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華
某個午后,同學們正有條不紊地在實驗室做著自己的事。突然“咚”的一聲巨響,大家循聲望去,原來是張磊的頭砸在了鍵盤上。此刻他整個人都趴在工位上,上半身不停地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同學們趕緊跑過去關切地詢問,只見他臉色死灰,但又說不出話來,拼命地向大家擺手。
同學陪張磊到醫(yī)院檢查了一圈,卻發(fā)現(xiàn)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醫(yī)生將他轉(zhuǎn)到精神科,精神科大夫做了相關檢查后,在診斷書上寫下“驚恐發(fā)作”,并給他開了一些抗焦慮的藥物,叮囑他一定要去做心理咨詢。
帶著疑惑的神情,張磊來到心理咨詢室。他無法理解自己的癥狀,也不明白醫(yī)生為什么要給自己開抗焦慮藥物。他開口就說:“我覺得我沒焦慮,也不存在任何壓力?。e人收到任務時焦慮得要死,我一點兒都不焦慮,別人總是各種拖延,我從來都是按時完成任務。而且我大部分時候都是很理性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為啥我還焦慮了?”
咨詢師聽完他的敘述后,笑了笑說:“那睡得怎樣呢?”
張磊頓了一下:“那確實一直……不太好,不過大家都是這樣的吧?”
咨詢師問:“幾點能入睡?”
“凌晨一兩點吧?”張磊撓了撓頭。
“我猜,你也許還有一些身體上的不舒服吧?”
“那沒有……身體一直挺好的,就是有時候胃疼,但疼一陣也好了。不過,胃疼還挺經(jīng)常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急忙辯解,“去醫(yī)院查過,也沒啥大問題,所以算不上不舒服吧。”
咨詢師說:“你看,你剛才試圖否定身體上的不舒服,雖然它確實存在。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你同樣否定了你的焦慮情緒?”
看著張磊若有所思的樣子,咨詢師又說:“你一直是個情緒穩(wěn)定的人,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或許很多時候面臨壓力時,你是有情緒反應的,但是你下意識地把它壓抑到內(nèi)心的最深處,來維持語言和行動上的從容不迫。但身體會記住這些壓力,在某個點或許就會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p>
張磊仿佛明白了什么,輕聲說:“可能我自己根本沒有識別出那些焦慮……我的身體開始給我提醒了?!?/p>
咨詢師點點頭,說:“如果有兩個人,一個人在接到任務時邊干活邊嘆氣,有時候還焦躁地走來走去,拼命吐槽。這當然是焦慮,但這是顯而易見的焦慮。而另一個人呢,無論面臨什么挑戰(zhàn),從不抱怨,冷靜地處理一切,他當然很理智,但也可能有未被識別的情緒累積在身體里,他可能有更多的內(nèi)在焦慮呢?!?h3>不被承認的情緒
小花是一位工科博士研究生,從湘西一個偏僻的農(nóng)村考到北京,一路非常不容易。她從小就發(fā)奮努力學習,越是長大,越覺得發(fā)牢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定要做生活的強者。到了研究生階段,她的導師經(jīng)常出差,沒法給學生提供實質(zhì)性的指導,同門的師弟師妹怨聲四起,誰也不愿意做項目牽頭人。
小花默默地把所有的項目接過來,獨自一人去鉆研和自學,在實驗室奮戰(zhàn)至深夜。在一次又一次快要崩潰時,她對自己說:“不可以難過!不可以抱怨!5分鐘后必須好起來!”靠著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激勵,她闖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得到了導師和課題組的莫大信任,順利被招為博士。
到了博士階段,由于之前的出色表現(xiàn),導師把越來越多的課題任務交給她,其中還有很多是導師的橫向課題,與她博士論文的研究方向完全沒有關系。她像過去一樣,一邊接受了這些任務,一邊又告誡自己不許埋怨、不可以負能量,實在艱難的時候,就一個人靜靜地思考和消化。慢慢地,小花的睡眠越來越不好,經(jīng)常半夜驚醒、頭疼欲裂,想到第二天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她又告誡自己必須馬上好起來。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一次組會上,同組的師兄在她已經(jīng)肩負重重任務的情況下,交給了她一個跑合同流程的工作。那一刻她突然感覺后背發(fā)涼,一陣眩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醫(yī)院,小花被診斷為重度抑郁和中度焦慮狀態(tài)??吹竭@個診斷,小花如釋重負?!澳且豢涛蚁駨脑贫说粝聛恚K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了。”
作為心理咨詢師,我經(jīng)常在咨詢室里見到像張磊和小花這樣的來訪者,其中很多是碩博研究生。他們有禮貌,頭腦清晰,說話井井有條,但是多半有著睡眠障礙或某些軀體癥狀。
縱觀這些案例,似乎存在著一種規(guī)律:學歷越高,抗壓能力越強,但也越容易出現(xiàn)軀體癥狀。受教育水平越高,好像就越理性,自我形象也越趨近于冷靜、節(jié)制,當然也就不能容忍自己像個“無教養(yǎng)”的人那樣隨意表達負面情緒。
“理性”的代價,可能是失去了覺察情緒的敏銳度和表達情緒的自由。久而久之,堆積成山的情緒便會變成嚴重的軀體反應和疼痛。但實際上這些是可以預防的,人體是非常聰明的自適應系統(tǒng),它像彈簧一樣,當壓力大的時候,它便會想辦法讓人們朝著放松的方向調(diào)整,不至于“系統(tǒng)崩潰”。當壓力特別小的時候,它就會憑空生出一些緊張不安,讓人們提高警惕,以保持一定的生命力和興奮度。當這種信號來臨時,需要人們保持對情緒和身體的覺察,承認和接納那些負面情緒,唯有如此,人們才能心安理得,不帶任何評判地去宣泄或表達負面情緒,真正調(diào)整好心態(tài)。
也許,從某種意義來說,少一些理性,多一點真實,會讓我們更健康一些。
(摘自《大學生》2023年第10期,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