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驥
(淮陰師范學(xué)院 美術(shù)學(xué)院,江蘇 淮安 223001)
張照(1691—1745),字得天,號涇南,江蘇婁縣(今上海松江)人,清前期帖學(xué)代表書家。張家世居浦東,由經(jīng)商而富,復(fù)由科舉而貴,漸為大族。張照父輩兄弟四人,伯父張集在康熙朝官至兵部左侍郎,父親張彙官至刑部郎中,三叔父張維煦、四叔父張梁亦有功名。張照更于雍正、乾隆朝官至刑部尚書,張維煦曾孫張祥和在咸豐朝官至工部尚書。松江王氏家族指王廣心家族。王廣心(1610—1691),字伊人,號農(nóng)山,江蘇華亭(今上海金山)人。少時以詩文聞名鄉(xiāng)里。歷兵部武選司主事,擢御史。子三人,曰頊齡、九齡、鴻緒,為清康熙、雍正朝名臣。長子王頊齡,累官至工部尚書、武英殿大學(xué)士;次子王九齡,累官至左都御史;三子王鴻緒,累官至工部、戶部尚書。張照母親為王廣心女孫,王九齡女。王氏家族,尤其是王頊齡、王九齡、王鴻緒等人對張照早期書法的取法、書法能得康熙欣賞以及書名傳播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松江張家與王家均為著姓大族。張照曾祖父張尚文善經(jīng)營,至張照祖父張淇時,張家已為松江巨富。且張淇子張集又于康熙十五年(1676)中進士,家世漸為顯赫。王廣心為順治六年(1649)進士,其子王頊齡與張集為康熙十五年同科進士,王九齡為康熙二十一年(1682)進士,王鴻緒為康熙十二年(1673)進士。兄弟三人累遷高位,王家家世更為顯赫。張照父親張彙娶王九齡女,使松江張家與王家結(jié)成姻親關(guān)系。《云間張氏族譜》載:張彙“娶王氏,督察院左都御史薛淀公諱九齡女……子,照。”王氏生于康熙五年(1666),較生于康熙六年(1667)的張彙年長一歲。張照出生時,張彙二十五歲,王氏二十六歲。
從張彙行跡看,其“年十三,受知于學(xué)使德州田公雯,補華亭博士弟子。明年,補增廣生,旋貢成均。時少宰公就養(yǎng)京邸,公奉以行。因應(yīng)廷試,入上等。歸,始娶王夫人?!豕愿卟派A閥,自度科名可拾芥取。逡巡及壯,以恩例應(yīng)選四部主事”[1]。張彙在華亭補博士弟子、增廣生,后來京城,到兄長張集身邊,入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
張集長張彙二十三歲,為張淇妻陸氏所生,張彙為張淇繼妻錢氏所生??滴跏拍?1680),張彙十四歲“補增廣生”時,三十七歲的張集已經(jīng)中進士四年,在京城任職。張彚在國子監(jiān)讀書時年齡尚小,多得兄長張集照拂。也因為兄長的因素,張彚有機會結(jié)識王頊齡、王九齡、王鴻緒等人,并最終與王九齡結(jié)成翁婿關(guān)系。
張集與王頊齡進士同年,同在京城任職??滴醵荒?1682),王九齡中進士,亦在京城任職。檢王頊齡《世恩堂集》,有康熙三十六年(1697)《閏三月十一日偕前輩徐果亭庶子宮定庵大銀臺同年張曼園少司馬戴奐若黃門家公垂廷尉弟薛淀儼齋游萬壽諸寺》詩,記王頊齡與徐秉義、宮夢仁、張集、戴璠、王九齡、王鴻緒等同游萬壽寺事[2]。王九齡《莼香堂詩稿》有《次韻答張少司馬曼園郊游之作》二章。第二首云:“摩挲先代物,憔悴對塵容。世事看桑海,浮名笑鼎鐘?;o天女散,松有大夫封。得暇期公等,還當(dāng)里宿舂(時同觀萬壽寺鍾昌運宮古松)?!盵3]詩中言“同觀萬壽寺鐘昌運宮古松”,與王頊齡詩中所記“游萬壽諸寺”相合,當(dāng)為述此次同游事。諸詩所記時間為康熙三十六年(1697),然諸人交往當(dāng)更早于此時。至少康熙二十一年(1682)王九齡中進士后,王氏三兄弟與張集同在京城做官,作為同鄉(xiāng)同僚,彼此間當(dāng)多有往還。康熙二十一年(1682),張彙十六歲,恰在國子監(jiān)讀書。王頊齡、王九齡、王鴻緒對張集弟張彚的情況自然也十分了解。顯然,張彙娶王九齡女兒為妻,與兄長張集同王九齡兄弟的往還密切有直接關(guān)系。
張彙與王九齡女王氏成親,開始了張家與王家的姻親關(guān)系。此后,兩家又多次聯(lián)姻,張集次女“適大學(xué)士文恭公諱頊齡子,一品蔭生候補員外王圖新”;張集長孫張卿云“女二,長適宮詹澂川公諱圖炳孫附貢生候補布政司理問王承曾”;張集孫、張?zhí)拇巫訌埦靶恰叭⑼跏?少傅大學(xué)士文恭公諱頊齡孫女”;張照孫張鑑“娶王氏,候補主事麗初公諱震旭女”;張集曾孫、張景星長子張壽孫“娶王氏,吏部侍郎宗之公諱興吾女”;張彙弟張維煦長孫、張夢徵長子張興芝“娶王氏,禮部右侍郎宗之公諱興吾侄女”。從張彙娶王九齡女王氏,到張集女適王圖炳,張集孫張景星娶王頊齡孫女,張集曾孫女適王頊齡曾孫王承曾,張照孫張鑑娶王鴻緒曾孫女,張集曾孫娶王鴻緒曾孫女,張家與王家結(jié)成了四代姻親關(guān)系。
康熙三十三年(1694)四月,張照四歲時,母親王氏去世。張彚在妻子逝后,與岳父王九齡仍有較密切的聯(lián)系,翁婿關(guān)系頗佳??滴跞哪?1695)王九齡與錢名世、王鴻緒、女婿張彚、侄王圖煒、子王圖熹游覽西山?!遁幌闾迷姼濉酚小兑液ゼ厩镔慑X亮工、弟儼齋、偦張茹英、侄彤文、熹兒游西山諸勝》詩,錄《香山》《碧云寺》《退谷》《臥佛寺》《秘魔崖》《經(jīng)石景山從浮梁渡渾河》《戒壇》《將游潭柘阻雨先返》詩八首,記此次游歷。
康熙三十五年(1696),六歲的張照隨父親張彙到京城,見到了自己的外祖父王九齡和伯外祖父王頊齡、叔外祖父王鴻緒。王九齡對這個失去母親的外孫格外疼惜:
六歲,先祖封司寇公,攜之登岱,臨日觀峰望海,神情超朗。至京師,外祖總憲王公撫之悲且喜曰:“是兒他日名位不在我下。”宮傅相國文恭公、司農(nóng)公咸見而異之。[1]
張照在康熙三十五年冬到達北京[4]。王九齡見到張照,既悲且喜。所悲者,女兒早逝,外孫幼小。但張照“幼稟異質(zhì),讀書日誦千言”[5]則又讓他欣喜,以至其兄長王頊齡、弟弟王鴻緒對張照的聰慧也是“見而異之”。王九齡所言“是兒他日名位不在我下”,有張照“幼稟異質(zhì)”的因素,更有外祖父對外孫未來的期盼。
張彚此次攜張照來京城,主要是為了見王九齡。在京城短暫停留后,張照隨父親南還。王九齡《冬日偦茹英攜幼甥南還賦別》詩表達了他對由京城南還的女婿、外孫的深厚情感:
世路從來作客勞,狂瀾曾見出輕舠。已知鑄錯真無鐵,欲得亡羊尚補牢。愁對綠樽花下別,歸看紅樹雪中高。丈夫虎變誰能測,拭目云霄振羽毛。
索米京華幾度秋,閑看竹馬慰淹留。嚴(yán)冬忽送孤甥去,老淚重因愛女流(余第三女已歿)。母失啼號雛燕切,夜深風(fēng)雨殯宮愁。年來多少傷懷事,欲問天公恨莫由。[3]
“丈夫虎變誰能測,拭目云霄振羽毛”是王九齡對張彚未來發(fā)展的期許,而“嚴(yán)冬忽送孤甥去,老淚重因愛女流。母失啼號雛燕切,夜深風(fēng)雨殯宮愁”則深切表現(xiàn)出王九齡對外孫的疼惜。
松江至京城,路途遙遠,何以冬日至而不久又別?最主要的原因是張照即將往杭州西溪讀書。《皇清誥封光祿大夫刑部尚書加三級記錄三次前刑部湖廣清吏司郎中加一級容川張公行狀》載:“丁丑,房書合刪,風(fēng)行海內(nèi)。值吳中知名士敦槃之會,公恒執(zhí)牛耳。游武林,愛西溪山水之奧,卜筑數(shù)椽,奉錢夫人徜徉其間,專為宮保課誦地?!盵1]關(guān)于杭州西溪讀書這段經(jīng)歷,張照《獄中畫梅自題》記云:“西子湖之西,北高峰以北。梅花一千樹,環(huán)我三間屋。小溪清且漣,曲徑往而復(fù)。美人笑春空,翠袖何修竹。憶昔髫齡歲,花下三年讀?!盵4]張照在杭州西溪度過了三年花下讀書時光。
作為外祖父,王九齡自然知曉張照讀書西溪事。對張彚和幼小的張照的思念及期待,王九齡在《懷茹英偦》中有淋漓盡致的表達:
近爾居何所,年來跡屢更。無家憐快偦,失母念孤甥。魚雁天邊字,云山別后情。幾時同笑語,剪燭夜窗明。[3]
既“憐快偦”,又“念孤甥”。由張彚“跡屢更”,可推測此時張彚當(dāng)多往還京城與杭州西溪。期間,張彚與王九齡的聯(lián)系主要靠“魚雁天邊字”,魚雁之間也自能了解張照讀書情況。從王九齡“幾時同笑語,剪燭夜窗明”的期盼,能知翁婿二人因為張照在杭州西溪讀書的關(guān)系,不能時常見面,但二人仍以書信的形式保持了密切的聯(lián)系。
王九齡的“念孤甥”絕不止于遣意緒于詩文,他更著意于張照將來的發(fā)展。西溪讀書的少年張照頻繁出入高士奇家,觀摩并題簽柳公權(quán)《度人經(jīng)》,欣賞楊凝式《韭花帖》等法書巨跡,并與高士奇的女孫高祥定親,這些與王九齡和高士奇關(guān)系友善有直接的關(guān)系[6]。對張照的計深遠,王九齡用心如此。
幼稟異質(zhì)的張照沒有辜負(fù)長輩的期待,在西溪讀書期間,“山光云氣疏瀹胸腹,六經(jīng)三史文選唐宋大家之集,皆能默數(shù)其行墨。初學(xué)為文,操筆立就,輒驚私師”[1],表現(xiàn)出了非凡的才華??滴跛氖吣?1708),十八歲的張照中順天鄉(xiāng)試第二名舉人??滴跛氖四?1709)三月,張照中三甲二十名進士。是年十一月,王九齡卒于官。王九齡的早逝固然可惜,然能在逝前看到自己疼惜的外孫獲得功名,也是慰藉。
張照少學(xué)書法,“八九歲能臨摹歷代諸名家碑帖,作擘窠大字”。張照祖父張淇擅鍾王楷法,伯父張集書法有董其昌韻致。檢諸文獻,張照記述最早的書法老師即為叔外祖父王鴻緒。在《跋自臨趙文敏書唐律》中,張照敘述了自己學(xué)習(xí)王鴻緒書法的經(jīng)歷:
余年十一二,大人以敬慎老人書琵琶行及溪上等律七首同冊付學(xué),此余平生學(xué)字之始也。年十六至京師,從友人幾硯見思翁臨溪上七首墨刻,年二十見陳學(xué)士世南所藏思翁琵琶行,乃知敬慎粉本于此。[7]869
王鴻緒工書,尤以得董其昌筆法擅名。梁巘《評書帖》言:“王鴻緒得執(zhí)筆法,學(xué)董元宰,腴潤有致?!盵8]577張照“年十一二”時,父親張彚以王鴻緒所臨董其昌書法令其臨摹,此既是學(xué)習(xí)王鴻緒書法,又是間接學(xué)習(xí)董其昌筆法。
張照學(xué)習(xí)王鴻緒書法,并未僅僅停留在對其書跡的臨摹,更直接請教筆法。包世臣《藝舟雙楫》記曰:“嘗聞橫云山人每見其甥張得天之書輒呵斥,得天請筆法,山人曰:‘苦學(xué)古人,則自得之。’得天因匿山人作書之樓上三日,見山人先使人研墨盈盤,即出研墨者而鍵其門,乃啟篋出繩,系于閣枋,以架右肘,乃作之。得天出,效為之經(jīng)月,又呈書,山人笑曰:‘汝豈見吾作書耶?’”[9]述張照“匿山人作書之樓上三日”,蓋言得筆法不易。“啟篋出繩,系于閣枋,以架右肘”,言王鴻緒作書執(zhí)筆之法,此法庶幾可視為王鴻緒所承續(xù)董其昌筆法者。張照女婿孔繼涑從張照學(xué)此法,并名曰“懸臂”。他在《題張文敏公墨跡后》中說:“懸臂中鋒幸得師,拈毫曾許疾書之(初謁公時,方臂短新愈。已能作大字,舉手加額以示)。何期提命方殷藹,誨語都成永訣詞?!盵10]
包世臣《藝舟雙楫》述張照向王鴻緒請教筆法,然未明具體時間。依《云間張氏族譜》所記,張照“年十三,應(yīng)童子試……補婁縣博士弟子。明年錄科,復(fù)背誦五經(jīng),益精熟。蘇松常鎮(zhèn)四郡之士與試者聞之,莫不嘆服。補廩膳生”。張照13歲為博士弟子,14歲為廩膳生,均在婁縣。而王鴻緒此時在京城任職,張照無可能直接向王鴻緒請益書法。直至“先祖初官刑曹,先大夫隨任入國子”[1]時,張照才有了直接向王鴻緒請益書法的可能?!对崎g張氏族譜》記張彚“丁亥,除刑部廣東司主事”,意即張照入京城國子監(jiān)讀書在康熙四十六年(1707),時17歲。前引張照《跋自臨趙文敏書唐律》,有“年十六至京師,從友人幾硯見思翁臨溪上七首墨刻”句。所言“年十六”,系張照自記周歲之故。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王鴻緒因私相計議,與諸大臣暗通消息保舉允禩為太子事被免職,以原官解任回籍[11]。因之,張照向王鴻緒請教筆法的時間應(yīng)在康熙四十六年到京師后,康熙四十八年正月王鴻緒解任回松江前。
張照從王鴻緒學(xué)習(xí)書法之外,亦曾于王鴻緒家觀摩法書名跡?!缎脸笙挠洝ざㄎ涮m亭趙子固落水本》有張照跋云:“……康熙壬辰癸巳間,余從江村先生長孫勵山借觀,留幾研側(cè)數(shù)月。已而,儼齋司農(nóng)向其家索取之。后二年,余偶過司農(nóng)齋,值羅列名跡,與屺瞻何丈對初陳君縱觀,因得重睹?!盵12]
孫岳頒(1639—1708),字云韶,號樹峰,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 )人??滴醵荒?1682)進士,官至禮部侍郎,充《佩文齋書畫譜》總裁官。善書,學(xué)董其昌。王潛剛《清人書評》論孫岳頒書法曰:“徐鄰哉與孫岳頒皆專門學(xué)董者,孫較豐肥,徐較清秀?!盵13]孫氏以書法受知于康熙,每有御制碑版必命書之。康熙曾以御書“筆端垂露”相賜。
關(guān)于張照從孫岳頒學(xué)習(xí)書法事,《云間張氏族譜》記曰:“時長洲孫公岳頒為祭酒,粵東張公德桂為司業(yè),入試皆第一。孫公擅書名,見先大夫書擊掌賞曰:‘華亭復(fù)得一思翁矣。’初先大夫六七歲便學(xué)作擘窠大字,臨古名跡,雜置之人莫能辨。至是經(jīng)孫公指授,書益工。”[1]孫岳頒以“華亭復(fù)得一思翁矣”贊張照書法,顯然此時張照學(xué)董其昌書體已有所得。且孫岳頒以得董其昌筆法擅名,張照從其學(xué)習(xí)書法,亦可視為間接學(xué)習(xí)董其昌筆法。
一方面,孫岳頒指導(dǎo)張照書法,故為其國子監(jiān)祭酒職責(zé)所在;另一方面,張照的“入試皆第一”也足以得孫岳頒欣賞。而更深層次原因是王九齡與孫岳頒為進士同年,且二人關(guān)系十分友善。王九齡《莼香堂詩稿》中有《賀孫樹峰擢司成》《孫樹峰少宗伯招同人飲寓齋》《慈悲庵登高和孫庶子樹峰韻》《和韻答孫樹峰祭酒》《寒食同人集孫樹峰墨云堂用杜少陵清明排律韻》等詩,記二人交游。其中,《和韻答孫樹峰祭酒》中“恩深翠管分天筆,香動紅蓮捧御杯(孫子賜御用筆,下月賜宴暢春園)”句,《寒食同人集孫樹峰墨云堂用杜少陵清明排律韻》中“仰視高堂懸御墨”句,可知孫岳頒所得康熙之榮寵。而《孫樹峰少宗伯招同人飲寓齋》中“竹生蔣詡徑,花繞右軍池”句,已指孫岳頒擅書。《賀孫樹峰擢司成》則對孫岳頒詩詞、書法、得康熙榮寵進行了全面的記述。詩云:“詞曹十載仰儀型,碩德高名動漢庭。翰墨一人稱獨步,生徒六館聽談經(jīng)。方壺身到窮幽勝,湛露恩濃醉醁醽(孫子曾賜宴內(nèi)苑)。曠代遭逢欣未艾,朱衣又見引槐聽。”由上述諸詩可知孫岳頒當(dāng)時的影響,亦能知王九齡與孫岳頒交誼之厚。
孫岳頒見到同年外孫有“入試皆第一”的才學(xué),本就欣喜。張照在入國子監(jiān)前,又曾臨摹王鴻緒、董其昌書跡,筆下頗能得董其昌筆法精神。孫岳頒對張照書跡有“華亭復(fù)得一思翁矣”之贊,既是客觀評述,更有作為長輩的期許。張照學(xué)習(xí)孫岳頒書法,亦能得其精神?!端山尽酚洀堈铡叭胫蹦蠒?圣祖仁皇帝見其書法類岳頒。”[14]可見張照善學(xué)之處。
如前所言,張照從以學(xué)董其昌書法擅名的王鴻緒、孫岳頒學(xué)習(xí)書法,即間接學(xué)習(xí)了董其昌筆法。在此基礎(chǔ)上,張照又廣泛搜集、臨摹董其昌書跡,最終得董氏精神[15]。梁巘《評書帖》論曰:“董公其昌傳執(zhí)筆法于其邑沈公荃,荃傳王公鴻緒,鴻緒傳張公照,照傳何公國宗,國宗傳白下梅君釴。”[8]574在張照成為董其昌筆法嫡系傳人的道路上,王鴻緒、孫岳頒的先后指教無疑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康熙愛書法,于鍾王以降古代名跡多有臨摹,對董其昌用功亦多。同時,在書法觀念上,康熙也以能否得晉人精神為判定書法水平高低的標(biāo)準(zhǔn)[16]。康熙對張照名姓的知曉源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正月,張照以翰林院檢討身份輪直南書房時,其書法引起康熙的關(guān)注:
乙未春正月,先大夫以檢討輪直南書房。圣祖仁皇帝見先大夫書法類孫祭酒,召入問姓名及若干,先大夫一一奏對。命誦《尚書》二典、《中庸》,溫旨嘉獎。翼日試諸詞臣于保和殿,列先大夫名上等。夏四月,清暑熱河將發(fā),召先大夫扈從,在南書房行走。自是迄壬寅,常直內(nèi)廷。館師海寧陳文簡公書“帝呼才子承恩密,人在蓬萊下直稀”二語以贈。蓋當(dāng)時紀(jì)先大夫榮遇云。[1]
張照書法得康熙欣賞事,《松江府志》與《云間張氏族譜》所記基本相同[14]。從張照以書法為康熙所知,至召入問姓名,再所誦典籍得嘉獎,及在翼日保和殿所試詞臣中列上等,最后入南書房常直內(nèi)廷的一系列經(jīng)歷中,“召入問姓名及若干”頗值得玩味。此“若干”自然包括張照家世及主要親屬,其外祖父王九齡、王頊齡、王鴻緒兄弟與姻祖父高士奇、伯父張集等人自然也為康熙所知。
王頊齡、王九齡、王鴻緒三兄弟同朝為官,且深得康熙信任倚重,亦多以御書相賜??滴跞四?1699),王九齡隨侍康熙南巡,得賜御書“視草”大字??滴跞拍?1700),又得賜御書王維詩[3]。王頊齡、王鴻緒更得康熙厚遇??滴跛氖哪?1705)三月二十九日,康熙南巡駐蹕松江,幸王頊齡、王鴻緒東西二園,賜王頊齡御書“蒸霞”二大字,又賜御書“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聯(lián)。賜王鴻緒《御制船舶三江口詩》,御書“松竹”二字,又賜御書“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聯(lián)[15]??滴跛氖?1707),康熙南巡時,再幸王頊齡秀甲園。至于在朝堂上,王頊齡、王鴻緒得康熙賜御臨摹名家書跡、御書福字、松花硯等更多。又,王鴻緒雖然在康熙四十八年(1709)正月,因保舉允禩事而免職回籍,但康熙五十七年(1718),其又以總裁官的身份編纂《省方盛典》[17]??滴趿?1721)三月,王鴻緒又同誠親王允祉、雍親王胤禛、大學(xué)士王頊齡等磨勘會試中式原卷[18]??梢?康熙對王氏兄弟尤其是王鴻緒的恩遇之厚。
張照以檢討輪直南書房,只是正常的職務(wù)行為,一般情況下不會得到康熙的更多關(guān)注。因為張照書法“類孫祭酒”,而被“召入問姓名及若干”,使康熙了解到張照與張集、高士奇及王九齡、王頊齡、王鴻緒兄弟的關(guān)系。加之張照的才學(xué)在諸詞臣中“列上等”,最后得以入直南書房。陳元龍言張照“帝呼才子承恩密,人在蓬萊下直稀”,可見張照榮遇。由“帝呼才子”,亦能知康熙對張照的欣賞。張照是才子,其才能在少年時便已凸顯。后入國子監(jiān)讀書,詩文為何焯所喜?!对崎g張氏族譜》記曰:“翰林何公焯負(fù)宿望,不輕許可,獨愛先大夫詩,以為天才,每索書粘壁間吟誦不置?!睆堈帐艢q中進士后,“在史館分習(xí)國書,晝夜精勤,病吐血甚,尤不廢以止”[1]。由詩文被何焯所喜,到中進士后入館學(xué)習(xí)之精勤,張照被康熙稱為“才子”,確實實至名歸。
張照于朝考時與康熙之間亦有軼聞。葛虛存《清代名人軼事》記張照“選庶常,時未奉欽點。尚書仰奏云:‘臣張照年幼,未嫻吏治,懇恩教習(xí),愿讀中秘書?!瘞ьI(lǐng)官掖之不起。圣祖顧左右曰‘小蠻童乃頗有膽’,笑而頷之”[19]。此雖不足為信史,然于了解張照與康熙的關(guān)系,亦聊可一觀。
“自是迄壬寅,常直內(nèi)廷”,意即自康熙五十四年(1715)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張照常在內(nèi)廷,以文學(xué)侍從之臣身份在康熙身邊。張照作《圣祖仁皇帝挽詞四章》中“八載隨巡幸,今宵隔杳冥”句,亦能證此。
綜上可知,張王兩家的姻親關(guān)系對張照逐漸為康熙所欣賞、認(rèn)可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康熙對張照書法的認(rèn)可還體現(xiàn)在敕張照為其“戒之在得”璽書寫印面篆文?!睹氐钪榱帧なプ嫒驶实蹠慕?jīng)冊》記曰:“康熙五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祖仁皇帝命大學(xué)士王頊齡、王掞、尚書王鴻緒至南書房,諭以明年為康熙六十年,采擇經(jīng)語可刻小璽者。諸臣尊旨恭擬進呈,具不當(dāng)意。有頃,朱筆擬出‘戒之在得’四字,諭云:‘朕之得于天者厚矣,自古帝王所稀有也。朕今何思何慮,惟守宣尼四字明訓(xùn)?!T臣拜手(首)嘆美,僉云:‘圣德如天,優(yōu)入圣域而好學(xué)不倦如此。’明年五月,在避暑山莊命臣照篆文,梅玉鳳刻璽。”[20]王頊齡、王掞、王鴻緒既被召至南書房,對康熙采擇經(jīng)語刻璽、“戒之在得”印文的確定乃至詔張照書篆文事之前后過程自然十分清晰。張照書“戒之在得”璽印篆文,系得自康熙詔旨,其根本原因在于康熙對其書法的認(rèn)可,然王頊齡、王鴻緒與張照的關(guān)系也應(yīng)是促成張照書“戒之在得”篆文印面的一個因素。
康熙出行或避暑時多有書翰雅興。張照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入直南書房,此后八年在康熙身邊,每年的熱河避暑,張照亦一直扈從隨行。在避暑山莊時,張照亦為康熙作書侍候筆墨?!端季粗魅颂J膜帖跋》曾記曰:“圣祖仁皇帝于蘆膜上書蘭亭。走昔廿五六時扈從避暑熱河,曾得仰瞻日月光華,三十余年猶在心目。”[7]853雖然張照僅作為一名侍從和欣賞者,君臣之間并未就書法進行直接的互動,但也可視為康熙與張照翰墨交往之雅事。
康熙五十八年(1719),張照入直南書房后四年,康熙賜張彚御書“世澤堂”匾額,又賜御書“白簡風(fēng)生臺閣氣,青編月照圣賢心”聯(lián)。張彚所任刑部郎中職級不高,能直接得到康熙御書的可能性很小。張彚得御賜書跡,當(dāng)與張照有關(guān)。
此外,張照還曾題跋康熙御書“福壽”“惠迪吉”大字書跡。
康熙六十年(1721),張照跋康熙書“福壽”二字,對其書法極盡贊譽:
御書福壽二大字。章粲云漢,如青赤二氣為景星。慶流子孫,如竹葦兩草之被甘露。欽惟皇上好古嗜學(xué),實由天縱,雖圣藝兼?zhèn)洫q輯熙殫心。昔唐太宗學(xué)二王書,《寶章待訪錄》謂破紙斷麻取而華國。今皇上錫民福而平天壽,于茲六十年,為周秦兩漢唐宋元明諸帝之所未有。御筆超絕,又合古來帝書臣書兩俱第一。……辛丑元日,翰林院檢討充南書房常直官臣張照恭記。[7]865
張照是否奉敕作跋已不清楚,跋文中多作奉迎語,而“又合古來帝書臣書兩俱第一”,系引王僧虔與齊高帝論書典故,贊康熙之書為古來帝王第一,雖未明言自己書法為古來臣子第一,寄義已隱約期間。頌圣之時,亦可見其自信。
《天瓶齋書畫題跋》中有張照《御書惠迪吉三字跋》云:“皇上佩服六經(jīng),羹墻圣哲,獨取三言大書之。臣照齋戒以觀拜手稽首曰:‘臣聞洛書出,大禹以演九疇。傳至殷周之際,箕子克典守之。因武王訪而作《洪范》,《洪范》之義述禹意也。述禹之意必有征于禹之言,蓋惠、迪、吉三言其大綱焉。夫惠順也,迪道也。一身順道以上順乎天下順乎民,則易所謂元吉在上者也。洪范初一次四次七,欽若昊天也;次二次五次八,修身也;次三次六次九,新民也,欽若昊天以為修身之本。故播五行于四時,敬五事以立極。至于面稽天若而動罔不藏,德備中和而休征協(xié)應(yīng)?;莸弦?修身以為新民之本,故八政立而民咸安,其居三德宣而人皆復(fù)其性。至于會皇建之極而四海如一人,全長人之仁而萬邦響五福,乃大吉也。夫身之與天下,四海之通乎心,天之與人形之召影響之答聲。是以九疇本在皇極,而皇極建于惠迪,皇上于此得大禹之傳心焉。猗歟!天筆涵萬象,爛如日月星,又道與藝之兼者歟!’”[7]852“惠迪吉”三字本《尚書》中句,康熙常書之賜予大臣。其于訓(xùn)諭諸皇子語中亦引此句,故可定此三字為康熙所書。
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康熙駕崩。張照作《圣祖仁皇帝挽詞四章》曰:“甲日時加戌,龍髯欲墜弓。還移小樓輦,亟入未央宮。九陌高懸月,織塵不動風(fēng)。如猿還似鶴,隱隱唳蒼穹”(其一);“洮颒申天命,艱難屬帝堯。褰裳辭萬國,傳帶定三朝。大訓(xùn)金縢在,遺庥玉幾昭。杞憂從戊子,見晛雪方消”(其二);“孩之六十載,失母鷇雛悲。一夕地皆縞,群號天欲欹。放勛殂落歲,虞后陟方時。古史如能作,事當(dāng)舉問之”(其三);“臣本吳幽介,書名十九齡。南宮親舜日,東壁與天星。八載隨巡幸,今宵隔杳冥。六臣齊慟哭,龍影沒風(fēng)霆。(其四)。”[4]詞義悲婉,可見其哀。
張照書法不獨得康熙欣賞,為康熙“戒之在得”璽書寫印面篆文,其書法亦得到雍正、乾隆的欣賞與推譽。雍正元年(1723),張照奉敕篆“雍正御筆之寶”璽印印文。對張照所書篆文字樣,雍正也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見,此件作品可以算作張照與雍正的“合作”。此后,張照又曾作硯賦呈雍正御覽,書雍正御制《金丹四百字》,并得雍正御賜書跡[21]。入乾隆朝,張照書法更得乾隆推譽。張照奉敕作書及恭進作品甚夥,并奉敕主持編纂《石渠寶笈》。乾隆更以“羲之后一人,舍照誰能若”論張照書法,推譽至極[22]。需要說明的是,雍正與乾隆對張照書法的欣賞與推譽主要源于雍正、乾隆與張照的君臣交往,但張照與王氏家族的姻親關(guān)系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康熙對張照書法的欣賞,并為雍正、乾隆欣賞推譽張照書法奠定了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