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 曦
我向來鄙夷賴賬不還的人,多年前,因急難事,也曾向親友借過三四回鈔票,幾千到幾萬不等。事情辦好,總覺得心下墜著一樁沉甸甸的事情,省吃儉用,一心存錢。一俟攢夠,立馬歸還。數(shù)額大的,還要加上利息。自認為一向有借有還,卻破天荒地當了一回“老賴”。
二十多年前,我報名讀了一個碩士同等學力班,科目中有英語。為了撿起遺忘多年的英語,我鄭重其事地買了整套高中課本。一次,與一位溫良謙恭讓的女鄰居閑聊,說起重拾英語的艱難,恰好她先生是高中英語教師,有配套的課外輔導教材,遂求借,說好用后歸還。借來后,因工作忙家務忙學習忙,竟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凈。直到幾年后,她先生供職的學校清查教師手里的輔導教材,那位涵養(yǎng)好到過分的好好先生不好意思向我索要,自掏腰包賠償了事。事后,這位女鄰居打電話過來,語重心長地說:“借了人家的東西要還……”我驚詫了半天,道,我是有一套高中英語教材,我自己買的,沒借過呀。糾纏了半日,才明白是課外教材。心下還是疑疑惑惑的。后來翻箱倒柜,找出英語教材和教輔書,頓時頭皮發(fā)麻,一身冷汗。守譽重諾的美譽,毀于一旦。
我急忙去電道歉,表達十二萬分的歉意,總算在電話里得到了原諒。只是,人家是否會相信我的解釋?會不會覺得,我就是存心不還?
現(xiàn)在想來,之所以忘記借教輔書一事,可能是因為當時太忙,患了記憶缺失癥。后來,也有一段時日,也是陷于雞零狗碎的瑣事,忙得四腳朝天。在精神負擔和工作強度的雙重壓力下,我記憶力急劇衰退。同一件事,我會當作新鮮事,向同一個人講述三遍……好在此君是諍友,聽至第三遍,直言相告。這才恍然,啞然。
還有一次被誤會,是更年輕的時候。一個初秋的夜晚,我獨自逛街,匆匆忙忙買了一件淺米色的風衣。買的時候,不曾細看風衣的里里外外?;丶液笤僭嚕X得不合身,拿到店里去退。營業(yè)員指著衣襟處一小攤口紅印,說,你穿過了??蓱z那時,我從來不用口紅,那紅印子定是上一個顧客蹭上去的。如今算在我的頭上,錯不在人家。雖然風衣最終退掉了,但人家在背后罵我“覅面孔”,我也無話可說。
戲劇的要素之一,是沖突;沖突的條件之一,是誤會。寫戲的制造誤會,演戲的演繹誤會,誤會越多越激烈,越能吸引觀眾。生活中,誤會當然是越少越好。奈何人與人之間,因著三觀的差異、經(jīng)歷的不同、教養(yǎng)的優(yōu)劣、脾氣的好壞,或多或少,總有些誤會。
有了誤會怎么辦?影視劇里,幾乎所有的誤會都能澄清。現(xiàn)實生活中,很多誤會是解釋不清的。只能寄望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再想開一點,之所以發(fā)生誤會,多半是自己說話做事欠妥,不夠穩(wěn)當也不夠周詳,怨不得他人。歷史上,很多名人都被誤會過,有的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有的逆水行舟撥云見日。借用一句知名度很高的網(wǎng)絡用語——多從自身找原因。澄不澄清不是最重要的,要緊的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開腔之前,過一過腦子;做事之前,三思。覆水已然難收,覆轍或可勿蹈。
(孤山夜雨摘自《新民晚報》2023年8月15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