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從外部看天貺殿,已經足夠讓人享受,然而更大的驚喜還在等著我們。從側門入殿,正前方的墻壁之上,一幅巨型壁畫徐徐展開……即便在看過敦煌的石窟之后,我依然被這布滿墻壁的畫作深深吸引,不僅因為它62米長、3.3米高的規(guī)格,更是那豐富的細節(jié)、充滿時光味道的色彩和被無限拉近的與真實歷史生活的距離,這就是天貺殿內的珍貴壁畫《泰山神啟蹕回鑾圖》。
691個人物,盡顯繪畫功底
《泰山神啟蹕回鑾圖》位于天貺殿內北、東、西三面墻壁之上,北墻壁中部的大殿后門,將壁畫分為兩部分,東側為《啟蹕圖》,西側為《回鑾圖》,繪畫面積超過200平方米,在這有限的空間里,繪有人物691個。
壁畫借泰山神出巡反映宋真宗東封泰山的肅穆和浩大聲勢,整個畫面以出巡人物為主,襯以山川樹木樓閣,間以祥獸。乘坐玉輅出巡和回歸的泰山神,神態(tài)端莊,儼然帝君。其左右為“炳靈王”和“延禧真人”,乘八抬大轎陪行。壁畫中最為龐大的是泰山神的衛(wèi)仗,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外層有武官將帥,內側有文官宰臣,將泰山神簇擁其中。另外還有浩浩蕩蕩的引駕大軍,細看有儀仗隊、樂隊、威風凜凜的左右金吾仗等等,人物眾多,然而其身份、裝束、佩飾、姿態(tài)、容貌等無一雷同。外圍人物布局的密不透風與泰山神周邊的闊綽有余又形成強烈的疏密對比關系,在突出主要人物地位的同時,讓整幅壁畫層次分明,繁而不亂,盡顯創(chuàng)作者的繪畫功底。
《啟蹕圖》與《回鑾圖》的整體布局基本相同,但在細節(jié)上又絕無重復。有趣的是,在《回鑾圖》中,特意增加了抬虎的夜叉和馱卷宗的駱駝,顯然是為了展示泰山神出巡的圓滿成功。
紅黑綠青白,迷人的色彩
讓《泰山神啟蹕回鑾圖》更具吸引力的,是它迷人的色彩。不同人物的衣飾,不僅從制式上體現出其等級和角色差異,更在色彩上加以區(qū)分。原本鮮艷的紅綠等色彩,在自然的蛻變中,平添了一份沉淀感,讓壁畫更有魅力。
泰山神頭戴冕旒,身著青邊黃袍,端坐于有金龍和紅色纓絡垂帶裝飾的玉輅之上。兩側武將頭頂紅纓,身著褐色甲胄,輔以紅綠藍三色裝飾,腳踩白底皂靴,分騎黑白駿馬,威風凜凜。更豐富的色彩或許出現在迎送的文官隊伍中,他們頭戴黑色展腳幞頭,身著紅、黑、綠、青等不同色彩的袍衣,即便是相同的紅色或者青色,亦有深淺之分。
《啟蹕圖》與《回鑾圖》中,隊伍的前方均有一只白色大象,在宋代初年確實有大象引駕的制度。更為有趣的是,抱彩瓶的騎象和一側御象之人,有明顯的異族樣貌。大象之后兩只青色的獅子,樣貌與顏色都頗為抽象,其背上各有一寶瓶,放射彩色光焰。大象之前則是傳說中的瑞獸麒麟,細節(jié)豐滿,栩栩如生。
宋金元明清,時代存爭議
《泰山神啟蹕回鑾圖》的藍本來自宋代帝王巡行泰山的場景,我們能從中找到很多證據,如圖中玉輅駕六馬的做法,興于唐宋;文官的軟腳與展折腳幞頭也是宋代的主要頭飾;武將多有繡包肚,也與宋初流行的“時服”有關。甚至壁畫中鬼的形象,也與《東京夢華錄》中的記述非常契合。還有交椅、“開片”瓷器、拱橋獅子蓮花座柱頭、御路云龍祥紋等都是宋代風格。但現存的壁畫究竟繪制于哪個朝代,依然存在爭議,原因自然是岱廟在金、明、清多次因為自然和人為因素被破壞,壁畫自然也不能幸免。而且壁畫上部的建筑,是典型的清初才傳入中國的西洋畫透視畫法。
泰安市博物館的研究人員從儀衛(wèi)制度、文物制度、文化背景等多方面對《泰山神啟蹕回鑾圖》的時代特征進行考證,可以斷定,壁畫是北宋時期開始繪制,但并非宋代原物,而是清代修補、重繪的作品?,F存壁畫基本上是以北宋時期原作為藍本,但多次修補就不可避免地在壁畫上留下了各時期的文化痕跡,比方說明朝特征的帽子,現代透視畫法的應用等。除岱廟壁畫外,目前只有敦煌還保存有宋代壁畫一百多窟,但精品較少,且敦煌壁畫屬佛教題材,而岱廟壁畫為少見的道教題材,所以岱廟壁畫無論在壁畫史、繪畫史、美術史的研究上,都有極為重要的價值。
壁畫是最容易損壞的文物之一,一旦殿頂漏雨,墻體上部的壁畫就會受到嚴重損害,而下部則多容易受到人為損害。這也是為什么我們看到的壁畫,中間部分保留更為完整,上下兩部分多不甚清晰,且有更多不同時期元素存在的原因。
2014年至2015年,岱廟天貺殿壁畫保護修復工程實施。敦煌千年壁畫的第一位專職修復工匠、山東青州人李云鶴先生帶領敦煌研究院文物保護技術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用時15個月,對顏料層起甲、脫落、酥堿、泥漬、生物糞便污染、灰塵覆蓋、空鼓、裂隙、劃痕、不當修復、歷史干預等病害進行了處理和修復加固。我們現在看到的壁畫,依然布滿傷痕,是因其修復采取最小干預原則,盡量保持其原樣。在千百年之后,我們依然能夠欣賞到真正的宋代壁畫,如此近距離了解古人的衣食住行,著實是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