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隨季節(jié)而分,有天壤之別。
宋代范成大有“輕雷隱隱初驚蟄”之說。何能驚蟄,天空之奏,春雷也。春雷遠遠地從天邊而來,浩浩蕩蕩。它用滾動的方式踏過頭頂,如同壯漢邊走邊推大洋鐵皮桶。
夏雷則不同。“雷車動地電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傾”,寫的是農(nóng)歷七月十九日大風(fēng)雨雷電,天色突暗,雷聲震耳,閃電刺目,暴雨如注的場景。雷轟轟隆隆地急奔,哐當(dāng)一聲,響徹四周,好像擊鑼于頭頂,時而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而傷及人畜。人在天地之間,乃物也,與動植物是一個“物”字。
村落里,打雷稱響雷,下雨叫落雨。小時候最喜歡落雨,落雨天,留客天,親戚來串門,有好吃的;最怕響雷,躲在奶奶懷里,奶奶輕拍我后背,閉著眼睛念《避雷經(jīng)》:阿彌陀佛避雷經(jīng),好人壞人要分清……奶奶念的經(jīng)真好聽,一輩子也沒聽夠。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但她告訴我,小滿啊,人要孝順,不孝順響雷會打頭的?。?/p>
寫到這里,我想起一個人,他姓吉名祥,跟我家隔條巷子,五十多歲,圓臉,大耳,光頭,矮矮胖胖,見人一臉笑。每次看到他,我都會不由聯(lián)想到寺廟里的彌勒佛。據(jù)傳,他被雷打過三次,最嚴重的一回,他在田野里拼命地跑,雷緊跟著屁股追。吉祥一生沒做過壞事。王瞎子說是他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來還的,如果再做壞事,早被雷打死了。后來,吉祥搬到村里的雨華庵,初一十五早晚準點敲鐘,緊十八,慢十八,中間十八徐徐發(fā),兩度共一百零八。鐘聲悠揚,靜心。說來費解,守庵的吉祥,雷再也沒找過他。
民諺曰:春雷響,萬物長。隱隱約約的雷聲中,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味。那是沉睡的蚯蚓醒了,田埂邊一坨坨小圓顆粒,是蚯蚓夜間拱出洞口的糞便。蛇和青蛙們一塊兒醒了,沒有先后?!扒嗤芤咭枴钡墓适?,又會一幕幕上演,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則,也是節(jié)氣的腳步,慢不得快不得等不得。
人勤春來早。田野里,身影重重,理墑溝,鋤雜草,整田埂……爺爺說:驚蟄節(jié),不能歇。這個時節(jié)翻土地,就像給土地撓癢癢。撓癢癢舒服嗎?那當(dāng)然了,爺爺最喜歡我給他撓癢癢。撓完了,爺爺對著我的小手用嘴吹吹,表示獎賞:一口仙氣三分錢,小滿長大手賺錢。爺爺給土地撓癢癢,土地給爺爺?shù)莫勝p又是什么?
學(xué)校開學(xué)個把星期了,下午第一節(jié)課,語文老師可能受春色的熏陶,搖頭晃腦地講解“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四年級的學(xué)生,哪懂其中的哀愁,只覺得太陽曬得人暖暖的,軟軟的。不一會兒,呼嚕聲從窗角傳來,帶有節(jié)奏感,有學(xué)生正做著春秋大夢。老師眉頭緊皺,手中的粉筆頭遠遠地拋向目標。咚的一聲,瞌睡蟲醒了,嘴角掛著口水,目光呆呆的。大家“咯咯咯”地笑。
驚蟄的雷聲,敲醒了沉睡的大地;老師的粉筆頭,敲醒了沉睡的我們。其實,他們都是天地間的敲鐘人。驚蟄期間,還有件大事,剃頭,雷打不動。為什么二月二要剃頭?也許,先輩們希望我們從安逸中醒來,從頭開始,邁向新一年的旅程。
夏紅衛(wèi):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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