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蛤蟆”讀作há·mɑ,也寫作“蝦蟆”,是青蛙和蟾蜍的統(tǒng)稱。《漢語大詞典》釋“蛤”同“”,“”為“蝦”的繁體寫法,故“蛤蟆”可寫作“蟆”或“蝦蟆”。又因“”為“蟆”的異寫,所以“蛤蟆”也寫作“”。那么,在方言中,“蛤蟆”讀作什么,又有哪些字形呢?我們以四川方言為例略作探討。
四川方言“蛤蟆”的音形義
《漢語方言大詞典》載,西南官話常將“蛤蟆”記作“蜞螞”,讀作[t‘i21 mɑ21]或[t?‘i?24 mar55]。有文獻記載,清代傅崇榘《成都通覽·成都之謎語言子》:“蜞螞跳水──不懂?!泵駠?6年(1927年)《簡陽縣志》卷二十二《禮俗篇·方言》:“蛙曰蜞螞?!庇郑骸膀辔浽晃r?!薄端拇ㄖV語》一集:“井底下的蜞螞(青蛙)──沒有見過簸箕大的天?!?/p>
在具體語境中,對“蜞螞”可作進一步區(qū)分,如青色的“蜞螞”叫作“青蜞螞”,黃色的“蜞螞”叫作“黃蜞螞”,還有“旱蜞螞”“癩蜞螞”等說法,如《四川方言詞語考釋》中解釋“旱蜞螞兒”為個體較小且常生活在陸地的蛙類動物,民國13年(1924年)《松潘縣志》卷八《物產(chǎn)·動物類·鱗屬》說“蟾蜍俗呼癩蜞螞”。
在四川南充,“蜞螞”又寫作“蠐蟆”或“蜞蟆”。實際上,“蠐蟆”“蜞蟆”均是“蜞螞”的方俗記音,“齊”“其”二字同音,“蠐”是“蜞”的異寫,“蟆”也可寫作“螞”。
“蜞螞”還能夠搭配“兒”或“子”,組合成“蜞螞兒”或“蜞螞子”,如克非在小說《山河頌》中有寫:“開初,永鳳同志跟我提談的時候,我這腦殼,也是蜞螞兒跳水,噗嗵噗嗵(不通不通)哩!”《漢語方言大詞典》釋“蜞螞子”為黃色蛙類,這一用法通常流行于四川邛崍,讀作[t?‘i21 ma53 ts?53];成都常稱作“蜞螞兒”,讀作[t?‘i?24 mar55];南充讀作[t?i35mar214]或[t?i?35 mar214],記作“蜞螞兒”或“蠐蟆兒”。如歌謠《數(shù)蜞螞兒》:“一個蜞螞兒一張嘴,兩只眼睛四條腿。”《歇后語小詞典》:“蜞螞兒(青蛙)穿套褲——蹬打不開;踢蹬不開?!薄睹耖g音樂》記順慶區(qū)歌謠:“蠐蟆兒不吃水,跳在荷花池,荷花池水干跳在粉墻上。”野生青蛙多以河流或稻田附近的害蟲為食,其存在對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人類生活至關重要,因此對“蜞螞”的兒化讀音也表現(xiàn)了當?shù)厝藢τ谇嗤艿南矏邸?/p>
在四川綿陽、萬源等地,常將“蛤蟆”記作“咳”“客螞”“喀螞”等。如民國21年(1932年)《綿陽縣志》卷一《疆域志·風俗·俗語》:“蛙曰咳?!本砦濉抖Y俗·方言·以上人事類》:“蛙曰喀螞?!泵駠?1年《萬源縣志》卷三《實業(yè)·氣候附·四時氣候雜論》:“黑了發(fā)霞,干死客螞?!?/p>
在川西南樂山,將蛙類稱作“癩疙?!被颉鞍]疙寶”,如民國23年(1934年)《樂山縣志》卷三《方言·釋草木鳥獸蟲魚十》:“曰癩疙保。”卷七《物產(chǎn)·蟲之屬》:“蟾蜍,俗名癩疙寶?!薄端拇ǚ窖栽~語考釋》解釋“癩疙寶”就是癩蛤蟆,還可記作“癩革巴”“癩格譜”“癩格寶”等?!墩淹ǚ窖允枳C·釋博物》解釋其名稱來源:“癩格寶,蛙,癩蟆。昭人謂蛙之有瘰者曰癩格寶,即癩蟆之聲變,惟格寶乃言其形體脹鼓如疙篼,則依聲而以俗言語義相近之字易專名?!薄端拇ǚ窖栽~典》指出“疙,又作‘格’‘蛤’‘蟈’;寶,又作‘皰’‘蟆’‘疤’?!笨梢姟鞍]疙寶”詞形多樣,多為記音。
四川方言“蛤蟆”讀音的來源
四川方言“咳”“蜞螞”既然與普通話中的“蛤蟆”意義相同,那么為何普通話讀作“蛤蟆há·mɑ”,而四川方言讀作“咳[k‘e21 ma55]”或“蜞螞[t?‘i21 mɑ21][t?‘i?24 mar55]”呢?我們認為,主要原因在于方言與普通話語音具有相通性。
普通話不送氣聲母[k]在四川方言中往往讀作送氣[k‘],如“把書包擱在桌上”中的“擱”,普通話讀gē,四川方言讀kō,“擱倒”便讀作kō dǎo;“箍子”普通話讀ɡū zi,四川方言中則讀kū zi。“蛤蟆”的“蛤”,在《漢語大字典》注音讀作há,又讀作gé。因此,“蛤gé”在四川方言中就可以讀成送氣音ké。當然,在西南許多地區(qū)也會出現(xiàn)把[k]讀成[k‘]的情況,如貴陽常把“蛤蟆”讀作ké mā,國際音標應為[k‘e21 ma55],記作“客螞”,在四川綿陽、達州等地還存在“咳”“喀螞”等寫法。
普通話聲母[t?][t?‘][?]來自中古音“精、清、從、心、邪”和“見、溪、群、曉、匣”,即從精組和見組聲母分化而來;在方言中則會出現(xiàn)[t?][t?‘][?]和[k][k‘][x]混讀情況。比如,“階檐、階沿、街檐”普通話皆讀jiē yán,在四川方言讀作ɡāi yán,國際音標為[kai55 ian21];“敲”在普通話中讀qiāo,但成都話中的“敲棒棒、敲錢錢”中的“敲”均讀作[k‘a(chǎn)u55];成都話將“咸扎扎”注音為[xan21 tsa53 tsa53]。因此“蛤”[k‘e21]在方言中也可讀為“[t?‘i?21]”,“蛤蟆”就記作“蜞螞”“蠐蟆”“蜞蟆”等。
“蜞螞”在《漢語方言大詞典》中注音為 [t?‘i21 mɑ21]或[t?‘i?24 mar55],在《四川方言詞語匯釋》中注音為qí mǎr或qié mǎr,國際音標應當為[t?‘i35 mar214]或[t?‘i?35 mar214],兩本詞典讀音相同。至于韻母[i]與[i?](或[i?])的差別,在四川方言中往往也可以忽略,如有的四川人將“寫[?i?35](字)”讀為[?i35],“謝謝[?i?35 ?i?35]”讀為[?i35 ?i35]等。
四川“蛤蟆節(jié)”民俗活動
值得關注的是,在四川省南充市共興鎮(zhèn)、多扶鎮(zhèn)、三會鎮(zhèn)等地,每年農(nóng)歷正月十四便會開展“送蛤蟆”的活動,人們通過制作蛤蟆籠、搖嫩竹、送蛤蟆、吃年夜飯,以祈求安康,迎接新年。
關于“蛤蟆節(jié)”的來歷,在南充市共興鎮(zhèn)五洞橋村村口刻有一塊石碑。據(jù)石碑載,蛤蟆節(jié)形成于明末清初。相傳張獻忠屯兵川北時,遭官兵圍剿,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常年戰(zhàn)亂導致瘟疫橫行,百姓苦不堪言。后經(jīng)一云游道士點化,言戰(zhàn)亂濁血污染河水,觸怒河神,降罪人間。于是百姓們紛紛自制蛤蟆燈,在農(nóng)歷正月十四晚上舉行祭奠儀式,以祈求河神的庇佑。
現(xiàn)如今,“蛤蟆節(jié)”已成為四川省南充市特有的送瘟神地方民俗活動,并成功申報為市級非遺項目,成為當?shù)卮汗?jié)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
據(jù)共興鎮(zhèn)鎮(zhèn)長介紹,2022年蛤蟆節(jié)出現(xiàn)了新的形式——線上蛤蟆節(jié)。不僅讓網(wǎng)民享受了一把網(wǎng)上過節(jié)的快樂,還通過專家解讀進一步了解了蛤蟆文化。蛤蟆節(jié)的舉辦象征著當?shù)厝藢ι耢`的敬畏與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節(jié)日中最為突出的象征物——蛤蟆,則反映了當?shù)厝藢游锏某绨荩寝r(nóng)業(yè)文明的縮影。節(jié)日的背后,亦體現(xiàn)了人們對本土文化的認同和傳承。
索緒爾認為:“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常會在它的語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成民族的也正是語言?!钡胤轿幕Y(jié)于地方語言之中,研究方言正是深入了解地方風俗文化的鑰匙。通過探討“蛤蟆”一詞的方言表現(xiàn),一方面可以喚起人們對方音的保護,為國家語保工程添磚加瓦;另一方面也能夠幫助游子留住鄉(xiāng)愁,喚起對家鄉(xiāng)的記憶和熱愛。進一步說,還可以通過對地方民俗佳節(jié)來源的追溯,擴寬當?shù)孛袼椎陌l(fā)展之路,由此產(chǎn)生更深遠、更持久的社會效益。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子課題“明清以來西南官話區(qū)地方志方言俗語集成”(重慶貴州卷17ZDA313)、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禪宗文獻詞匯研究史及詞語整理考辨匯釋”(19BYY143))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西華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