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遠
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在北京師范大學(以下簡稱“北師大”)教育系學習,有一門課是電化教育。每周一節(jié),上課地點是師大二院,即原女高師的舊址,現(xiàn)在的魯迅中學。教師是廖永昌,教我們攝影、沖洗膠卷、洗印照片、做幻燈片、放電影。1951年,我到蘇聯(lián)莫斯科列寧師范學院教育系學習,那里沒有電化教育課。我由于愛好,省吃儉用,在第二年買了一架徠卡式費特牌相機,開始攝影。但是學校沒有暗房,怎么辦?
這里就要說一說我們在莫斯科列寧師范學院的生活條件了。當時,我們住在離學校兩站路的烏薩喬夫街宿舍,主要是為留學生安排的,也有少數(shù)蘇聯(lián)同學。宿舍每間屋子住4個同學。我記得第一年同屋的有俄羅斯同學伊萬諾夫、朝鮮同學李在生,還有一位蒙古同學,忘了他的名字,他們是高年級的同學。每間屋子中央有一張大桌子供四個同學使用。宿舍是公寓式,物業(yè)提供住宿用具,一條毛毯、二條被單,每兩周會來換一次。
當時,我想到那張大桌子可以利用。于是我請同學幫忙,用床單把桌子圍了起來。桌子下面就成了暗房,我貓在里面沖洗膠卷。用到廖老師教我們的技能,如何顯影、如何定影。在北師大學習的都是手工操作,兩只手提著膠片兩頭在顯影水、清洗水、定影水里來回沖洗,費了很大的勁總算把膠卷洗出來了。后來才知道蘇聯(lián)早已有沖洗膠卷的工具,于是去買了一套,就不用貓在桌子底下了。
徠卡式相機用135膠卷,膠片是很小的,照片要放大,也需暗房,這可無法在桌子底下操作了。想了一個辦法,房間門口一邊有一塊小空間,也用床單掛起來,就在里面放印照片??梢姰敃r攝影條件是很簡陋的。
當年還沒有自動照相機,攝影時要協(xié)調(diào)好焦距、光圈、速度。焦距要目測攝象與攝影者的距離,即對焦。光圈與速度要配合恰當,才能攝出理想的照片。照天空的云彩,有時要用黃色的濾光片。攝影首先要選好對象,是攝風景,還是攝人物,就要看攝影者的眼光了。所以攝影既是一項技術(shù)活,又是一項藝術(shù)創(chuàng)作。我當然不是攝影家,談不上什么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只是記錄一些學習和生活的場景,但也需要有點技術(shù)和藝術(shù)眼光。有一次宿舍同學間自發(fā)組織一次攝影展覽,請了一位蘇聯(lián)塔斯社攝影記者來評選。我送選的一張照片是莫斯科民眾排隊參觀當時中國在莫斯科高爾基公園舉辦的中國展覽。中國式的琉璃瓦展覽大門,上面飄揚著五星紅旗,門口參觀的人群排成長龍。這張照片竟然被評為最佳作品。但我對自己的作品滿意的很少。比較滿意的是一張莫斯科大學的夜景。1953年,莫斯科大學新主樓在列寧山上落成,是一座高達240米、占地幾十萬平方米的宏大建筑。至今仍是歐洲最高的教學大樓。我住的烏薩喬夫街宿舍剛好在列寧山腳下不遠處。一天晚上散步,看到列寧山上燈火輝煌的宏偉大廈,情不自禁地拿起相機照起來,沒有用攝影架,徒手用了最大的光圈、2秒的速度,居然把莫斯科大學的夜景照了下來。
拍攝人像的要求更高,不僅要選好對象的姿態(tài)、表情、角度,還要精準地判斷光的強度、照射的角度。黑白相機最大的特點是要在黑白兩色之間照出層次來。我不喜歡用閃光燈,當年用閃光燈也很麻煩,另有一套設(shè)備。攝人像一般不能用正面直射的光,光線太強,照不出層次來。我試了多次,只有少數(shù)較為滿意。
1954年暑假,俄羅斯高教部組織留學生旅游,我們200多人,主要是中國留學生,有個別的外國留學生,坐上一艘游輪沿伏爾加河到黑海邊的阿斯特拉罕,來回行程20天,沿路參觀了斯大林格勒(今伏爾加格勒)二戰(zhàn)戰(zhàn)場,列寧(烏里揚諾夫)、高爾基、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故居等地。我是留學生會的干部,是隊伍的指揮,也成了隊伍的攝影師。這種群眾場面的攝影又與一般攝影不同,需要選好場景,抓好時機抓拍。有時對象距離拉得太長,不容易聚焦。但我曾攝了一支長的隊伍,效果還可以。
20世紀50年代已有彩色攝影。我買了一套沖洗彩照的設(shè)備,但沖洗的程序很復(fù)雜,我試驗幾次都不太成功?;貒笪野阉徒o了喜愛攝影的海嬰。后來彩照的技術(shù)發(fā)展很快,手工操作的設(shè)備也就用不著了。而且我發(fā)現(xiàn)海嬰也喜愛黑白照相機?;貒院?,我就把家里洗手間做暗房洗印照片,把照片貼在桌子的玻璃片板上曝光。不久以后,自動相機、數(shù)碼相機出現(xiàn),一切都自動化、電子化了?,F(xiàn)在大家都可以用手機攝像了。但我始終覺得用手動的黑白照相機攝影較為有趣。
攝影是既花錢又花時間的活動。自動相機出現(xiàn)以后我就不再搞攝影了。但有時也用相機和手機留點紀念,偶爾也會有點收獲,如2016年在黃山用手機攝的夢筆峰,有點水墨畫的味道,自我欣賞吧。
2023年6月14日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資深教授、中國教育學會名譽會長)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