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壇茹 方毅
關鍵詞:詩意畫;應文直繪;出位之思
蘇軾曾言:“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盵1]古希臘詩人西蒙尼德斯也認為:“畫是一種無聲的詩,而詩則是一種有聲的畫?!盵2]這些詩畫鑒評著力強調了詩畫一律。詩歌與繪畫雖然是兩種迥異的媒介,但又相互模仿、相互融合,追求一種“出位之思”的審美效果。在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形式中,詩畫一律的完美表現形式除了題畫詩外,便是詩意畫。所謂詩意畫,是指因詩而創(chuàng)作的繪畫,它不僅以詩為表現題材,而且闡發(fā)詩歌內涵和意趣,以實現畫中意象與詩歌情境相交融。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在歷經80余年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教育實踐中,尤為重視藝術人才的綜合素質培養(yǎng)。詩意畫作為一種跨媒介的藝術創(chuàng)作形式,對創(chuàng)作者的綜合素質有著極高的要求,無疑是一種培養(yǎng)復合型藝術人才的有效路徑。在學院的發(fā)展歷程中,也涌現和培養(yǎng)出一批擅長詩意畫創(chuàng)作的師資隊伍和創(chuàng)作人才。例如,新徽派版畫的領軍人物鄭震,一生都在追求“畫中有詩”的至高藝境,他的作品把現實詩情、時代詩情和個人詩情融為一體,給人帶來無限的審美意蘊。在這樣的藝術人才培養(yǎng)思路下,學院也收藏了一批詩意畫佳作,成為師生開展藝術教育、創(chuàng)作觀摩的重要資源。
一、應文直繪
陸機在《士衡論畫》中說道:“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盵3]這里強調了詩與畫在表情達意上的區(qū)別。而詩意畫作為一種因詩創(chuàng)作的繪畫,強調的是繪畫和詩歌之間的聯系和互動。畫家通過對詩歌的理解,運用筆墨技巧和著色手法,將詩中的意象和情感融入畫作中,使觀者在欣賞畫作的同時,也能夠感受到詩歌的藝術魅力。
不過,詩意畫中的繪畫和詩歌關系并不是簡單的呈現和描述,而是有著多重形式。其中,應文直繪是最常見的表現形式,是指在繪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直接表達出詩歌所蘊含的意象或情感。安徽師范大學藝術系兼職教授黃葉村(1911—1987),師從汪采白父汪福熙,擅畫墨竹,被譽為“江南第一枝竹”。他曾畫一幅《春風昭蘇圖》(圖1),取意于無產階級革命家董必武的七言絕句《病中見窗外竹感賦》:“竹葉青青不肯黃,枝條楚楚耐嚴霜。昭蘇萬物春風里,更有筍尖出土忙?!痹撛娛嵌匚湎壬杲哐?、臥病在床時,以擬人化的手法表現竹子的耐寒品格和蓬勃生機。黃葉村以詩歌中的“竹葉”“春筍”等關鍵意象,轉譯和結構畫面,以水墨的形式表現竹子的挺拔。畫面下方又描繪了破土而出、頑強生長的嫩竹,賦予翠竹以倔強堅忍的品格。
曾在安徽師范大學任教的惲振霖先生畫有一幅《把酒問月》,是依據唐代詩人李白的《把酒問月》而作。“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該詩表現了詩人與月為伴,飲酒到興濃處,舉杯邀月共暢飲,表現了詩人狂放不羈、飄逸瀟灑的胸襟和性格。在繪畫中,通透、白燦燦的月亮占據了一多半的畫面,位于畫面左下角的李白,身著飄逸的白衣,站在石頭上,對著明月,舉杯相邀。李白情深意切地望著明月,上身與明月相重疊,兩者已然融為一體。李白腳下是滾落傾斜的酒壇,輔以空中縹緲的縷縷煙云,李白之狂放豪氣在繪畫中得到完美呈現。
宋代詞人李清照曾作《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边@首詞表現了詞人在重陽節(jié)把酒賞菊,對丈夫傾訴不盡的思念之情。特別是最后三句,以黃花喻人之清瘦,以瘦喻相思,含蓄深刻,話雖有盡,意猶未盡。畢業(yè)于安徽師范大學藝術系的蕭玉磊據此創(chuàng)作了《李清照詞意》(圖2),一位手持黃色菊花的女子,側著身子,亭亭玉立,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畫家以細筆勾勒出女子的衣服輪廓和苗條身姿,再用潑墨暈染上色,女子端莊玉立,同時也難掩愁容思緒。
二、旁見側出
旁見側出是詩意切換的另一種創(chuàng)作圖式。它并不直接表達詩歌本意,而是將詩歌的語意延伸、旁逸,從而和源詩形成錯彩互文的審美效果[4]。畢業(yè)于安徽師范大學藝術系的王新倫創(chuàng)作有《小園晴日見寒梅》,取意于晚唐詩人吳融的《靈池縣見早梅(時太尉中書令京奉詔討蜀余在幕中)》:“小園晴日見寒梅,一寸鄉(xiāng)心萬里回。春日暖時拋笠澤,戰(zhàn)塵飛處上琴臺。棲身未識登龍地,落筆元非倚馬才。待勒燕然歸未得,雪枝南畔少徘徊?!眳侨谧鳛榇筇朴墒⒍サ囊娮C者,多頌詠諷刺、鄉(xiāng)愁旅思之作。王新倫的畫作標題取自該詩的首句,畫面中,左半部分是嶙峋的太湖石、茂盛的芭蕉葉,以及傲放的寒梅點綴其中,露出勃勃生機;右半部分則是兩位手持蒲扇、面露愁容的女性,對景孤芳自賞,雖有閑情卻難掩幾絲無奈,令人唏噓。
通過對比繪畫和詩歌不難發(fā)現,“寒梅”在詩中有提到,太湖石和芭蕉雖未提,但由詩句中的“小園”似乎也可以聯想到。而兩位面露愁容的女性,在詩中雖未直接描繪,但也不是畫家隨意添加上去的;相反,是畫家依據詩句中的“一寸鄉(xiāng)心”“拋笠澤”“上琴臺”等關鍵意象,進行拓展延伸,創(chuàng)造出來的主觀形象。這樣,詩意圖不僅能把詩意完整地予以表達,還可以起到烘托和補充詩意的作用,把詩歌的本意進行延伸,旁逸出詩文本身之意,延伸出新的意義。
三、聽感視覺
作為空間媒介的繪畫去模仿屬于時間媒介的詩歌,會面臨一個跨媒介的表達困境,即圖像表現聲音的困難。貢布里希便感嘆繪畫不僅缺乏聲音,也缺乏人和動物進行交往和互動所依靠的大多數手段[5]。唐代徐凝《觀釣臺畫圖》云:“畫人心到啼猿破,欲作三聲出樹難?!彼未蚶ㄔ凇秹粝P談》里感嘆:“凡畫奏樂,止能畫一聲?!彼踔猎诶L畫品評里,把繪畫能夠表現聲音作為繪畫的最高境界。這些言論無疑都點出了繪畫表達聲音的困難。但也并非沒有可能,任何一種表達媒介在不改變其自身媒介特性的情況下,還會克服自身媒介局限,去追求另一種媒介的“境界”或效果,即“出位之思”。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李錦勝教授創(chuàng)作的《雨過樹色潤 山靜瀑聲喧》,詩意取自李可染在1978年創(chuàng)作的《潤山聽瀑》上的題跋。該詩描繪了雨后的山谷晶瑩潤澤、幽靜寂然,卻讓人諦聽到激流水音,獨享怡然之境。李錦勝的作品以水墨著筆,近、中景均是鱗次櫛比的蒼松和亂石,相掩其間,遠景則是泛白的奇峰峻嶺,在山體和樹木之間用大片留白表現出雨后的霧氣。畫中激流的瀑布從左上角流向右下角,猶如一條玉帶飄落而下,貫穿整幅畫作,山中石塊以短線條順著山體的結構快速掠過。畫作中的山、石、激流和霧氣,呈現出濃淡相宜的白,與茂密樹木的黑形成鮮明的對比,呈現出一種節(jié)奏韻律感。在心境動搖中,觀者仿佛諦聽到激流在空曠的山谷間發(fā)出的合奏曲。
畢業(yè)于安徽師范大學藝術系的熊承平、常金強合創(chuàng)的《靜中乾坤》,取意于明代思想家洪應明的《菜根譚》:“竹籬下,忽聞犬吠雞鳴,恍似云中世界;蕓窗中,雅聽蟬吟鴉噪,方知靜里乾坤。”畫家在題跋上有意將“云中世界”的“中”與“靜里乾坤”的“里”字對換,改為“云里世界,靜中乾坤”。畫面中,一位身著白衣的士人臥在石頭上,身側放著一本攤開的書。士人面朝遠處,瞇著雙眼,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或諦聽著什么?!叭碗u鳴”“蟬吟鴉噪”固然嘈雜,但也難以對靜坐的士人有任何干擾,“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6]。士人拋棄雜念喧囂,獨享云中的快樂和寧靜的世界。畫面中,除了士人和寥寥無幾的山石草木,大量的留白回蕩在畫面中,尤顯空曠,為士人的獨享清靜創(chuàng)造出“兩不厭”的和諧氣氛。
結語
以上所選的部分館藏詩意畫佳作,充分說明了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在詩意畫創(chuàng)作和人才培養(yǎng)上的堅持和固守。尤其是在高等藝術教育提質增效的新時代,更需要深入吸取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創(chuàng)作經驗,豐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藝術的內涵,建構出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和美學體系。在這方面,安徽師范大學的詩意畫創(chuàng)作和人才培養(yǎng),依舊在不懈探索的路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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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莊子. 莊子[M]. 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18:78.
約稿、責編: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