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傊?,只好認為這是緣分。地壇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兒了,而自從我的祖母年輕時帶著我父親來到北京,就一直住在離它不遠的地方——五十多年間搬過幾次家,可搬來搬去總是在它周圍,而且是越搬離它越近了。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圮了一段段高墻,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這時候想必我是該來了。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紅。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
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圖。正如我在一篇小說中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天的苦心安排?!?/p>
品讀
閱讀史鐵生的文字時,再躁動的心也會瞬間安靜下來。這種魔力就像拉開一格很老舊的木抽屜,一點一點,封存的記憶以某種定格的畫面、定格的心境,再次顯露出來。我們不禁會想:這種舒緩安靜的敘事節(jié)奏,是如何形成的?
好的散文,有種訴說感。不是“告知”,也不是“宣布”,而是“訴說”。這意味著在寫作的時候,文字的對面仿佛有一個毫不吝嗇時間的傾聽者。因此,寫作者以不急不躁的語言,將內(nèi)容娓娓道來。只有在這種訴說的情境中,作者才會樸素自然地使用許多連詞,比如“總之”“或者說”“而且”“自從”“就一直”,它們增加了句子之間的黏性,讓訴說的語氣一以貫之。而關于時間的表達,如“我出生前四百多年”“五十多年間”“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等,將文字向縱深處延伸,使寫作者與隱在的傾聽者進入一個更為悠遠的世界中去——從古至今的優(yōu)秀散文家無不擅長此法。
我們在寫景抒情的時候,常會糾結于怎樣使用形容詞,而忽略了動詞的選取與運用。托爾斯泰說:“要是你找到了準確的動詞,那你就可以安心地寫你的句子?!痹谶@一點上,《我與地壇》給了我們很好的示范。如“地壇離我家很近?;蛘哒f我家離地壇很近”中的“離”字,就很值得玩味。如果將“離”換成“距離”,句子就變得客觀冰冷,失去了“離”這個口語化的詞語中隱含的主動感。前一句似乎是地壇在靠向“我”,后一句似乎是“我”在靠向地壇,這也就呼應了后文的兩個動詞“來到”“等待”,夯實了這一場雙向奔赴的“宿命的味道”。
蘊藏著作者的審美傾向、人生感悟的散文,才是有靈性的。散文里不能沒有“我”?!拔页SX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并看見自己的身影”“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圖”,正是這個“我”的存在,才為地壇的存在賦予了獨特的審美內(nèi)涵和哲學意義,地壇也由此成為史鐵生的地壇,在他苦難而偉大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我們的寫作也是如此,“我”要時時在場。唯有寫出自己的心靈感悟,文字才有靈魂。
演練場
每個人都有記憶的“抽屜”,里面珍藏著一些獨屬于自己的風景、故事和感悟。請你擷取其中的一個片段,運用散文的筆法,將它書寫出來,作為對過往人生的一份紀念。
片段示例
輪船的鳴笛聲總不時闖進我的夢里。
路的盡頭是家。那條柏油馬路邊矗立著梧桐與香樟,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同樹影一道,不作聲地斑駁著歲月。走上橋,橋下是從古代流過來的運河。只有站在這里,才能看見煙雨之中我的家鄉(xiāng)的全貌。也只有站在這里,才懂了余秀華的詩——“屋宇如魚,匍匐在水面上,吐出日子,吐出生老病死/和一個個連綿不絕的四季?!?/p>
不知何時起,路上多了汽車的蹤跡,飛出巷子的麻雀再也沒飛回到從前的電線桿上,和許多出走的人一樣。我常常想,也許正是從離開的那一刻起,家才真正刻進了我的記憶吧。
〔蘇州高新區(qū)第一中學高三(5)班 許逸凡 指導老師:陳曉妹〕
外婆的窗戶占據(jù)了我兒時一半的記憶。我出生后,外婆特意找人在臥室的墻上開了一扇窗,這扇窗正對著門前的農(nóng)田。她說,她在田里干活時總擔心我會突然醒來,擔心我看不到人會哭鬧不停。透過窗子,看見酣睡的我,是她的安心。
長大一點,我和小伙伴們在田里瘋跑,倘若跑遠了,看不見家里的窗戶和窗戶里的她,我就會惴惴不安。于是我就往回跑,跑到窗前,看她一臉生氣和擔心,我卻咧嘴笑了。那是我的安心。
再大一點,我離開鄉(xiāng)下,逢年過節(jié)才會回去看她。說是看她,到家后常常還是扎進書本里。偶爾透過那扇窗,正看到她關切又怕打擾我的眼神,心中感到一陣悲喜。
現(xiàn)在,老房子被推倒了,那扇窗戶也被砸碎了,但我和外婆的安心已經(jīng)刻在了歲月里。在無數(shù)個夜晚,它會輕撫我的甜夢。我想,這世間的溫情會在我們渡涉苦難時變得更加珍貴吧!
〔蘇州高新區(qū)第一中學高三(2)班 徐涵曦 指導老師:陳曉妹〕
每一個傍晚,我看見??匆娞栐趯懽謽情g痛苦地碰撞著,看見它被無情遮掩后用盡全力在樓縫間擠出一抹紅光。那是太陽最后的尊嚴。我疑心太陽已死。
直到一個無事的午后。我推開窗,往下看,一排枯樹栽在土里。它們并不是真的枯了,只是光禿禿的,褐色的樹干上沒有一片葉子。每一棵樹的枝丫都生得那么尖、那么長,從上面看去,幾乎像是許多直立的木刺。它們像是拼命踮高了腳的人,把四肢都伸展到極致。
為什么?只為來年的一抹新綠,因為要離太陽更近一點,要向陽而生。
感謝那些深褐色的“枯木”,它們告訴我,太陽還在,并且恩澤萬物。
每一個清晨,我看見。看見昨晚的落日重又升起,慷慨地給予寫字樓橙紅的光輝,然后退至開闊處,溫柔而堅定地綻放。它說:“親愛的朋友,好好地活著吧,活出點兒意思來,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呢!”
于是生命奔騰。萬物向陽而生,生生不息,因為太陽永遠存在。
〔南京市第一中學高一(14)班 芮雪 指導老師:王慧〕
(編輯:葛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