率較低，即使法院判斷錯誤所導致的后果損失也較小。然而，人格權禁令涉及到更為復雜的人格權利，申請人的主張可能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因此申請錯誤的風險較高，一旦禁令發(fā)布可能會造成較大損害。提供擔保在人格權禁令申請中具有諸多優(yōu)勢。首先，要求提供擔?？蛇^濾掉權利主張不確定、不迫切甚至惡意的申請人，從而促進法院資源的合理利用；其次，擔?？蓽p輕法官權衡利益的負擔，提高裁判的正當性，擔保的事后彌補作用可在一定程度上減輕裁判錯誤所帶來的風險，并增強法官的心證。然而，要求提供擔?？赡軙璧K經(jīng)濟能力困難的原告提出申請，特別是在社會組織代為申請的情況下，涉及公共利益的情形更加突出。因此，是否需要提供擔保應當根據(jù)不同情形分別予以確定。對于即將實施或尚未實施的侵害行為，申請人應當提供擔保以彌補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而對于顯而易見的侵權行為，法院可以不要求申請人提供擔保。此外，對于經(jīng)濟困難的原告或目的在于保護公眾利益的情形，則無須要求其提供擔保。

（二）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及期限

1.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

首先，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應當是形式審查與實質(zhì)審查相結合。形式審查是指法院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對申請人提交的申請文件和證據(jù)材料進行書面審查，以判斷申請材料是否完備、申請人主體資格是否適格、申請事項是否屬于人格權禁令的適用范圍。在形式審查完畢且符合要求的情況下，才會進行實質(zhì)審查。在實質(zhì)審查過程中，法院應當充分考慮雙方當事人的陳述、提供的證據(jù)以及案件的相關情況，確保裁判結果的客觀、公正和合理。

在當事人角度，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應當保障被申請人的程序權利和合法權益。被申請人應當在一定期限內(nèi)受到合法通知，及時了解申請人的主張和提供的證據(jù)，以便能夠充分行使自己的辯護權利。通知的送達應當采用能夠確認當事人收到的方式，例如書面形式，以確保程序的合法性和完整性。被申請人在收到通知后應當有權提出異議、陳述意見，并參與審查過程，以保障自己的合法權益。同時，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方式也應當注重程序的公正性和效率性。法院在審查人格權禁令申請時，應當充分利用法庭資源，合理安排聽證和辯論程序，確保程序的公開、公正和高效；同時根據(jù)具體情況確定審查的期限，確保案件能夠及時、有效地得到處理，以保障申請人和被申請人的合法權益和公共利益的有效平衡。

2.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期限

在司法實踐中，人身保護令和行為保全等程序都設定了審查期限，以確保在緊急情況下能夠迅速采取行動。例如，《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情況緊急時必須在48小時內(nèi)作出行為保全的裁定，《反家庭暴力法》規(guī)定人身安全保護令應在72小時內(nèi)作出，情況緊急的則需在24小時內(nèi)作出。（李昊澤：《論人格權侵害禁令程序的構建》，碩士學位論文，河南大學法學院，2022年。）然而，目前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期限并沒有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司法實踐中也存在不同做法。在李元利與何大毛申請人格權禁令一案中，法院當日立案并當日審查終結，裁定李元利的申請符合人格權禁令的法定要件，頒發(fā)了禁令。這種迅速的審查反映了對于緊急情況的及時回應，以保障申請人的人格權不受侵害。對于復雜案件或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案件，審查期限可能會延長，以確保充分審查和權衡各方利益，法院需要充分審查案件的事實、證據(jù)和法律適用，以保障裁判的公正和合法性。

因此，人格權禁令的審查期限應當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進行合理設定。針對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等物質(zhì)性人格權，一旦遭受損害將造成難以彌補的重大損害，應當在48小時之內(nèi)作出裁定。而對于姓名權、名稱權、隱私權、名譽權等精神性人格權，由于涉及對被申請人以及公共利益的衡量，判斷相對困難，法院可以在72小時內(nèi)作出裁定。在復雜案件或涉及重大公共利益的情況下，審理期限也可適當延長，但最高不得超過一個月。這樣的審查期限設定可以平衡申請人和被申請人的權益，確保程序的公正和高效。

（三）人格權禁令的執(zhí)行程序

人格權禁令具有強制性，被申請人必須停止侵害行為并采取措施恢復申請人人格權的完整狀態(tài)。當被申請人拒絕執(zhí)行或故意拖延執(zhí)行時，申請人可以請求法院采取強制執(zhí)行措施。（王琦、易永豪：《人格權禁令適用程序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4期。）

首先，人格權禁令的法律效力自送達當事人之日起生效。這意味著禁令被送達給被申請人時就具有法律約束力，被申請人必須立即停止侵害行為并采取措施恢復申請人的人格權。若被申請人拒絕執(zhí)行或故意拖延執(zhí)行，申請人有權向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以確保人格權禁令的有效實施。人格權禁令的有效期取決于是否附加期限，并由法院根據(jù)當事人申請和案件具體情況進行裁量。（王運濤、李麗向、李文鳳：《人格權禁令制度的理性思辨及程序構建——以〈民法典〉第997條與程序法的銜接為視角》，人民法院為服務新發(fā)展階段、貫徹新發(fā)展理念、構建新發(fā)展格局提供司法保障與民商事法律適用問題研究——全國法院第33屆學術討論會獲獎論文集（下），2022年9月，第60-70頁。）在有效期內(nèi)，被申請人必須嚴格遵守禁令的規(guī)定，否則將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此外，如果被申請人或第三人構成妨害禁令實現(xiàn)行為，申請人有權請求法院采取訓誡、罰款、拘留等處罰措施追究其法律責任。（貢曲乎吉：《人格權侵害禁令適用程序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蘭州大學法學院，2022年。）如果被申請人拒不執(zhí)行法院生效裁判，構成刑事犯罪，法律將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這一措施體現(xiàn)了法律對于違反法律規(guī)定、拒不執(zhí)行法院裁判的嚴厲懲罰，以維護法律的權威和社會的公平正義。

（四）人格權禁令的救濟程序

根據(jù)法工委釋義書的觀點，申請人申請錯誤造成被申請人損害的情況下，行為人可請求申請人承擔侵權責任，這就要求申請人在提出人格權禁令申請時應當謹慎考慮，避免濫用人格權禁令制度，以免給被申請人帶來不必要的損害。另一些觀點則認為，人格權法益的保護具有特殊性，不應當設置賠償責任，以利于對其加以保護，其強調(diào)人格權禁令的急迫性和必要性，認為過度強調(diào)賠償責任可能會對申請人提出申請產(chǎn)生顧慮，從而影響人格權禁令制度的立法目的的實現(xiàn)；此外，一些學者還指出，人格權禁令的性質(zhì)決定了其提出時常常是在緊急情況下，申請人往往無法充分權衡利弊，故不應對其過錯過于苛責。在探討歸責問題時，值得參考的是知識產(chǎn)權保護令的規(guī)定，該規(guī)定采用了客觀歸責原則，不考慮申請人的主觀過錯；以知識產(chǎn)權保護令為參照，人格權禁令制度也可以采用無過錯責任原則，從而更好地平衡申請人和被申請人的權益，減少無謂的糾紛。

結語

通過對人格權禁令的基本制度和理論進行分析，可得我國當前在人格權禁令制度探索方面存在諸多問題，從而使申請人與法官在利用該制度時皆有顧慮，最終導致人格權侵害禁令制度的適用受阻。通過對當前司法實踐中存在的重點和難點問題進行梳理，可對接下來的研究做出方向指引。在申請方面，人格權禁令的申請主體范圍可以適當擴大以保證制度的實際有效性，并將保護范圍擴大到人格權益以更好實現(xiàn)人格權禁令的制度價值。在審查方面，將禁止令的形式審查與實質(zhì)審查相結合，保障被申請人的程序權利和合法權益，審查期限應當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進行合理設定。在執(zhí)行方面，結合強制執(zhí)行制度和程序法上的處罰措施保證金領的法律約束力。在救濟方面，采用無過錯責任原則，從而更好地平衡申請人和被申請人的權益，減少無謂的糾紛?！睹穹ǖ洹吩O置人格權禁令制度是保護民事主體人格權、人格尊嚴、人格利益的利器；探索并完善相關法律制度設計可彌補審判實踐問題，更好完善我國人格權保護的體系構建。

Research on the Applicable Procedures of Personality Right Injunction

WANG Zhi-guo

Abstract：The procedure of China’s current system of personality rights injunctions needs to be further explored， as independently stipulated in the Civil Code. Amidst the ever-evolving trends of the internet era， incidents like social cyber violence and online rumors， once they occur， have an infinitely amplified effect， leading to immeasurable consequences. Thus， how to effectively curb and prevent online infringements while ensuring corresponding procedural safeguards has emerged as an urgent issue to be addressed. The formal establishment of the personality rights injunction system provides a new avenue for relief in personality rights， yet it also gives rise to a series of procedural issues. This paper first defines the basic connotation of personality rights injunction， then it puts forward the selection of its applicable standards and procedural rules from the definition of the application criteria the review method and the time limit， the execution procedure and the relief procedure from the nature of the personality right injunction itself.

Key words：personality rights injunction; claim for personality rights; behavioral preservation; procedural regulation

作者簡介：王智國，西北大學法學院。

①毋愛斌、范響：《〈民法典〉人格權侵害禁令溯源、性質(zhì)及其制度構建》，《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