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華

【關鍵詞】多極技術聯盟??結構性技術權力??技術政治??選擇性全球化??經濟安全

技術聯盟是美國在技術政治戰(zhàn)略框架下塑造科技霸權的主要戰(zhàn)略路徑。[1]拜登政府執(zhí)政以來，美國構建技術聯盟第一階段任務是實施“小院高墻”科技競爭策略，核心目的是管控戰(zhàn)略性新興技術與創(chuàng)新要素向競爭對手國家流動，其國內政策包括明確并擴大《關鍵和新興技術清單》，補充和修訂《出口管制條例》，擴展“外國直接產品規(guī)則”，推進《出口管制執(zhí)法和增強法》立法程序等。為加強多邊出口管制，美國和歐盟組建“美歐貿易和技術理事會”（TTC）并在“印太地區(qū)”建立四方安全對話（QUAD）、芯片四方聯盟（Chip4）和印太經濟框架（IPEF）等聯盟機制?！靶≡焊邏Α辈呗缘年P鍵是盟伴立場、行動的一致性和互操作性，但在跨境數據流動、技術經貿市場、技術安全與發(fā)展等方面，美國與盟伴間存在多方面利益矛盾，如跨境數據流動不對稱、數字市場補貼競爭、經濟安全困境、零信任網絡系統的互操作性挑戰(zhàn)、數字生態(tài)系統分裂等結構性矛盾，這些困境都嚴重制約著跨大西洋數字連接的深度和穩(wěn)定性。另外，印太經濟框架談判也因市場準入、勞工權利標準等陷入困境。過去幾年，為推進“小院高墻”策略，美國耗費大量外交資源協調盟友立場，該策略代價高、難度大、穩(wěn)定性差。在此背景下，美國逐步開始調整策略路徑，致力于構建“多極技術聯盟”，即聯合傳統盟友，吸納非傳統盟友，拉攏新興市場國家和地區(qū)，核心目標不再是控制創(chuàng)新要素流動到競爭對手，而是在系統性大國競爭中布局結構性技術權力，體系化爭奪新技術霸權。

多極技術聯盟塑造結構性技術權力

在技術政治時代，技術權力成為國家間權力關系的核心支柱，爭奪新技術權力是技術政治戰(zhàn)略的根本目標。[2]技術權力涉及高技術供應鏈、技術基礎設施、算法與算力、技術標準規(guī)則、技術生態(tài)體系等多個領域，且隨著新興技術在多域空間融合中加速拓展。技術權力體系正處在聚合成型的關鍵期，而結構性技術權力是技術政治時代塑造國際權力體系和國際格局的關鍵變量，也是控制未來戰(zhàn)略空間的基礎。從技術應用邏輯看，決定結構性技術權力的要素包括關鍵技術基礎設施、技術供應鏈體系和技術生態(tài)體系等，而這些正是當前美國主導的多極技術聯盟的重點布局領域。

一、技術基礎設施重建

2022年6月，在七國集團（G7）峰會上，美國聯合其他成員宣布啟動“全球基礎設施和投資伙伴關系”（PGI），強調要與合作伙伴加強對高標準和高質量基礎設施的投資。PGI的戰(zhàn)略目的是在亞洲、非洲、西半球建立和加強合作伙伴聯盟，以在關鍵經濟走廊布局技術基礎設施。2023年G7峰會又提出建設“印度—中東—歐洲經濟走廊”和“洛比托走廊”，重點圍繞海底光纜、清潔能源網和下一代電信網絡等新型基礎設施，重塑從歐洲到亞洲的互聯互通。為排擠競爭對手國家的基礎設施投資，G7加強關鍵基礎設施的安全規(guī)則制定。例如，2023年G7峰會強調要在數字領域增強信息與通信技術（ICT）基礎設施的安全性和韌性，包括衛(wèi)星系統移動控制和管理核心網絡、海底光纜和云基礎設施；對基礎設施設備進行嚴格評估，安全標準要與“布拉格提案”現有措施及歐盟5G工具箱保持一致。關鍵基礎設施的物理和網絡安全風險是歐盟“經濟安全”風險的重點，許多歐洲國家正重新評估其在關鍵電信基礎設施方面對中國的“依賴”。2023年6月，歐盟委員會敦促尚未對高風險供應商全面實施剝離措施的成員國立即實施。在“印太地區(qū)”，四方安全對話啟動了“四方基礎設施協調小組”，推進“藍點網絡”制定新的基礎設施建設標準以抗衡“一帶一路”基礎設施建設，構建以西方價值觀為導向的基礎設施合作伙伴關系。為提升美國—東盟數字伙伴關系水平，2022年3月，美國與新加坡建立了“美新增長與創(chuàng)新伙伴關系”；同年5月，“美國—東盟智慧城市伙伴關系”（USASCP）建立，為制定智慧城市建設明確了原則與框架。

2022年5月20日，韓國京畿道平澤市，美國總統拜登出訪韓國，同韓國總統尹錫悅一起參觀三星電子半導體工廠。

2024年1月30日，美國華盛頓，美歐貿易與技術理事會第五次部長級會議舉行。

多極技術聯盟圍繞未來戰(zhàn)略新型基礎設施領域快速布局。由于海底基礎設施布局直接影響未來深海戰(zhàn)略空間主導權，北約發(fā)起“數字海洋愿景”倡議。在“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框架下，美國與日本、澳大利亞等地區(qū)盟友及合作伙伴開展海底光纜標準談判，重點在于篩選和認證供應商標準，并不斷削弱中國南海地區(qū)和中國香港地區(qū)的海底光纜網絡。一方面拒阻中國企業(yè)參與海底光纜國際項目，另一方面加速在全球建設新的海底光纜項目。2024年1月，美國與智利宣布開通洪堡海底光纜路線，成為連接南美洲和印度洋—太平洋地區(qū)的首條海底光纜；美國還聯合芬蘭、日本計劃鋪設一條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底光纜。在海底網絡空間競爭加劇的同時，下一代量子網絡基礎設施合作也在建構中。美國計劃在10年內建成量子互聯網，正將量子合作協議納入現有技術聯盟框架中。美國、英國、日本、加拿大、意大利、比利時和奧地利等七國正聯合開發(fā)基于衛(wèi)星的量子加密網絡——“聯邦量子系統”（FQS），美日歐加已成立量子技術國際協會推動量子國際規(guī)則制定和知識產權管理合作，美韓加強量子經濟發(fā)展聯盟和量子工業(yè)協會間的合作，美日也已簽署《東京量子合作聲明》。2023年11月，美國國會眾議院正式發(fā)布《國家量子倡議再授權法案》草案，要求白宮科學技術政策辦公室制定一項與美國盟友合作開展量子研究的戰(zhàn)略。

二、技術供應鏈體系重塑

在全球化進程中，很多國家采取安全上靠美國、經濟上靠中國的“對沖戰(zhàn)略”，與中國的技術經濟合作和市場融合廣泛且緊密，長久以來形成了復雜的技術供應鏈網絡。美國很多盟友在新興技術產業(yè)、市場、供應鏈等多個環(huán)節(jié)，特別是半導體、電池、光伏、風電、關鍵礦產等領域，與中國關系密切。為重塑安全與經濟的平衡關系，特別是為打破亞太地區(qū)安全與經濟的平衡格局，西方國家拋出所謂“非市場政策”“經濟脅迫”“去風險”等新論調，并炒作“經濟安全”概念，試圖將“安全”和“經濟”議題捆綁，目的是爭奪技術供應鏈體系主導權。

美國重塑高技術供應鏈體系的目標是爭奪新技術權力基礎，并在全球新一輪技術經濟體系中擠壓競爭對手的發(fā)展空間。2022年4月，美國政府提議與韓國、日本、中國臺灣地區(qū)建立“芯片四方聯盟”。同年12月，美加澳等七國聯合發(fā)起“可持續(xù)關鍵礦產聯盟”，將在礦產領域制定更高的環(huán)境標準，并推動聯盟內國家開展合作。2023年10月，“礦產安全合作伙伴關系”（MSP）協議下的14個國家和組織召開會議以加強合作，關鍵礦物供應鏈調整也在加速進行中。同年5月，印太經濟框架部長級會議宣布IPEF供應鏈協議談判實質性結束，將建立一個供應鏈風險框架。2024年2月24日，IPEF供應鏈協議正式生效。從戰(zhàn)略平衡層面看，美國在“去風險”“友岸外包”等論調下重塑高技術供應鏈體系，將深度擾亂主要發(fā)達國家、地區(qū)國家與中國的供應鏈網絡，導致關鍵供應鏈體系從“網絡化”演變?yōu)椤皩蛹壔薄Ｔ诎踩夯c意識形態(tài)對抗加劇的形勢下，美國對技術供應鏈、產業(yè)鏈、價值鏈的“去風險”，將進一步破壞亞太地區(qū)長期以來形成的戰(zhàn)略平衡。

三、技術生態(tài)體系重構

技術生態(tài)體系是在技術基礎設施、技術供應鏈基礎之上形成的“軟權力”，技術生態(tài)體系影響技術供應鏈全鏈條，決定技術市場規(guī)模和技術產業(yè)體系。美國實施“小院高墻”策略無法覆蓋所有關鍵技術門類，因此轉而采用多極技術聯盟爭奪技術生態(tài)體系中的結構性權力。2021年G7峰會公報提出建立一個值得信賴的、基于價值觀的數字生態(tài)系統，以確保數字生態(tài)系統反映其價值觀。2023年3月，美國發(fā)布的“推進技術民主”情況報告提到，“現在美國和其他民主國家正共同努力在第三波數字革命浪潮中塑造一個以韌性、完整性、開放性、信任和安全為特征的技術生態(tài)系統”。[3]現階段技術生態(tài)體系中的結構性權力的重點涉及技術標準競爭與技術價值觀重塑等。

2023年5月，美國拜登政府發(fā)布《關鍵和新興技術國家標準戰(zhàn)略》，[4]稱該戰(zhàn)略將加強美國在國際標準制定中的領導地位和競爭力，其設定的第四大目標就是要利用盟友推進國際標準體系建設。美國還通過美歐貿易和技術理事會啟動戰(zhàn)略標準化信息機制以實現跨大西洋信息共享。2023年5月，七國集團提出通過多利益相關方制定國際技術標準。6月，美歐貿易和技術理事會發(fā)布電動汽車充電基礎設施技術建議聯合制定標準。10月，美、英、加、澳、日聯合成立全球電信聯盟（GCOT），試圖替代國際電信聯盟（ITU）。美國正積極推進技術標準外交，發(fā)布《外國合作伙伴標準指南》，以多極技術聯盟聯合推動高科技國際技術標準和規(guī)則制定。

由于技術標準的一致性通常難以在短期內達成，需要長時間市場迭代才能“從下而上”實現，美國轉而引入技術價值觀“從上而下”重塑技術生態(tài)體系。2021年9月，四方安全對話在美國召開，提出打造開放、可訪問且安全的技術生態(tài)系統，發(fā)布技術設計、開發(fā)、治理和使用原則。美國加大聯盟和小多邊協商，以新技術原則塑造“去中國化”技術生態(tài)。2022年4月，美國和60個合作伙伴發(fā)布《互聯網未來宣言》，宣稱通過盟友和伙伴關系基于西方價值觀制定“可信”標準，全面開展網絡安全風險評估與認證，建立“可信”數字生態(tài)系統，排除其認定的“不可信”網絡基礎設施和服務供應商。在2023年第二屆“民主峰會”上，美國呼吁各國政府和企業(yè)在技術開發(fā)和使用各階段都嵌入所謂“民主價值觀”技術目標，如增進“數字民主倡議”，加強“網絡自由聯盟”等。

結構性技術權力重塑國際戰(zhàn)略格局

技術基礎設施和技術生態(tài)體系是構成國家實力增長的空間基礎，技術供應鏈體系是實力增長的物質來源。美國構建多極技術聯盟將導致關鍵供應鏈體系從“網絡化”演變?yōu)椤皩蛹壔?，加劇國家實力對比向“層級化”演變，中等強國和新興市場國家原來維持“安全”與“經濟”平衡的“對沖戰(zhàn)略”或被解構，國家實力格局和戰(zhàn)略關系將在非對稱技術權力格局演變中重塑。

一、結構性技術權力競爭加劇使全球發(fā)展更趨失衡

歷次工業(yè)革命都推動國家實力消長，技術因素對國家實力的主要影響是開拓新戰(zhàn)略空間，豐富人類社會的生產力內涵。當前，新一輪工業(yè)革命對各國綜合國力的塑造正在全面展開，多領域新興技術創(chuàng)新正在多域空間融合中加速涌現。在戰(zhàn)略空間融合中，國家實力要素并不同于地緣政治范式下的實力內涵，新型基礎設施（通信網絡、數據中心、云設施等）和技術生態(tài)系統成為國家實力增長的空間基礎，新興技術產業(yè)和市場（特別是數字市場）規(guī)模是驅動生產要素流動的主引擎，人才、數據、資本、算法、算力等是構成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技術聯盟的戰(zhàn)略目標是爭奪新的實力要素，控制創(chuàng)新要素向競爭對手流動，主導關鍵技術供應鏈。技術聯盟構筑技術擴散壁壘，致使國家實力增長更加不平衡。

不同于“小院高墻”策略下的技術聯盟，多極技術聯盟著重塑造結構性技術權力，而結構性技術權力不同于單一技術權力，將從系統效應層面影響國家綜合實力。首先，新型基礎設施，如量子互聯網、衛(wèi)星互聯網、天基物聯網、海底光纜、海底導航系統、下一代通信網絡等，構筑起支撐國力可持續(xù)增長的戰(zhàn)略空間。其次，技術生態(tài)的廣度和深度決定市場和產業(yè)的范圍與規(guī)模，技術標準共識決定技術市場范圍和產業(yè)融合程度，市場規(guī)模帶來的資金收益反過來促進更先進技術創(chuàng)新迭代，吸引全球創(chuàng)新人才，進一步鞏固技術生態(tài)體系主導權，提升國家實力可持續(xù)增長的動力。美國加大力度推進技術標準外交，目的就是要在未來技術生態(tài)系統中發(fā)揮領導力。再次，技術供應鏈是連接技術基礎設施、技術生態(tài)、數據要素、資本、創(chuàng)新人才等生產要素的命脈。美國推進的“友岸外包”策略是多極技術聯盟在供應鏈重塑中的體現，最終目的是構建由其完全控制的關鍵供應鏈體系，最大限度壓縮甚至切斷競爭對手的供應鏈，這將擾亂主要發(fā)達國家、地區(qū)國家與中國現有的供應鏈網絡。

美國建構的技術權力體系并不是要讓世界形成兩大技術生態(tài)并存的局面，而是要搭建新的“技術強權”和霸權體系，這一體系將呈現出“分層金字塔”結構形態(tài)。這種分層結構對供應鏈中的高技術要素流動構成“硬”約束，使高科技創(chuàng)新僅在同層流動。由于技術聯盟所構筑的技術壁壘，國家間的技術鴻溝很難跨越，國家實力消長將加速向層級化演變，導致國際力量對比加速失衡。

二、對沖戰(zhàn)略平衡加速演變沖擊戰(zhàn)略關系穩(wěn)定

多極技術聯盟使國家實力發(fā)展不平衡向層級化演變，大國戰(zhàn)略平衡關系也面臨被解構風險，其主要挑戰(zhàn)在于美西方大肆鼓吹所謂“經濟安全”正嚴重沖擊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長期以來形成的“安全靠美國、經濟靠中國”的對沖戰(zhàn)略。美國聯合一些國家拋出所謂“去風險”“經濟脅迫”等新論調，目的就是要重塑全球安全與經濟的戰(zhàn)略平衡。2023年5月，G7峰會發(fā)布《G7經濟韌性與經濟安全聲明》等文件，[5]標志著美國以“經濟安全”旗號，依托聯盟伙伴關系，聚焦關鍵供應鏈、關鍵基礎設施、新興技術治理、國際技術標準、清潔能源經濟等領域，試圖構建政治、軍事、經濟、技術、資源等完全依賴美國的地區(qū)安全新架構。隨著七國集團、歐盟、日本等發(fā)布“經濟安全”戰(zhàn)略文件，“去風險”論將加強美西方經濟與技術的“安全化”共識。“經濟安全”論調的主要戰(zhàn)略目標是削弱地區(qū)國家與中國的技術經濟合作，在經濟與安全上形成非對稱性對華戰(zhàn)略競爭態(tài)勢。[6]

“印太地區(qū)”是美國試圖重塑戰(zhàn)略關系的重點地區(qū)。2022年3月，美國國會眾議院外交委員會舉行“印太經濟框架”聽證會，認為亞洲經濟一體化正使亞太地區(qū)相對更“亞洲”，美國不僅要成為該地區(qū)“安全產品”提供者，更需投資于地區(qū)聯盟和伙伴關系，使每個亞洲國家繼續(xù)直接或間接地依賴美國。拜登政府推出《美國印太地區(qū)戰(zhàn)略》和“印太經濟框架”實施路徑，重心在于塑造與中國進行長期戰(zhàn)略競爭的非對稱技術權力優(yōu)勢、安全格局和戰(zhàn)略環(huán)境。針對“印太地區(qū)”的關鍵盟友，美國拉攏日本、韓國等采取與其一致的“經濟安全”政策。美國同日本建立“美日競爭力和韌性伙伴關系”以加強關鍵新興技術等領域的“經濟安全”合作，日本國會于2022年5月批準了“通過綜合經濟措施促進國家安全法”。與此同時，美國讓日本參與美英澳聯盟（AUKUS）第二支柱（人工智能和高超音速等新興國防技術）領域合作。美日韓三國領導人于2023年8月討論進行“經濟安全”政策協調，并啟動“美韓下一代關鍵和新興技術對話”。美印于2023年1月啟動“關鍵和新興技術倡議”以加強戰(zhàn)略伙伴關系，印度也加入了美國主導的“礦產安全伙伴關系”。在美國等渲染的“經濟安全”論沖擊下，亞洲地區(qū)國家面臨發(fā)展與安全困境，地緣政治與技術政治疊加，市場利益與安全泛化矛盾凸顯，地區(qū)國家將被迫調整對沖策略，針對技術供應鏈、產業(yè)鏈、價值鏈加大“去風險”政策協同。

2022年9月28日，日本東京，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出訪日本，與半導體行業(yè)的日企高管舉行會晤。

2023年6月22日，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會晤來美進行國事訪問的印度總理莫迪，雙方強調要加強科技與防務合作。

“跨大西洋伙伴關系”是拜登政府建立全球技術聯盟的基石，美國還聯合歐洲國家推進“經濟安全”戰(zhàn)略。歐洲國家本來在新興技術產業(yè)領域與中國存在多元合作關系，如清潔能源、汽車、半導體、人工智能、通信技術等。2023年3月，美國和歐盟發(fā)表聯合聲明，強調加強“經濟安全”和國家安全領域合作，繼續(xù)通過美歐貿易和技術理事會及七國集團，加強“經濟安全”政策協調。2023年6月，歐盟發(fā)布《歐洲經濟安全戰(zhàn)略》文件，[7]稱要建立歐洲“經濟安全”風險框架，并與其他合作伙伴加強“經濟安全”。歐盟認為如果不采取“經濟安全”策略，合作伙伴就會與其他經濟體結盟，歐盟將被分而治之。2024年1月，歐盟委員會公布新的“經濟安全”戰(zhàn)略文件，對外國投資進行更嚴格的審查，對出口和流向中國等競爭對手的技術進行管制，這對中歐合作帶來新的挑戰(zhàn)。美國塑造的意識形態(tài)對抗加劇了技術聯盟的擴張和陣營對立，“去風險”論加速了經濟與技術的“安全化”。

七國集團、歐盟、日本等發(fā)布“經濟安全”戰(zhàn)略文件，“去風險”論將加強經濟與技術的“安全化”共識，在安全泛化與意識形態(tài)對抗加劇的形勢下，針對技術供應鏈、產業(yè)鏈、價值鏈加大“去風險”政策協同，中等強國和新興市場國家在“安全”和“經濟”上的對沖平衡格局面臨被解構風險，導致大國實力格局和戰(zhàn)略關系在非對稱技術權力格局中重塑。

多極技術聯盟擴散下的“選擇性全球化”

美國的技術聯盟策略正向多極技術聯盟調整，其重心從控制創(chuàng)新要素向競爭對手流動，轉向側重體系化爭奪高技術供應鏈、數字基礎設施、技術標準競爭、技術規(guī)則等結構性技術權力。圍繞結構性技術權力的競爭將推動各國對新技術產業(yè)的激烈角逐，以技術供應鏈主導權為重心的“經濟安全”論，將在一定程度上重塑國際關系格局，特別是對“全球南方”國家的團結性和整體性構成新挑戰(zhàn)。

美國構建多極技術聯盟策略已超越傳統安全同盟范疇，根據不同領域技術政治競爭特點選擇不同聯盟組合，特別是在供應鏈重塑過程中選擇特定合作伙伴、重構經濟安全格局的態(tài)勢下，“選擇性全球化”或成為全球治理進程的一種新態(tài)勢。[8]在“選擇性全球化”趨勢下，美國的多極技術聯盟政策在其政治選舉周期后戰(zhàn)術上或有所調整，但戰(zhàn)略路徑將進一步強化。

基于多極技術聯盟策略，美國將有針對性地選擇合作伙伴，以便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掌控關鍵技術供應鏈主導權，并將其主導的新興技術標準規(guī)則擴散到全球市場。因此，完全逆全球化或完全的全球化都不符合美國技術政治的戰(zhàn)略目標，美國將尋求“選擇性全球化”方向，如何塑造結構性技術權力是“選擇”盟友與合作伙伴的重要參考。任何新興技術的創(chuàng)新應用和迭代都依賴技術市場，市場規(guī)模占有率決定著新興技術迭代創(chuàng)新水平和速度，特別是數字技術尤為明顯。從爭奪市場主導權的層面看，美國的策略不是完全“脫鉤”，而是試圖形成有極差分層化（“分層金字塔”）的技術權力體系。技術權力體系、技術供應鏈、技術市場等決定著美國技術聯盟政策的內在邏輯和演變方向，多極技術聯盟將伴隨大國技術政治戰(zhàn)略競爭不斷深化。

2023年10月25日，美國華盛頓，美國總統拜登與來訪的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建立“創(chuàng)新聯盟”。

美國推動構建的技術聯盟本質上是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的產物，多極技術聯盟的框架基于政治“信任”等級，內嵌著不平衡和不對等的技術權力“食物鏈”。一些西方國家以“去風險”為旗號的“經濟安全”論，是新保守主義在國際經濟和技術合作領域推行泛安全化的新表現，是冷戰(zhàn)思維、集團政治和陣營對抗邏輯的衍生品，這將進一步擴大全球技術鴻溝，導致世界發(fā)展更加不平衡，地緣政治關系更趨錯綜復雜。只有堅持普遍安全、開放包容的理念，推動構建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全球科技共同體，[9]以科技互惠合作推進全球經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以科技文明交流互鑒超越文明隔閡，才能推動人類社會實現持久和平和共同繁榮。

本文是清華大學自主科研計劃文科專項“美西方技術聯盟對新發(fā)展格局的戰(zhàn)略影響與應對策略研究”（2023THZWYY10）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時代下國際領導力研究”（21&ZD167）的成果

[1]?唐新華：《西方”技術聯盟”：構建新科技霸權的戰(zhàn)略路徑》，載《現代國際關系》2021年第1期，第38頁。

[2]?唐新華：《技術政治時代的權力與戰(zhàn)略》，載《國際政治科學》2021年第2期，第74頁。

[3]?The?White?House：?“FACT?SHEET：?Advancing?Technology?for?Democracy，”?March?29，?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3/29/fact-sheet-advancing-technology-for-democracy-at-home-and-abroad/.

[4]?The?White?House：?“FACT?SHEET：?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Announces?National?Standards?Strategy?for?Critical?and?Emerging?Technology，”?May?4，?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5/04/fact-sheet-biden-harris-administration-announces-national-standards-strategy-for-critical-and-emerging-technology/.

[5]?The?White?House：?“FACT?SHEET：?The?2023?G7?Summit?in?Hiroshima，”?Japan，?May?21，?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5/21/fact-sheet-the-2023-g7-summit-in-hiroshima-japan/.

[6]?唐新華：《聯盟與樞紐：“經濟安全”重塑技術權力體系》，載《美國問題研究》2023年第2期，第114頁。

[7]?European?Commission，?“European?Economic?Security?Strategy，”?June?20，?2023，?https：//malta.representation.ec.europa.eu/news/eu-approach-enhance-economic-security-2023-06-20_en.

[8]?Robert?D.?Atkinson，?“National?Developmentalism：?The?Alternative?to?Neoliberalism?and?Neo-New?Dealism，”?January?22，?2024，?https：//itif.org/publications/2024/01/22/national-developmentalism-the-alternative-to-neoliberalism-and-neo-new-dealism/.

[9]?《國際科技合作倡議》，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部網站，2023年11月7日，https：//www.most.gov.cn/kjbgz/202311/t20231107_1887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