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磊
江蘇省“333”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對象,中華教育改進社理事,江蘇省陶研會理事,2019年《中國教育報》“年度十大推動閱讀人物”之一,多家媒體專欄作者。出版有《“偷師”杜威》《杜威教育箴言》《用生命的母語做教育》《古詩詞中的地理課》4部著作?,F(xiàn)就職于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qū)金沙中學。
“人,就是目的”,康德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或許并未意識到,如此簡單的5個字,竟是一個時代的教育注腳。
在今天的育人生態(tài)下,回溯民國教育及教育家群體,頗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和滋味?!督坛龌顫姖姷娜恕駠医逃葜v錄》一書如同一把開啟時空隧道的鑰匙,指引著正陷入“囚徒之困”的我們穿越時空,回到那風起云涌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并以一種追根溯源的眼光,在百年的格局里看一看教育本然的樣子。
該書分“旨趣”“公民”“獨立”“自治”“實驗”“變革”“師道”與“人生”8章,從教之本源、業(yè)之基石,到行立坐臥、修齊治平,再到砥礪精神、正心誠意,以及“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人生境界,可謂逐級而上,漸次生成。但這之中,始終圍繞著一個“人”字,而且這人不是“工具”或“手段”,恰是教育的旨歸。書中多處表明,對“人”作為教育主體的重新體認,特別是在社會進步和躬行實踐方面的獨特價值,濫觴于近代的西方教育思想,從蒙臺梭利,到福祿貝爾,乃至杜威等;陶行知、蔡元培等教育家多次談及乃至踐行、改造,這在當時蒙昧未開、封建熾盛且積貧積弱的環(huán)境中,有種讓人仰望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大氣概。
從書中看,在得到春風化雨般的思想啟蒙后,1922年以“兒童為中心”的“六三三”學制(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開始施行,其后,“教育視導”等西式制度亦開始推廣。這些制度之下,蔣夢麟先生認為教育培養(yǎng)出的人須有3種特征:一曰“活潑潑”,二曰“改良社會”,三曰“能生產(chǎn)”。類似的說法,陳獨秀也表達過。
“活潑潑”,指向人的靈性和多樣性(成長、性格、興趣、稟賦等),建構(gòu)了教育的多元生態(tài)。陶行知先生曾經(jīng)提出“三千種生活力”,意在從不同維度、層面、標準,豐富“兒童”的教育意蘊與實踐表達。“改良社會”,指向人的使命和價值取向,奠定了教育的倫理基石?!澳苌a(chǎn)”,指向人的實踐力和創(chuàng)造性(言論、思想、行動等),確立了教育的應(yīng)用哲學。
對這三個特征演繹得最為典型的,是南開中學的老校長張伯苓。他提出“德智體并進”的教育主張。尤其以“德”來說,他提出傳統(tǒng)之德指向個人修養(yǎng),偏向私德;現(xiàn)代之德,須重視個人發(fā)展與社會秩序的統(tǒng)一。顯然,學校的“德育”需公私兼顧。以私來說,張伯苓將東西方的道德觀予以統(tǒng)一,“若不罵人、不偷、不怒、不謊、不得罪于人等事,先時多謂此為道德很高”,以公德來說,“凡人能于社會公共事業(yè),盡力愈大者,其道德愈高”,后提煉為“愛國為公、服務(wù)社會”8字,成為學校教育的追求。令人稱道的是,如此抽象、嚴肅的教育使命,除運用修身班講演、節(jié)日紀念等常規(guī)手段實現(xiàn)外,還被他以另一種具象、活潑的方式演繹——話劇。他將話劇看作是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方式,并親自寫劇本、演話劇。劇本中的歷史故事、演話劇的服務(wù)功能,都是對“人”的潛在教化。
這些對“人”的見解,對世人評判教育多有助益。其所映射的正是教育場景中某些板結(jié)化、教條化和盲目的“效率崇拜”。我們的短視和淺薄,尤其是工業(yè)化邏輯下的凡事講究“精確”“控制”“標準”“量產(chǎn)”“復制”……正不斷葬送孩子的前途。民國燦若星海的教育大師如同一個個大寫的“人”字,其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材,他們主張打通社會與學校的壁壘,推行平民教育,甚至建議學生讀點“無用的東西”。
這一點非常令人感慨。以閱讀來說,非功利化的、只為個人興趣而實施的兒童閱讀、文學閱讀,現(xiàn)在很難有生存空間了。班主任如能“浪費”一些時間給孩子“自由閱讀”,甚至形成穩(wěn)定的“浪費機制”,促進孩子走向深度閱讀,對孩子而言,將是一件多么幸運和幸福之事。
歷史上的案例不勝枚舉:中學畢業(yè)后的梁漱溟,酷愛閱讀,恰讀到日本人幸德秋水寫的《社會主義之神髓》,其中揭露私有制的種種弊端,激發(fā)了他研究學問的志向;青年胡適求學上海時,前前后后共換了4所學校,始終難以適應(yīng),但讀到嚴復翻譯的《天演論》,突然茅塞頓開,極為推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8個字,名字中的“適”就取自這里……
同時,這些不甘坐而論道的教育先哲們還有一種“實驗”的精神:研究腦科學、心理學、社會學,在“發(fā)現(xiàn)-設(shè)疑-假說-驗證”的實證主義道路上扎扎實實地“做”教育。1774年,瑞士教育家裴斯泰洛齊對自己3歲的孩子進行了一個月的連續(xù)觀察,并以日記的方式記錄下來。這一做法,首開教育的心理研究先例。之后的德國人卡爾·維德,又用此方法把兒子培養(yǎng)成“天才少年”。幼教名家陳鶴琴大受觸動,恰其時,大兒子一鳴剛剛出生,便下決心開展教育實驗。
他詳細記錄了孩子的成長過程:出生兩秒開始啼哭,持續(xù)10分鐘;間歇地哭;45分鐘后開始打哈欠;12小時后,撒了人生第一泡尿……就這樣,陳鶴琴堅持了長達808天的跟蹤觀察,不僅有文字記錄,還拍了不少照片。從這些一手資料中,他詳細分析兒童身心發(fā)展的內(nèi)在規(guī)律,同時又以智力測驗、詞匯篩選為基礎(chǔ),將兒童特點歸納為“四心”:好動心、好奇心、模仿心、游戲心。
毫無疑問,如此精神,對于今天的育人工作來說,依舊具有啟示意義。班規(guī)班紀的制訂、班風班貌的塑造,一定是基于管理者對無數(shù)實踐細節(jié)的觀察、琢磨和總結(jié)。這一過程還是動態(tài)的,無論是接手新班級,還是隨著孩子的年齡增長和身心狀況改變,都需要予以調(diào)整、修正。
但教育要想達成對“人”的回歸和成全,最重要的還是要獨立與自由。在先生輩出、思想跌蕩的民國時代,“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成了治身、治教、治學的價值共識,也成了后人評論“他們的背影,民族的正面”的關(guān)鍵注腳。正如書中的傅斯年強調(diào)“教育如無相當?shù)莫毩?,是辦不好的”那樣,教育的底氣和風骨,來自其堅定的去行政化、去犬儒化和去媚俗化。這之中的“自治”精神,在民國時代尤為凸顯,從學校自治、教師自治,到學生自治等都有體現(xiàn),這一點對呼喚“教育家辦學”的當下來說,對學校教代會、學生會作用的提升來說,仍極具啟示意義。若是說追求人之個性、能力、知識等,尚屬“術(shù)器”之論,那發(fā)蒙乃至堅守人之獨立、自由的精神和信仰,則是“道法”之學,更需教育者去諄諄善導。
試問,有多少班主任能意識到“獨立精神”的重要性,以及探索建立學生自治范式、班級自動化管理體系呢?以“包辦”的底層邏輯,在“警察”“保姆”“教員”“偵探”之間來回切換,必然弊大于利。由此可見,德育突圍是每個教育者一生的功課。
“仰觀絕頂上,猶有白云還”,百年華夏,百年教育,百年先生。合上書,腦海中浮現(xiàn)的,都是一個個令人仰望的“活潑潑的人”,他們學貫中西而甘居孺牛,他們針砭時弊,激濁揚清,奔走呼號,以教愈愚。我們始才發(fā)現(xiàn),在“道法術(shù)器”之上還有一層,那便是誠誠赤子之心、拳拳愛國之情。而這愛國心從不是空洞的,其建立于“色深香味觸法”的真實環(huán)境中,建立于“知之非艱,行之惟艱”的親躬踐行里。而在今天,其便是“核心價值觀”,便是“工匠精神”和“第一推動力”。在這個被互聯(lián)網(wǎng)緊密聯(lián)結(jié)的地球村中,教育于鼎革舉新的時代浪潮里,最需要的就是找到“立德樹人”的牢固支撐點。所幸的是,我們在這本用心良苦的書中得到了答案。
今天,仰望思辨;明天,俯身躬行。請相信,每一個從這本書中走過的人,都會在感悟中獲得力量。
責任編輯 ?劉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