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致;秦漢;津關;券;符
DOI: 10.16758/j.cnki.1004-9371.2024.02.008
“致”和“致籍”多見于西北漢簡所記通關事宜中,很多研究都將其和具有通關效用的“傳”和“符”進行比對。目前學界對用于通關的“致”文書的性質(zhì)主要有以下幾種解釋:其一,認為“致”是一種通關憑證,在此大前提下,很多學者又對“致”和“傳”的區(qū)別進行了探討,如徐樂堯先生認為,“致似僅使用于邊塞候官所屬轄境內(nèi),而傳則通用于所經(jīng)各郡縣”;1大庭修先生從“致”和“傳”使用的距離范圍上對二者進行區(qū)分,認為“致不同于在長距離移動時使用的傳,它可能是發(fā)給短距離移動者的證明”,而且“致”可能只限于通過一處關津;2安忠義先生則從持有方來進行分別,認為“符”“傳”“過所”是出入津關的人員所持的憑證,而“致”和“致籍”則是津關方面所持,用于檢驗、放行的憑證。3其二,認為“致”是一種通知書性質(zhì)的文書,此觀點主要由李均明先生提出。4楊建先生進一步強調(diào)說“致”在出入津關時主要作為通告書或通知書起告知事由的作用,“致”比“傳”具有更多說明的內(nèi)容,而非證明。5王勇先生也說,“致并非專用的通關文書,只是有關部門向關津說明情況的通報”。6其三,郭偉濤先生認為“致”和“致書”是兩種不同的文書,他指出“‘致’是記錄個人信息的名籍簡,并非特定的通關證件,“傳”和通知書的附件均可稱為‘致’”,而“致書”是“以通知書的形式向關口行文,附牒記錄出行者名單,關口根據(jù)移送來的文書核查放行的通關證件”。1以上對于“致”的討論多涉及出入津關,但實際上“致”的使用范圍更加廣泛,它也常被用于物資的轉(zhuǎn)移、交付事項中。目前,學界對于“致”這種文書的認識還存在爭議。鑒于此,本文首先考察法律文本中關于“致”的相關規(guī)定,再結(jié)合其在實際行政過程中的使用案例,進一步探討“致”文書的性質(zhì)和使用情況。
一、“致”文書在通關中的使用及“致籍”卷冊的形態(tài)
1.法律規(guī)定中“致”的使用及“致”和“傳”的區(qū)別
《二年律令·津關令》中多次提到了“致”的使用,學界討論最多的就是以下這條:
議:禁民毋得私買馬以出扜關、鄖關、函谷【關】、武關及諸河塞津關。其買騎、輕車馬、吏乘置、傳馬者,縣各以所買506名、匹數(shù)告買所內(nèi)史、郡守,內(nèi)史、郡守各以馬所補名為久,久馬,為致告津關。津關謹以藉(籍)、久案閱,出。諸乘私馬入而復以出,若出而當復入者,507津關僅以傳案出入之。詐偽出馬,馬當復入不復入,皆以馬賈(價)訛過平令論,及賞捕告者。津關吏卒、吏卒乘塞者智(知),弗告劾,510與同罪;弗智(知),皆贖耐?!び芬月?。制曰:可。5112
該令文第一句明確禁止百姓私自購買馬匹出津關,但這并不是說完全限制馬匹的買賣,其后的令文詳細規(guī)定了關外的百姓和官吏如需從關中購買馬匹所應遵循的辦理流程。根據(jù)令文可知該流程包括以下三步:(1)如果有關外吏民去關中買馬,要請其所在的縣官將所買的馬匹的名籍和數(shù)量報告給賣馬地(關中)的內(nèi)史或郡守;(2)(關中)內(nèi)史或郡守在收到縣官的來函之后,將關外吏民所買馬的名字灸到馬身上,3然后發(fā)送“致”文書告知津關;4(3)津關吏在關外買馬者攜馬出關時,根據(jù)內(nèi)史或郡守送來的登記馬匹信息的名籍和馬身上的印記進行核驗,匹配即可出關。
令文中在關于購買馬匹出關的流程之后,是對乘私人馬匹出入關的規(guī)定。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先入關再出關,或者是先出關再入關,津關吏核驗其所持“傳”即可。此處只提到“傳”,而沒有提到“致”,說明在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官府出具“致”就可以通關。
第三種情況是在作偽欺詐攜馬出關,以及在應該再次入關而沒有入關的情況下,對違法人員及相關責任人的懲罰。
根據(jù)以上《津關令》中的規(guī)定,關外吏民入關中買馬,攜馬出關時所涉及的文書是“致”(簡507:為致告津關)和“籍”(簡507:津關謹以籍、久案閱),而且“致”和“籍”都由內(nèi)史和郡守府直接發(fā)送到津關,不由本人攜帶;使用私人馬匹出入關只需要持“傳”,也就是說,在沒有攜帶特殊物資出入津關的一般情況下,用“傳”即可,不需要官府格外給津關發(fā)送說明文書。
在買馬流程中,令文只提到關外郡縣人員買馬之后出關的程序,但是他們?nèi)腙P的情況卻并沒有提及,我們或可推測他們?nèi)腙P時就是一般情況下的入關,只需要用“傳”即可。楊怡和劉鵬先生曾提到,“《津關令》諸條文并未都言及‘傳’,當是由于‘傳’本身是一種基本通關憑證,并不需要作出特別說明”。5關于出入津關所用的“傳”,《津關令》中另有一條令文(簡498),“□、御史請:諸出入津關者,皆入傳,書【爵】、【縣】、里、年、長、物色、疵瑕見外者及馬職(識)物、關舍人占者,津關謹閱,出入之”。6該令文規(guī)定所有的出入津關都要用“傳”,而且要登記通關人員的基本信息,其中包括爵位、籍貫、年齡、外貌特征等。此外,負責登記的關舍人也要署名。在前文所列買馬出關流程中,令文中只出現(xiàn)了“致”和“籍”這兩種文書,并未說明出關吏民是否持有傳,但該條令文(簡498)明確規(guī)定所有出入津關的人都要用“傳”,因此在買馬出關流程中,“傳”也是不可或缺的。李天虹先生在對《津關令》進行分析時曾指出:“關吏還要案驗當事人所持的出入關憑證傳。致、傳相輔并用,案省均相應無差,方得出入?!?
關外人員入關中買馬,在入關時,津關檢查“傳”即可放行;在買馬之后出關時,津關在收到內(nèi)史或關中郡守府發(fā)來的“致”和馬名籍之后,將其信息和關外人員所攜馬匹身上的印記進行比對,并再次檢查“傳”,核驗無誤后即可放行。在此過程中“致”只出現(xiàn)了一次,是內(nèi)史或郡守發(fā)送給津關的文書,但是在津關案驗出關過程中沒有提到之前發(fā)來的“致”,而只是說“津關謹以藉(籍)、久案閱”,或許說明“致”并不是津關進行案驗的憑證,而只是一份說明書,告知津關有關外人員在關中買馬若干匹,如果核驗無誤讓他們通行。
2.實際使用中的“致”以及“致籍”卷冊的形態(tài)
通過對相關法律文本的分析,我們了解到“致”文書的說明性質(zhì),那實際使用中的致書是怎樣的呢?肩水金關漢簡中有一份木牘包含兩種形式的文書,其第一部分記錄了人名、身份、身高、膚色等信息,應為一份名籍;第二部分是一份官文書,告知關吏事情的來龍去脈并讓相關人員通行。其內(nèi)容為:
居延都尉卒史居延平里徐通大奴宜長七尺黑色髡頭 十一月丙辰出
五鳳元年十月丙戌朔辛亥,居延守丞安世別上計移肩水金關:居延都尉卒史居延平里徐通自言繇之隴西,還買觻得敬老里丁韋君大奴宜。今踈書宜年長物色,書到,出如律令。73EJT37:522A
印曰居延丞印
十一月丙辰佐其以來73EJT37:522B 2
該文書中有兩種字體,其中“十一月丙辰出”“印曰居延丞印”“十一月丙辰佐其以來”為另一人所寫。這是一份居延守丞發(fā)送給肩水金關的文書,由佐其送到金關。文中交代的事情是:居延徐通在隴西徭使結(jié)束,在返程中買了一名大奴,他需要帶大奴出金關回居延,但是他大概沒有這名大奴的通關憑證,3因此他向居延申請,請求居延向肩水金關說明情況,讓他新買的大奴可以和他一同出金關回居延。居延守丞根據(jù)徐通提供的信息將大奴的名籍登記在文書之前,4也就是該木牘A面中第一列的內(nèi)容,類似于《津關令》中提到的馬的名籍。這份文書所展現(xiàn)的大奴通關手續(xù)和《津關令》中買馬出關的程序非常相似,都是需要相關官吏給津關發(fā)文書告知即將有大奴或馬匹通關并且附上奴隸或者馬匹的相關信息。由此,我們推測這份文書就是《津關令》中“為致告津關”的“致”,而第一列的內(nèi)容則是大奴名籍,這份木牘所承載的是一份“致”文書和一份名籍兩種文本。另外,這應當不是一般形式上的“致”和“籍”,此處只有一名大奴通關,因此大奴的名籍和“致”寫在了同一枚木牘上,在有較多物資的時候,一份木牘恐怕很難容納大量的名籍信息,在這種情況下,名籍是怎樣處理的呢?
李均明先生曾舉出居延漢簡中的兩份文書為“致”,它們是:
建平三年閏月辛亥朔丙寅,祿福倉丞敞移肩水金關:居延塢長王戎所乘用馬各如牒,書到,出如律令。15.18 1
始建國三年五月庚寅朔壬辰,肩水守城尉萌移肩水金關:吏所葆名如牒,書到,出入【如】律令。73EJF3.155A 2
第一份文書是為了說明居延塢長所乘用的馬匹;第二份文書是為了讓肩水守城吏所擔保的人員出入金關。這兩份文書都提到有附牒記錄馬匹或者所擔保人員的信息。李均明先生繼而在居延漢簡、敦煌漢簡中發(fā)現(xiàn)了可能是附牒內(nèi)容的名籍簡。3結(jié)合李先生的分析可推斷,在輸送的物資較多的情況下,“致”和名籍并不寫在同一份文書上,名籍應該是單獨寫在附牒上。
以上所舉例子涉及了“致”和名籍,這兩者和另一相關名詞“致籍”有什么關系呢?西北漢簡中多次出現(xiàn)“致籍”一詞,如:
竟寧元年正月吏妻子出入關致籍EPT51:136 4
居攝三年吏私牛出入關致籍(五三四)5
●元始三年七月玉門大煎都萬世候長馬陽所赍操妻子從者奴婢出關致籍(七九五)6
關于“致籍”的含義,主要有兩種解釋:其一認為“致籍”是出入關籍,由“致”本身及其所附名籍組成,李均明、李天虹、田家溧等先生持此說;7其二認為“致籍”是對出入關人員所用“致”文書的登記簿冊,杜鵬嬌、王勇先生持此觀點。8根據(jù)上文分析,“致”是情況說明書,“籍”是出入關人員或物資的信息登記,大多以附牒的形式附在“致”之后,“致籍”則應是這兩者的合稱。因此,本文從第一種觀點。此外,這些簡中出現(xiàn)的“致籍”或許不是單份“致”和其附牒,而很可能是多份“致”和其各自所附名籍簡的組合卷冊。在上舉三例中,居延新簡EPT51:136為圓首長方形,上鉆有一孔,應為楬,李均明先生曾指出:“文書楬……大多用作已歸卷入檔之案卷標題。以楬為標題之案卷規(guī)模都比較大?!?這件記錄有“致籍”一詞的楬應該是系在由“致”和所附名籍簡組成的卷冊上的標簽。敦煌漢簡五三四和七九五皆為普通單列書寫的簡,其形制和楬不同,但是其內(nèi)容非常相似,因此敦煌漢簡的兩例應是編連在卷冊開頭或結(jié)尾處的標題簡,與楬系在卷冊之外不同。
由此,“致籍”的物質(zhì)形態(tài)或為《懸泉漢簡(壹)》90DXT0208②:1-10這樣由文書牘和登記信息的單簡構(gòu)成的卷冊(如下圖一)。懸泉漢簡中的這一例僅是一組文書和其附牒,“致籍”卷冊可能包含多組這樣的文書和附牒,而居延新簡EPT51:136楬是系在“致籍”卷冊外的標簽(如圖二)。圖二所示的“致籍”卷冊應是在“致”和名籍被使用過后保存在津關或者上計到上級官府的形式。
那么“致”在具體使用情景中是怎樣發(fā)揮作用的呢?青木俊介先生認為“致”是申請者自己攜帶至關隘,而不是事前寄送。2郭偉濤先生也認為“致”由本人攜帶。3張鵬飛先生認為由出發(fā)地官府預先送達各檢查點的做法在實際工作中缺乏可操作性,故由出行人隨身攜帶,以備檢查之用。4但目前并沒有任何律令文本中規(guī)定或者文書實例證明“致”是由本人攜帶,反而很多內(nèi)容說明“致”是官府之間的往來文書。《津關令》中“(內(nèi)史、郡守)為致告津關”說明“致”是直接在官府之間傳遞,而不經(jīng)通關人之手。徐通攜大奴通關“致”(73EJT37:522)的文書背面記有“十一月丙辰佐其以來”,且該部分的書寫風格和文書正文完全不同,應是金關吏員的登記,說明這份“致”由一名叫“其”的佐送到金關,而非通關本人攜帶。肩水金關漢簡中另有一例,其內(nèi)容如下:
建平元年十二月己未朔辛酉,橐他塞尉立移肩水金關:候長宋敞自言與葆之觻得,名縣里年姓如牒,書到,出入如律令。73EJT37:1061A
張掖橐他候印 即日嗇夫豐發(fā)
十二月壬戌令史義以來 門下73EJT37:1061B5
雖然這份文書并沒有標明是“致”,但是它和李均明先生所舉“致”的例子幾乎是同樣的內(nèi)容和體例,因此這應該也是一份“致”,其附牒內(nèi)容應該是葆的“名縣里年姓”。該木牘正反兩面文書的字體不同,正面是橐他塞尉來信的原件,背面應是肩水金關關吏的記錄。這份文書是在發(fā)出之后的第二天由令史義送到金關,也可以確定它并不是由通關本人宋敞和他的葆自行攜帶,而是由橐他塞尉直接移送到金關。以上例證說明“致”大多是由官府派遣史、佐等小吏送到目的地官府。
敦煌漢簡中有一例關于“致籍”的傳送,其內(nèi)容為:
卻適(敵)士吏張博 閏月丁未持致籍詣尹府19006
這里的“致籍”很容易被誤認為是關于張博本人的情況說明,由他自己攜帶,但是張博的目的地是尹府,而非津關,他的身份為士吏,是尉的屬吏,此處張博所持“致籍”應該不是他本人的通關文書和名籍,而應是其所工作的尉部向尹府上報的“致籍”,此條簡文則是對他此次工作任務的記錄。張博“持致籍詣尹府”所持的應該就是我們在上文中所提到的“致籍”卷冊(如圖一、圖二),而不是他本人通關使用的文書。
根據(jù)法律條文中對于“致”的規(guī)定以及實際中“致”的使用情況,可知“致”是一種官府之間溝通的文書,主要用于特殊情況的說明。在《二年律令·津關令》所規(guī)定的買馬出關流程中,“致”由賣馬地的內(nèi)史或郡守發(fā)送給津關,而不是由買馬者自己攜帶。楊怡和劉鵬先生曾指出,“致”只是攜帶車馬等重要物資出入津關時所必備的,不宜過度夸大其使用的普遍性。1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此外,“致”不僅僅用于通關,也出現(xiàn)在很多其他事務中,和通關專用證件“傳”的性質(zhì)不同。其作為官文書,是通關的輔助文件,但不是專門的通關憑證。一般情況下,普通人通關用“傳”即可,但當有特殊情況需要向津關說明,如攜帶特殊物資(馬匹、武器、奴婢等),通關人則需要向所屬官府申請為其出具“致”文書通關。
二、“致”和“券”“符”的配套使用
“致”除了常見于通關過程中,在其他事務中也有其使用案例,如物資的交付、勞役的征發(fā)、吏卒歸家的說明等。需要注意的是在很多情況下,“致”不是單獨發(fā)揮作用,而是和“券”“符”配套使用。
1.“致”與“券”的配套使用
居延漢簡中有一例是“致書”和“券”的配套使用,2其內(nèi)容如下:
入狗一枚 元康四年二月己未朔己巳,佐建受右前部禁奸卒充。輸子元受,致書在子元所。5·12 3
以上是《中國簡牘集成第五冊·居延漢簡(一)》中對這份文書的釋文和斷句。安忠義、杜鵬嬌、徐千茜等先生對句讀稍有改動,他們的意見是:
入狗一枚 元康四年二月己未朔己巳,佐建受右前部禁奸卒充輸,子元受,致書在子元所。5·12 4
結(jié)合兔子山漢簡中的例子,5可知這種斷句更加合理,因此本文從第二種觀點。關于這份文書的性質(zhì),安忠義、杜鵬嬌、徐千茜三位先生的觀點基本一致,認為這是一份“致書”。安忠義先生指出:“這里所說的致書應該是輸狗一方給受狗一方的文書。文書詳細記載了入狗的數(shù)量、入狗的時間、受狗人的姓名等內(nèi)容?!?杜鵬嬌、徐千茜也認為這是一份稟物的“致書”。7雖然這份文書中明確提到了“致書”,但筆者認為這不是“致書”,而是一份作為物資交付憑證的“券”。相似書寫格式和內(nèi)容的“券”也見于里耶秦簡、懸泉漢簡等材料中,例如:
入尉史黭貲錢七百七十六。 元年八月【庚】午朔丁亥,少內(nèi)守□、佐欣受。I
令佐贛監(jiān)。 手。II 9-91+9-2033 1
入穬麥小石五十六石二斗五升 永光五年十
一月壬子縣泉置佐建受廣至富昌里陳世I90DXT0116②:127 2
整理者注明里耶秦簡9-91+9-2033右側(cè)有表示“七百七十六”的刻齒,其數(shù)目和文中所記數(shù)目相同。這應該是一份入錢的“券”。懸泉漢簡I90DXT0116②:127右側(cè)也有刻齒,但是整理者沒有提供刻齒所代表的數(shù)目。另,懸泉漢簡中有一楬為“陽朔元年十二月民入谷券”,3雖然其年份和I90DXT0116②:127簡不同,但是據(jù)此可推測I90DXT0116②:127簡是官府接收百姓繳納穬麥的“券”。經(jīng)比對,上文居延漢簡5·12簡應該是入狗的“券”,而不是“致書”。其內(nèi)容是在元康四年(前62)二月己巳這天,佐建接收了禁奸卒充輸送來的狗一枚,子元寫下了這份“券”,另有“致書”在子元那里?!叭敝袥]有交代“致書”的內(nèi)容是什么,但是根據(jù)“致書”所具有的說明性質(zhì),子元處的“致書”應該是一份說明輸送狗(及其他物資)的文書,其內(nèi)容或為:
XX年XX月XX朔XX,右前部XX移書肩水候官XX:右前部禁奸卒充輸狗一枚……4
簡5·12作為入狗的“券”是保存在接受物資的一方,也就是肩水候官處的“券”,禁奸卒充將物資運輸?shù)郊缢蚬俸髴撌盏搅诉@份“券”的另一半作為“出狗”的憑證帶回右前部證明自己完成了任務。
很多學者都注意到“致”在物資交付中發(fā)揮的作用,并認為“致”是領取或者支付物資的憑證。5以上居延漢簡案例,“致”在交付過程中并不發(fā)揮憑證的作用,是向?qū)Ψ焦俑f明情況,真正發(fā)揮憑證作用的是出入方分持的“券”。
2.“致”與“符”的配套使用
“符”也多用于出入關,和前文所論及的“傳”在出入關中有相似的功能,《說文解字》中說:“符,信也。漢制以竹,長六寸,分而相合?!?“符”的制作材料和尺寸并不拘于“竹”和“六寸”,7但其“分而相合”的使用規(guī)則是普遍的。岳麓簡中有一令文詳細規(guī)定了“左符”“右符”在稟受物資中的使用,但是“左符”“右符”是配套和“致”以及“報書”一起使用的,令文內(nèi)容為:
令文中,“致所官”的回復文書“某致某物符已到”中的“致”應該是和“左符”一起由“為符官”發(fā)來的說明情況的文書,9這里領取物資的憑證是“符”,而不是“致”,“左符”“右符”在之后的發(fā)放、領取物資中發(fā)揮實際的核驗作用,而“致”沒有再出現(xiàn)。雖然該令文前半部分缺失,但對我們理解其主要內(nèi)容影響不大,該稟受物資的流程大概是:在發(fā)放物資之前,“為符官”先將“左符”和“致”移送到“致所官”,“致所官”收到“致書”和“左符”之后發(fā)送“報書”到“為符官”告知已經(jīng)收到“符”和“致”;“為符官”收到“報書”之后,將“右符”發(fā)放給領取物資的人,領取物資的人持“右符”到“致所官”,“致所官”將之前收到的“左符”和此“右符”進行合驗,無誤,將物資發(fā)放給持“右符”之人。1令文繼續(xù)規(guī)定了對操作不當?shù)膽土P,如果“為符官”沒有收到“報書”就將“右符”發(fā)放給領取物資的人,或者“致所官”沒有回復報書而領取物資的人持“符”領取了物資,按照損失的物資數(shù)額對等相關盜律的內(nèi)容懲處“為符官”和“致所官”的責任人。
除了“符”這一關鍵憑證,該令文中還出現(xiàn)了兩種文書,“致”和“報書”。其中,“某致某物符已到”應該就是法律規(guī)定的“報書”的內(nèi)容模板,那“致”的內(nèi)容和格式是什么樣的呢?由于令文殘缺,我們無法獲得更多的信息。里耶秦簡中有一例8-192+8-685+8-462也涉及“左符”的移送,雖然該文書和“左符”是應用在罪人和囚徒的轉(zhuǎn)移,和岳麓簡中所涉及的物資發(fā)放不同,但這兩者分別提到的“左符”“致”和“報書”等的使用有很多共通之處,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了解岳麓簡中缺失的有關“致”的內(nèi)容。里耶秦簡8-192+8-685+8-462的內(nèi)容如下:
信手 鈴手 8-192+8-685+8-462B 3
這份文書記載了右校守丞告知武成丞向其移送了4枚關于捕罪人和徙故囚的“左符”,并且要求武成在收到“符”之后進行回復。此文本中的重要信息是“移捕罪人及徙故囚符”,但很明顯這份文書并不涉及具體的罪人和囚徒的交接,而是右校在移送囚徒之前先向接收罪囚的官府(武成)發(fā)送了這封說明文書和4枚“左符”。4文中要求“符到為報”,也就是武成在收到文書和“左符”之后要發(fā)一封“報書”到右校。5
前文岳麓簡中“致所官以書告為符官曰:某致某物符已到”是“報書”的模板,據(jù)此,里耶簡中的“符到為報”,即武成需要給右校回復的“報書”應是一份類似的文書。而里耶秦簡中8-192+8-685+8-462這份說明“左符”移送和相關事由的文書應該就是岳麓簡中所說的“某致某物符”中的“致”。根據(jù)這份里耶秦簡中的“致”,我們可以復原岳麓簡物資稟受中所使用的“致書”,其內(nèi)容如下:
XX年XX月XX日,XX(為符)官XX(人名)敢告XX(致所)官主:移XX符左X,符到為報,署主符發(fā)。它如律令,敢告主。
XX月XX日,XX行/XX以來。 X手
根據(jù)岳麓簡中的“報書”模板,我們也可以復原里耶簡中所說的“符到為報”的“報書”,即武成應該發(fā)送給右校的“報書”(但實際右校沒有收到武成的“報書”):
XX年XX月XX日,武成丞XX敢告右校守丞:捕罪人及徙故囚致及符左四已到。敢告主。
XX月XX日,XX行/XX以來。 X手
通過解讀岳麓簡中關于“為符官”和“致所官”的規(guī)定,我們可以復原里耶秦簡中轉(zhuǎn)移罪人和囚徒的大致過程:(1)需要派送罪人和囚徒的官府(右校)將“致”書和“左符”送到接收這些罪人和囚徒的官府(武成);(2)接收官府在收到“致”和“左符”之后,“報書”回復派送官府已經(jīng)收到“致”和“左符”(某致某物符已到);(3)派送官府收到“報書”之后將罪囚以及用于交付核驗的“右符”派吏員一起送到接收官府。罪囚被押送到之后,接收官府將之前收到的“左符”和押送人員攜帶來的“右符”進行核驗,無誤,接收這些人員,轉(zhuǎn)移罪囚的任務就完成了。1整個的流程可以通過圖三所示來說明。
岳麓秦簡的令文和里耶秦簡的文書雖然所涉物資和事項不同,但各種文書在其中的使用是相似的,弄清楚這一流程也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致”“左符”“右符”以及“報書”在物資轉(zhuǎn)移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從中也可看出在一般情況下,物資未動,文書先行。當然,“符”的使用很廣泛,此處僅就發(fā)放物資的案例對其進行分析和說明。
三、結(jié)語
通過對相關律令條文和行政文書的分析和探討,可知“致”文書在通過津關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但其和通關憑證“傳”不同。通關人只有在攜帶特殊物資如馬匹、奴婢、武器等出入津關時才需要向官府申請發(fā)送“致”給津關說明情況。多次出現(xiàn)于西北漢簡中的“致籍”應是對“致”和其所說明的物資名籍附牒的合稱,多份“致”“籍”編連在一起形成“致籍”卷冊,由津關按時上計到上級官府。
“致”還被廣泛應用于物資交付和物資發(fā)放中。在物資交付過程中,發(fā)出物資的官府會先發(fā)送一份說明的“致”給接收物資的官府,運輸物資的人在完成交接之后,接收官府會制作“券”,一份交給運輸物資的人作為交付憑證帶回發(fā)出官府交差,另一份留存在本官府。2上文中所列舉的“致”和“符”的配套使用案例涉及到了物資的發(fā)放和領取以及罪囚的轉(zhuǎn)移,其處理流程較物資交付更為復雜,除“致”和“左符”“右符”在其中發(fā)揮作用,還出現(xiàn)了“報書”。
此外,“致”在通過津關、物資轉(zhuǎn)移和物資發(fā)放等的不同使用情境中,有一個共同點是,“致”都是在實際行為發(fā)生之前由相關官府事先發(fā)送到對方官府的通知說明文書,是為其后的行為做鋪墊之用。
[作者王笑(1990年—),中共山東省委黨校(山東行政學院)文史教研部講師,山東,濟南,250014]
[收稿日期:2023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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