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軍墾往事

        2024-05-07 00:00:00謝志強
        文學港 2024年3期

        1、沙塵

        聽見媽媽的房間傳來響聲,夜已深,我不知道是什么時間。我走進媽媽的房間,突然,媽媽抱住我的腿,說:起沙暴了。

        媽媽坐在地上。我拽了一下燈繩,說:媽,你咋不開燈?

        爸爸離休前已病逝。本來,我打算等媽媽退休后送她回山東的老家,可是,她像突然失去了記憶——不認識人了,包括我。媽媽時不時提出要回家。是回山東老家?還是去十三連陪爸爸(農(nóng)場稱墳地為十三連)?還是當年墾荒時住的地窩子?

        我抱起媽媽,放到床上,說:這里就是你的家。

        媽媽說:你找誰?

        我報了自己的乳名,媽媽像起了沙暴抱住樹干那樣,她抓住我的胳膊,說:我要回家。

        媽媽的記憶,仿佛被沙塵遮蔽了。我進來的那一刻,媽媽可能把我當成一棵胡楊樹了。

        我的記憶穿過時間的沙土,回到我的童年?,F(xiàn)在的綠州,那時還是荒漠,生長著千年的胡楊樹。有一天,我跑出地窩子,玩沙子,玩得忘了時間,天一暗,沙暴遮天蔽日。

        媽媽找著我的時候,沙子像厚厚的被子蓋住我,只露出往外拱的腦袋和瞎晃的胳膊。回到地窩子,媽媽告訴我怎么對待沙暴。

        媽媽示范自己是棵樹,要我抱住她,說:找著一棵胡楊樹,抱著,緊緊地抱著,千萬別松手,不讓風刮走你,就這樣抱著,抱著。

        我緊緊地抱著媽媽。媽媽繼續(xù)說:連部有一棵很粗很大的胡楊樹,樹頂有一面紅旗,你離家遠了,就瞅準那紅紅的一點,迎著紅旗走,紅旗下邊就是連部。

        連隊有個叔叔,收工后走反了方向,進了沙漠,找回來之后,爸爸出了個主意,在胡楊樹上掛紅旗。

        我每次出去玩耍,不讓紅旗離開我的視野。不過,爸爸媽媽墾荒,總是把我反鎖在地窩子里,只能在地窩子里活動。我聽說,有的大人,還把小孩系在床檔上,像拴馬的韁繩。

        爸爸收工,我像鳥飛出籠子,但爸爸叮囑我不要跑遠了,等到媽媽回來就開飯。

        媽媽常常天黑下來才回來,好像把沙漠也帶了進來。

        我記憶的容器灌滿了沙土,天上飛舞的,地上流動的,身上黏附的,凈是沙土。

        所有的拖拉機都集中在機耕隊。斯大林80號,履帶式,先打荒,后耕地。兩匹拖拉機并行打荒,后邊拉著大杠子,橫掃大片的梭梭、紅柳、堿草,然后,再翻耕。打荒、耕地,會掀起沙土,遍地冒煙,所有的人渾身是沙土,連模樣也看不出了。

        媽媽是農(nóng)場第一代女拖拉機手。個子那么小,拖拉機那么大。她的短發(fā)都塞在帽子里邊。地窩子里吊著的一盞馬燈,像瞌睡得睜不開眼。那個傍晚,沙漠吹來的風,仿佛要把沙子倒過來。

        我以為又是一個人走錯了門,因為外表看地窩子都差不多,跟重復的沙丘那樣,我也進錯過門。

        我問:你找誰?

        她說:就找你。

        我聽出是媽媽的聲音,就撲上去,抱樹一樣要抱住媽媽。

        媽媽讓過我,說:先別抱。

        我撲了個空。

        媽媽摘掉帽子,拍打著自己,起沙暴一樣,媽媽渾身上下,飛揚著沙土。

        我說:媽媽,你起火冒煙了。

        隨著沙土散發(fā)開去,漸漸顯露出媽媽的模樣,齊耳的短發(fā),土黃的軍裝。我聞到拖拉機的氣味。

        媽媽說:讓我洗一洗。

        我往桌子上擺碗筷,念叨:這是媽媽的,這是爸爸的,這是我的。

        媽媽從布簾子后邊出來,已換了身衣服,一身的水汽含著肥皂、機油的味道。媽媽張開雙臂,說:這一下,好了。

        我像坐在樹杈上一樣偎在媽媽的懷里。

        現(xiàn)在,我想起,一片枯了的胡楊樹,樹的顏色跟沙的顏色差不多了,引來了水,水在沙地上跑,樹好像睡醒了那樣,爆出嫩嫩的綠芽,活了。媽媽的頭發(fā)白了,可是,我記得洗過的頭發(fā),黑黑的,柔柔的,像流下的一簾水。

        記憶已塵埃落定。我給媽媽蓋好被子,哄她說:現(xiàn)在,你就在你的家,睡吧,你要起來,就叫我一聲,你要起來,就拉亮燈。

        我關了燈。黑暗中傳來媽媽輕輕的聲音:起沙暴了。睜著眼,我的臥室沉浸在濃重的夜色里。閉上眼,我看到一個迷失的小男孩,在彌漫的沙土里,像做游戲蒙著眼那樣,張開手臂,小心摸索。終于,摸著一棵樹。抱著,緊緊地抱著,沙粒擊打著他,然后,風停沙落,他發(fā)現(xiàn)自己緊緊地抱著的是媽媽。

        2、目光之路

        父親站在綠洲上,望著沙漠。父親進過沙漠,兒子沒出過綠洲。父親立著不動,兒子在奔跑。兒子朝父親遙望的方向奔跑。父親的目光像一條路。

        父親的腳下有一條機耕路,他的目光起初跟隨著或護送著兒子的背影。機耕路在遠處——綠洲的盡頭,路兩旁平行的邊仿佛匯成一個交點,然后消失或中止在沙漠里。父親的目光像一條路,和機耕路重疊,但他的目光超過兒子的身影,率先到達了綠洲的盡頭——那個交點,再往前,就是一條地平線。

        兒子沿著機耕路奔跑。父親只看見一個點,在逐漸縮小的一個點,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兒子奔跑的姿勢。那個點所引起的浮塵——機耕路上干燥的泥土像冒煙,模糊了那個移動的點。那個點幾乎融入綠洲盡頭的交點。

        父親凝視著,他覺得自己的目光就是一條路,兒子沿著他目光的路移動。等到那個點消失了,像一粒沙落入了沙漠。機耕路恢復平靜,路的右邊是林帶,路的左邊是稻田。沙漠吹來的風鼓動著金黃色的稻穗,像波浪涌動。有一群麻雀在稻浪中飛,仿佛選擇縫隙鉆下去。

        有一次,兒子對父親說:我把星星看下來了。

        夜晚,兒子爬上連隊馬廄的苜蓿垛頂(兒子稱那是苜蓿山,農(nóng)場最高的地方,兒子發(fā)現(xiàn),秋天,苜蓿山達到了一年中的最高,可是,過了冬,山矮下來了,山被牲口吃下去了)。兒子仰望夜空,數(shù)星星,數(shù)不清,就盯著一顆星星,望著望著,那顆星星沿著他目光的軌跡滑下來,就如同他從苜蓿山上滑下來,星星幾乎挨近他的瞳孔,像是要溜進來那樣。在那奇跡般的瞬間,可能眼睛累了,也可能異物即將闖入,他本能地眨了一下眼。本來已把星星看下來了,可是,眨眼的工夫,星星又回到天空。他說:星星沿著我目光鋪的路滑下來了,我把星星看下來了。

        那是一條垂直的路。不過,父親的目光貼著機耕路,是平直的路。他的目光看不到具體的沙漠,大小、顏色都一樣的沙粒組成的沙漠,可是,他想象出曾涉足的沙漠。他講過幾個沙漠的故事,用危險的故事阻止兒子進沙漠。

        三天前,父親聽連隊的一個小男孩講起兒子的秘密。兒子打算進沙漠,去證實一個夢。兒子做了個夢,告訴同學,他把沙漠夢綠了。夢中,太陽像散黃了的雞蛋。

        兒子描述夢中的景象,爬上一個沙丘,沙丘上有一叢紅柳,他又熱又渴,他沖著紅柳叢尿了一泡尿,似乎紅柳被喚醒。突然,紅柳像噴泉,柳條如水線,憋了很久,憋不住了,噴到哪兒,哪兒就綠,而且,綠色洇開。他喊:我把沙漠夢綠了。

        兒子向同學炫耀:我的一泡尿多么偉大呀。老師說:用詞不當,偉大不能隨便用。

        父親發(fā)現(xiàn)了兒子準備行動的證據(jù):水壺、饅頭。他沒收了物品,說:小孩能把沙漠夢綠了,那還用得著大人辛辛苦苦墾荒嗎?

        于是,這個禮拜天,父親陪著兒子來到機耕路,先在綠洲里演習奔跑:我看著你跑,跑夠了,你就回來。

        機耕路的盡頭,有一條防沙林,那是綠洲和沙漠的界線。這小子真能跑。父親趕到防沙林,看不出兒子的足跡。林帶東邊,就是沙漠。

        有一次,下雨,父親去學校接兒子。還沒下課。父親在教室的窗外,看見老師在板書,講了一會兒,就擦黑板。現(xiàn)在,他踏上了沙漠。風顯得倉促,沙子像流水。他知道:沙漠用自己的方式消除留在它上邊的陌生的痕跡,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遠遠近近的沙丘,保持著靜止的模樣,仿佛說:你兒子沒來過。那一刻,他的目光忙亂起來,希望發(fā)現(xiàn)一片綠色,證實有一片沙漠被兒子夢綠了。

        滿目黃沙——死亡顏色。一連數(shù)天,過去的戰(zhàn)友、兒子的同學,一起尋找、呼喚。他期望,半夜門開(沒頂門),一股沙漠的味道裹著兒子歸來——沙漠把兒子還回來了。老師傳來話:他兒子的座位還空著。

        就這樣,那么好的天氣,父親把兒子看丟了。父親的目光像太陽,兒子一定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奔跑。

        父親給兒子講過早年墾荒時期的故事:連隊突然來了一個小男孩,當時,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小男孩愿意跟他睡一個地窩子,夏日,小男孩身上總有一股清涼。小男孩總是失蹤——被子空了。他發(fā)現(xiàn),小男孩朝沙漠奔跑,不過,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小男孩會準時返回地窩子。

        有一個夜晚,他悄悄跟蹤小男孩。小男孩在沙漠里尿尿。大概察覺了動靜,回頭看見了他,小男孩愣住了——他維護著自己的秘密,秘密暴露,小男孩融化了。像一個雪人那樣,融化的水流在沙地上,沙地出現(xiàn)了一個泉。那時,遙遠的地平線,火輪一般的太陽升起。

        連隊里傳說,那是個雪孩。兒子說:我要去看看雪孩尿尿的地方。父親說:別說一泡尿,連雪孩也讓沙漠給吃掉了。兒子說:我不信。父親說:就像你的老師擦黑板上的粉筆字一樣。

        兒子說:爸爸,你說的雪孩就是我吧?父親說:那時,你還沒出生呢。

        兒子追問:雪孩做不做夢?父親搖頭說:那我咋知道?

        兒子說:大人就是不在乎小孩的夢。

        父親每天早晨,日出之前,站在機耕路上,望著沙漠的地平線,他想象兒子望星空,希望看見路的盡頭跳出一個點,那個點沿著他目光的路,漸漸變大,然后,兒子起勁地甩動雙臂,像張開翅膀飛過來。有時,一群羊(他多么希望,兒子是趕羊的小羊倌),像濕柴燃燒,掀起沙塵,過后,塵埃落空,留下一條空曠的路。

        3、扁擔

        張明亮娶上了老婆不久,收工了,回家就特別積極,而且,還順便挑一擔柴火。這一點,跟還沒結婚的職工有了區(qū)別??竷蓸庸ぞ撸丝餐谅?,還多了“一桿槍”——扁擔。

        那是1956年秋,胡楊樹翻動著金黃的葉子,蘆葦?shù)教庯w著蘆花,這是連隊新開荒的第一個秋天。邊開墾荒地,邊放水壓堿——這片人跡罕至的處女地,鹽堿含量多(張明亮說:重)。

        張明亮當過偵察員。連長指定他為放水班班長。要趕在入冬前放好兩遍水。十多名班員,只有他一個人娶了老婆。人休息水不停,白天黑夜,兩班輪換。

        張明亮放夜水。夜水難放。他喜歡聽夜間的水在荒地里流淌的聲音,土地發(fā)出吃水的聲音,好像一個漢子穿越沙漠,來到泉水邊。

        一天深夜,張明亮發(fā)現(xiàn),渠溝的水,像桶往缸倒水,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地埂子也開了口子,可是,地里不見水鋪展開。明明一股水往地里流,地里卻不見水,他順著水察看,一腳踩空,像落入陷阱?!班弁ā?,掉進一個地洞里,像被什么拽下去那樣。

        很快,淤泥漫過了胸脯,他試圖抓住一個東西,哪怕是蘆葦,他的手挨近泥土,泥土就糊塌。飽含著水的泥土軟了,順流往他周圍填灌。他的腳也踩不實,仿佛洞有吸力,把他往下吸。

        他大喊:跑水了……跑水了……跑水了。

        條田按標準的規(guī)劃,長一千米,寬五百米。每人放一條毛渠的水。

        墾荒初期,張明亮還迷過路,月亮升起的時候收工,他卻走反了方向,進入了沙漠,是連長騎著馬,拎著燈找到了他。他望著那一點光亮,忽高忽低,他知道,摔倒了,燈就滅了。一點光放大了,他撐著不動,動了洞口就擴大。然后,看見一點光苗背后的身影——拎著一盞馬燈的放水員。

        放水員說:咋鉆進地里去了?

        張明亮說:不能靠近,你把渠埂子上的扁擔遞過來。

        渠埂上插著一根扁擔,胡楊木扁擔。

        張明亮接過扁擔,把扁擔橫在洞口,像練單杠,雙手握著,慢慢地向上引身,簡直在跟土地較勁,抽出了身體,翻了個滾。然后,將馬燈系在扁擔的一端,挑著,探近洞口。

        放水員說:這地下,空了?胃口這么大,喝不飽?

        張明亮說:這個洞,不要說我倆,恐怕一個班掉下去,也不夠它吃。

        天一亮,連長趕到現(xiàn)場,洞像張嘴,渴了千年,渠里的水急急地往里灌,還是喝不夠。這就是鹽堿地的奇跡,流沙加鹽堿,遇水就沉陷。蘇聯(lián)專家皮斯拉夫斯基·莫奇科連科下過結論:這片土地不適合種莊稼。連長說:放水,差一點把命放掉,得采取防范措施。

        張明亮說:一根扁擔,多種用途,連長,我建議,給放水班,每人發(fā)一根扁擔,夜晚放水,腰里橫著綁上扁擔。

        大家笑了,因為,這是娶了老婆的標志——開小灶,用柴火。那個救他的放水員說:沒娶老婆,也要帶這家伙?別人還以為我跟你一樣,娶上老婆了呢。

        第二天,張明亮就鬧了個笑話。天剛亮,他交了班。瞌睡襲來,他腦袋里只放了一張床。床上的老婆可能已經(jīng)醒了。

        他急切地往下走,像是走向地的深處——地窩子的門,在地平線下邊。他敲了三下門。

        門吱的一聲響,老婆在門里笑。地窩子里點著煤油燈,照亮了桌子,幾個饅頭在冒熱氣。

        隔著門檻,張明亮伸出雙手,做出抱的姿勢(每當下班,班里的同志會說:回家抱老婆睡覺了)。

        老婆笑著等待,總是這樣,等待他上前抱(往常還提醒他:關上門)。笑像花兒靜靜地綻開一樣。

        可是,張明亮張開雙臂,身體卻被扁擔卡在門框外了,他以為班員悄悄地尾隨,來搞惡作劇。

        他忽然冒出家鄉(xiāng)話:哪個鱉孫兒拽住我呀,逗人也不分個時間?

        她頓時笑出了聲,還笑得彎了腰,說:腰里橫個扁擔,咋進?

        他察覺了扁擔,收回手,分別握著兩邊的扁擔,像陷入洞那樣,要撐起身體。

        她上前幫他解扁擔。他說:你的笑聲像渠水。

        關門,熄燈,只聽見笑聲。他倆抓緊時間“造”娃娃。

        過了冬,遍地麥苗,綠茵茵。蘇聯(lián)專家皮斯拉夫斯基·莫奇科連科來視察,翹起大拇指,說哈拉索。他遠遠地望見引水渠堤上的張明亮,腰里別著一根扁擔,疑惑地問連長:那是什么武器?

        陪同的連長向張明亮招手。

        張明亮走過來,一個人,腰間一橫,漢字:大。有個班員來了一句玩笑,說:下邊有一點,就是太,比大還要大。蘇聯(lián)專家豎起了大拇指:哦秦哈拉索(很好)。

        4、像星星那樣的眼睛

        莫顯亮娶上老婆,占了吊桶澡堂的光。他得意地說:洗澡洗到了個媳婦。

        莫顯亮打起仗來,精神抖擻,眼睛發(fā)亮,不過,和平年代墾荒,他像沒睡醒,眼睛整天迷迷瞪瞪。大家就叫他不嫌亮。也難怪,部隊是清一色的男人。他已三十有三了。

        1952年初夏,團里來了一批女兵。有的分到連隊,還有一個班的女兵留在團部。莫顯亮的眼神,仿佛是點亮了的油燈,但油不多。因為,有兩點他很明確。一是級別還不夠。他是警衛(wèi)排排長,按規(guī)定,先要滿足團、營干部的選擇,那么,還輪不上他。二是長相不咋樣,相貌比年齡老多了,而且皮膚粗糙。按他自己的說法:不夠亮。女人如同天上的星星,只能望,夠不上。

        女兵來了,提出要洗澡。團長就安排了澡堂,臨時騰出了一個軍械倉庫,稍事改造——土坯房,不足10平方米,房頂有個橫梁,梁中間懸掛起一個帆布水桶,桶底開了個小洞,小洞接了根帆布縫的管子,布管子末端有個鐵夾子,鐵夾子調節(jié)水量。

        還從山里采來了石片,石片鋪成個盤子狀的凹形,四邊高,中間低,澡水從中間的漏孔,流向房外的小渠溝。大家都稱那是吊桶澡堂。

        所有人都投入墾荒,不設專人管理澡堂。起初三天專供女兵洗澡。隨后,團長口頭規(guī)定:逢單日男,逢雙日女,輪流洗澡,講究衛(wèi)生。每個女兵洗澡,時間自覺地控制在半小時之內。男的一刻鐘。莫顯亮發(fā)牢騷,為啥不平等?團長說:不來女兵,咋有澡堂?你沾了女人的光。

        洗澡了也要自己動手。澡堂挨著伙房,誰要洗澡,就上伙房拎一木桶水,倒入帆布吊桶。澡堂的門(鐵皮包木門)上有塊木牌,進出要翻牌,牌子一面寫著有人,另一面寫著無人。

        莫顯亮第一次洗澡,打了肥皂,淋著熱水,澡堂里彌漫著熱氣,仿佛在云里霧里。像偵察那樣,吸鼻子,聞氣味,他就想,他站著的地方,也站過女人。不管穿什么衣服,進來了都一樣,一絲不掛。而且,洗了澡,像換了個人,墾荒一天的疲勞被沖掉了。還有,借著吊著的馬燈的光,能看見身上曾經(jīng)在戰(zhàn)斗中掛的花,仿佛澆了水,一朵朵花開了。

        每天墾荒,莫顯亮望著沙漠的西邊,太陽落入地平線,仿佛也跳進他看不見的水里,他有了特別的盼頭:洗個澡,多舒坦。

        有一天傍晚,他扛著坎土曼,直奔澡堂,仿佛是腿,不知不覺地帶著他到了澡堂,牌子亮出:無人。他上伙房拎了一桶水——蒸饅頭的水。他拎著一桶熱水進去,頓時一愣,水桶脫離了手,跌地,翻倒。

        一屋子的熱氣,熱氣里,朦朦朧朧有一個豐滿的身體,他還聽見一聲驚叫,有亮亮的眼睛,像星星。他望過沙漠夜空中的星星,星星會順著他的目光滑下來。

        莫顯亮轉身,跑回地窩子。他忘了餓,不敢上伙房打飯。不出半個小時,團長喊他:不嫌亮,你給我出來。

        來到百米遠的一棵胡楊樹下。樹上有一面旗在飄,那是避免迷失方向掛出的旗。他想象著旗幟的紅色。四下里,夜色已包抄過來。

        團長是個老紅軍,說:當年三大紀律八項主意,有一條,不許看女人洗澡,今天是啥日子?

        莫顯亮頓時記起,說:逢雙。

        團長說:你明知故犯,逢雙還往里邊鉆?

        莫顯亮說:我這腿……我向她賠禮道歉?

        團長說:不是賠個禮,道個歉,就能過關。

        莫顯亮當過團長的警衛(wèi)員,說:我違反了紀律,甘愿受罰??墒?,我沒看清……洗澡。

        團長說:不嫌亮?你還要咋看?現(xiàn)在,人家認為你看到了,一個大姑娘,臉往哪里放?

        莫顯亮慌了,說:團長,你要我咋樣?她要我咋樣?要我跪下賠禮也行。

        團長說:你看了,就把人家娶上。

        莫顯亮不響,抬頭望天上的星星,像在尋找。

        團長說:人家哭了,二十多歲,還是第一次被別的男人看……她家鄉(xiāng)有個習俗,黃花閨女,被男人看了,哪個男人看了,就嫁給哪個男人。

        莫顯亮說:我老實交代,我看是看了,只是沒看清。

        團長說:沒出息,我要你表個態(tài),不能把事情鬧大了。

        仿佛星星落在地上,莫顯亮看著一點一點的亮,那是地窩子遁出的光,他笑出了聲,說:我娶,我娶。

        團長說:什么光照著了你?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莫顯亮突然問:團長,門上掛的牌子,咋是沒人?!

        團長說:人家忘了翻牌,讓你鉆了空子。

        莫顯亮跟著團長走,咧嘴笑,不出聲,卻嘀咕:我這腿,那個牌,湊巧了,洗澡,洗到了媳婦。他忽然想,要娶媳婦,還不知道媳婦的長相,使勁想,只是一雙眼,像兩顆閃爍的星星,那么遠,又那么近。

        5、反復

        孩子一旦出了錯,我就特別能講。

        我初中畢業(yè),1951年在湖南參軍進疆,老頭子——我的丈夫1943年在山西參軍,1949年隨王震將軍進疆。1953年9月我和他結婚。我們那一批女兵的經(jīng)歷大致差不多。我生了兩男兩女,有一個兒子死了。當時,老頭子是團里的副政委,養(yǎng)孩子由我承擔。

        還是說孩子的事吧。我這個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說孩子出錯,大多也不算什么錯。尤其是男孩,怎么能不淘氣呢?我不嬌寵孩子,而且比較嚴厲,但從來不打孩子。

        我按自己的想法管教孩子。老頭子沒時間,那么,我來管。我在外邊不大說話,在家,都是我的話。兒子說:媽,你就少啰嗦些吧。我說:我不說,你還不掀了天?

        其實也沒大不了的事情。比如,兒子挑食——不吃芹菜。我就不燒別的菜,頓頓芹菜,無從選擇。炒芹菜、涼拌芹菜、芹菜絲、芹菜片……變著花樣,總不能吃白飯吧?而且,邊做邊說,套用老頭子的工作方法: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當然,家里不搞階級斗爭,目的是不挑食。兒子坐在飯桌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又是芹菜。

        我反復講芹菜的好處:富含維生素,成長不能缺……兒子終于改掉了挑食的毛病。他說:你這樣說,我簡直也要變成了芹菜。

        兩個女兒很乖,我做什么,她們就吃什么。有時,還以實際行動表示味道不錯。我趁機說:媽媽不嫌辛苦,只是希望你們身體健康,你們表揚一下,我的積極性就更高了。

        兒子又討厭豆腐。我如法炮制,連續(xù)幾天,燉、煎、拌、還有麻辣,做了,還講,講豆腐的營養(yǎng)價值。還背地里串聯(lián)兩個女兒,按照我的統(tǒng)一口徑,幫我做她們哥哥的“思想工作”。

        兒子說:豆腐嫩,可是,我的耳朵起老繭了。

        我進一步發(fā)揮,把豆腐提到一定的高度,關于健康成長,關系適應社會。

        兒子說:你把爸爸說的那一套,也引進家里來了。

        我說:又沒打你,還不能讓我講?

        兒子說:你沒完沒了地講,比打還難受。

        我說:你不挑食,我就不多講了。

        兒子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大口吃豆腐。

        我們都笑了。這一家,已習慣了當副政委的父親不回來吃飯,他總是在團部食堂用餐。

        有時,我對兒子說:聽不聽是你們的事兒,講不講是我的事兒。兩個女兒會帶頭鼓掌。兒子跟我使勁鼓掌。我說:什么意思?

        女兒們異口同聲地說:媽媽比我們的老師還會講。我說:看來,你們的哥哥還有抵觸情緒。兒子說:媽,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已投降了,你還不優(yōu)待?爸爸在戰(zhàn)場上,就優(yōu)待俘虜。

        挑食,算不上錯誤。偶爾,兒子也犯錯。有一天,放學后,小女兒悄悄告訴我:媽,哥干了壞事,被老師罰站了。

        兒子在團部打包車間,撿了一截扎棉花包的鐵絲,做了一把彈弓。上課時,窗外的樹上,停了一只麻雀。兒子說:麻雀是屬于四害,莊稼的敵人。

        我只是讓兒子站在我的面前。要他像練習隊列一樣站直了——戰(zhàn)士那樣。我說課堂有課堂的紀律。我說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兒子瞅瞅我,知道我又要“開講時光”,他嘟噥道:我只是做做射擊的樣子,沒真的射擊。

        于是,由打棉花包的鐵絲,我講起了棉花種植、收獲的整個過程,及農(nóng)場生產(chǎn)的長絨棉的用途,還有棉花進了打包車間,脫籽、打包的加工流程。一直講得兒子流出眼淚,然后,哭出聲——泣不成聲。

        兒子說:媽,你別講了,就算我錯了,以后上課注意力集中。

        我說:就算?到底錯沒錯,犯了錯誤不要緊,首先要認識錯誤。

        兒子抹抹眼淚,說:媽,我錯了,你別講了。

        那頓晚飯,兒子大口大口吃芹菜,不吃別的菜(蘿卜、西葫蘆),我知道,這是兒子表示著一種態(tài)度(我從來不讓他寫保證書):保證聽媽媽的話。

        三天后,一個禮拜天,兒子跟我去撿柴禾——枯殘的樹枝。我高興,說:能幫媽媽干活了。

        兒子的額頭一層閃亮的汗珠,他騎在柴禾上勒繩子。他沒笑,突然他說:媽,你像唐僧。

        我一愣,說:那……你像誰?

        兒子做個騰云駕霧的動作,還將手遮在眉睫上遠望,說:我嘛,孫悟空。

        我說:唐僧帶領徒弟,西天取經(jīng),也講究組織紀律。

        兒子說:媽,你又來那一套了,你知道孫悟空為啥怕唐僧嗎?

        我知兒子設圈套。我笑了。

        兒子說:唐僧一念緊箍咒,就讓孫悟空受不了。

        我說:不反復給你念,你就會大鬧天宮了呀。

        兒子說:媽,現(xiàn)在我可是什么錯也沒有,你可不要又念起來了。

        我笑了,說:我也控制不住這張嘴,見了你,就想說,不對兒子說,媽說誰?

        兒子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指著樹,說:你就使勁對它們說吧。

        林子里彌漫著沙棗花的香味,花和葉的里面,突然,麻雀嘰嘰喳喳叫起來。

        6、吼叫

        你用這種目光瞅著我。我知道你心里想個啥?一個老太婆抽煙,還是莫合煙。姑娘,你別笑,我就是跟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學會了抽莫合煙。這是老爺們抽的東西,卻讓我抽上了。

        1952年,新疆的部隊來我們山東招女兵,說是種地用拖拉機。我沒見過拖拉機,就是想開拖拉機?;疖囃ǖ轿靼玻瑩Q乘汽車,前前后后,走了40多天,到了塔克拉瑪干邊緣。到處是戈壁荒灘。沒看見拖拉機的影子。

        趙連長說:現(xiàn)在盼望,將來會有。

        地窩子,一排地鋪,到處是沙漠,說不出是什么氣味,干燥,難聞。起風了,沙漠像傾倒過來,漫天黃沙,白天跟黑夜一樣。我希望聽到拖拉機的聲音,卻確定不了具體的樣子,反正有輪子有煙囪。

        發(fā)給一把坎土曼,早出晚歸,兩頭不見太陽,只是墾荒。手上磨出血泡,血泡結了繭子,掉一層又長一層。有一次,聽說來了一臺拖拉機,同來的十幾個女兵相互招呼,朝一個方向跑。跑不動了,就走,走不動了,陸陸續(xù)續(xù),一個一個中途返回駐地。

        過后,我知道,其實團部有一臺拖拉機,根本沒到我們連隊來過。那消息,經(jīng)過無數(shù)個嘴巴和耳朵傳來傳去,成了拖拉機開到我們連隊墾荒的地方了。

        只剩下我還不甘心,一定要看見,哪怕看一眼也好,還要摸一摸。我注意地面,拖拉機開過,應當留下印痕。遍地沙子,我想,風把輪子的印子給抹去了,沙漠總是將自己身上的別的痕跡不露聲色地擦掉,當然有風相助。

        連隊的駐地早已看不見了,我遇上騎毛驢的人,就打聽。其實,他幾天前在團部見過拖拉機,他指了個方向。我以為剛從這開走。我繼續(xù)走,太陽西斜了。拖拉機肯定比我跑得快。終于,我在沙包之間的一條路上(毛驢車走得多了,便成了路),一下子發(fā)現(xiàn)寬寬的輪子的轍,像印著花紋的帶子鋪在地上,伸向遠方。

        回到連隊,天已黑。連長準備騎馬找我,他沒批評我,只說:伙房給你留著飯。

        我的姐妹們問拖拉機“長得什么樣子”。我就比劃著車轍,好像描述印花布裁剪的長布條。我只能通過車轍想象實體。

        第二天,趙連長通知我:你那么喜歡拖拉機,團里給我們連隊分了一臺,你們三個人去接,走著去,開回來。

        一男二女。男的姓羅,是班長,據(jù)說他不久前已接受過培訓。我想,接拖拉機回來的路上,跟他學。

        可是,拖拉機開到半路,突然,吐了幾口煙,吼了幾聲,熄火了,折騰了好一陣它也不響。我拍它,它不響,不像家鄉(xiāng)的牛。那天下大雪,四下里都是白。

        一個人回去報信,遇上狼咋辦?兩個人留下,也危險。索性一起守護著拖拉機。想取暖,沒柴火。難道要凍死在荒野里嗎?

        羅班長是戰(zhàn)爭年代過來的老兵,他帶著我們圍著拖拉機轉圈,像瞅老家磨房耍賴的毛驢。我倆走不動了,他拽著我們走。他說:進新疆前,翻祁連山,有戰(zhàn)友停下來,就凍死了。我們不敢停下腳步。他不停地跟我們說話,還鼓勵我們說話。我們圍著拖拉機,走了一夜。天亮,有一個進沙漠挖紅柳根的老鄉(xiāng)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他用毛驢車把我們拉到團部衛(wèi)生院。我的腳已經(jīng)腫得脫不下鞋了。

        三天后,回連隊,我就跟羅班長學習開拖拉機。墾荒的那一片沙漠,有片生長了幾百年的蘆葦灘。地下的根又密又深,盤根錯節(jié),犁起來,拖拉機使勁地吼叫。不那樣吼叫,好像犁不開。后邊有人撿蘆根。

        趙連長要求,拖拉機不能停,人可以輪班倒。車24小時不停,我們兩人一組,12小時換班。我已經(jīng)能獨自操作拖拉機了。

        開始,我還聞不慣羅班長的煙味??墒?,晚上開車容易打瞌睡,那時,只想換下班,倒頭就睡。怕出事,就接受了羅班長的莫合煙,他說:抽了,提神。拖拉機就不會亂跑。

        第一支莫合煙,嗆得我鼻涕眼淚直流,那一團煙,仿佛是固體,含在嘴里,還刮嗓子。漸漸地,我能咽下去了,果然,提起了精神。我很快學會了卷莫合煙,我們叫喇叭筒,好像一吸一吐,吹沖鋒號一樣,拖拉機也跟著吼叫。別看它是個大鐵家伙,到了我手里,它很乖。

        后來,我開鏈軌式拖拉機,蘇聯(lián)進口的斯大林80號,再后來,換成了國產(chǎn)的東方紅54。后來身體垮了,組織上照顧我,當了幼兒園園長。幾次戒煙戒不掉。我?guī)ьI小孩們看拖拉機。其實,我一天不看拖拉機心里像失落了。我自己趁人不注意,也會對著田野,吼兩嗓子。

        常常熬夜開車,慢慢上了癮。當時,只有莫合煙?,F(xiàn)在,我老伴叫我換有牌子的香煙,我也抽不慣,太淡,沒勁。我的老伴,就是羅班長,后來,他當了連長。說句笑話,我和他一起生活,我愛干凈,一定要他洗過澡才能上床。上了床,動作也像開拖拉機。有一次,他說:你把我當成拖拉機了。我說:你打呼嚕像拖拉機吼叫。他說:沒我吼叫,你還睡不踏實呢。

        確實,我?guī)退帘?,動作很像清洗拖拉機。我懷念駕駛拖拉機的歲月,下了班,我再累也會先把拖拉機擦洗干凈。我記得“東方紅”,一個班開下來,蒙上了灰塵,一洗一擦,它還原了紅色的車身,就像東方紅太陽升?,F(xiàn)在,我再也聽不到開墾荒原時的那種吼叫了,犁過了多少遍,地好犁了。

        7、跳舞

        我被留在師部,同一批女兵都分下去了。過了一天,我就急了。怎么還不明確我要去哪兒呢?其實,我毫無準備——婚姻問題正向我臨近。

        幾個月前,就是1951年1月,我報名參軍,僅17歲,一同出發(fā)的女兵,上車時哭了,我不讓家里人送行,也沒流淚。現(xiàn)在,一個人呆在師部,我流淚了——周圍凈是戈壁荒灘,我想母親了。

        我聽見叩門聲(師部接待站),連忙擦干淚水。是師政治部宣傳科的趙科長,后邊跟著干部模樣的年輕軍人,劉干事。

        我認識趙科長,他到湖南長沙征召女兵,并一路帶隊、護送。我記得過了蘭州,他叫卡車停下,說要我們上山看一看。爬上山,山上有個洞,洞里有佛像,又高又大,我抬頭望,帽子掉下,他笑著替我撿起,還抖了抖沙土。佛像的手掌很大,我說:可以站在掌上跳舞呢。

        趙科長說:坐呀。我讓開床,屋里沒凳子。我們并排坐了,劉干事站著,我讓,他說:我站慣了,你們坐。趙科長先是一個笑瞇瞇(我一下想到替我撿軍帽時的笑,也是笑瞇瞇,像吃了蜂蜜一樣),然后說:今后,你想干啥?

        我脫口說:跳舞。

        他笑瞇瞇地說:會嗎?跳一個試試。

        我說:不會可以學呀。

        他說:那就到宣傳科吧。

        那天,算是面試。師部辦公用房緊張,我們三人在一個辦公室。下班了,趙科長常常約我一起出去走一走。他是1938年入伍的老八路,漸漸地,我知道,他會織毛衣,用元寶針,還會做面食,是當年在南泥灣大生產(chǎn)時學到的技能。所以,他說:人不是天生就會跳舞,喜歡跳就跳,跳多了就會了。師部有時舉行舞會,調劑生活。他組織,卻不跳。他說:我喜歡看你跳舞。

        有一次散步,趙科長突然說:咱們交個朋友吧。我聽出其中的意思,我不回應,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后來,他開會,不在辦公室,我就想他的笑瞇瞇的樣子。我愿意跟他一起散步(他的說法是“走一走”)。

        1951年年底,他要調走,去當團長。他說:跟我一起走吧。我同意了。一到團里,我倆就住進地窩子——結婚。地窩子里有老鼠,常鉆進被窩。他滅了鼠,說:省得它們礙我們的事兒。

        他比我大一個生肖。大丈夫疼小媳婦,這是我娘說的話。有一天,我說:回到家里,別擺架子。他笑瞇瞇地上下打量自己,說:我有架子嗎?我說:你一進來就坐下,等著吃現(xiàn)成飯,這里可不是招待所。

        他笑瞇瞇地說:這叫擺架子?那就放下架子,我來搟面條。

        我知道他腦子里裝著一個團,墾荒、種地。我說:還是我來做吧。

        我遷就他的口味,我喜歡辣子,炒菜時,我盡量不放辣子,他總是拿出一碟油辣子,說:我也要慢慢跟上你的口味。

        他有個習慣,晚上不洗腳。我定了個規(guī)矩:腳不洗干凈,不準上床。上床前,他會笑瞇瞇地說:向你匯報,洗過腳了,這下子好了吧?我讓出位置,卻說:你別給我來這一套,得自覺養(yǎng)成習慣。

        他除了抓生產(chǎn),還組織了宣傳隊,他帶我去看排練,考我,我把黑管猜成了笛子。我看宣傳隊跳舞,單位舉辦舞會,他會帶宣傳隊的來助興,他不參加。我說:你自己不會跳,咋指揮別人跳?我教他,他的樂感良好,踩了我?guī)状文_,一個晚上就會跳了,我說:這不是會了嗎?他說:我也不知道,這么快就會跳了,還是你引導有方。

        戰(zhàn)爭年代,他多次受過傷,內傷時常發(fā)作。1966年“文革”開始不久,他被打成“走資派”,挨斗、游街、身體垮了。三年后,調到師部,當了副師長,分管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多數(shù)時間,他下農(nóng)場。積累起來的勞累和傷痛終于爆發(fā),1974年,他患尿毒癥——走了。

        他走的頭三年,我每天下班,總是急匆匆往家趕,好像有什么事跟他商量。家里空蕩蕩了——床空了,我希望他躺在床上給我一個笑瞇瞇的表情。兩個兒子已參軍了。當年一同參軍進疆的“湘妹子”,說我這樣下去,要悶出病來。給我介紹了一個男人,是團級干部。一見面,竟是老趙早先手下的劉干事。兜了那么大一個圈,老來伴,我認命。何況,他堆出一個笑,我的印象里,是他第一個笑,我熟悉這種笑。因為那個笑,我的心軟了。

        我又開始跳舞了——在廣場,跟已老的“湘妹子”。我估計是老劉看不慣,有一天,他終于堵住門,說:又要去跳舞了?

        他不會跳,不會笑,總是跟著我——看著。有一次,單位業(yè)余加班,給羊毛打包,回家晚了,他等著我燒飯。我沖了個澡(羊毛里有細菌),再做晚飯。

        他拉長個臉,坐著說:你一回來,不管晚飯,洗什么澡?到底干啥去了?

        我說:你聞一聞,還能干啥?理羊毛,放絨線。

        他說:你別給我打馬虎眼。

        我說:老趙那么多年,也沒這樣對待過我,在老家,我爬樹上房,我娘也不干涉。

        他一下站起,嚴肅地說:你用他來壓制我?你可要弄清楚了,現(xiàn)在,我是你丈夫。

        我的心又硬起來。1983年,我們吵架后,我提出離婚。三年的婚姻生活,就這么結束了。我的兩個兒子已結了婚,又常來看我(之前,他們還接受不了老劉呢)。我成了廣場老婆婆跳舞的組織者,廣場像一個大大的掌心??傆X得老趙在廣場附近的某個地方,望著我們跳,笑瞇瞇地望著。我覺得是跳給他看。彌留之際,他笑瞇瞇地說:好好活著,別虧待自己。

        亚洲av第一区综合激情久久久 | 久久理论片午夜琪琪电影网| 日躁夜躁狠狠躁2001| 99国产超薄丝袜足j在线播放| 一区二区三区四区日韩亚洲| 亚洲三级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色欲色欲www在线观看| 国产尤物精品自在拍视频首页 | 婷婷成人亚洲| 日本午夜理伦三级好看| 中文字幕av长濑麻美| 色www视频永久免费| 亚洲伊人久久大香线蕉综合图片| 热热久久超碰精品中文字幕| 日韩亚洲无吗av一区二区| 久久超碰97人人做人人爱| 国产日韩欧美在线| 日本成人在线不卡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男人天堂一区二区| 国产sm调教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亚洲女在线线精品| 综合久久一区二区三区| 小雪好紧好滑好湿好爽视频| 国产高清乱理伦片| 亚洲色婷婷综合开心网| 日本少妇熟女一区二区| 国产xxx69麻豆国语对白|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午夜福利| 日韩精品视频免费福利在线观看| 最新国产熟女资源自拍| 亚洲精品午夜无码电影网| 亚洲午夜无码AV不卡|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一级片| 亚洲日韩中文字幕在线播放 | 美女扒开屁股让男人桶| 3d动漫精品啪啪一区二区下载 | 人妻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 夜夜高潮夜夜爽国产伦精品| 中文字幕无码无码专区| 亚洲视频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一本到在线观看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