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憩園
失眠的女人在夜晚
和自己說話。書桌上的書
在聲音的光中顯露出棱角。
樓下有人搬運貨物,貨車是白色的
夜晚,有很多雙手在里面攪拌。
帶娃上完廁所,他也開始不困
和我們一同睡不著。你的后背
我的,將他固定在我們的背后。
他一只腳搭在我腰上
一只腳搭在她腰上。
我們手機里的光照著
我們各自睡眠的一小塊。
一輛貨車開走了,樹葉的響聲
是輕盈的夜晚。
又來了一輛,馬達聲嘟嘟嘟,
對面小區(qū)的流浪狗汪汪汪。
這是兩輛顏色不同的貨車,
兩種對生活理解方式不同的人。
我看了一會兒卸貨的人,
感覺無聊的時刻確實有些無聊。
一個人的命運是曲線的,
一群人的命運可能是平面的。
窗簾再次從右邊被拉伸到中間,
我拉得很慢,裝作床上的人
都睡著的樣子,裝作很關(guān)心人類。
不似詩歌里你們看到的樣子。
窗戶在那里,將外面的世界
敞開在面前,窗簾被經(jīng)過紗窗的風(fēng)
翻動著,不似人為的那種翻動。
我望著,因為有光翻動得以被發(fā)現(xiàn)。
這是居家不出的第十天。
這世上沒什么事情是不會發(fā)生也
不會被接受的,最后將歸于平靜。
夜晚有一種打激靈后的平靜。
午睡是神奇的時刻。
它在白晝里植入一塊睡眠
當我決定赴約這場“飛地”
我先要做好幾件事:
第一,洗干凈手和臉;
第二,關(guān)好門窗和窗簾;
第三,躺下,打開樊登讀書,聽之。
我不能說我對睡眠里的時間
更有興致,當我睡醒那一刻
我極力回想發(fā)生的一切,在那里。
當我再次站在洗手間,成為鏡子里的人,
重復(fù)的動作里有了滴水的豐富性。
我會說“夢里有一個醒著的人”,
這比我說“白日夢黑日夢夢囈”
要更能讓我意識到我的寧靜
是某種類似圓圈似的甜甜圈。
把眼下的難題放到
十年里,微不足道。
婚姻還在繼續(xù),騰挪
和閃躲,低溫在腳上
在凝視的空間里。
兩人的寂靜和一個人
獨守在咖啡館的寂靜。
人群的寂靜和空房子
本身帶來的寂靜。
當回溯,連我們的出生
都是一種意外。
平原的起伏是莊稼,
山地的起伏是地勢。
男性的起伏,女性的起伏。
自然性和社會性。
玩蹦極是被推出去的,
蹦極后是被拉上來的。
我不敢把腦袋伸出去,
失敗的飛行埋伏了十年。
甚至可能還會更久。
一覺醒來,看見
一道白光照著綠衣袖。
像女友的秘辛,
突然曝光。
類似的時刻,不止一二。
迷糊的我想起
閃婚的朋友,似乎離婚
是另一種完整。
借此和自己在一起,只是
你們不再能那么輕易見面。
當十月的桂花樹,把香味
作為內(nèi)心的帝國,熊熊燃燒。
周圍的秋天,正在被
帶往別處。幾乎難以覺察。
我來到窗前,
看到的是過去發(fā)生的事情。
兩塊石頭進入夜晚,它們身上
長滿視覺和聽覺,如果距離夠近
還可以釋放出嗅覺。
我在寫字樓寫作,想象自己
是一塊寂靜的石頭
正走在寅西路的夜色里。
兩排香樟樹將秋天的寒冷
投射到我的肌膚上面。
寫詩時,我可以到
任何地方。工作時則不然。
我不能靠感性處理
我們之間的同事關(guān)系。
我不能靠理智處理
現(xiàn)實和詞語的關(guān)系。
我的詩是我的“腹肌輪”,
用腹肌發(fā)力,不要借力。
工作只要結(jié)果,詩只要過程,沒有結(jié)果。
有人反駁,習(xí)慣性反駁的人,請喝可樂。
安慰依賴。沉浸,鮮花,白水,背叛。
請放下一小會兒,寂靜如此完整。離開
并不可怕,當記憶同時被遺忘,
一個人才能從影子里出來。
可怕的是,還有很多,等著鉆進去。
以前我稱呼她是“你”,
以后我稱呼她是“您”。
我深知這之間的差異。
來吧,天色已晚。
兩塊石頭離開各自的房間,
將兩個房間重疊在一起。
在經(jīng)驗里翻新經(jīng)驗,
在接觸中釋放火花,
將屋頂掀開,扛著床墊,
匍匐著,旋轉(zhuǎn)著,不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