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璐
那時我在讀小學(xué),是口袋翻遍都沒兩個鋼镚的小屁孩。
下車前,我爸給了我五塊錢零花錢,我把錢塞在褲口袋里,手里拿著牛奶和南瓜餅,晃上登高路。早晨,太陽還沒完全爬上山頭,在百年老樹撐起的天然屏障蔭蔽下,整條路都如我一般,打著哈欠、迷迷糊糊。此時,路上人還很少,不似旅游旺季時車道都給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只有穿著校服、背著沉重書包的小學(xué)生和中學(xué)生,三兩成群。
這條街上的店鋪還浸在朦朧睡意未退潮時,也就早餐店、文具店還有雜志店開著門。我的視線掃過三塊錢一杯的檸檬汁,兩塊錢的剁餅,最終還是落在晨光文具亮著光的貨架上。我邁開腿急于往前,措不及防地踩中了路上松陷的磚,泥水飛濺,從運動鞋網(wǎng)面流入。一時間我蹲在原地,為新鞋“出師未捷”心疼不已。
我正擦著鞋,看見左側(cè)郵局門口臺階下坐了個須發(fā)灰白的老頭,靠在綠郵筒邊。老頭穿著看不出裁剪規(guī)則的灰色衣衫,悠然坐著,彈著把長得很潦草的琴——那琴長得像二胡,卻只有兩根弦,琴頭也長得不規(guī)則,是生白、粗糙的木質(zhì)。我想,這或許是他自己造的琴吧,畢竟機(jī)器可切割不出如此獨一無二的樂器。我悄悄打量著他,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綁著繃帶,繃帶有些泛黃,邊緣也發(fā)黑了。不禁想起童話里面,游歷世界各地、四海為家的吟游詩人。
我擦好鞋子站起來,一股暖風(fēng)撲面,吹著我的紅領(lǐng)巾和鬢側(cè)的碎發(fā)飄了起來,眨了眨眼睛,聽到了一聲琴弦撥動的音節(jié)。坐在地上的老頭撥了撥弦,彈起了一支曲子。他嫻熟地?fù)苤鴥H有的兩根弦,視線與我相對,黃土溝壑般的臉上蓄著兩汪澄澈。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彈這首叫不出名字的曲子,但依舊被這獨特的韻律施了術(shù)法,停在了原地。我的右手不禁插進(jìn)兜里,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幣。他把曲子又彈了一遍,頭頂,樟樹葉間幾聲鳥鳴,樹葉沙沙作響。
“喂!”
聽見朋友的聲音,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她站在馬路對面朝我揮手,我把手從口袋里抽出,匆匆彎下腰把牛奶放進(jìn)了他面前的不銹鋼碗里,這時我才突然看清,那個碗里裝著一堆角票硬幣。我頓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小跑著朝朋友那邊去。朋友和我說起昨晚收看的動畫片最新劇情,我心不在焉地聽著虹貓藍(lán)兔云云,慢悠悠地走著。
身后,那位吟游詩人般的老人還在一遍一遍彈著那個短小簡單的曲子,簡單的調(diào)子卻洗腦般環(huán)繞在我耳邊,撥動的不止是琴弦。我褪下書包交給朋友拎著,悶頭一個勁往回跑,牛奶還躺在那個不銹鋼碗里,我眼一閉,乖乖交出了口袋里已經(jīng)被捏得皺巴巴的五塊錢。
這次他沒有看我,當(dāng)然也沒看著琴弦,他眼睛近乎失焦地盯著前方,撥著兩根琴弦,又把那首曲子彈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