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濃

1995年6月21日，美國洛杉磯，O.J.辛普森向陪審團展示了一副新的黑色特大手套

前美式橄欖球運動員O.J. 辛普森死了。

有的人死去，被稱為“逝世”“與世長辭”“安息”，辛普森的死去，更適合被稱為“死掉”。

前一種叫法是因為有的人值得被尊敬。盡管辛普森也曾被最大限度地尊敬過—就在接近30年前，他被當庭無罪釋放之前。

無論是安享晚年還是茍延殘喘，76歲的辛普森以前列腺癌死去，帶走爭議，帶走荒謬與可笑，也帶走了一個時代的真相。

“美國夢”的代言人

據(jù)說少年時代的辛普森曾向家人夸下海口，自己終有一天會功成名就，大名會出現(xiàn)在報紙上，而家人笑稱：“出現(xiàn)在社會罪案版?！?/p>

1947年7月9日，辛普森出生于舊金山一個黑人家庭，父親是一名護士助理，母親是一名管理員和廚師，家中共有兄弟姐妹4人。據(jù)說作為同性戀的父親早年離家出走，家庭收入微薄，辛普森還從小患上軟骨病，遭受白眼。貧病交加之下，辛普森并未奮發(fā)向上，而是崇尚用拳頭證明自己的強大，欺壓比自己弱小的同學，甚至在十幾歲時加入了多個街頭幫派，并多次被捕。對于此，后來的他卻漫不經(jīng)心地表示：“只是低收入社區(qū)生活的一部分?！?/p>

于他之大幸，于世界之不幸，到處惹是生非的辛普森竟有橄欖球運動的天賦，并因此獲得進入南加州大學的機會。獲得人生飛躍的機會可能過于輕易，正如一夜暴富往往令人失去理智，辛普森的人生開始膨脹。

在媒體的吹捧下，辛普森搖身一變，成為“美國夢”的代言人。

1967年，O. J.辛普森

1980年，O. J.辛普森與第二任妻子妮可·布朗

在一次學院舞會中，他竟下毒手毆打3名年輕女性，只因為她們“不懂得欣賞他的笑話”。這樣的一個“狂徒”，學業(yè)不佳，甚至在大學畢業(yè)前一個學期輟學，卻投身于橄欖球比賽中并逆襲為明星。在媒體的吹捧下，辛普森搖身一變，成為“美國夢”的代言人。

名利雙收的辛普森，并沒有如其他成功的黑人運動員那樣投身于支持黑人貧民區(qū)的活動和投資項目，而是致力于“脫黑”—有人戲謔他“外黑內白”，因為他熱衷于躋身富有白人的高爾夫球俱樂部，絕大多數(shù)朋友都被“換”成白人，而且他千方百計改掉一口“濃重的黑人貧民區(qū)口音”。對于白人女性，他有更為明顯的興趣。1977年，他對白人侍者妮可·布朗一見鐘情，兩年后與非裔前妻瑪格麗特離婚，妮可成為他的第二個太太。

貧民窟的黑人小子發(fā)跡并娶了白人太太，這樣的“成功”并沒有令辛普森對命運有任何的珍重。在十幾年間，他與妮可幾分幾合，妮可近10次因為被家暴而報警，但擁有“明星豁免權”的辛普森未曾真正被懲戒。也許這進一步助長了他的囂張和膨脹。

事實上，妮可并不是唯一一個遭受辛普森家暴的女性。有說法稱，瑪格麗特售出他們此前物業(yè)的時候，有人親眼看見房屋內家暴的痕跡，而瑪格麗特為何一直保持沉默，是許多人心頭的疑問。

分分合合多年后，1992年，辛普森與妮可離婚，后者獲得一套洛杉磯的豪華住宅。離婚后的兩年間，辛普森仍經(jīng)常跑到妮可住處對其施以暴行，并威脅與她來往的異性朋友“離她遠點”。

一年后，辛普森被提起民事審判，最終被認定對妮可和戈德曼的死負有責任。

1994年6月17日，警方在高速公路上追捕辛普森

90分鐘大追捕堪比大片

1994年6月，美國作為東道國舉辦第15屆世界杯足球賽。全世界都沒有想到，這個本該充滿著活力、激情的6月，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謀殺案而蒙上血腥的色彩。

6月12日深夜，南邦迪大街875號門戶大開，昏暗的燈光下躺著一具女尸。警察趕到現(xiàn)場后，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還有一具男尸，腳下有一只棕色左手皮手套和一頂編織帽。死者是妮可和她的25歲男友戈德曼，前者喉管被切，后者被捅22刀。

洛杉磯警察局探員富爾曼勘查現(xiàn)場后，驅車前往北洛克厄姆大街360號辛普森的住宅，發(fā)現(xiàn)離大門不遠處有一輛白色的野馬牌吉普車，駕駛座一側車門上有血跡。在未取得搜查證的情況下，富爾曼和同事翻墻入內進行搜查，發(fā)現(xiàn)一只浸滿血污的棕色右手皮手套。

6月12日晚的辛普森在哪里？是警方首先想要調查的。

那一晚，辛普森本計劃乘坐飛機前往芝加哥。晚上10時左右，因為電話預約前來接辛普森的司機按門鈴無人回應，接近11時司機發(fā)現(xiàn)一名高大的黑人從街外跑回屋里，后應門稱“睡死了”。凌晨，辛普森在芝加哥酒店接到警方通知妮可死訊后趕回洛杉磯。

經(jīng)化驗，辛普森家中手套上血液的血型與被害者的血型一致，洛杉磯地方檢察官指控辛普森犯了謀殺罪，警方執(zhí)行了逮捕。

6月17日，辛普森留下了一封信后不知所終。信中寫道：“我與妮可之死毫無關系……如果我們之間有什么矛盾的話，那只是我愛她太深……請不要為我悲傷，畢竟我一生輝煌，又有好友無數(shù)。請大家記住真正的OJ，而不是眼前這個在人生中迷失方向的人?！?/p>

這一天，一場空前的全方位大追捕在沿洛杉磯高速公路上展開：幾十輛巡邏車對辛普森的車輛窮追不舍，美國四大電視臺的記者分別乘坐直升機在空中跟蹤拍攝，并中斷正在播出的節(jié)目進行直播。

駕車的柯林斯是辛普森的好哥們，他與警方通話稱辛普森正手持槍支、情緒沮喪，如果警方強勢逮捕，他可能會自殺。然而，也許警方的步步逼近讓辛普森意識到以死相逼難以奏效，最終放棄逃亡。90分鐘堪比大片的大追捕終于落下帷幕。

他“卒于1994年”

隨之而來的是長達13個月的“世紀大審判”。

正如許多人都知道的，辛普森斥巨資聘請名律師組建成“夢幻律師隊”，這些成員戰(zhàn)果累累：曾出任好萊塢影星馬龍·白蘭度的律師、曾幫助音樂巨星邁克爾·杰克遜打過官司、曾在肯尼迪總統(tǒng)被刺案中擔任首席法醫(yī)、曾為“五角大樓文件泄密案”的主角艾爾斯伯格擔任過辯護律師……辛普森甚至邀請被媒體譽為“當代福爾摩斯”的美籍華裔刑事鑒識專家李昌鈺博士出任專家證人。

此外，辛普森還懸賞50萬美元獎勵提供破案線索的舉報人，并雇用了幾位著名私人刑事偵探調查兇殺案真相。據(jù)估算，維持“夢幻律師隊”正常運作的全部開銷至少600萬美元。而檢方為了與“夢幻律師隊”過招，至少花費了800多萬美元。

這個歷時一年多的案件，最終的結果眾所周知，甚至“臭名昭著”。有人說，原因是陪審團成員的“一面倒”—12名成員中包括了9名黑人、2名白人和1名拉美裔。不到4個小時便結束的審判，“很像是利用了黑人對黑人的同情和與白人對立的情緒”。利用這種情緒的，還包括對付警探富爾曼的策略：出庭作證時，他否認自己使用過“黑鬼”之類帶有種族歧視的語言，但辛普森的律師隊成功證明他向法庭撒了謊。

1995年9月28日，美國洛杉磯，辛普森與他的律師團隊討論

2017年7月20日，O.J. 辛普森出席假釋聽證會

此外，形成“壓倒性勝利”的是程序不合法：警方涉嫌在未取得搜查許可證的情況下對辛普森的住宅進行了搜查；在案發(fā)現(xiàn)場收集血樣的警官未依照辦案規(guī)程將血樣直接送交鑒定部門，而是帶著血樣搜查辛普森的住宅后才送檢。

1995年10月3日上午10點，辛普森案判決結果公布前的幾分鐘，整個美國一度陷入停頓與等待。轟轟烈烈的謀殺案在世人的目瞪口呆中一錘定音。有民意調查顯示：73%的被訪者認為，如果辛普森不是這樣一個富翁，他肯定會被判有罪。

看上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因為社會貧富差距巨大，每個人不可能享受到同等的法律資源。辛普森因為是富豪，所以可以通過大量花費享受到頂級律師的服務，但多數(shù)人，即使是被冤枉了，也不可能一擲千金來脫罪。而如果處于被害人或被害人家屬的地位，眼睜睜看到犯罪嫌疑人因為可以雇傭更好的律師而脫罪，心底無疑會產(chǎn)生很大的不安感。

所幸，一年后，辛普森被提起民事審判，由于辛普森閃爍其詞，加上證詞前后不一，最終被認定對妮可和戈德曼的死負有責任，并被判處3000多萬美元的賠償。這個大快人心的審判，令辛普森走向窮困潦倒。2008年，他因持槍搶劫、行竊等罪名被判處33年監(jiān)禁，而且9年之內不得假釋。

彼時，有專欄專家評論：“在辛普森身上我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和悲哀，想必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生命是如何被摧毀的?！?/p>

即使他的肉身在2024年死去，在世人心中，他早已“卒于1994年”。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