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
對于前陣兒羅布泊發(fā)生的事情,一直想寫點什么,但幾次都寫不下去??傆X得一點不對,就成了吃人血饅頭的媒體人。一邊死了人,一邊在炒作,不該。
但一個事件,肖晗問了我三次,要是一點內(nèi)容也不出,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我決定拿自己人“開刀”,就講個2018年,肖晗差點把命留在大羌塘的故事吧。
那是肖晗人生屈指可數(shù)成為隊伍里“累贅”的故事,也是他人生的一個大坎兒,因為真的差點就沒命了。
寫出來,是希望看到的人能引以為鑒,在任何時候,都對大自然多一分敬畏,對生命多一分珍惜。
不過,有人天生就喜歡冒險刺激的挑戰(zhàn),如果不能便會覺得人生毫無意義。所以,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不同的代價,作出不同犧牲。
其實,如果不是聽了好幾個人跟我講到肖晗在“N35英雄之路”的那場生死攸關(guān)的故事,我是真的無法想象他那樣一個人,怎么居然會在高原有過那樣的“事故”經(jīng)歷。
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的呢?
首先,他不是一個無知戶外小白,自小愛戶外玩戶外。
其次,他身強(qiáng)體壯的像個“鐵人”。舉個例子,他一年四季都只穿短袖,甚至到高原雪山也就只多加個棉背心。
再次,他其實是一個玩車經(jīng)驗比較豐富,去過很多次高原、無人區(qū)的越野從業(yè)者。
他是《越玩越野》主編,彼時,他已入行近十年。
在我的印象里,首先,他是一個不容易“倒下”的人;其次,他是一個所有人都要倒下的時候,他會硬挺著也要做堅守不肯倒下的人……
我第一次聽說那場“事故”,是肖晗自己講的。
可能是某個工作日午餐時,他像講笑話一樣側(cè)重講了其中很荒誕搞笑的部分。很荒誕的部分不適宜公開。這里就講一個“凍肉”的事兒吧。
那次穿越露營的第三個晚上,宿營地海拔超5000m,氣溫低于-30℃。
在高科技加持的極寒睡袋包裹下,肖晗清楚的感覺自己身體并不冷。但看著帳篷內(nèi)厚厚的一層白霜,他陷入一個思考“我是不是一塊冰凍的肉啊”。
關(guān)于凍肉的問題,他認(rèn)真思考了一夜,認(rèn)真地思考。
因為彼時,他其實已經(jīng)有點意識不清醒了。
再往后,他陷入了一個人的故事,故事非?;恼Q,又真實生動,但只屬于他一個人,因為后半程他大多時候都處于失去意識的狀態(tài)。甚至,最后老男孩們穿越了克里雅,但肖晗對這件事一無所知。
但因為肖晗講得真的太搞笑了,我第一次聽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那是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事故”的故事。
直到后來,我陸續(xù)認(rèn)識了那次隊伍里的其他老男孩,又幾次聽到他們的講述,我才意識到那根本就是一場——生死劫。因為每一個跟我講述的人都會說一句“還好肖晗命大”這樣的話。
當(dāng)然, 他們還會說的同一句話是“那場事故,多少也是肖晗自己作的”。肖晗自己也承認(rèn),至于為什么是“作”,往下看。
也請引以為鑒,尊重高海拔,尊重大自然。
先解釋一下那一程為什么叫“N35英雄之路”。
并不是去穿越的人覺得自己走了一趟什么地方就是英雄了,而是為了向那些真正的英雄致敬。
那條N35的路線串聯(lián)了騎行界大神李聰明、王勇的失蹤地,傳說中格薩爾王的女英雄之地巴毛瓊宗,1971年總參測繪會師的英雄地,還有為開辟新藏線而付出慘痛代價的英雄古道,故給線路命名為“英雄之路”。
英雄們在那片冰凍的、荒蕪的空地上沉寂了太久。
老男孩們聽說了他們的故事,所以想去看看他們,讓他們知道還有一些人未曾忘記他們。
那一程,有多驚險,其實我無法輕易描述出來。
我只知道,有9天8晚、1700k m的高寒無人之地:他們夜翻過險惡的昆侖山脊的溝壑,在那棱格勒河寬溝亂石被肆虐,抵達(dá)瑪爾蓋茶卡前強(qiáng)渡玉龍河差點全軍覆沒,攀爬海拔5500m的阿特塔木達(dá)坂被瘋狂折磨,而最后的克里雅因為接連不斷的山體塌方,他們在掛壁的亂石路上又是一場驚心動魄。
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那次都是一場挑戰(zhàn)自我極限的穿越旅行。
又則,我想那一程的每一個人都能講出一些生死關(guān)頭的故事,只是其中肖晗的部分最顯而易見,持續(xù)時間最久。
肖晗是第三個晚上出問題的,就是以為“自己是塊凍肉”那晚。
最初,他像以往在高原無人區(qū)一樣,穿著短袖套個馬甲,海拔三五千米地方也輕松起跳飛躍,生龍活虎。以至于讓其他老男孩們?nèi)滩蛔「袊@“年輕真好”。
一路上許多次的陷車救援,他都勁頭十足的沖到前面。到宿營地時,活力滿滿的搭帳扎營埋鍋造飯談天說地,以及——換衣服。
有些事兒,真的很奇妙。
肖晗不是一個有潔癖的人,所以他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么非要堅持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每天、換衣服,他的衣服就一短袖+長褲。
而這一行為令他受寒。受寒,在高原很可怕。
到第三個宿營地時,一貫活躍的肖晗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同車的伙伴回想了一下,自從白天費力的救援完帕拉丁之后,肖晗好像就開始沉睡了,但又覺得以肖晗的身體情況和經(jīng)歷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嚴(yán)重高反的問題,所以不見他人干嘛去了?
找了一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居然在車?yán)锖艉舸笏?,心里更覺慌張了:因為無人區(qū)都是磨人的爛路,所以無論是主副駕在路上奔波一天到營地后,都恨不得快一秒離開車,下來好好伸展一下,歇一歇,何況這還是肖晗那般好動的人。
這不正常啊。
彼時,肖晗已重度嗜睡,要費勁才能喊醒那種,他不想吃,也不想喝。
眾人幫肖晗喝了些水,安置他睡下,開始商討要不要換路線:前方距巴毛窮宗——天堂之門尚有200余千米,如果肖晗情況變得更嚴(yán)重,得考慮往南撤出荒蕪之地。
這是返回到人間最近的路,但也意味著本次的“英雄之路”的計劃無法完成。
那夜,大家?guī)е氖潞蛽?dān)憂睡去。
幸運(yùn)的是,隔天早上肖晗正常醒過來了,狀況好了很多,他自然是投票走原計劃的路線。
巴毛窮宗,是此行路線上最南端的一個目的地,此地的正南方300多千米處,便是雙湖縣。所以如果決定撤出,那么這里是最合適的位置。
兩個因素會致使必須撤出,①燃油不夠;②肖晗情況惡化。
①燃油的問題不存在。因為出發(fā)前精確計算了車輛的燃油使用,油料很充足到富裕。
②肖晗自到巴毛窮宗后,一直未曾下車,處于自我斷水?dāng)嗉Z狀態(tài),有意識,但不清醒,他大多時候處于沉睡狀態(tài)。大家?guī)退銖?qiáng)喝了些水吃了點東西維持著體能。
因此,是否撤出回到人間,巴毛窮宗是一個重要的決策地。
最終,眾人根據(jù)經(jīng)驗對肖晗的“診斷”,以及肖晗自我的情況反饋,大家決定繼續(xù)向前。
前方,還有800多千米無人之地。
只是沒人會料,隔天路上,肖晗的情況惡化了。身體已經(jīng)跨了,他只是太要強(qiáng)了,一直在硬挺著。
他的狀態(tài)其實很糟糕,東西是一點也吃不下了,水只能勉強(qiáng)喝點,基本就是昏迷。
而彼時,團(tuán)隊里的每個人也都疲憊不堪。
高海拔,缺氧、極寒低溫,磨人的爛路,每天只吃一頓正經(jīng)飯,又休息不好,連續(xù)六七天真的很難扛。
肖晗同車的伙伴,在第七晚的記錄,極為簡單,因為也快扛不住了。而在那之前他每天都記錄了很多內(nèi)容。
第8天晚上,大家宿營在邦達(dá)措西北側(cè),再次商討撤退計劃:如果肖晗情況持續(xù)惡化,那就直接護(hù)送到松西,上國道。
當(dāng)晚,肖晗也算是挺到了極限。夜里在帳篷里發(fā)生了幾起驚心動魄的事情,都是性命攸關(guān)。
撤出,刻不容緩。
于是大家決定,第9天,無論如何都得回到人間。
第9天的路,也并不好走。不是如履薄冰,而是就在薄冰上行車,在克里雅河支流的冰河上行車,充滿了不可預(yù)測的沉車危險。
沒辦法退不得,只能前進(jìn)。
海拔超5000m,長達(dá)2000m的冰面,隊長日行者,用雙腳一步一步的去探測冰面情況,因為任何一個地方的小失誤都可能會造成無法彌補(bǔ)的后果。
那時,不只是肖晗,眾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也都在極限拉扯了。
好在,一番驚險后,平安通過。
此后,他們從阿什庫勒火山群出來,北緯N35致敬行者的英雄之路基本上就算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重要任務(wù),就是帶肖晗往低海拔的地方走,也就是回到人間。而海拔每降低100m,肖晗的生命安全也就會多一分保障。
后來,在克里雅古道的斷崖路,再度遇險。
好在又一次全員驚險突圍,肖晗也就在搖搖晃晃的行車中無意識的哼哼著回到了人間。
后來,返回北京后的肖晗,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反應(yīng)遲鈍的狀態(tài)。
還有一個后遺癥是,有時候我們聊到太多高海拔,他會感覺高反。
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三年后,他再次站在超5000m海拔生龍活虎。
雖然亢奮也是高反的癥狀,但也算一雪前恥了。
善騎者墜于馬,善泳者溺于水。
不過,對于很多越野人來說,每次旅行中的意外事故,總是更為刻骨銘心,如果太順利的什么都沒發(fā)生,那回憶都會少點。
一點“事故”沒有也無趣,有“事故”才有故事,但“事故”太大搞不好就要丟小命兒。
總之,還是對大自然多一分敬畏,對生命多一分珍惜。
不想用探險這個詞,所以咱就只說越野的事兒:
越野不是冒險,必要的時候,請務(wù)必“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