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陽
北宋汝窯青瓷盤盛放佛手。
作為“康雍乾盛世”的一曲“天鵝之歌”,曹雪芹溶畢生心血所著成的小說《紅樓夢》是一段文字里的追憶逝水年華。小說里彌漫著作者對于往事的癡迷與回望,以及一聲聲對于盛極而衰、家族敗落、命運無常的嘆息,讀之令人難忘。
盡管《紅樓夢》是虛化朝代的,但明清時代的“物”在書中無所不在,曹雪芹特別用了許多具象之物,如荷包、飾品、佛手等,勾畫人物各自的輪廓與性情,乃至作為象征、串連故事情節(jié)之物。透過文物看《紅樓》,也成為一種解讀“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的方法與途徑。
一部奇書《紅樓夢》,字字句句離不開“情”,親情、愛情、友情、主仆之情……“情”與“人”之間的互動,緊密絣織。而“人”又透過“物”的點綴,顯得立體而有溫度?!拔铩?,讓小說有了畫面,成為看得見的《紅樓夢》。近日,“看得見的紅樓夢”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北院對外展出,展覽以《紅樓夢》為題,通過大量文物的集中展示,以“物”來讀小說,帶領(lǐng)人們看見《紅樓夢》的絕美與哀戚。
小說中的賈府,是詩禮簪纓之族,追求禮教、世代讀詩習禮,曹雪芹就是生長于這樣的貴族世家。祖父曹寅,善寫詩,好???,奉敕編《御定全唐詩》。自曾祖父曹璽始,曹家三代四任襲替江寧織造——由皇帝親信擔任的要職,負責織造、買辦皇家所需絲織及各類用品。如此特殊的生命經(jīng)驗,感染著曹雪芹,體現(xiàn)在《紅樓夢》里優(yōu)美的詩詞曲賦、精致物品的細膩描述。
清乾隆年間金鑲東珠貓睛石嬪妃朝冠頂。
元妃,本名賈元春,是賈寶玉的長姐。十三四歲時入宮,后晉封為貴妃,使賈府的榮耀達到鼎盛;所謂省親,指的是宮里嬪妃獲準返家,探望父母或其他尊親,以盡孝道。賈府為了迎接元妃歸來,特別修建了省親別院——大觀園。大觀園,是元妃失去青春、與家人短暫相聚的樂園,也是賈寶玉與眾金釵們,在其權(quán)力的庇護下,仿佛遺世獨立的青春樂園,更是曹雪芹緬懷過去,繁華已逝的失樂園。此次展出的清代乾隆時期金鑲東珠貓睛石嬪妃朝冠頂,長16厘米,座徑4.8厘米,從中可以一窺清代嬪妃的服飾造型。所謂冠頂,依身份不同,層數(shù)、東珠、珍珠及寶石數(shù)量等,皆有相應規(guī)范。累絲金鳳二層,以勻圓東珠相連及點綴,計有十一顆;鳳首、腹及尾羽飾有不規(guī)則小珍珠;頂銜棕褐貓睛石一顆,由此可見應屬嬪妃之朝冠頂。
除了皇家之物,《紅樓夢》對居家生活瓷器的描述,曾提到不少宋代名窯,像汝窯、定窯,也提到明代官窯,像宣窯、成窯等,裝點著賈府、大觀園的日常。曹雪芹將這份日常的奢華,包裹在精致講究的古董瓷器里。特別是定窯,在書中寶玉生日開夜宴,就以40個定窯碟盛酒饌果菜。低調(diào)奢華,令人印象深刻。再如探春房中的紫檀架上,放著“大觀窯的大盤”。這是小說僅此一次,以“大觀窯”代稱“汝窯”。暗示著探春掌權(quán)理家之后,明法守禮,革除弊害,是唯一具有“大觀精神”的金釵?!按笥^窯的大盤”盛著“嬌黃玲瓏大佛手”。佛手,是清宮喜愛擺飾、取其清香的果品,也是書里慈悲的象征。老嫗劉姥姥之孫板兒與最小金釵賈巧姐,在探春房中玩耍、傳遞佛手,暗示著姥姥將拯救抄家流離失所后的巧姐。
“假作真時真亦假”是《紅樓夢》里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句話,暗示著書中所及,是真,也是假。曹雪芹透過虛幻的“補天未用”之石,通靈下凡,引領(lǐng)讀者看見真實世界里的繁華與衰敗,看見女性生命的美麗與哀愁,以及不同形式的悲劇。曹雪芹特別用了許多具象之物——
荷包是書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小物件,這是一種滿族隨身佩戴之盛物小包。男性使用時,懸掛于腰帶兩側(cè)成對使用。在《紅樓夢》里,“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是寶玉初見黛玉時的描述。出身世代襲爵的黛玉,是賈母寵愛的外孫女,靈氣脫俗,卻總在生病與流淚。她身體孱弱,鮮少針線,“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绷主煊裼H手做荷包給寶玉,更加凸顯荷包的可貴,誰想到一回誤以為荷包被寶玉轉(zhuǎn)贈他人,生氣回房。事實上,寶玉怕荷包被人拿去,一直戴在里面的衣襟上。如此珍重,如此貼近自己,通過對荷包的描繪,將二人之情感細節(jié)展現(xiàn)無遺。
清代紅鍛金銀線繡荷包。
再如清代的玉鎖形佩,外觀即鎖形,一面牡丹,一面“玉堂富貴”。以絡(luò)子絡(luò)上,得以隨身佩戴。立即讓人聯(lián)想到有著“金玉良緣”之說的薛寶釵。寶釵身上總是佩戴著金鎖,鏨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賈寶玉所佩通靈寶玉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成對。她生于皇商家庭,從小讀書識字,品格高潔,素喜雅靜。曹雪芹說她裝扮樸素,“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屋子擺飾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這些描述與寶釵戴在脖子上的“金鎖”皆暗示著寶釵最終的歸宿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