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豪
【摘要】唐宋詞作為我國文學史上一顆耀眼的明珠,自出現(xiàn)之始便在文學史上熠熠生輝。曾經(jīng)在改革開放后紅極一時的港臺流行音樂如今雖已風光不再,但仍在華語樂壇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港臺流行音樂能取得如此成就固然離不開其本身的獨到之處,但它對傳統(tǒng)文學尤其是唐宋詞的繼承與發(fā)揚也是它成功的重要原因。故嘗試從港臺流行音樂對唐宋詞的傳承表現(xiàn)入手,探討港臺流行音樂能夠傳承唐宋詞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唐宋詞;港臺流行音樂;傳承
【中圖分類號】I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05-0040-05
2022年起,一檔名為《古韻新聲》的文化節(jié)目在央視播出。這檔節(jié)目以諸多唐詩宋詞入曲,為觀眾提供了一場視聽盛宴。對大多數(shù)中國人來說,唐宋詞除了在課本里出現(xiàn)外,最常見的便是出現(xiàn)在流行音樂中。唐宋詞與流行音樂之間雖隔著千年歷史,但詞最初稱為“曲子詞”,是配合宴樂樂曲而填寫的歌詩。而當代很多流行歌曲都用到了唐宋詞元素,可謂是對這種音樂文學的遙遠回應,二者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之處,甚至可以說流行歌曲就是當今的“唐宋詞”。流行歌曲對唐宋詞的傳承表現(xiàn)在何處?二者有何相似之處?為何會產(chǎn)生這種相似之處?這種傳承能給如今的華語樂壇帶來什么啟示?以上問題都值得我們關(guān)注和思考。
一、流行歌曲傳承唐宋詞的表現(xiàn)
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是千古中秋詞中無可置疑的第一,無論是宋人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后集》中的評價“中秋詞自東坡《水調(diào)歌頭》一出,余詞盡廢”[1]321,還是清人王國維評價此詞“若屯田之《八聲甘州》,玉局之《水調(diào)歌頭》,則佇興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詞論也”[2]172,皆能說明這首中秋詞的極高傳唱度和無限魅力。不過很多人熟悉這首詞卻是因為歌手王菲演唱的《但愿人長久》。這首《但愿人長久》在作曲家梁弘志的重新譜曲,歌手鄧麗君和王菲先后傾情演唱,蘇軾原詞的極高知名度三重因素疊加之下,從20世紀80年代火到了今天,長達40多年。
其實,當代流行歌詞創(chuàng)作對唐宋詞的借鑒情況非常之多,其中既有如《但愿人長久》這樣直接全盤挪用的,也有將唐宋詞的名句、典故進行化用的,甚至還有將唐宋詞中的意象引入歌詞的,這些都是當代流行歌曲傳承唐宋詞的具體表現(xiàn)。
(一)流行歌曲對唐宋詞的全盤挪用
從古至今,對前人優(yōu)秀作品的傳承其來有自,如開建安文學之風的曹操,其《短歌行》便是原封不動地“照抄”《詩經(jīng)》;張志和《漁歌子》被清人劉熙載評價“張志和《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一闋,風流千古”[3]107。面對如此經(jīng)典的篇目,蘇軾率先添字作《浣溪沙·漁父》,隨后黃庭堅、朱敦儒等人也都對該詞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可見直接引用或化用前人作品自古而然。
當代樂壇亦是如此。1982年底,臺灣歌手鄧麗君推出了一張名為《淡淡幽情》的專輯,當中十二首歌皆以唐宋詞為藍本,譜以新曲做成,同時鄧麗君還堅持以每首作品中的詞句為曲目命名,使歌曲更富詩意。昔日文學史上的名篇在各大作曲家的重新譜曲和知名歌手的傾情演唱之下,由案頭文學變成了繞梁三日的歌謠,重新煥發(fā)出強大的生命力,這無疑是唐宋詞傳承的最好例證。
除鄧麗君之外,還有由港樂教父顧嘉輝作曲,著名歌手羅文演唱,與電視劇《射雕英雄傳之鐵血丹心》一起推出的歌曲《滿江紅》,于岳飛的原作一字不改,唱出了詞人的滿腔悲憤;林志穎為電視劇《書劍情俠柳三變》演唱的《望海潮》,亦對柳永的詞作全盤挪用,等等。
這種全盤挪用模式,一方面有助于提高歌曲的傳唱度,畢竟聽眾對作品內(nèi)容本身已經(jīng)耳熟能詳,只要作曲功夫高超,也算是一條發(fā)歌的“捷徑”;另一方面對唐宋詞本身也有好處,很多詞作雖然早已成為經(jīng)典,但在音影傳播成為傳媒主要手段的今天,流行音樂相比傳統(tǒng)的記誦方式顯然更有記憶點。
(二)流行歌曲對唐宋詞的選擇性吸收
在部分人看來,拿古人作品重新譜曲毫無創(chuàng)新可言。面對如此質(zhì)疑,更多的音樂人選擇不全篇挪用,而是部分引用唐宋詞,甚至是只取一句話、一個詞作成新詞,這種歌詞雖多數(shù)已失所引之詞原貌,但這種“奪胎換骨”的創(chuàng)作方法卻能使歌曲擁有獨特的文化魅力,如臺灣歌手周傳雄的代表作《寂寞沙洲冷》,歌名出自蘇軾的《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蘇詞表達的是被貶后的孤寂和不愿隨波逐流的心境。填詞人陳信榮所作歌詞卻描寫了一個溺于失戀痛苦,只能如揀盡寒枝不肯棲的孤鴻般思念對方的男人。顯然,“寂寞沙洲冷”雖出自蘇軾,“梧桐”“孤鴻”“沙洲”等意象也仍在使用,但歌詞內(nèi)涵卻由人生中的失意與堅持變成了愛情里的困惑與痛苦。
與《寂寞沙洲冷》創(chuàng)作方法類似的還有香港歌手容祖兒演唱的歌曲《花千樹》,此歌名便是化用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盵4]91顯然,辛詞是借描寫上元節(jié)的燈火繁華,來表達那位“意中人”的難以追尋,但香港詞人黃偉文所作《花千樹》雖然部分歌詞很有“眾里尋他千百度”的意味,但歌詞主題卻是尋愛之難,將原詞的廣闊內(nèi)涵縮小到男歡女愛中去了。
除此之外,臺灣作家瓊瑤雖以言情小說及其影視化改編出名,但其影視作品的很多配樂都由她親自操刀,且多引用唐宋詞中的名句。如她為電視劇《梅花三弄之鬼丈夫》所寫的片頭曲《鴛鴦錦》,可以說句句皆有來處,其中歌名取自晏幾道《鷓鴣天》:“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5]122前四句歌詞:“梅花開似雪/紅塵如一夢/枕邊淚共階前雨/點點滴滴成心疼”則分別出自呂本中《踏莎行·雪似梅花》、張镃《水調(diào)歌頭·姑蘇臺》、聶勝瓊《鷓鴣天》,化用之能確是不俗。
由此可見,很多填詞人在作詞之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將唐宋詞的元素融入歌詞之中。這種融入既可以提高詞作的文化內(nèi)涵與古典韻味,又可以讓歌曲在良莠不齊的當代音樂市場中脫穎而出。雖然很多詞作跟原詞相比早已“面目全非”,但這種選擇性吸收也說明了人們對唐宋詞的鑒賞水平正在逐漸提高,借鑒方式也越發(fā)高級。
(三)流行歌曲對唐宋詞意象的借鑒
除了對唐宋詞的全盤挪用和選擇性吸收外,還有對唐宋詞意象的借鑒。劉勰曾在《文心雕龍·神思》篇強調(diào)過意象的重要性:“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盵6]249詞也是由一個個意象連綴而成,那些意象寄托著文人的情感志向,所以我們才會一看到“柳”就想起離別,一看到“月”就思念故鄉(xiāng)……毋庸置疑的是,唐宋詞中的諸多意象已成為當代流行歌曲創(chuàng)作的寶庫,眾多作詞人在創(chuàng)作之時會不可避免地使用這些意象來表達想法。
當代詞壇在融唐宋詞意象入歌詞方面最出類拔萃的當屬臺灣歌手周杰倫的御用填詞人方文山。周杰倫雖然風格多變,但真正讓他受到各年齡段歌迷喜愛的無疑是其“中國風”歌曲。什么是“中國風”?方文山對“中國風”歌曲的定義強調(diào)了古典元素詞語的重要性:“曲風為中國小調(diào)……以及歌詞間夾雜著古典背景元素的用語,如拱橋、月下、唐裝、繡花鞋、燈芯、壁眉、紅顏等,只要在詞曲中加入了這些元素,不論加入的元素多寡或比重如何,均可視為所謂的‘中國風歌曲?!盵7]3將這個結(jié)論對應到歌詞創(chuàng)作上,就是“中國風”流行歌曲對唐宋詞意象的借鑒。
方文山創(chuàng)作的《東風破》開啟了周氏“中國風”的新篇章,如“你走之后/酒暖回憶思念瘦/水向東流/時間怎么偷”一句,看到“思念瘦”我們不免會想起李清照的“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8]52,看到“水向東流”則會想起李重光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9]3。除了《東風破》外,方文山最出名的“中國風”詞作無疑是《青花瓷》,歌中的這句“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huán)惹銅綠”也容易讓我們想起蔣捷感嘆時光易逝的名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10]185。
除了上述兩首歌外,方文山還為周杰倫打造了《發(fā)如雪》《菊花臺》《煙花易冷》《千里之外》等著名“中國風”歌曲,這些歌曲都有著豐富的唐宋詞常用意象,如“月”“酒”“雪”等,它們在方文山的妙筆下組合成不輸唐宋詞的新意境,給樂迷帶來一次次如癡如醉的審美體驗。
正是這些古典意象的使用,讓原本受歐美音樂影響過大的華語樂壇有了自己的特色,“中國風”背后的“華流”也借此機會從中國走出亞洲,走向世界,向其他國家介紹古老中國的故事。
二、當代流行歌曲傳承唐宋詞的原因
在普通人看來,當代流行歌曲與唐宋詞二者涇渭分明,最多不過是流行歌曲對唐宋詞有所借鑒。但唐宋詞最初正是配著燕樂演唱的歌詞,袁行霈先生就曾指出:“唐五代北宋的詞,基本上可以稱為當時流行歌曲的歌詞?!盵11]279因此我們可以把唐宋詞看作是唐宋時代的流行歌曲。雖然千年之后,唐宋詞已經(jīng)成為“雅”之文學,當代流行音樂還是通俗之樂,但二者卻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些相似之處就是當代流行歌曲能夠傳承唐宋詞的原因。
(一)誕生之初境遇的相似性
唐宋詞在誕生之初雖是作為歌詞出現(xiàn)、和樂而歌的“小道”,但卻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愛,“敦煌曲子詞”的發(fā)現(xiàn)說明當時民間不乏填詞、聽詞者;晚唐五代上至君王下至大臣多有愛填詞聽曲者,從李璟、李煜、馮延巳等人的詞作和《花間集》的風行便可知一二。北宋度過初期的困境后,自仁宗開始,詞的創(chuàng)作到達了一個高峰,如詞人柳永、歐陽修的詞作數(shù)量便超過兩百首,民間詞作雖大多已遺失于歷史長河中,但從《全宋詞》所選篇目便可看出,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江湖僧侶,甚至販夫走卒、婦人歌伎,無不參與詞的創(chuàng)作。龐大的創(chuàng)作隊伍和繁多的詞作數(shù)量顯示著詞這一文體的受歡迎程度。
當代流行歌曲亦不例外。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華語樂壇從“革命歌曲”階段邁向了新時代。這一點從發(fā)行歌曲數(shù)量便可知一二,如鄧麗君共發(fā)布了38張專輯,約784首歌曲;香港歌手張學友發(fā)布了58張專輯,共468首歌曲;撐起香港樂壇半邊天的兩個“偉文”——黃偉文和林夕,二人合計填詞超過5000首,多數(shù)詞作如今已成為樂壇經(jīng)典。
由此可見,無論是唐宋詞還是當代流行歌曲,在它們所處的年代都是最受歡迎的藝術(shù)之一。
雖然唐宋詞和當代流行歌曲都有人民喜聞樂見的屬性,但也同樣有著不被所處時代的精英文學接納,乃至被鄙視、排斥的遭遇。王兆鵬先生曾表明:“初期唐宋詞(指晚唐五代至宋初近百年),是一種受市民大眾普遍歡迎的流行歌曲,同時也是一種不受詩客文人尊重的通俗文學?!盵12]121這一點從古人對“詞”的稱呼也可略知一二。古時文人稱“詞”,常要在“詞”之前加上一個“小”字,如宋人楊繪在著作《時賢本事曲子詞》中,提到“詞”一定要加上“小”字[13]5,即便創(chuàng)作了三百余首詞的蘇軾也將詞稱為“小詞”:“近卻頗做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14]12甚至到了清代,也有文人認為:“五代小詞,雖小卻好,雖好卻小”[15]351,詞在當時的地位可見一斑。
當代流行歌曲在如今華語樂壇的地位也一直不高。改革開放初期,鄧麗君的磁帶剛剛傳入大陸時,長期身處階級與革命環(huán)境中的大陸人實難接受鄧麗君歌曲中的“你情我愛”,認為她的歌曲是“艷曲”,導致鄧麗君基本被大陸市場封殺,就連傳唱她歌曲的人,也被視為作風不正的邪派。到了1999年,仍有人稱《同桌的你》這種青春氣息洋溢的歌謠“嚴重侵蝕了青年身心的健康成長”[16]。如今,雖然我們不再視流行歌曲為洪水猛獸,但“鄙視鏈”卻一直存在,國內(nèi)音樂制作人臧鴻飛曾在《吐槽大會》這檔節(jié)目上公開指出音樂圈的鄙視鏈:“玩古典的瞧不起玩爵士的,玩爵士的瞧不起玩搖滾的,玩搖滾的瞧不起玩流行的”[17]。
由此可見,無論是唐宋詞還是當代流行歌曲,它們在音樂特質(zhì)上是迷人的,是受人歡迎的,但其社會地位卻一直不高。時至今日唐宋詞經(jīng)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成為一代經(jīng)典,當代流行樂曲的命運走向仍有待時間檢驗。
(二)題材內(nèi)容上的趨同性
唐宋詞與當代流行歌曲在題材內(nèi)容上非常相似,即把“愛情”作為歌詠的主要部分。唐宋詞自誕生之始便以娛賓遣興為主要功能,華美的歌詞配上舞女歌伎的輕歌曼舞,充分滿足了王侯將相和市井百姓的享樂需要。既是如此,唐宋詞便將寫作重點放在封建社會“避而不談”的愛情上,這種題材選擇既貼合了詞娛樂性的特點,又因為社會主流價值觀對愛情的排斥反而給人一種“竊玉偷香”的刺激感。當代流行歌曲名字中有“流行”二字,對“流行”接受最快的是年輕人,流行傳播的主角也是年輕人,而大多數(shù)年輕人正在經(jīng)歷的,或者說所憧憬的無非是愛情。所以當代流行歌曲必須迎合年輕人的口味,引起青年人的共鳴。因此大多數(shù)流行歌曲都在“愛情”上下足了功夫。
這一點從唐宋詞的作品題材數(shù)量便可見一斑。據(jù)劉揚忠先生統(tǒng)計,“《敦煌曲子集》中“言閨情及花柳者”最多,約占40%,高居各類題材榜首?!痘ㄩg集》500詞中,有411首以女性為描寫對象,占總數(shù)的82%……馮延巳今存110首詞中,以女性為抒情主人公的達100首之多;李璟僅存的4首詞全寫女性;李煜傳世34首詞有一半是寫女性的?!盵18]北宋詞人柳永,200多首詞中也有一半多是寫男女情愛的,可見愛情是唐宋詞的“頂梁柱”。流行歌曲更是如此,無論是演唱《甜蜜蜜》的鄧麗君,還是香港新老“歌神”張學友和陳奕迅,皆以情歌出名,林憶蓮最經(jīng)典的10首歌也全都是愛情主題,哪怕是周杰倫作品中以王羲之《蘭亭集序》命名的《蘭亭序》,也在歌詞中大聲喊出了“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的愛情宣言。
內(nèi)容上,唐宋詞與當代流行歌曲也相當一致。一是表達對愛情的向往和渴望,如韋莊的《思帝鄉(xiāng)》“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19]433寫出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對心上人的大膽追求。李宗盛作詞、林憶蓮演唱的《不必在乎我是誰》則更直白地寫出了失意女子對愛情的渴望,大膽宣告女性對愛情的渴求。
二是對甜蜜戀愛的描寫,如李煜的《菩薩蠻》“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9]38,以艷筆寫出了沉醉愛河女子的可愛姿態(tài),給讀者留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黃偉文為容祖兒寫的《華麗邂逅》歌詞同樣浪漫無比:“浮游在無限宇宙/總算拖過你的手/銀河上華麗邂逅/衣角沾滿了星斗”聽者聽之不免會想到牛郎織女銀河相會的情景,且較之原典少了離別的悲哀,多了“不求天長地久,只要曾經(jīng)擁有”的灑脫。
三是對失戀痛苦的表現(xiàn)。詞中最著名的失戀詞當屬柳永的《蝶戀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20]57,將失戀者的痛苦與癡情表露無遺。當代流行歌曲中亦不乏對失戀痛苦的表達,如林夕作詞,張敬軒演唱的《春秋》,借《春秋》只記載歷史要事之實,點出男女愛情注定被遺忘的悲傷,用情至深,令人動容。
四是對離別相思的呈現(xiàn)。古代交通不發(fā)達,通信手段幾近于無,相愛之人若是分別,下次見面便不知是何年何月,因此有大量的唐宋詞描寫了離別相思之情,悲觀如柳永的《雨霖鈴》“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20]27,樂觀如秦觀的《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21]107?,F(xiàn)代的交通通信雖然發(fā)達,但相愛之人也未必能長相廝守。何啟弘作詞、張學友演唱的《吻別》無疑是對愛人離別場景的最好演繹,將失戀者緣盡而情未了的不舍與糾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五是對陰陽兩隔的哭訴。唐宋詞中還有專寫死別的詞,也就是悼亡詞,其中最著名的悼亡詞當屬蘇軾為悼念其亡妻王弗而創(chuàng)作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22]100,以平實之筆抒發(fā)了蘇軾對亡妻執(zhí)著不舍的深情,表現(xiàn)了綿綿不盡的哀傷和思念。當代流行歌曲中亦不乏“悼亡歌”,潘源良填詞、張學友演唱的《遙遠的她》便描寫了一對天人永隔的戀人,這首歌曲風柔和,旋律凄美,歌詞將愛人的離世與男子的心碎娓娓道來,張學友演唱時的感情也濃烈非常,可謂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通過上述論述可以發(fā)現(xiàn),唐宋詞與當代流行歌曲都對愛情主題異常的偏愛,這不僅是因為愛情對人類來說有著永恒的魅力,還因為對愛情的書寫更符合二者的某些特性。
(三)時代背景的相似性
唐宋詞與當代流行歌曲之所以在社會境遇、題材內(nèi)容等方面有如此多的相通之處,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它們所處的時代與社會背景是相似的。
五代十國可以說是最為動蕩的時代之一,國家政權(quán)更迭迅速,頻繁的戰(zhàn)爭致使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但晚唐詞的兩個“重鎮(zhèn)”——西蜀和南唐卻因為地理位置的優(yōu)勢、統(tǒng)治者的喜好與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等因素遠離戰(zhàn)火,再加上自然資源的富饒,兩地社會經(jīng)濟相對繁榮,為詞的創(chuàng)作營造了良好的環(huán)境。北宋則是我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在度過立國初的凋敝后,安定的社會環(huán)境與君王刺激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措施的實施,使宋朝的城市經(jīng)濟得到了迅速的發(fā)展。城市經(jīng)濟的繁榮則催生了一大批市民階層出現(xiàn),逐漸富裕的百姓在溫飽之后開始追求起豐富多彩的精神生活。同時,統(tǒng)治者的親自下場與一大批官員文人的競相參與也讓這股風氣盡情彌漫于朝野上下。這樣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氛圍為詞的發(fā)展興盛提供了最好的土壤。
當代流行歌曲的異樣繁榮同樣離不開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通俗文化的盛行。改革開放后,物質(zhì)生活水平大幅提高,解決溫飽的百姓自然開始關(guān)注起能夠愉悅身心的事物,同時改革開放后紛雜的新觀念也不斷打破原有的思想束縛,多元化思想交流起來。這樣的新時代,成為當代流行歌曲發(fā)育成熟的最好溫床。
千百年前的唐宋詞作為當時的“流行歌曲”,在當時卻被視為“小道”,也有不少“俗不可耐”“香艷露骨”的作品,但其在創(chuàng)作上卻始終沒有放棄藝術(shù)追求,一代代詞人不懈努力讓其成為傳世經(jīng)典。既有唐宋詞珠玉在前,相信只要如今的華語音樂創(chuàng)作者不斷努力,提升自己的藝術(shù)品位與文化素養(yǎng),為大眾奉獻更多佳作,當代流行歌曲在千百年后未嘗不會擁有唐宋詞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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