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桃花,淡紅,勾勒出一幅川南的春景。出瀘州城,穿二郎鎮(zhèn),面前就是清幽碧綠的赤水河,背后是連綿起伏,蒼茫的烏蒙山。似有一種大美,從山上流下,又卷起花浪,涌過山頭。
峨峨一山,盈盈一水,惹得我一下想起“桃花潭水深千尺”這句詩。李白的詩,使一泓唐時深潭千古留名。而赤水河邊,也有一泓“深潭”固守著這片山谷,這盛滿玉液瓊漿的一“潭”,融化了山泉的清澈與純凈,用深厚的胸懷收容了無數(shù)滴水的精靈。它反復(fù)提煉大山的豪邁、千山峽谷經(jīng)久陶冶的粗獷,才換來這幽深山谷的深沉。
上游百米處,三兩牧童騎在水牛背上,悠悠地由河水馱過河去,水面只剩一彎盤角的牛頭和戴小斗笠的牧童的上半身。那情景,似在李可染水墨畫中見過。歌聲悅耳,牧歌呢?踏歌呢?
一行人中不知誰在問:“借問酒家何處有?”一句話惹得三月的天空如此多情。
順著赤水河岸邊一條逶迤的小徑往前走,直通到不遠山下的一戶人家。在桃林深處的花叢中,紫色的青藤在那座小木屋上爬滿清幽。桃林下,一排排整齊的石凳在那里靜靜地守候,似乎守候著每一個在風(fēng)景中的人。累了?那就索性坐下吧!傾聽那從赤水河中流出的潺潺水聲,纏纏綿綿,連成一條永不間斷而又透明的帶。抬頭尋望,門上有一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的對聯(lián),這還真是一家酒店呢。
這時一位穿著紅衣的年輕女子似風(fēng)一樣從屋里飄了出來,她熱情地招呼應(yīng)酬著,原來她就是這家酒店的店主。姑娘臉上的紅云像朵朵盛開的桃花,一雙如水的大眼睛轉(zhuǎn)動著,目光在桃花和我們之間來回拉動,猶如綠色葉脈下粉紅淡雅的桃花在春風(fēng)里輕輕搖曳,正應(yīng)了那句“報與桃花一處開”的韻致。那高束的發(fā)髻,巧盤的碧簪,是赤水河水泊的一盞漁火吧,古典地展現(xiàn)著一個桃花女人的溫柔、質(zhì)潔。
席間,她那桃紅般爛漫的身影,映照著桃紅色的酒瓶,一直在我們面前晃悠。那細細碎碎的花瓣兒,每一羽、每一片,都浸潤在那一杯杯的清香里了。輕輕一抿,就如順沿著三月一片桃葉的脈絡(luò),一瓣桃紅的花莖,直抵人的心房。
或許,正是因為這上乘的酒有初春時節(jié)桃花一樣的顏色,所以,那酒香里飄出的,才全是罡風(fēng)吹不散的情懷、桃花一樣美麗的誓言。其實,那花,是鎖在赤水河煙雨里的深宮閨秀,纖纖的腰,嫩嫩的手;那酒,是烏蒙山上的漢子,一任淋漓的肝膽,去激蕩起酒杯中那一串串無聲的驚雷。仗一身酒膽,赤水河人才敢把巍峨蒼茫的群山峻嶺踩踏在腳下;憑一身酒力,赤水河人才能夠坦然地面對陡峭的人生。
赤水河無潭,潭從酒中來。那酒,便是赤水河的女子,邂逅了烏蒙山的莽漢!喝一口,有點香;再喝一口,有點烈;接著喝,當(dāng)最后一滴酒,“咕咚”一聲落進柔腸,那心肺上啊,全是濃得化也化不開的,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蔥蘢華年,誰不曾在夢里種過那樣的一片桃花?
灼灼桃花三千,在杯中倒影成稠。躋身酒的傳說,許多伴酒而生的兒女情長,許多伴酒而熄的千尺豪氣,在酒的浩瀚里艱難泅渡。酒的度數(shù)印在瓶上,女人的度數(shù)就刻在了男人的心上。有了度,剛烈便是酒;有了度,柔情便是女人。酒將人深藏在骨子里的東西都逼了出來,任憑歲月之水漫遍身上的每一節(jié)骨骼……
蒼茫紅塵,一片花瓣就是飄零的孤影,涉河渡水地尋夢天涯。
天然的命運,原本就是輪回在每一次花期,源出于每一次桃花汛。胸藏一滴淚,沿著一條河的脈,穿越一座山的魂,把掌心溫存在一朵桃花上,在酒香中,生命從土地上站起,又在土地上撲倒。
瓣瓣層疊,滴落一層,酒隨一層,滴滴落,落落滴,搖山呼雨,伴瓣成水,繞山流。眸間穿越,可及愿望,可及星光。在一杯酒里洗滌,酒到情深處,生命消弭了所有的間隙。
如果沒有流水,桃花是否依然嫵媚?如果沒有桃花,春天是否真的來過?如果沒有濃酒,生命是否還會熱烈?
在那四月的一天,我尋那一瓣桃紅。用靈魂,點燃那沉寂千年的心火,而生命則如一朵桃花在酒杯里緩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