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的有識之士也開始了睜眼看世界的歷程。作為“睜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則徐對于引進翻譯人才、介譯萬國法有非凡之功。林則徐從識敵、師敵認識到要“以敵之長技以制敵”，從積極翻譯外國書刊、引進萬國公法、購置洋槍洋炮等實際行動再到從教育層面思考時勢，欲除中國之積患。林則徐接橥于前，由魏源、沈葆楨接續(xù)，再到洋務人士光大于后，中國教育近代化由此拉開帷幕。

【關鍵詞】林則徐；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改良科舉；人才培養(yǎng)

【中圖分類號】K253?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7-009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7.028

鴉片戰(zhàn)爭時期時賢對傳統(tǒng)教育的反思，是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教育的第一步，然由于時代的局限，并未真正從教育層面來思考時局。作為“睜眼看世界第一人”的林則徐在這一點上有所推進，他主張改良科舉，培養(yǎng)經(jīng)世人才。作為經(jīng)世派代表的封疆大吏，研究其經(jīng)世政治思想前人已頗多成果。關于其教育思想，前人也偶有論述。朱季康的《傳統(tǒng)的堅守：林則徐的教育理念與實踐》一文中借助史料分析其傳統(tǒng)教育思想以及實踐，厘清林則徐作為最后一代中國上層知識分子的教育理念及實踐。余子俠的《晚清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潮論析》中論述晚清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潮中首次加入了“西學”的新質因素，教育也由此開始了重大變革。對于林則徐本人的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研究還較為少見，認真分析史料，林則徐本人不僅對于科舉變革提出了思想，還對經(jīng)世人才的培養(yǎng)以及任用也有頗多論述，處于傳統(tǒng)向近代將要過渡的時期，林則徐的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奏響了中國教育近代化序曲的樂章。

一、識敵、師敵、以制敵

19世紀的西方社會呈現(xiàn)出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用工業(yè)革命完成的科技手段來奪取新的市場，中國幅員遼闊且人口眾多，自然成為殖民者們的頭號選擇。而鴉片貿(mào)易則被作為打開中國市場的首選，“鴉片走私和鴉片貿(mào)易給英國政府和英國資產(chǎn)階級帶來巨大的利益，卻對中國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軍事、人口及人民的身心健康造成極為有害的影響”[1]62，道光時期終至泛濫。道光十九年正月，林則徐奉命到廣東查辦鴉片事宜，以制夷為目的開始了識夷、師夷之路。在與外夷接觸的開始，并未認為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制敵之戰(zhàn)。最初在面對西方堅船利炮時認為西方堅船利炮“亦只能取勝于外洋，而不能施技于內港”[2]165。但隨著事情發(fā)展的趨勢，已經(jīng)與其剛開始的想法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竊謂剿夷而不謀船、炮、水軍，是自取敗也”[2]306。在與外敵交手的過程中，林則徐對于外敵的造船鑄炮之術有了更為直觀的看法，從“內地船炮非外夷之敵手”[3]478認識到天朝軍器武備已經(jīng)不足以抵抗外敵，再到“以船炮而言，本為防海必須之物，雖一時難以猝辦，而為長久計，亦不得不先事籌委”[3]478中學習外敵的思想。后來在《致姚椿王柏心》中的論述表明初步形成了學習外敵、以敵制敵的思想：“前曾覓一炮書，鑄法練法，皆與外洋相同，精之則不患無以制敵?！盵2]3061840年7月，林則徐在未上奏道光皇帝的奏折中表明要“以敵攻敵”。對外，借助各國貿(mào)易上的不平等來實現(xiàn)借用外敵的力量來抵抗外敵；而對內，“師敵之長技以制敵”，學習外敵先進的造船制炮技術，突破傳統(tǒng)藩籬。

從“大局尚恭順”到“師敵長技”的過程中，認識到需要學習，并且要學習西方的堅船利炮制造技術，已經(jīng)表明其思想逐漸突破傳統(tǒng)文化的邊界，向“西學”靠近。如果說鴉片戰(zhàn)爭之前的經(jīng)世致用思想沒有超出儒學固有范圍，也沒有突破傳統(tǒng)文化禁錮的藩籬，那么身處這場戰(zhàn)爭漩渦中心的林則徐，“為了抵抗外國侵略，批判閉關鎖國政策，于1839年初到廣東后，即‘日日使人刺探西事，翻譯西書，又購其新聞紙’，并組織人力集中翻譯外人報刊。”[4]1種種舉動看來，他的思想已經(jīng)在逐漸突破傳統(tǒng)教育的邊界。一方面，作為政府官員，殫精竭慮，尋找制敵之策是其應有之義；另一方面，在尋找制敵之策過程中，認識到制敵之策在于知其虛實，在于“師敵長技”。從識敵、再到師敵，也標志著林則徐理性看待外敵的開始，而制敵不僅需要認識到“外敵之長”，也應該內審諸己。林則徐處于橫流潰決之時，憤然欲除中國之積患。無疑，此舉需要千千萬萬的經(jīng)世人才。于是，他提出了改良科舉、培養(yǎng)經(jīng)世人才的想法。

二、改良科舉、革除時弊

林則徐作為最后一代傳統(tǒng)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上層知識分子，治學方法與教育思想深刻具備傳統(tǒng)特征。他認為科舉是國家取士正途?！皣以O科取士，碩德異才咸出其中?！盵5]402他也希望借科舉來培養(yǎng)、選拔人才，“夫飛國家制科一途，不足為人才鼓勵也?！盵5]438但由于清朝科舉腐敗叢生，積弊難返?！靶礉鷿⒉攀?，任爾才高命奈何”[6]，可謂是晚清舉子們的真實寫照?！翱婆e制度給中國社會帶來的最大影響，莫過于由它所造成的畸形發(fā)展的讀書做官道路和根深蒂固的官本位主義。”[7]讀書——做官的思想根深蒂固地扎根在每個讀書人的心中。然而清朝科舉腐敗叢生，厥辜尤重，科舉已經(jīng)成為學校教育的指揮棒，教育與社會之間的聯(lián)動關系被科舉破壞，科舉亟待整飭。

道光十二年，林則徐在《請定鄉(xiāng)試校閱章程并防剿襲諸弊疏》中，就揭露了科舉的腐敗。一方面是對于校閱中的現(xiàn)象。校閱中的“爭先薦卷之弊”，面對此間情形，林則徐擔心“判升沈于恍惚之際”[6]，士子們得不到公平對待，建議“分篇批出”且“不使有一篇批語相同者”[6]；另一方面并于閱卷人員安排上做了詳細規(guī)定，“必擇文理優(yōu)長、精神振作之員，不敢以年老荒庸濫行充數(shù)”[6]。除此之外，林則徐在奏疏中直指科舉流弊。例如夾帶，在他看來，“雖有所資，而尚需運用”[8]91；二來“明知不可抄襲，只圖采掇成篇”[8]91；三來“見題即抄，不費思索”[8]91。此時學校教育已經(jīng)名存實亡，科舉成為學校教育的指揮棒，致使學校教育空疏化，教育已不具備其獨立性。而在此制度下挑選出來的人才并不能真正成為擔當社會責任的“士”，甚者有“理財無才，治兵無才，受令無才，將相無才，乃至市井無才商，田畝無才農(nóng)，列肆無才工”[9]43之現(xiàn)象，且禁錮人們的聰明才智。再者，對于科舉考試考官閱卷章程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與看法。對于閱卷過快，他認為可能會造成“真才遺失”的后果。

林則徐敢于在奏折中直指科舉制度的流弊，標志著他的認識與傳統(tǒng)士大夫已經(jīng)截然不同。在其擔任主考官時，對于閱卷期限也有所延長，使考官有充裕的時間閱卷，并規(guī)定“認真校閱，則窮日之功，只能以四十本為度”[6]。而林則徐敢于上奏直指流弊，也是希望“真才自不致有遺矣”[6]。不難看出，林則徐對于科舉的態(tài)度還是十分重視， 這是他作為清政府官員中傳統(tǒng)的一面；但世俗之間的言與形總是脫節(jié)，林則徐做出了切實舉動，改良科舉，勠力于實務，這又是其進步的一面。

三、人才經(jīng)世的教育思想

1838年林則徐在上奏光緒皇帝《籌議嚴禁鴉片章程折》中就寫道：“臣十余年來目擊煙流毒害無窮，心焉如搗”[3]38，如果說此時的林則徐只是想要在民眾層面禁煙，沒有與資本主義國家對峙之意；那么在1839年寫給皇帝的《附奏粵省鴉片情形片》中寫道：“屢經(jīng)嚴拿之余，興販者不能不斂戢。吸食者亦不能不戒斷……若寬而生玩，則不惟未戒者不戒，則已戒者亦心復食，稍縱即逝，恐不可挽。”[10]206-207誠然，禁煙絕非易事，此舉亦需要千百萬與社會共進步的人士，與之相切的是科舉制度的流弊所帶來的人才培養(yǎng)方面的后繼乏力。

封建教育日益腐敗。“教育與社會之間，一向存在一種供求關系。當社會向教育提出一定的時代要求后，教育必須做出適當?shù)姆答伵c變更，以滿足社會對自身的需求?！盵11]晚清社會的巨變已經(jīng)向封建教育體系發(fā)出強烈的警告，晚清經(jīng)世致用者們尋求實學以抵御外辱，提出“師夷”，從而以改良教育為著手點，培養(yǎng)經(jīng)世人才。

林則徐表現(xiàn)出不同于晚清其他官員的一面，在批判、改良科舉的同時，他也提出了培養(yǎng)經(jīng)世人才的教育主張?！胺驗閲咭匀瞬艦橹兀硕笠勔??！盵10]366不僅如此，在籌措軍隊、武器制造方面對于人才的缺失亦有深刻之感，在《致姚椿王柏心》中，談到與外夷交戰(zhàn)的過程中，我方所以失敗者，不外乎“器良、技熟、膽壯、心齊”[2]307也，而之所以“逆夷深入險地，是謂我中原無人也。”[2]307若培養(yǎng)不出善于駕駛戰(zhàn)艦之人，則面臨“殄滅無遺”的后果。而“先進的武器總是要先進的人來制造、使用，這必然涉及養(yǎng)兵、練兵之法，涉及到人才的培養(yǎng)”[12]。

其次，在人才培養(yǎng)上提出標準?！笆乐疅@耀而震爍者，曰勛業(yè)、曰文章。之二者有本焉，則德是已?！盵5]408才與德相互影響，有德之人憂國憂民，使人發(fā)奮努力，挽狂瀾于既倒，拯萬民于水火。林則徐將才與德作為人才培養(yǎng)的兩大標準，其目的在于告誡世人：無論是知識還是能力都要為民服務，也只有具備為民造?！芭c民興利除弊”[5]373，才能顯露其卓絕才華。林則徐將“才”“德”與“勛業(yè)”聯(lián)系起來，為傳統(tǒng)人才思想注入新的血液，在世風日下的社會情勢下看來，頗具現(xiàn)實意義。林則徐還指出抵御外敵，應首要重塑道德風尚，在《廣東越華粵秀羊城三書院觀風告示》中開宗明義要求士人重構自身道德風尚，加強教化與經(jīng)世之學，“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世盛則文運操之而上，而教化行”[5]383，冀以“化民由學”“文以載道”“著輝光于篤實”[5]218。林則徐倡導的道德與制敵主題相切，有其深遠之意。林則徐看重個人才華，寄希望于科舉，“國家設科取士，碩德異才咸出其中，則有因文以致用者。”[5]402藉科舉來培養(yǎng)才德兼?zhèn)渲?jīng)世人才。

再者，而人才不僅要培養(yǎng)，還要重視人才的任用?！叭粍t培養(yǎng)之、扶植之，使天下之才皆足以為我用。”[10]366而能夠為國家所用的人才應該“系實心任事之員，行之有驗”[5]，對于“漫不經(jīng)心，甚至縱役滋累，亦即糾參示儆”[5]19。林則徐將人才培養(yǎng)與國家興利相聯(lián)系，“任事者，方興利以救弊”。由此可見，林則徐心目中的“才”可被任用的條件，不是埋首故紙堆，不知天下事，也不是只會磕頭的官吏；而是能“載道惟文”且“忠規(guī)讜議”，“經(jīng)明行修”這樣集經(jīng)術、治術、文章于一身、對國家安邦治冊有實效的經(jīng)世人才，歸根結底還是注重研究現(xiàn)實問題有經(jīng)國致用之才者。

四、余論

經(jīng)由鴉片一役，不僅折射出古老東方國家陳舊、腐朽的一面，更多暴露出農(nóng)業(yè)文明在近世科技文明之下的無力。受中國傳統(tǒng)教育浸潤的林則徐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主動或被動地應對著時代給予他的挑戰(zhàn)。從他對外國報紙及書刊的翻譯、國際法慣例的引入，都可以看出林則徐開始學習西方先進的文化及技術，嘗試開始接受西方較為先進的觀念和制度。然而，種種舉動都是出于抵抗外敵的入侵，并為中國封建王朝帶來新的風氣，以求鞏固王朝的統(tǒng)治。強烈的民族意識是林則徐轉變思想的前提與動力，他始終困在傳統(tǒng)士大夫“治國平天下”桎梏之中。盡管他提出“師夷”一說，終究只是“藥方只販古時丹”，其思想也與其時代相契合。

首先，林則徐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肇始于社會亟待轉型時期，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層面體現(xiàn)出在教育上的是其進步的一面。林則徐提出的對于傳統(tǒng)教育的批判與改良，勢必帶給清政府教育一種新的模式，到了19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洋務運動中又對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林則徐經(jīng)世教育思想對于“西學”的態(tài)度主要表現(xiàn)在中華文明在應對外敵過程中所暴露的問題的反思。而鴉片戰(zhàn)爭時期的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潮所面臨的時代任務，已經(jīng)變成了如何接受西方文明帶來的教育上的沖擊，即：如何通過教育來實現(xiàn)“制夷”的目的。晚清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潮的變遷映射出中西兩大文明通過教育開始有了交集，而交集開始的信號便是林則徐倡導的“師夷長技以制夷”。自林則徐起，之后種種教育方面的變遷，都是以此為底色逐漸發(fā)展而來。

其次，林則徐經(jīng)世致用思想是為了挽救清王朝統(tǒng)治而闡發(fā)，也使得其思想中帶有濃厚的士大夫因素，是其經(jīng)世教育思想中不徹底的一面，使得在教育現(xiàn)代化轉型過程中負擔重重。究其緣由，固然與其身份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沒有向教育提出全面且深刻的改革有關。其思想依然代表的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利益和愿景，也只是希望時人“諸君砥礪追前修”，所以盡管林則徐在教育上提出了種種變革方案，只不過是封建地主階級開明勢力為了挽大廈將傾而做出的自救活動。

綜合看來，林則徐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呈現(xiàn)出進步與不徹底的兩方面。一方面，為中國教育由封建教育向近代教育轉型中奠定了學習西方的歷史底色，做了一定的思想準備，如學者所言：“‘師夷長技以制夷’當是劃時代的觀念，可視為中國近代史的開端。”[13]起到了開風氣之功。林則徐經(jīng)世致用教育思想不僅標志著他與近代傳統(tǒng)官員中截然不同的一面，還是中國近代教育吸納異質新學的開始，拉開了教育現(xiàn)代化的帷幕。后來無論是洋務派，還是維新派，亦或是后來的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中提到的種種教育變革的進步，無不由此為肇端；另一方面，在近代中國教育融入世界的過程中，由于林則徐近代教育的底色中頗多歷史實際因素，故對于接收新文明亦呈現(xiàn)出后繼乏力的現(xiàn)象。

歷史是發(fā)展的。雖然林則徐提出的“師敵”一說在當時看來是觸怒天朝威嚴，不啻于手足倒懸般荒唐可笑。但隨著19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的洋務運動，讓人們深感前人的遠見卓識，讓中國人認識到了“看世界”的必要。由林則徐開創(chuàng)的“師夷”，被后來洋務派所承繼發(fā)展到器物層面，維新派人士將之推廣到了制度層面，邁出了擺脫“華夷”之辨中華夏文化的優(yōu)越心態(tài)的束縛的第一步，以客觀的視角看待異域文化奠定了基礎，也對現(xiàn)實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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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鑫，女，山西陽泉人，福建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近代教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