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冬
我曾試著想象一歲半的小侄女走在街上時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她不認識字,那看到的所有的廣告牌、商店名、路標,應該都像我看梵文或者英語一樣。但似乎也不一樣,因為她看不懂的時候,可以無視那些字,專注圖像的部分,而我下了飛機到達全是英文的地方時,卻很緊張、恐慌,根本沒心思專注于圖。
陌生感就是人的局限。假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宇宙,這個小宇宙里有他成長過程中建立的三觀和認知,那么這個小宇宙的邊界,就是他的局限所在。
大部分人躲在自己的小宇宙里不愿意出來,那里堅固、安全,使人自信;只有極少數(shù)人樂意探出頭來,像看陌生人那樣理性客觀地反觀、審視自己,由此做出改變,塑造一個全新的自我。熟視無睹、屢見不鮮,都是對理性、直覺的破壞。就像很多導演對自己剛完成的電影充滿信心,結(jié)果一上映,卻差評如潮。原因可能是,成片中有一部分劇情顯得多余、拖沓,剪掉會更好一些。影評人幾乎都能看出來。這樣明顯的贅余,導演卻沒有剪掉,是導演的能力不如觀眾或者影評人嗎?
很明顯,不是的。因為每個鏡頭都是導演拍的,對于電影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他過于熟悉,以至會放大每一個鏡頭,最后發(fā)現(xiàn)每一部分內(nèi)容都有表達的必要性,他盯著局部,看到的也是局部。
影片上映后,觀眾是帶著陌生感去看的,并不清楚他在哪個地方埋下了怎樣的伏筆,在哪個鏡頭的切換上下了什么樣的功夫。觀眾看的是節(jié)奏、劇情,是這部電影的“整體性”,因此對影片好壞的判斷就顯得非常直接而清晰。
一個人置身山野的時候,尤其是那種荒無人煙的山里,會有種不適感,會覺得周邊的一切,那些山水、動植物才是主角,而自己則像個客居者。只有停下來,開辟出一塊土地,居住下來后,才慢慢變成這個環(huán)境的一部分。
但這只是說,這個環(huán)境接納了你,在這個空間里,你的房子和那個鳥窩,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這個時候的人,所思所想,是有天地的:風有呼吸,閃電如筆;頭頂?shù)男强蘸湍_下的螞蟻,都蘊含著同一種秩序。所以人能創(chuàng)造出八卦、文字,可以將身體和宇宙連接在一起。
但如果是一群人,共同開辟出一塊土地,比如建一個城市,那作為個人,和這些山水、動植物的關(guān)系就弱了,他的世界觀會被限制在與人有關(guān)的社會關(guān)系里。
人的認知,不斷影響、限制著他的想象力,越文明,經(jīng)驗教化就越系統(tǒng)。很明顯,文明限制了想象力。
我見過不少人,有才華的很多,有靈氣的也不少,但還是給人一種仍在人間躬耕的感覺。怎么說呢,就像養(yǎng)雞場的雞思考的都是雞場環(huán)境和養(yǎng)雞生態(tài),再睿智、才識過人,也只是在雞場層面。雖然還算出色,但要不帶點俗氣,要不帶點邪氣,要不笨了點,要不就太聰明了,亦正亦邪,給人感覺也都不過如此。很少見有哪只超凡脫塵,能跳出雞場,飛到枝頭上、白云間,像鳥一樣,欣賞著雞場之外的星空、草原。
于是我就明白了,不是古人聰明,而是格局不同。或者說,不是我們不聰明了,而是我們格局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