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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結婚幾個星期,徐志摩就離家求學,先是到天津北洋大學,后來又到北京大學。所以你瞧,這是件很悲哀的事,我打從開始就沒法子了解我丈夫。
北京大學是當時最負盛名的大學,主要由一群歸國學人治校。在寫給公婆的家書里,徐志摩給我們講述了他的精彩生活。大學期間,二哥把他介紹給了梁啟超,后者收他為弟子。
徐志摩也見到了胡適。胡適因為在《新青年》雜志發(fā)表了一篇呼吁大家摒棄以文言文所寫的舊文學,開創(chuàng)反映大眾情感、以白話文寫成的新文學的文章而聲名大噪。徐志摩留洋之后成為詩人,就是用這種白話文寫詩,而且把白話文帶入新的表現(xiàn)層次。
聽老爺大聲宣讀徐志摩家書的時候,我好羨慕我丈夫的自由自在。起先我以為我也可以回學校念書,就寫信給母校詢問我是否可以回去。校方說我必須重讀一年,因為我已經(jīng)錯過了一學期。這表示我兩年之后不能畢業(yè),而我認為剛結婚的我不可能離開公婆這么久。
我是徐志摩的太太,也是鎮(zhèn)上首富人家的兒媳婦,鎮(zhèn)上的鄉(xiāng)親已經(jīng)覺得我太新潮了,而且都嘲笑我有雙大腳。
你能想象你十五歲就結婚,從此不再學東西、不再求新知的情形嗎?我后來當上海女子商業(yè)儲蓄銀行副總裁的時候,在辦公室聘了一位私人教師,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已懂的事情是這么的少。要一個人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終止學習是很難的。除了整天和老太太坐在一起之外,我無所事事。我們會坐在女眷室里面為家人縫好幾個鐘頭的鞋子。
徐志摩放假回家以后,除了履行最基本的婚姻義務之外,對我不理不睬。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對我不聞不問,特別是我哥哥還是他的朋友,他顯然也對我娘家很滿意,可是他為何如此待我?
有時候,他伸著腿坐在院中長椅上讀書,我就和他坐在一起縫東西。他會對某個用人說:“給我拿這個?!睂α硗庖粋€用人說:“抓抓我這里?!笨墒菑牟慌c我交談。當時我太年輕了,不知道要怎么樣應對,所以我就保持沉默。我想,如果他不想和我說話,我也可以好幾天不言不語。
我對婚姻所求為何?我不求愛情(至少眼下還沒這樣要求),也不求浪漫,可是我所求的東西肯定比我現(xiàn)在擁有的——缺乏容忍和漠不關心——要來得多。徐志摩從沒正眼瞧過我,他的眼光只是從我身上掠過,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一輩子都和像他一樣有學問的男人——我的父親和兄弟——生活在一起,他們從沒這樣對待過我。唯獨我丈夫如此。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安之如儀:張幼儀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