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校舍、沒有課桌椅、沒有教材、沒有學生……1999年，廣西桂林民族師范學校特師專業(yè)畢業(yè)的熊碧芳，在這種情況下，成為荔浦縣的一名特教老師，并受命創(chuàng)辦荔浦縣特殊教育學校（2018年，荔浦撤縣設市，現(xiàn)名“荔浦市特殊教育學校”）。

歷經24年風雨，目前，學校在校生100人，前后約80名畢業(yè)生在各行各業(yè)就業(yè)。熊碧芳說，這里的就業(yè)指的是一種“廣義上的就業(yè)”：“孩子們可以在家里從事養(yǎng)殖工作，或者協(xié)助家長經營商店，通過自己的勞動養(yǎng)活了自己?！?/p>

辦成桂林市第一所縣級特教學校

1999年，熊碧芳從桂林民師畢業(yè)，家里人希望她回到家鄉(xiāng)富川。她卻說，就算回富川，她也要辦一所特教學校。作為一名特師專業(yè)的學生，熊碧芳在見習的時候，看到了社會對于特殊兒童“不太包容”的態(tài)度，這讓她決心要做一名特教老師。

當年6月，熊碧芳來到荔浦，7月，她就開始下鄉(xiāng)招生。在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心學校，熊碧芳見到一個重度聽力障礙兒童。熊碧芳對孩子父親說，自己是桂林民師特師專業(yè)畢業(yè)的老師，可以用專業(yè)的知識教育孩子。聽了這些話，這位父親深深嘆了一口氣，他說：“我也是老師，孩子跟著我學習八九年了，除了簡單的抄寫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會?！?/p>

這位父親講的話，對熊碧芳影響很大?！八m然是老師，但他不知道怎么去教自己的孩子，這是因為他沒有學過特教相關的專業(yè)知識。這讓我有了一個想法：我一定要讓荔浦的特殊兒童和家長看到希望。”熊碧芳說。

從7月到9月，熊碧芳跑遍12個鄉(xiāng)鎮(zhèn)，為荔浦縣特殊教育學校招收了首批共9名聽障學生，這些孩子最小的6歲，最大的十幾歲。于是，桂林市第一所縣級特教學校在荔浦成立了。

“1對水桶、1個大鐵鍋、1塊黑板、1張辦公桌、15張床、15套課桌椅，好像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學校就這樣辦起來了?！毙鼙谭颊f。

“2003年是我人生中最難的一年”

建校前4年，熊碧芳和孩子們一直“棲居”在別的學校。先是在荔城鎮(zhèn)黃寨小學辦學一年，之后搬回縣城，在校址上搭了兩間瓦房（一間是男生宿舍，另一間是女生宿舍），借用荔浦中學教室和辦公室辦學三年。2003年9月1日，荔浦縣特殊教育學校用幾間石棉瓦房充當教室，迎回了它的學生們，16日凌晨，學校遭遇洪水。

校舍被水淹了，要蓋教學樓，錢從哪里來？

對于縣一級的特教學校來說，學生家庭普遍不富裕，有時候學生家長還會請求學校減免學生伙食費，學校也會酌情減免。還能從哪里找錢？

直到2005年，學校才建起了教學樓的第一層，建教學樓的資金大部分是教育廳的撥款，還有部分來源于全縣教職員工和學生的捐款。

“我經常說，2003年是我人生中最難的一年?！蹦且荒?，熊碧芳要為興建教學樓籌集經費，特別難；彼時，她的兒子還未滿周歲，經常半夜發(fā)燒，因為她沒有時間照顧孩子，所以家庭關系很緊張。對于熊碧芳來說，如果繼續(xù)當校長，就要和自己的親人分開，這種兩難的處境，實在痛苦。

“你能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教學樓建起來了，我就把校長辭了?！痹谝环鈱懡o丈夫的信中，熊碧芳這樣寫道。時至今日，這句話仍令熊碧芳印象深刻、滋味難言。現(xiàn)在看來，這封信也算是一個“緩兵之計”。

“后來婚也沒離，校長也沒辭，我覺得挺好。那段時間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辦了，所以那個時候很痛苦?，F(xiàn)在我經常跟我們年輕老師講，當你遇到很大的困難，要這樣想：除了生死，其他的事真的都不是事。”熊碧芳說。

“為學生的發(fā)展冒一點險是值得的”

特教學校開展教育教學工作難，做好學生管理工作同樣是 難題。

2003年學校遭遇洪水的時候，老師們搖醒熟睡的學生，但是有些孩子睜開眼睛又躺下睡了，因為他們聽不到。老師們又把孩子們搖起來，指指地面上的水，孩子們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轉移到了門衛(wèi)室的辦公桌上。

“熊校長，你們學校的學生爬墻出去玩了?！蓖砩?，熱心的居民看到孩子們一個個往圍墻外面蹦，拍響了熊碧芳家的大門。這些孩子竟拆了兩個鐵架床的爬梯，用繩子綁起來做成一把長梯，爬出圍墻搭車去鄉(xiāng)下吃夜宵了。“他們出去之后還知道把梯子拉出去，放在外面，等回來的時候繼續(xù)用?！闭f起孩子們的“聰明”，熊碧芳被氣笑了。最后，還是她的丈夫和學校的老師拿著學生們的照片，把學生找了回來。

學生生病了，墊付醫(yī)藥費對熊碧芳來說是“小事”，陪著學生在醫(yī)院打點滴到天亮也是“常事”，但是，如何給家長“交代”卻是“難事”?！昂⒆由∵€是送回家吧，萬一在治療過程中發(fā)生什么意外，家長說不定會找你的麻煩?！痹谝淮嗡蛯W生就醫(yī)時值班老師這樣勸她。為了學生及時就醫(yī)，熊碧芳沒有在意。

視障、聽障學生在市級、縣級特教學校寄宿不是新鮮事，但是讓智力障礙學生住校，卻并不常見。盡管如此，熊碧芳還是在建校之初就決定讓學生們住校。

特教學校的老師，面對的是什么樣的課堂？有一次，熊碧芳到一所特教學校交流學習，她看到，一個教室里面，一半是學生，一半是家長。有時候老師問一個問題，基本上是家長在回答。在熊碧芳看來，讓孩子們學會“獨立”，是與學習知識同等重要的事?；谶@種理念，熊碧芳努力讓能住校的學生都住校，提高其生活自理能力。

擇菜、洗菜、切菜，是荔浦市特殊教育學校學生的必修課。對于學校而言，開設這門“勞動課”也是冒了風險的：切到手了怎么辦？受傷了怎么辦？“別人都說我膽子大，我覺得，為學生的發(fā)展冒一點險是值得的?！毙鼙谭颊f。

如今，聾生書面語言表達能力培養(yǎng)、為重度殘疾學生送教上門、聾生和輕度智障學生職業(yè)能力培養(yǎng)……這些問題，都成了熊碧芳的研究課題。剛開始的時候，有人質疑：這也能是“課題”嗎？這能獲獎嗎？

面對質疑，熊碧芳說，她做這些課題，不是為了獲獎，而是為了解決教育教學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

“助聽器的價格貴，孩子們買不起，培養(yǎng)學生書面語言表達能力重不重要？一支筆、一個本子就行。”

“普通學校的送教上門，是送知識、送溫暖，我們還要盡可能地為孩子們做一些生活自理能力的訓練，盡一切力量讓重度殘疾學生重返校園?！?/p>

正如熊碧芳常對老師們說的一句話：“特教工作是個良心活兒，用心教和不用心教是不一樣的。”

讓孩子們實現(xiàn)“廣義上的就業(yè)”

1999年9月底，因為每個月60元的伙食費，學校被家長舉報到了教育局，教育局領導來到學校當場查賬。當時，熊碧芳心里想：雖然我們老師的收入確實不高，甚至要自己種菜、賣菜，到河邊撿螺螄喂鴨子，但是我們是一心想要辦好這個學校的，怎么可能貪污呢？

“教育局查完賬，發(fā)現(xiàn)學校的伙食挺好，澄清了事實，還撥款為每個學生補貼了20塊錢。”熊碧芳說。

“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我特別能理解家長的心情。為什么？因為這些家庭的負擔太重了?！睂μ厥鈨和膽z愛，讓熊碧芳畢業(yè)后毅然成為一名特殊教育教師；對其家庭的理解，使她產生一種強烈的想法：“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些孩子培養(yǎng)出來，讓他們能夠自食其力?！?/p>

2006年，熊碧芳獲得一次到外地學習的機會，在這次旅程中，她看到了特教學校開展課堂教學的一種新形式：在教室角落開設小賣部，模擬交易行為?！拔耶敃r覺得這種形式特別好，既能訓練學生的計算能力，也能培養(yǎng)他們的社交能力和應變能力?！毙鼙谭颊f。

熊碧芳將這種教育模式帶回了學校，她要求學校老師在平時上課的過程中，逐步教會學生認識各種稱量工具，進行模擬交易。同時，熊碧芳因為看到當?shù)刈蚤]癥學生可以在庇護工場從事簡單的體力勞動，而產生了更大膽的想法：讓更多的學生成功就業(yè)。

于是，每到周末時間，熊碧芳就去拜訪當?shù)仄髽I(yè)，尋找適合特校學生的崗位。冷遇是在所難免的，畢竟，為特教學校學生提供就業(yè)崗位，對企業(yè)來說也是一種“冒險”。

“有的企業(yè)其實一直對我們學校有資助行為，但是他們也不愿意接收我們的學生，企業(yè)有顧慮是正常的。”熊碧芳理解企業(yè)的想法，同時，繼續(xù)一家家地拜訪企業(yè)，努力解除他們的顧慮。她說：“為了讓我們的學生離開學校后成功就業(yè)，我一定要堅持?！?/p>

“李總，您都沒有給我們機會，怎么知道我們的學生不行？如果您給了機會，我們的學生做不了或者做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會踏進您公司的門?！毙鼙谭嫉脑挻騽恿似髽I(yè)負責人，于是，她的學生們獲得了一份“工作”：加工衣架的彈簧配件。

這是荔浦縣特殊教育學校學生接到的第一份“工作”。

一段時間后，企業(yè)反饋說，孩子們加工配件的工作完成得比較好，廢品和次品都特別少。于是，信任的大門被打開了：從暑假開始，學校更多年齡比較大的學生，得以到企業(yè)工廠實習（此前學生在學校加工配件），從事配件加工或衣架包裝等工作。

“有人說，對孩子們進行職業(yè)教育是不是太早了？可是他們不知道，市級特教學校的視障、聽障學生，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后，一般都可以繼續(xù)升學，而縣級特教學校的學生尤其是智力障礙學生卻很難獲得繼續(xù)學習的機會?！痹谛鼙谭伎磥恚灰軌颉熬蜆I(yè)”，能夠養(yǎng)家糊口，那么孩子們就已經成長成才了。

有個學生畢業(yè)后，想從事理發(fā)工作，熊碧芳幫他爭取到一部分資金，買了一輛電動車和一套理發(fā)工具；后來，理發(fā)生意難做，他就到一家企業(yè)從事洗車工作。如今，他結婚生子，成為家里的頂梁柱。

還有一個學生，從學校畢業(yè)后到了蘇州的一個蔬菜水果分撥中心工作。“今年3月1號，這個孩子捧著一束鮮花到學校看我們，還專門給我們看了他手機上的工資條，他12月份的工資扣完個人所得稅還有10600塊。”熊碧芳說，雖然這樣的案例比較少，但還是讓學校老師感到特別驕傲。

從2012年開始，學校將職業(yè)教育作為一項重點工作來抓，開始帶著學生們嘗試更多的職業(yè)崗位，逐步從衣架配件加工發(fā)展到洗車、排氣管焊接與種植養(yǎng)殖等。十年磨一劍，2023年，荔浦市特殊教育學校關于“職業(yè)教育”的教育教學成果，獲得了桂林市基礎教育教學成果獎一等獎。如今，熊碧芳負責研究的多項區(qū)、市級科研成果在全區(qū)特教學校推廣應用?！跋Ｍㄟ^推廣我們學校的教育教學成果，讓更多特教學校受益?！毙鼙谭颊f。

2023年，在央視全國“最美教師”頒獎典禮的后臺，熊碧芳重談此事，她說：“當我知道企業(yè)愿意接收孩子們就業(yè)的時候，我比自己中了大獎還要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