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一公司老板明知車前有人，仍加速行駛，導致攔車討薪的雇員死亡。該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故意殺人罪還是過失致人死亡罪？

卷入車底

尹某全長期從事運輸業(yè)。2021年，他拿出多年的積蓄，購買了三輛重型牽引貨車，掛靠河南某物流公司，開始運營獨立核算的運輸業(yè)務。尹某全擔任分公司經(jīng)理，雇用彭某、秦某等人駕駛車輛。

2022年8月11日，彭某從廣州拉布料運往鄭州，途經(jīng)湖南湘潭昭山服務區(qū)時，遇到前同事秦某——秦某兩個月前辭職。當天中午，彭某和秦某在一起就餐，秦某提到公司還欠他3萬多元工資，說：“尹老板太不講信用了，催了好多次，都說下個月給，一再拖延?！迸砟潮硎居型校约阂灿胁簧俟べY沒結算，也打算不干了。兩人商量決定，將車輛和貨物暫扣在昭山服務區(qū)，要求尹某全“一手交錢，一手拿車”。

彭某、秦某輪番打電話，但沒聯(lián)系到尹某全。于是，彭某向尹某全發(fā)送微信，告知尹某全：如果不解決拖欠工資問題，這次就將車停在這。與此同時，彭某將昭山服務區(qū)的定位發(fā)給尹某全的親戚尹某，讓他轉告尹某全結清工資，“否則這車布料就擱在湘潭了”。

當日下午3時左右，尹某將此事告訴了尹某全。尹某全開車搭載尹某及張某等人，沿京廣高速直奔湘潭方向。8月12日上午11時，他們到達昭山服務區(qū)。這時彭某正在駕駛室內(nèi)睡覺，秦某在周邊溜達。

尹某用力拍了拍駕駛位左側的車窗玻璃，彭某睜開了眼睛。見尹某大聲吼叫，還有三人堵在車前方，彭某不敢開車門。過了兩分鐘，尹某全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將駕駛室的車窗玻璃砸碎，爬進駕駛室，坐在彭某身上。尹某和張某在車下拉彭某的腳，試圖把他拉出車外。

恰在此時，秦某從車頭右邊走了過來。他一邊與尹某等人拉扯一邊說：“不給錢就不能走！”尹某全猛地將彭某從駕駛室里推出來，然后準備發(fā)動車輛。秦某見狀，轉身走到車頭前，背對著貨車。

尹某全打開車門伸頭看了一眼，喊了聲“走開”，然后把車門關上，繼續(xù)發(fā)動車輛。張某上前想把秦某拉開，讓尹某全把貨車開走，但沒成功。摔在地上的彭某起身后，跑到車輛左前側進行攔阻。見車速越來越快，彭某趕緊閃開。這時秦某仍背對著貨車，并大聲呼喊：“都來看，老板不給發(fā)工資，不給錢！”

貨車頂著秦某緩慢行駛，繼而加速。秦某突然發(fā)出“啊”的一聲慘叫，整個身體被卷入車底。在這種情況下，尹某全仍未停車，而是駕車駛離昭山服務區(qū)。當天中午12時20分，尹某全在京港澳高速往北處被民警攔截。

故意殺人

尹某全駕車駛離服務區(qū)數(shù)分鐘后，民警接到報警趕赴現(xiàn)場。后經(jīng)勘驗，案發(fā)時尹某全駕駛的大貨車速度為每小時22—23公里；該車擋風玻璃下緣距地面195厘米；秦某遭車輪碾軋導致死亡。

2022年8月26日，尹某全因涉嫌犯故意殺人罪，被湘潭市公安局岳塘分局刑事拘留，10月19日被批準逮捕。為了減輕尹某全的罪責，他的家屬多次向秦某的家人求情，并積極賠償經(jīng)濟損失160萬元，支付拖欠工資3.14萬元。秦某的近親屬最終出具了刑事諒解書，同意對尹某全減輕處罰。

2023年6月，湘潭市岳塘區(qū)人民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對尹某全提起公訴。法庭上，檢察官根據(jù)現(xiàn)場監(jiān)控錄像和證人證言指控稱，2022年8月12日11時31分45秒，尹某全控制貨車后準備駕車離開，秦某見狀走向車頭。張某拉住秦某的手想阻止他靠近車輛，但沒有成功，這時尹某全踩了剎車。11時32分22秒，尹某全再次啟動車輛并向左打方向盤，準備離開。秦某背部靠近車頭中間偏右的位置，其他幾人面朝車頭，離車輛有一定距離。彭某等人見車輛啟動，速度加快，均遠離車輛。秦某仍在車前，被貨車車頭頂著前行。隨著車速加快，11時32分36秒，秦某被卷入貨車車底，遭碾軋死亡。

尹某全的辯護人提出，本案中，偵查實驗、證人彭某等人的證言以及被告人的供述，均不足以證明尹某全已經(jīng)看見被害人被貨車車頭頂著跑，故其仍加速行駛10多秒，導致秦某被卷入貨車車底死亡。偵查實驗只能證明，被告人可以看見靠近車頭站立的被害人頭頂部。如果被害人腿部彎曲，則被告人無法看見被害人頭頂部。被害人被車頭頂著跑時，腿部自然是彎曲的。另外，被告人在開動車輛之前采取了多次剎車、打方向盤、打開車門喊話的避讓行為，以避免損害結果的發(fā)生。秦某在張某勸阻并試圖拖離他，且尹某全采取避讓措施的情況下，仍然站在車頭前，明顯有過錯。另外，本案車輛啟動后，最高車速為每小時23公里，不同于高速行駛的車輛撞人。因此，尹某全構成交通肇事罪，且犯罪情節(jié)較輕。

本案源自一場工資拖欠糾紛（圖文無關）

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被告人尹某全明知車前有人，仍發(fā)動車輛并緩慢加速行駛，造成被害人秦某死亡，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尹某全家屬賠償秦某近親屬損失160萬元，取得了被害人近親屬的諒解，依法可以從輕處罰。另外，根據(jù)在案證據(jù)和犯罪事實、情節(jié)，可以認定為犯罪情節(jié)較輕。

2023年6月25日，湘潭市岳塘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尹某全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

終審落槌

尹某全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法庭上，尹某全辯稱，其主觀上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應構成交通肇事罪。尹某全的辯護人提出，原判決認定尹某全明知被害人站在車前仍提速駛離，證據(jù)不足；尹某全具有自首、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等從輕、減輕處罰情節(jié)。

二審期間，改由湘潭市人民檢察院出庭支持公訴。公訴意見認為，原審判決認定的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但本案的定罪存有爭議。從尹某全的多次避讓行為看，其不構成故意殺人罪，而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且原判量刑不當。尹某全認為自己是主觀方面存在過失的理由成立。至于尹某全的辯護人提出，尹某全的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且系自首，其理由不能成立。建議二審依法改判。

經(jīng)過公開審理，二審法院對一審查明的事實予以認定。

關于尹某全構成何種罪名的問題，二審法院認為，尹某全明知車前有人，仍發(fā)動車輛并緩慢加速行駛，造成被害人秦某死亡，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尹某全的家屬代為賠償了被害人近親屬的經(jīng)濟損失，并取得了諒解，依法可以從輕處罰。

關于尹某全及其辯護人提出的“尹某全主觀上屬于過于自信的過失，其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的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二審法院指出，經(jīng)查，尹某全明知自己駕車前行的行為，會造成被害人秦某被貨車軋死的危害結果，仍放任該危害結果發(fā)生，其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同時，該行為不符合交通肇事罪的犯罪構成，不構成交通肇事罪。故該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

關于尹某全及其辯護人提出的“尹紅全具有自首、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等從輕、減輕處罰情節(jié)”的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經(jīng)查，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尹某全具有自首情節(jié)，原審判決在量刑時已經(jīng)考慮了其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的情節(jié)。其具有自首情節(jié)的上訴理由和辯護意見不能成立。

對湘潭市人民檢察院的意見，二審法院予以部分采納。法院最后指出，原審判決認定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定罪準確，審判程序合法，但量刑畸輕。根據(jù)上訴不加刑原則，二審法院依法維持原審判決。

2023年12月28日，湖南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下達本案終審刑事裁定書：駁回尹某全的上訴，維持原判。

編輯：姚志剛? ?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