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鳳國
前段時間搬家,從柜子里找出一雙千層底的布鞋,我把它攥在手中,像久違的老友見面一般。我用心感受著鞋子帶來的溫度,母親為我納千層底布鞋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幼時,村里正流行橡膠底做的布鞋,鞋底一塊錢一雙,買回來自己做成布鞋,方便實惠,結(jié)實耐臟,我卻穿不了,那種不透氣的鞋底,捂得腳難受,一天時間就能讓我的腳起皮。母親拿出在娘家當姑娘時學的本領,為我納千層底的布鞋。
千層底做工復雜繁瑣,耗時長,做完一雙鞋子,手腕要疼上一段時間?,F(xiàn)在想來,母親年老后手腕疼的毛病,或許就是為我納千層底布鞋時落下的病根兒。小時候,我非常調(diào)皮,一天恨不得繞著村莊跑幾個來回,腳上的千層底經(jīng)常壞,納千層底占據(jù)了母親大量的時間。
鞋子的質(zhì)量好不好,鞋底是關(guān)鍵。納千層底的線是結(jié)實的麻線,踩在地上不怕磨。母親從集市上買過幾次麻線后,認為不是很結(jié)實,就自己種植苘麻漚制。別看這小小的一根麻線,制作起來一點也不比納千層底簡單。苘麻收割后放上一段時間,然后再放到水里漚泡,泡軟后,把剝下來的麻皮晾曬,撕成一根根細細的麻條,再把麻條搓成麻線。
兒時,我常幫母親剝麻皮,剝不了幾根就嫌枯燥無味,把麻稈一扔,去找伙伴玩了。其實,最麻煩的不是剝麻條,而是把麻條搓成麻線,村里已經(jīng)多年沒人納千層底,搓麻線的“撥楞錘”早就沒有了,母親只能在小腿上搓,把一絲絲的麻搓成一條條的線,腿上常常滲出斑斑點點的血。
麻線準備好后,就開始準備鞋底了。母親將小麥面粉熬制的漿糊均勻地抹到破舊的棉布片上,再把棉布片一層層地粘起來,放到攤煎餅的鏊子上烘干,這道工序叫“打袼褙”。
把打好的袼褙按照鞋碼剪成鞋底,用白布將每片鞋底包上邊,再把七八層鞋底碼在一起,用搓好的麻線沿著鞋底四周納一圈后,再用密密實實的針腳納過鞋底上的每一寸地方。千層底布鞋的鞋底就算是做好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母親做的千層底鞋底厚實,用錐子穿透鞋底,把麻線掛到鉤針上帶回來,用力勒緊麻線,這算是完成了一針。一針挨著一針,一針連著一針,直至針腳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鞋底。母親納千層底的時候,我就趴在旁邊做作業(yè),她經(jīng)常把“穿上千層底,站要站得直,行要行得正”掛在嘴邊,既是自言自語,更像是說給我聽。
鞋底納好后,還要放到熱水里煮,再用棉被包嚴熱悶,悶軟后再反復敲打,這樣處理后的鞋底更加柔軟舒適,而且不容易變形。
做鞋面簡單一些,母親做的千層底鞋面千篇一律是青色,青色的布好染,而且耐臟,正適合調(diào)皮搗蛋的男孩子。
母親做的千層底,麻繩粗、針腳密,結(jié)實耐穿、柔軟舒服、吸汗透氣。我穿著母親做的千層底,走進小學,走到中學,走上大學,從村里走到鎮(zhèn)上,從鎮(zhèn)上走到縣城,再從縣城走到省城。從蹣跚學步到健步如飛,再到穩(wěn)健有力,身體在長,年齡在變,但腳下的千層底教給我做人的本分永遠沒有變。
考上軍校后,我穿著千層底,邁著堅實的步伐從故鄉(xiāng)的山溝來到省城的學校。寒假回家,母親看我穿著部隊發(fā)的皮鞋,就拿出一雙千層底。換上后,我的腳卻被擠得生疼,原來在身體變強壯的同時,我的腳也變大了。晚上,我脫下千層底,腳趾頭疼得不敢沾地。
第二天,母親得知原因后,又要為我做千層底,我捧著她那關(guān)節(jié)粗大變形的手,指著腳上的皮鞋,告訴她:“以后不用給我做千層底了,這鞋子穿上后一點不捂腳?!?/p>
那雙只被我穿了一次的千層底跟著我的背囊回到了學校,隨我走上工作崗位,無論我的崗位怎么變動,城市如何變換,它都在身邊陪伴著我。意氣風發(fā)的時候,遇到挫折的時候,我都會把它拿出來,細細地撫摸著那密密的針腳,母親在煤油燈下一針接著一針納鞋底的場景就會浮現(xiàn)在我眼前,母親的話語也會在耳邊響起。這雙千層底鞋,時刻提醒著我站要站得直,行要行得正。
(摘自七一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