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滋滋 長角羚
說起昆蟲,我和許多小伙伴們一樣,馬上想到的便是小時候抓螞蚱、逮蛐蛐的歡樂時光。來到山上生活,我仿佛重新回到了彩色童年,昆蟲們在這里伸開筋骨,各顯其能,到處是繁榮景象。我也變換了身份,做起農(nóng)夫,開始了與蟲子的第二次親密接觸。
農(nóng)夫的工作賦予我觀察昆蟲的新視角,相比于吸睛的成蟲階段,如今我更關(guān)注它們化蛹之前的幼蟲期,這也是它們危害作物的黃金時代。那段日子里的它們,統(tǒng)統(tǒng)被我稱為“大肉蟲子”!
一提起肉蟲,許多人都會大驚失色,覺得它們?nèi)鋭悠饋頍o比惡心。嚇唬人并非它們的本意,自破卵而出,它們便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就是吃吃吃,為的是攢足能量把自己變胖,早日化蛹成蟲,延續(xù)家族血脈。
想得倒挺美!人不待見的肉蟲們在山里可是俏貨,往來的飛鳥、草里的蜘蛛、晃晃悠悠的大蟾蜍——蟲子若落到這些家伙手里,結(jié)局都差不多;再加上大肉蟲子是喂雞的上等食材,我也會時不時地在田里圍剿一番。瞧瞧,肉蟲子們想要在這樣的夾縫中健康長壽,還真得動不少小腦筋啊。
田里最常見的是菜青蟲。作為菜粉蝶的幼蟲,它們在每年春夏之交,常通過西藍(lán)花和甘藍(lán)等十字花科的蔬菜與我們照面。它們食量驚人,把菜葉子咬成篩網(wǎng)那是常有的事,好好一大棵最后被啃得只剩骨頭架子,也不算新鮮。富貴險中求,早吃早化蛹,依靠著強大的繁殖能力,菜青蟲們的性格似乎有些大喇喇。一只只大搖大擺地在葉片上咀嚼,遇到危險行動還相當(dāng)遲緩,讓人一抓一個準(zhǔn)兒。
論有恃無恐地“吃”在當(dāng)下,茴香鳳蝶的幼蟲更極品。它們小不點兒的時候還低調(diào)地扮坨鳥糞偷生,一長大便霸氣側(cè)漏,個頭比菜青蟲大得多,身體也很粗壯。每每在太陽底下看見它淡定地趴在茴香或胡蘿卜的葉子上秀肥美,我總?cè)滩蛔《紫律韥矶嗽?。傘形科蔬菜的辛香氣本就有趨避的效?yīng),坐擁這片風(fēng)水寶地的它周身通綠,有序的黑條紋間夾雜著點點紅黃,在菜地里非常顯眼,一身的警戒色似乎是要昭告天下:朕不好惹!倘若外敵膽敢來犯,還會猛地伸出一對橙紅色臭腺,這是它們的獨門化學(xué)武器,釋放出刺鼻氣味(茴香可不是白吃的),不把敵人嚇出個好歹,至少也要將之驅(qū)逐出境!
上邊這兩位都是蝴蝶的前世,而要說菜地里肉蟲子的大部隊,還得是蛾子。大夏天湛清碧綠的玉米地看上去風(fēng)平浪靜,讓人錯以為大豐收已是板上釘釘,其實早就有一種不起眼的小蛾子在這片祥和中生兒育女,它們便是玉米螟。比起上兩位的明目張膽,它們選擇了半隱居的生活方式。平時我們在玉米地附近溜達(dá)時,很少看到它們的蹤影,只見得葉子上被啃食后留下的斑駁孔洞。隨著玉米日漸成熟,其中一些果穗上開始出現(xiàn)蟲糞模樣的粉末,這時將玉米剝開,常會看到藏在玉米粒中的玉米螟幼蟲,肉嘟嘟地探出半個身子。
為了不同季節(jié)都能吃到鮮玉米,我們每年都會間插開兩到三個批次安排種植,但幾乎每一批都神奇地跟玉米螟“巧遇”,查了資料才知山上的玉米螟每年會發(fā)生兩三個世代。別看它們世代之間未曾謀面,這分工協(xié)作倒是井井有條,該吃葉兒的時候吃葉兒,該蛀莖的時候蛀莖,該吃穗兒的時候吃穗兒,默契得一塌糊涂。當(dāng)然,玉米之于玉米螟并不僅僅是食物那么簡單,入冬前,干燥變硬的玉米秸稈更是會被最后一代老熟幼蟲用作過冬房,它們鉆入其中躲避嚴(yán)寒,憧憬著來年的破繭成蛾。好一只物盡其用會過日子的蟲兒……
身為夜蛾家族的地老虎,在光天化日的菜地里無跡可尋,反倒收獲蔬菜時,會不經(jīng)意地從土里頭帶出倆仨來。這讓我關(guān)注起這種肉蟲子的“夜生活”,原來地老虎大白天一直埋伏在土中不露面,夜里才出到地面啃食蔬菜莖葉,好一個晝伏夜出的土行孫。地老虎受到驚嚇會蜷作一團,靜靜地裝一會兒死(有種你就一直裝下去),警報一解除便立馬開溜,灰暗的肉身瞬間與土壤融為一體,借土遁逃匿無蹤,就算是白天抓到也大意不得。當(dāng)然,我們可不會等著它把戲癮過足,必須眼疾手快地給它來個夢想照進現(xiàn)實:“走,喂雞去!”
這會兒,從菜地移步到果園,還有一種肉蟲子同樣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但不同于地老虎的土居,蝤蠐(天牛的幼蟲)選擇了樹棲。每年七八月份,它們的成蟲會把卵產(chǎn)在樹皮的縫隙中,孵化出來的肉蟲子通過一點點啃食鉆入樹干內(nèi)部,一邊吃一邊把摻雜著木屑的便便向孔洞外傾倒,逐漸在樹下堆出一座小山——蝤蠐就是這樣一口一口吃出了自己的家!自打住進樹洞那一刻起,它們便不再露面,靠啃點兒破木頭在洞里一窩就是兩三年,不管寄生小蟲們來搗蛋,還是鬧心啄木鳥來探班,依舊是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它冬夏與春秋。直到那一個如約而至的炎炎夏日,倘若得以活命,它們才羽化成我們熟悉的天牛模樣,鉆出樹洞展翅飛翔,逃過天敵圍捕,尋覓久違的愛情。我曾有幸在年邁的李子樹旁目睹糞和木屑從樹洞里被它一撮撮推出的有趣景象,也曾意外在鋸斷的樹干中遇見肉肉的本尊和它留下的幽幽蟲道。想和蝤蠐好好見上一面,得剖開一棵樹才算誠意滿滿。不得不說,天牛們的藏身法真的很“?!?。
作為一個愛自然的人,面對這些表現(xiàn)搶眼的大肉蟲子,我驚嘆于它們“肥而不膩”的生存智慧,可作為里山(編者注:指位于山地和平原之間,融合社區(qū)、森林和農(nóng)業(y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袄铩笔侨藗兩畹木勐?,“山”表示圍繞聚落周邊的丘陵淺山)上的小農(nóng)夫,這些家伙著實讓我歡喜讓我憂——雖然也看到長大“成蟲”的你們傳播花粉很賣力,但別總盯著果園菜地,就不能走出去打點野食兒嗎?!
里山復(fù)雜的生命之網(wǎng)注定了沒有哪片森林或土地是專屬于誰,無論蟲子還是我們,作為這系統(tǒng)中的一員,捍衛(wèi)的同時也必須接受分享。既然飯還得吃,地還得種,這些有趣的對手們,就還得接著處下去。比起對之趕盡殺絕,我們更愿意沉下心來與其相處,更智慧地捍衛(wèi)食物的主權(quán)。小隱隱于土,大隱隱于樹,大肉蟲子們,各就各位,預(yù)備,藏!
(摘自《土里不土氣:知識農(nóng)夫的里山生活》,上海人民出版社,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