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涵

【摘要】本文探討話語標記“不是”的界定、分類、功能類型和會話原則。根據(jù)語義和功能，現(xiàn)代漢語的“不是”大致可分為五類。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在口語交際中有設立話題、切換話題等語篇組織功能。位于句首和處于句末的話語標記“不是”在語用交際方面有一定差異。“不是”雖本身不表達尊敬、禮貌等情感，但它在實際會話中能體現(xiàn)會話原則，促進言語交際的順利進行。

【關鍵詞】“不是”；話語標記；功能類型；會話原則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8-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40

話語標記是一種口語和書面語中均有，但更常見于口語中的話語成分，虛化程度較高，基本不具備真值意義，而是表達程序意義。話語標記具有句法的可分離性，不與相鄰的成分構成更大的句法單位，其有無不影響所在句子的合法性。話語標記的產(chǎn)生和使用具備一定的語用基礎和語用價值，也因其突出的語用功能而另立成類。

“不是”一詞通常被看作現(xiàn)代漢語的一個否定詞，其典型功能是表達各種否定。例如： （1）何筱舟：“break的過去式不是breaked，是broken?！?①

“不是”的語義逐步發(fā)展，產(chǎn)生了多種用法。比如，用作名詞表“過失，錯誤”之義。例如： （2）周亮抱怨說：“你是我老婆嗎？怎么總說我的不是呀？”

用作反問語氣副詞，用來構建反問句式以表達提醒、強調(diào)、確認等。例如： （3）謝喬：“媽，你之前不是說我考哪兒你都滿意嗎？”

用作連詞，表選擇、并列、假設等義。例如： （4）許子東：要不是她的話，可能就有好多個人命又繼續(xù)喪生了。

為了敘述方便，我們把上述四類“不是”分別用“不是1”“不是2”“不是3”和“不是4”來表示。此外，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我們分別將其標記為“不是5”（如例5）和“不是6”（如例6）。

（5）姜小果：“不是～那你沒上學都干嘛去了？”齊頌：“我停學了一年！”

（6）謝奶奶：“你大點兒聲，他就聽見了不是？”

例（1） - （4）中的“不是”會影響所在話語的真值條件，并增加該話語的命題內(nèi)容，而例（5） - （6）中的“不是”意義則已經(jīng)虛化，不構成該話語的命題內(nèi)容，而起到一種話語標記的功能作用。本文討論的重點為話語標記“不是”。

學界對話語標記“不是”的研究多集中于其使用模式和使用功能，如劉麗艷[1]、殷樹林[2]、鄧瑩潔[3]等。也有不少學者關注到了處于句末位置的“不是”的特殊性，如史金生[4]、傅惠鈞[5]、葉建軍[6]等。關于“不是”的研究還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拓展和完善。第一，對其功能研究方面，前人所引語料多是書面語，缺少“不是”在實際口語交際中的用法；第二，會話原則可以作為分析話語標記“不是”的重要角度，但目前少有學者從該角度進行分析。綜上，有必要對話語標記“不是”進行個案分析，這有助于豐富有關“不是”的功能和用法的研究。本文將結合關聯(lián)理論、順應理論、會話原則、面子理論對話語標記“不是”的功能類型和會話原則體現(xiàn)進行考察。

一、話語標記“不是”的語篇組織功能

由于口語交際存在互動性、動態(tài)性的特點，發(fā)話者在較短的準備時間內(nèi)很難兼顧話語的流暢性和連貫性。加之會話中存在較多不確定的外部因素會干擾說話人的思維進程，這種情況下，發(fā)話者可以借助話語標記來延續(xù)當前話題，填補思維空白。

（一）設立話題功能

方梅將設立話題定義為“把認知網(wǎng)絡里已經(jīng)存在的一個談論對象確立為言談話題”[7]。這個談論對象可能僅處于背景地位，言者借助話語標記“不是”把它激活，將此話題置于前景化位置，使聽者能更容易地獲取當前談論的焦點信息。

（7）燃燃：“不是～什么東西糊了？”梁爽：“嗷！土豆土豆土豆！”

例（7）中，“什么東西糊了”在前文中沒有出現(xiàn)過，它隱含在交際雙方的認知網(wǎng)絡中，言者通過“不是”將這一信息標記為話題，確立為言談對象。

（二）切換話題功能

由于話語標記“不是”具有標異性[1]，即一種標示說話人的認知或交際狀態(tài)在會話中前后不一致的屬性，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可以在語篇中協(xié)助切換話題。

（8）周迅：“我們就沒，就可能那個勁兒就已經(jīng)就……”

陳坤：“擦肩而過?！?/p>

竇文濤：“不是，而且我還聽一八卦說他們倆就是要說過命的交情?！?/p>

例（8）說話人此前談論的話題是“陳坤對于周迅的感覺”，竇文濤不愿意再繼續(xù)討論，于是用“不是”來轉(zhuǎn)換話題，將談話的焦點轉(zhuǎn)移到自己所想的主題上來。

（三）延續(xù)話題功能

受口語表達能力限制及會話的動態(tài)性等因素影響，人們的話語在交際中很難形成連貫的統(tǒng)一體，即話題和話輪并不總是一一對應的關系。言者通?？梢越柚捳Z標記“不是”來延續(xù)當前話題，保持話語的連貫性。

（9）羅艷：“要不換一個城市？”梁爽&段家寶&姜小果：“?。俊保ǔ聊?/p>

姜小果：“不是，深圳這么大個地方，怎么著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

例（9）中當會話陷入集體沉默時，姜小果想要繼續(xù)討論之前沒說完的“換城市”的話題，用“不是”來使上一個話輪延續(xù)。

（四）插入話題功能

一般會話情況中，說話的輪次并非事先指定，參與會話者可以使用話語標記來插入話題，搶奪話語權。譬如在兩人對話中，說話人想要打斷對方發(fā)言時，可以用“不是”來爭奪話語權；在多人會話中，交談的任意一方都可以用“不是”來爭奪話語權，插入當前正在進行的話題。

（10）謝喬：“我要是上四中，每天就能跟小船哥一起上學了！有什么不會的題在學校就能問他，放學還能跟他一起拐到稻香村里買油炸羊肉串……”

秦川：“不是～，那我呢？”

（11）秦川：“小船兒，看著你爸你媽，別讓他們上閣樓！”

謝喬：“不是～怎么回事啊這？”

例（10）中秦川試圖插入謝喬的暢談話題，凸顯自己的存在感，用“不是”來爭奪話語權。例（11）中秦川在跟何筱舟強調(diào)“別讓你爸媽上閣樓”時，謝喬對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一頭霧水，于是用“不是”來插入他們的談話，表達自己的疑惑。

二、話語標記“不是”的語用交際功能

在交際過程中，為了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交際目的，言者會經(jīng)常使用各種話語標記來明示自己的意圖，聽者則可以依據(jù)那些具有充分關聯(lián)性的話語來尋求最佳的話語解釋。位于句首的“不是5”和處于句末的“不是6”在語用交際功能上有所差異，以下將根據(jù)其所處的句法位置對其功能進行分類討論。

（一）位于句首的“不是5”

1.標記解釋、澄清

當言者認為自己的言語或行為被人誤解時，常會使用“不是”來標記解釋或澄清。

（12）謝奶奶：“喬喬要準備中考了，你消停點兒?。⊥砩蟿e鬼哭狼嚎的！”

謝豐和：“不是——媽，我那是創(chuàng)作！”

例（12）中謝奶奶將謝豐和的唱歌行為定義為“鬼哭狼嚎”，這明顯和謝豐和的想法存在偏差，于是謝豐和以“不是”為引導，為自己進行辯解。

2.標記請求、勸阻

當言者認為聽者在行為態(tài)度上和自己理想認知狀態(tài)不一致時，常會使用“不是”來標記請求或勸阻。

（13）劉雯雯：“你每天中午都來的話，我就不回家吃飯了?！?/p>

李強：“不是～你別那么生分??！”

例（13）中李強在提出請求建議時使用“不是”來減少唐突、緩和話語。同時，此處的“不是”有占據(jù)話輪的功能，側(cè)面凸顯了他表達勸阻的迫切性。

3.標記疑問

當言者對某一事實產(chǎn)生疑問，想得到解釋說明時，可以用“不是”來進行標記。

（14）謝奶奶：“這就完啦？不是，前面是不是落下了？”

謝喬：“也沒有咱們鏡頭啊這個?！?/p>

例（14）中謝奶奶認為自己接受訪談的電視節(jié)目理應有自己的鏡頭，而事實結果卻與她的認知不同。用“不是”標記這種疑問更能直觀地體現(xiàn)言者的不悅。

4.標記負面情緒，如抱怨、反對等

當聽者的言語或非言語行為與言者的心意或預期相差甚遠時，會引起言者發(fā)泄負面情緒。由此，標引“抱怨”“反對”等話語的“不是”體現(xiàn)了較為強烈的認知偏差。

（15）秦川：“你來干嘛呀？”

秦茜：“我來開家長會啊！不是你求我的嗎？……”

秦川：“不是，誰用你幫我??？我都找好外援了！再說，你打扮成這個鬼樣子，誰相信你是我家長?。俊?/p>

例（15）中，秦川先是對秦茜來參加家長會的行為感到意外，接著表達了對其穿著打扮的不滿，用“不是”標記了秦茜的舉止行為、態(tài)度、言語等和秦川的認知傾向不符，體現(xiàn)了明顯的“標異性”特征。

（二）處于句末的“不是6”

史金生認為句尾“不是”的基本語用功能是表確認[4]，葉建軍進一步指出其語用上還體現(xiàn)附加的責備義[6]。史文、葉文使用的是明清時期的語料，語言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本文借鑒他們的思路，對現(xiàn)代漢語的語料重新進行分析。

1.表確認義，尋求他人認同

（16）謝奶奶：“我們家煙囪啊還想請你幫著封一下，你封的我放心不是？”

（17）樊勝美：“他不敢把那個幫誰搬家那個誰告訴你，他是怕你多想不是？”

通過對上述語料的考察，可以認同史金生[4]的觀點，句末“不是”的核心功能是表確認，如例（16）是言謝奶奶對自己的主觀判斷尋求確認，例（17）是樊勝美對自己的合理推斷征求認同，其所論及的對象既可是主觀的，也可以是客觀的。而本文和葉建軍[6]的看法有所不同，即“VP不是”中的“不是”不必然表“責備”義。如例（17）在語用解讀上含有一定的責備義，但相對較弱，例（16）則沒有責備義。顯然，“不是”語用上不一定體現(xiàn)責備義。

2.表提醒義，凸顯信息焦點

（18）何小玲：“啊！新的？這吊牌兒還沒摘呢？哎呦，我穿給糟蹋了！不行不行！”

姚衛(wèi)紅：“哎呀人家筱舟考了第一名，你這當媽媽的也不能落后不是？”

除基本功能外，句末“不是”在不同語境中還具有提醒、強調(diào)等不同的附加義。如例（18）是姚衛(wèi)紅在提醒何小玲參加家長會也要注意自我形象。在反問語氣中，“不是”的讀音語調(diào)上揚，在拉近言者與聽者的認知距離的同時，還能起到聚焦信息焦點于句尾的作用，如果刪去了“不是”，其語用效果會大大減弱。

三、話語標記“不是”的會話原則體現(xiàn)

在實際會話過程中，任何性質(zhì)的言語行為都要遵循一定的會話原則。話語標記“不是”雖本身含有一定的“標異性”，不表達對聽者的尊敬、禮貌等情感，但它在實際會話中體現(xiàn)著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能促進言語交際的順利進行。

（一）修正話語，使語言更加禮貌、得體

為了追求更準確的表達效果，言者會采取言語監(jiān)控行為，并對自己不恰當或不準確的言語進行及時修正。由于“不是”具有“標異性”屬性，人們在會話中常用“不是”來標記話語修正，使自己的語言更加禮貌、得體。

（19）謝子潤：“護士！我閨女沒事吧？”

護士：“沒事兒！她騎車把人撞了，自己嚇暈了。”

謝子潤：“唉呦，那就好！唉呦，不是，那那……那人怎么樣？”

例（19）中謝子潤說完“那就好”后，監(jiān)控到自己只表達了對女兒沒受傷的慶幸，而忽略了對被車撞的人的關心，于是用“不是”進行修正，遵循了禮貌原則中的同情準則，以減少自己與他人情感上的對立。

（二）緩和威脅，維護自己或他人的面子

在日常交際中，人們或多或少會對對方造成面子上的威脅或受對方威脅。話語標記的使用通常有助于緩和語氣，進而避免因為直言不諱造成對方的不滿或直接反駁的情況，減少彼此之間的沖突以促成交際的順利實現(xiàn)。

（20）主持人：“敢情兒您也不熟是吧？”秦奶奶：“不是！我跟你實話實說吧，這個吳大小姐這個人吶！有點兒隔路，就是各色！”

（21）謝奶奶：“也沒見他做出什么文章，成天比比劃劃評東論西的。倒是發(fā)表一篇啊？”謝子潤：“媽，您這就虛榮了不是？我從來不靠那些來證明自己?！?/p>

例（20）中面對主持人的質(zhì)疑，秦奶奶用“不是”來標引解釋，以緩和對自己的面子威脅；例（21）中謝子潤雖不贊同謝奶奶的話語，但處于晚輩對長輩的禮貌，他沒有直接說“媽，您這就虛榮了”，而是選擇在句末加上一個話語標記“不是”來進行委婉表達，以反問句的形式減緩相互之間的沖突，避免謝奶奶的面子受到直接威脅。

（三）緩沖負面話語，爭取雙方的一致性

言語交際中，任何一方覺得另一方可能受到一定的言語冒犯或面子威脅時，可以先用“不是”發(fā)話，使得主要表達負面情感的后續(xù)語句前有一個語音間隔，這樣就在一定程度上緩沖了負面情感。

（22）何小玲：“這保險，是未來的保障，買的其實是一份安心！”

秦建軍：“不是這……小、小玲兒，這這意外險，這沒必要了吧？”

例（22）中秦建軍沒有直接表達質(zhì)疑，而是用“不是”來緩沖話語，且說“不是”時伴有停頓，相應地，使何小玲做出一定心理準備，減少她對秦建軍將要說出的話的反感。

四、結語

已有研究表明，除了作為名詞、副詞、連詞的“不是”之外，現(xiàn)代漢語中還有一類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本文分析了現(xiàn)代漢語中“不是”的類型，認為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分為位于句首的“不是5”和處于句末的“不是6”兩類?？疾彀l(fā)現(xiàn)，由于口語交際的特殊性和會話環(huán)境的不確定因素，作為話語標記的“不是”具有設立話題、切換話題、延續(xù)話題和插入話題等語篇組織功能。在語用交際功能方面，“不是5”和“不是6”存在一定差異，前者主要起解釋、請求、疑問等標記功能，而后者主要表確認、提醒及具體語境中的附加義。另外，雖然話語標記“不是”本身含有一定的“標異性”，不表達對聽者的尊敬、禮貌等情感，但它在實際會話中體現(xiàn)著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能使言語更加禮貌、得體，緩和面子威脅和負面情感沖擊，從而促進言語交際的順利進行。

注釋：

①文中大部分語料逐條轉(zhuǎn)寫自電視劇《曾少年之小時候》《二十不惑2》和《歡樂頌》，部分來源于CCL和MLC語料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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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殷樹林.說話語標記“不是”[J].漢語學習，2011，（1）： 36-45.

[3]鄧瑩潔.互動交際中話語標記“不是”的浮現(xiàn)與衍化——兼論會話中話語標記的發(fā)展問題[J].邵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4（2）：85-91.

[4]史金生.表反問的“不是” [J].中國語文，1997，（1）： 25-28.

[5]傅惠鈞.真性問與假性問：明清漢語選擇問句的功能考察[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1，（3）：60-68.

[6]葉建軍.表祈使義的反問句“VP不是？” [J].甘肅社會科學，2002，（2）：26-28.

[7]方梅.自然口語中弱化連詞的話語標記功能[J].中國語文，2000，（5）：459-4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