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白水是中國新聞史上的名記者，他因言論辛辣、入木三分而常常被人稱道。激進而刻薄的言論既是他鞭撻社會黑暗的利刃，也是引來殺身之禍的原因。福建省名人研究會主編的《林白水文集》以及福建省新聞學會主編的《林白水文選》，是林白水在晚清和民國兩個階段的主要言論合集。文章采取文獻分析法，通過整理研究上述文獻，認為林白水的言論在不同時期呈現(xiàn)的特點存在區(qū)別：晚清時期，林白水作為一名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和救亡圖存意識的知識分子，擅長用激進的語言與腐敗無能的清王朝斗爭，其激進的言論中伴隨著犀利，善用譏諷之詞卻又不失理性；到民國時期，林白水經(jīng)歷了棄官從文，認識到了新興政權(quán)徒有其表，黑暗的軍閥割據(jù)現(xiàn)狀未能改變，他堅定地走上了言論報國之路，其言論也逐漸走向尖銳刻薄，甚至采取辱罵的方式攻擊他人。文章認為，林白水新聞言論的激進風格來源于其獨立不羈的個人性格、特殊的時代背景以及言論報國的理想和與惡勢力斗爭的辦報追求。這決定了林白水不會采取傳統(tǒng)文人墨客溫文爾雅式的言論，而是通過激進的形式與敵人展開最直接而激烈的斗爭。

關(guān)鍵詞：林白水；激進言論；言論救國；罵人；新聞史

中圖分類號：G21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3）20-0112-03

林白水，原名林獬，又名萬里、白水，字少泉，號退室學者，筆名宣樊子、白話道人等，福建閩侯人。林白水一生的新聞實務(wù)經(jīng)歷豐富，其新聞生涯主要歷經(jīng)晚清和民國兩個時期，從1901年出任《杭州白話報》主筆到1926年在《社會日報》上諷刺反動軍閥而慘遭殺害，前后約25年之久。他先后創(chuàng)辦或參與編輯的報刊達10余種，在報上撰寫、發(fā)表的言論不計其數(shù)。這些言論，既有闡述改革主張的，也有批判社會丑惡現(xiàn)象的，還有揭露貪官污吏的。尤其是他揭露批判的言論，獨樹一幟，在中國新聞評論發(fā)展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頁。

一、晚清時期：筆鋒犀利，譏諷不失理性

1901年，杭州名士、求是書院的學生項藻馨想要創(chuàng)辦一份面向平民百姓的白話報，他慕名找到了小有名氣的林白水，對開啟民智頗有興趣的林白水便成了《杭州白話報》的主編，主要以白話文為形式刊登文章。之后，他于1903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國白話報》；1904年，受蔡元培之聘，擔任《俄事警聞》的白話主筆。可見在晚清時期，林白水便已有了豐富的辦報實踐經(jīng)驗。

這一時期林白水的新聞言論以兩個方面為主：一是倡導(dǎo)白話、開啟民智，充分地將白話文運用于報刊。盡管早在戊戌變法時期便有維新派人士開始對白話辦報展開實踐探索，但林白水“以激烈銳猛的內(nèi)容和激昂慷慨的文字，把白話文從維新派手中解放出來，面向社會的中下層民眾作宣傳，確有振聾發(fā)聵的作用”[1]。可以說，將白話辦報發(fā)揚光大并進一步擴大其宣傳范圍的功臣，當屬林白水。二是宣揚民主思想，反對清王朝封建統(tǒng)治。盡管林白水在辦報時還未正式加入革命黨，但從其文中不難看出，其抱有濃厚的反帝反封建思想，疾呼：“中國的政體都是君主專制。這法律上的事情就有兩樁極不平等的了，一樁是皇帝的意思就是法律，做百姓的人一點兒不能干預(yù)；一樁是做皇帝的人不受法律拘束，聽他無所不為。”[2]上述兩種思想主張反映出林白水是一名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和救亡圖存意識的知識分子，這成為其激進思想的重要來源。

這一時期，林白水的思想頗有激進之處，但言語上還沒有發(fā)展到后來那樣尖酸刻薄的程度。雖然也使用過不當?shù)娜枇R之詞，但尚不多，如林白水在批判對洋人阿諛奉承的小人時罵道：“這一種人——頂是下流賤貨……那掇屁股捧臀、拼命去巴結(jié)的，不是想做官，便是想發(fā)財?！盵3]總的來說，此時的林白水仍然保持著激進中的理性，主要通過巧妙的諷刺之言闡發(fā)主張，代表之作當屬他在慈禧太后七十大壽之際寫下的那篇著名的《萬壽無疆》對聯(lián)：“今日幸頤園，明日幸南海，何時再幸古長安，億兆民膏血全枯，只為一人歌慶有；五十割交趾，六十割臺灣，而今又割東三省，四萬里封圻日蹙，欣逢萬壽祝疆無?！盵4]其心中對統(tǒng)治者面對國難當頭不思進取、驕奢淫逸的憤懣躍然紙上。此外，林白水的激進思想還體現(xiàn)在斗爭形式上，例如，他主張暴力排滿，甚至鼓吹要進行暗殺活動。為此，他專門寫了一篇《論刺客的教育》，煞有介事地論述了如何培養(yǎng)一名合格的刺客，并說：“倘使受過這等教育（刺客教育）的一個個都能實行起來，那東西大陸上還有專制君主的痕跡么？還有貪官暴吏的形影么？如今中國除了做刺客，更無處置民賊的好法子了?！盵5]

綜上所述，晚清時期的林白水倡導(dǎo)白話，積極用筆桿子投身革命事業(yè)，是一名進步的優(yōu)秀新聞報人。也正因如此，他的思想主張不可避免地充滿了激進色彩，但在言語上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性，多采用譏諷之筆抨擊清政府的黑暗，巧妙地發(fā)揮了新聞媒體的影響力。

二、民國時期：言語刻薄，風格愈發(fā)激進

辛亥革命成功后，林白水一度在新興的中華民國政府中出任過官職，但面對袁世凱“假共和，真專制”的獨裁面貌，以及官場腐敗黑暗程度不遜于前清的現(xiàn)實狀況，這位心存救國理想的知識分子只能心灰意冷地離開政壇，重新拾起辦報的筆桿子。由于擁有豐富的辦報經(jīng)驗，加上袁世凱死后的北洋時期常年缺乏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對報業(yè)進行嚴格管控，這個時期整體上來看“媒介環(huán)境還是相對寬松的”“是媒體發(fā)展的又一黃金時期”[6]，這為民營報業(yè)的蓬勃振興提供了一定的客觀條件，林白水的辦報生涯也進入了另一個高峰期（1917—1926年）。

林白水在這一時期的新聞事業(yè)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參與創(chuàng)辦了《公言報》《社會日報》等重要報刊。這一時期，林白水的新聞思想主要表現(xiàn)為批判北洋社會黑暗，揭露各派官僚、軍閥的丑惡嘴臉和不端行徑，為民發(fā)聲?？v觀社會背景，袁世凱死后的北洋軍閥群龍無首，陷入了長期的割據(jù)混戰(zhàn)之中，皖、直、奉幾派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社會黑暗程度比起晚清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曾投身革命的林白水對這般社會現(xiàn)實充滿了失望和擔憂，又一次以辦報撰文的形式拾起筆桿子，懷著獨立不羈、不畏強權(quán)、敢于斗爭的“硬骨頭”精神，有力地揭露了北洋時期各派反動軍閥統(tǒng)治下的黑暗現(xiàn)實。例如，在1923年著名的“曹錕賄選”事件中，林白水就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直系軍閥罔顧民主、操縱選舉的黑幕：“大選籌備處已議定：每議員投曹三爺一票，奉送大洋五千元，惟付款須待選舉之翌日?！盵7]即使林白水因此得罪曹錕而入獄，也改變不了其鞭撻黑暗的義舉與知識分子應(yīng)有的氣節(jié)。

這一時期，林白水的激進思想愈發(fā)激烈，對比晚清時期，其言語上的激進尤為明顯，辱罵他人的現(xiàn)象主要體現(xiàn)于這一時期，稍舉幾例便能證之。例如，林白水痛斥部分不懂政事、只會阿諛奉承的國會議員為“公然混蛋”“烏龜乞丐”：“然而彼乃公然混蛋至于如是矣，是又何異于福建新式之乞丐？明知烏煙涂面、人糞懸額之又丑又臭……”[8]；以及對當時政客的虛偽面目的披露，罵其為“豬仔”：“縱使局面變換，上帝也未必把幸運兒再落在你們一群豬仔頭上，叫你再發(fā)一次豬瘟，來污玷江山，菑害民眾”[9]。最后也是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則是1926年8月《官僚之運氣》一文，把奉系軍閥張宗昌的走狗潘復(fù)比作“腎囊”，罵其為“人皆號為某軍閥之腎囊，因其終日系在某軍閥之胯下……”[10]。如此直白的罵人話語自然引來了潘復(fù)的記恨，給林白水直接引來了殺身之禍。8月6日，張宗昌授意強行逮捕了林白水，未經(jīng)程序?qū)徟泻蟊銓⑵錃⒑?。一代愛國報人林白水就這樣在與反動軍閥的斗爭中離開人世，令人嘆惋。

三、林白水言論激進的原因

作為報人，晚清時期的林白水雖常有激烈言論，但仍可算是張弛有度，文字風格保持潑辣的同時不失理性，為何到了北洋時期，其思想和言論愈發(fā)激進，甚至于常常搬出粗鄙之語辱罵對方，走向了極端的另一面呢？筆者擬從三個方面剖析其成因。

（一）獨立不羈的個人品格

首先是林白水的個人品格所致。獨立不羈、無所畏懼、挺著脖子稱硬漢，既是林白水的人格追求，也是其個人剛毅性格的體現(xiàn)。其一生中疾惡如仇，不懼權(quán)威，以新聞輿論為武器，憑著“三寸之筆，不爛之舌，而與彼文武名角相周旋，而無所于懾”，充分表現(xiàn)了新聞記者敢于同邪惡勢力斗爭的硬骨頭精神[11]。林白水作為一位有抱負的近代知識分子，同時又有著獨立不羈、不懼強權(quán)的獨立人格精神，常年從事新聞工作，向來致力于開啟民智、反帝反封建、揭露黑暗，是一位一身正氣、心系大眾的新聞報人。于他而言，與腐朽不堪的封建軍閥作激烈斗爭，本就是為民請愿、實現(xiàn)抱負的必由之路。其作為一名以筆為戎的文人，采用激進的文風也在情理之中。

（二）近代特殊的時代背景與環(huán)境使然

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及環(huán)境是重要前提。事實上，這一時期，報紙雜志采取激烈言論甚至是“罵人”的方式來抒發(fā)己見的并非只有林白水一人，一些倡導(dǎo)新文學的雜志就以激進甚至猛烈的語言對舊文學、舊思想展開攻擊以表明鮮明的立場，并取得了不錯的反響[12]。

中國近代教育家羅家倫也提出了相似的觀點，“西方近代科學的發(fā)達、文學和社會的發(fā)展改進，依靠的就是知識分子‘批評的精神’；而中國因為‘中了政治專制的毒’‘中了思想專制的毒’，所以才會沒有批評這件東西”[13]?？梢娫诋敃r，依靠批評的方式（不過是否激進罵人則因人而異）來抒發(fā)己見甚至用于推動社會進步，已是不少知識分子的共識。

余英時先生在考察1895年后中國思潮發(fā)展時指出，“因為社會無法提供一個值得多數(shù)人認可的現(xiàn)狀，中國近代思想史一直呈現(xiàn)出一個激進化歷程”。這種激進心態(tài)導(dǎo)致啟蒙精英往往難以在從容舒緩的語境中進行良性建設(shè)[14]。究其原因，在近代中國這個特殊的時期，政權(quán)更迭，文化、思想界百家爭鳴，采取更加激進的言論一定程度上可以取得振聾發(fā)聵的效果。特殊的時代背景，加上多年辦報沉浮不定以及官場碰壁等個人經(jīng)歷，林白水出于對時局、對國民性、對文化傳統(tǒng)所保持的懷疑性與批判性，對于按部就班的改革能否奏效很不樂觀，因而傾向于采用激烈的手段。對于以筆為刃的林白水，最直接和最有力的方式就是在報刊的言語上愈發(fā)走向激烈，用猛烈的話語鞭撻黑暗，而不是采用傳統(tǒng)文人的溫文爾雅式發(fā)言。

（三）探尋言論救國的嘗試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清政府和封建帝制雖然被推翻，但國家并沒有像先前預(yù)想的那樣走上共和道路，包括林白水在內(nèi)的許多仁人志士對現(xiàn)狀感到失望，對政治革命也失去了信心。短暫的從政生涯后，林白水遠離了官場，不再正式參與政事，盡管這不意味著林白水放棄了心中的救國救民理想，但林白水和其他退出政治運動行列的活動家們既沒有繼續(xù)跟上孫中山“聯(lián)俄聯(lián)共”的新三民主義道路，對于新生的中國共產(chǎn)黨所提倡的馬克思主義道路也不甚了解，只好憑個人的好惡獨自作戰(zhàn)，另辟蹊徑。

對林白水而言，沒有主導(dǎo)思想的指導(dǎo)，就只能自己探尋一條政治革命之外的救國救民道路，他所走的路線即是激進言論主導(dǎo)下的言論救國路線，通過激進的言論警醒國人。其路線雖有成效，但也有不少局限之處。例如，林白水采取強有力的激進言論無疑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震撼人心且對社會黑暗面一針見血的強大武器，但演變?yōu)橹櫫R、辱罵，則既不符合當今的新聞工作原則，也不利于構(gòu)建一個客觀、理性的輿論環(huán)境。此外，他力倡白話開民智，但他創(chuàng)辦的報紙總體而言還是以知識分子、學生等高文化水平者為主要讀者群體，而大部分識字不多的民眾所受到的啟蒙成效并未達到預(yù)期，可以說，“林白水的啟蒙陷入尷尬境地，既要面向民眾，又不想追隨民眾，而要指導(dǎo)民眾啟蒙的目的指向民眾，啟蒙觀念卻不能直接影響民眾”[15]?？偟膩碚f，林白水在激進言論主導(dǎo)下的言論救國道路和辦報實踐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他僅憑個人力量無法從全局角度去改良和優(yōu)化它，也難以引申為系統(tǒng)化的綱領(lǐng)或主義來為更多志同道合之人所延續(xù)，最終走進了死胡同。

四、結(jié)語

民國時期的林白水棄官從文，進一步投身于辦報活動之中，用筆桿子無情鞭撻北洋軍閥統(tǒng)治的黑暗，延續(xù)了其為民請愿、懲惡揚善和“說真話”的主張與思想。他的激進言論和思想既是他獨立不羈之崇高人格的真實寫照，也是特殊的時代背景的整體氛圍和表達方式所致，同時是他自主探尋救國出路的一次摸索與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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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彭鶴鳴，研究方向：新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