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嬌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 文化研究所,北京 100101)

移民,就是居民從一個國家或地區(qū)遷移到另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并成為該國或該地區(qū)居民的過程。宏觀來看,移民現(xiàn)象在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各個階段都是普遍存在的,甚至可以說,整個人類歷史就是一部浩浩蕩蕩的人口遷徙史與人口構成變遷史。到了現(xiàn)代社會,隨著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進程的加快,現(xiàn)實世界正以一種全新的時空組合方式被連接在一起,世界和一國范圍內的社會關系更加密集,世界和一國范圍內的人口也出現(xiàn)了更大規(guī)模的、史無前例的多面向多維度交叉流動。移民規(guī)模的增大使移民問題及與之相關的身份建構與身份認同問題日益凸顯為包括城市學在內的多門學科的重要研究課題。

一、移民:空間遷移與身份認同

從邏輯層面來看,移民首先意味著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或一個地區(qū)到另一個地區(qū)物理空間上的遷移,也就是說,移民首先是城市物理空間較大尺度的移居。無論是城市與城市之間、省與省之間,還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移民,都是移居者從某個城市空間的脫離,再向另一個城市空間的介入。遷出地與遷入地之間、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之間,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物理上的空間距離。每個人都是文化的載體和文化的符號,流動的人群自然承載著文化的空間性流動。當移居者帶著原本的生活、行為和文化方式以“介入者”的形象進入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空間時,他們同時面對的是完全陌生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以及完全陌生的當地人群。與原生文化環(huán)境的剝離,與原地域傳統(tǒng)關聯(lián)的削弱,使得移居者所熟悉和慣用的那套文化規(guī)則在新環(huán)境中不同程度地喪失了意義,他們需要在與他者文化不斷調試的過程中重構自己的身份,而在這個過程中,每一個移民身上自帶的文化因子又反過來創(chuàng)造著移民城市文化的多樣性。在此意義上,移民不僅僅是物理空間的遷移,同時也是文化空間與文化環(huán)境的遷移,不僅深刻地改變著移民城市的人口構成,而且改變著移民城市的文化構成,可以說,移民問題更為重要的是一個文化問題,尤其是一個涉及自我身份認同的文化問題。

文化是界定身份的最重要元素,文化身份既有“是”的本質性部分,同時也包含著“變成”的建構性部分。但本質上,“文化身份總是在可能的實踐、關系及現(xiàn)有的符號和觀念中被塑造和重新塑造著”[1],即文化身份總是處在被塑造的過程中,是一種未完成狀態(tài),而不是某個超越歷史、時空、地域或文化的超驗存在。但是,在既定生活方式沒有發(fā)生改變時,身份時常被構想為某種固定不變、連續(xù)統(tǒng)一的屬性,也就是說,在具有穩(wěn)定的、明確的意義環(huán)境中,身份在形成之后很少發(fā)生變化,與身份相關的建構與認同問題自然不易為人察覺。唯有當人們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落后地區(qū)到發(fā)達地區(qū),從原住國到另一個國家進行物理空間與文化空間的遷移時,不僅居住、工作環(huán)境等具體方面發(fā)生了改變,還遭遇到某種與文化相關的危機和斷裂時,身份才成為問題,其中就包括了對我(們)本質上是誰,我(們)現(xiàn)在是誰,我(們)應該是誰,別人認為我(們)是誰等一系列個體(群體)身份的不懈追問。移民文化中的身份認同究其實質就是在介入新的城市空間,不得不面對異文化時不斷進行調試的疏離與融入的復雜辯證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者文化上的差異性和特殊性首先凸顯出來,不論是短期遷移,還是長期遷移,移居者多多少少都會經歷某種穩(wěn)定文化價值的碎片化,以及由文化差異、文化沖突帶來的因無法有效應對新環(huán)境而產生的危機感和焦慮感。

而由于原先對自我身份統(tǒng)一性、完整性的意義闡釋在新環(huán)境中的失落與解構所帶來的心理、認知或行為風險,必然會激發(fā)移居者在變動的環(huán)境中重建對于自我身份的理解,以平衡和彌補由變動所帶來的系列風險,免于主體在異鄉(xiāng)生存意義的湮滅,最終解答我(們)現(xiàn)在是誰的根源性問題。

身份的建構或重構總是以他者為前提,對自我身份的界定也總包含著自我與他者在價值模式、生活方式、文化形態(tài)等方面的區(qū)分,這個過程必須建立在自我的認同以及他者對自我身份的承認與肯定之上,自我或他者任何一方單方面對身份的界定與言說都不能使其完全建構起來,只有當我認為我是誰與別人認為我是誰高度統(tǒng)一時,當我對自我身份的闡釋得到他者的認可時,個體才能獲得有關自我身份認同的最大確定性與安全感。而對于被移民城市主流文化視為邊緣人的移民來說,他們由于處在某種權力話語體系的外圍,其身份建構過程就顯得尤為復雜。移民文化身份的轉換與認同總是發(fā)生在物理空間與文化空間的雙重遷移之后,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間文化關系差異越大,個體在新的社會文化語境中就越難保持與過去的聯(lián)系。人都是社會性、文化性的存在,我們生長并生活在具有穩(wěn)定文化意義的社會環(huán)境中,并從中構建出一套具有行為意義的,且相對穩(wěn)固的自我認同,當社會文化環(huán)境發(fā)生較大變化時,個人與他之前預料過的經驗與情境相遇,原先具有一定統(tǒng)一性與穩(wěn)定性的東西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原來行之有效的那一套行為、語言規(guī)范即便不是完全失效,其意義性與有效性也大大降低了,關于自我的界定在全新的文化環(huán)境中變得模棱兩可,新文化環(huán)境中,我是誰而不是誰,我與別人有何不同,我與曾經的我有何不同,等等,都成了值得探究的問題。對于移居者而言,從祖輩開始傳承和生活了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傳統(tǒng)空間的剝落和背離,是對原生生存狀態(tài)與生命狀態(tài)的連根拔起,尤其是面對更加強勢、更具有侵略性的遷入地主流文化時,更為低下的經濟地位和文化地位使得移民對于自我存在的意義更加困惑與焦慮,在移民遷出與遷入,脫離與介入的過程中始終交織著某種不平等的關系,而在這種不平等關系序列中,處在邊緣性地位的移民其身份問題便更為敏感。

二、疏離:“我是誰”身份問題的凸顯

全球化進程加快,社會關系更加密集化,現(xiàn)實世界變得更具有流動性,所有的這些社會劇變都“使人更難回答‘我是誰?’這一問題,實際上,我們還可能更經常地提出這一問題,因為當代世界變得如此碎片化,乃至于我們的同一性/身份/認同的源泉已經不再穩(wěn)定無虞”[2]。而現(xiàn)代移民現(xiàn)象正是這些社會劇變下的現(xiàn)實產物,雖然在此情境下個人身份認同不再具有一勞永逸的穩(wěn)定性,但關于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的問題,卻還是作為介入者的移民在面對新的城市和新的城市人群時必然會涉及的問題。按照吉登斯的理解,個體對于自我身份的認同和本體性安定感緊密相聯(lián)。即是說,移民從遷出地到遷入地,他既擺脫了某種傳承性的、既定的社會定位和生活傳統(tǒng),同時又因面對的是一個充滿風險、懷疑、變動的新世界而感到不安和焦慮,這時的移民似乎處在了一個含混不清的中間狀態(tài),一方面是他的本體性安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重新理解自己、規(guī)劃自己,并維持與過去相關的某種身份認同的統(tǒng)一性自我敘事。為了建構這種統(tǒng)一性自我敘事,以獲得本體安定感與安全感,移民首要的便是要解答“我是誰”的系列問題。

當移民自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時,這既是移居者的自我詢問,也是移民城市原住民對移民“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要到哪里去”的身份質詢。不管這種詢問和審視是出于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也不管這種詢問與回答中是否包含著一種原住民對于異鄉(xiāng)人的身份優(yōu)越感,被作為他者的城市主流文化再次定義為他者的移民自己,都不得不對這一系列問題進行自我解答,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將能否以及以何種姿態(tài)融入新的城市,意味著如何在他鄉(xiāng)界定自己作為邊緣人的身份,如何在故鄉(xiāng)與異鄉(xiāng)、舊文化與新文化間徘徊著探尋自己新的存在方式。但是,對于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詢問,后兩個問題是容易回答的,移民從故鄉(xiāng)來,出于學習、工作等原因,要到他鄉(xiāng)定居,而對“我是誰”的回答卻充斥著緊張、矛盾、拒斥,不僅“我是誰”變得可疑,“你是誰”也成了移民需要審視的問題,即當移民介入新的城市空間與文化環(huán)境時,他們一開始是與當地人群、當地文化拉開距離的,當移民回答我是誰時,不但詢問的是我自身的身份,是我自己在新環(huán)境中的位置,同時詢問的也是與我不同的作為他者的當地人群的身份。在當地人對移民發(fā)出你是誰的提問時,他們也不僅僅在解讀異鄉(xiāng)人在這個城市中的他者身份,同時也是在再次建構自己作為城市主人的地位。關于我是誰的回答和你是誰的詢問其實是雙向互動的,在這雙向的回答中,移民與當地人群之間建立起了互為他者的關系,而在這互為他者的關系中,移民對于我是誰的回答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個被動與主動、排斥與融入、焦慮與認可相互平衡的復雜過程。

雖然移居者在新城市中的身份轉換和身份建構是一個主動與被動相結合的過程,但是,當他們最初闖入新的城市時,他們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不知所措的錯愕感,甚至帶著一種寄人籬下的自卑感。他們小心翼翼,尤其是在當地人面前,他們擔心自己的鄉(xiāng)音是否能夠與當地人交流,他們擔心自己的穿戴是否會暴露自己是一個土里土氣的外鄉(xiāng)人,他們擔心自己某一個下意識的舉動是否會冒犯到“精致”的當地人。移民的形象在這時是與當地人的形象截然不同的,這樣一種疏離的關系將“他者”建構得過于不同,差異被夸大,“并由此形成了與他們或他者對立的我們的概念”[1]223。

這種簡單的對立與排斥隨著外來群體與本地群體日益密切的交往而變得更加內涵豐富,可以說,這是“我們”與“他們”在日常實踐與文化生活中不斷互相回答互相理解的過程。對于移民來說,當他們生活在一個變動著的生活環(huán)境與文化環(huán)境中時,他們首先需要面對的是無身份的不安和無力,因為“在社會碎片化的流動中,自我延續(xù)感和自我統(tǒng)合感都不復存在了”[2]207。而他們與主流文化靠攏,尋求與當地人群相一致并被當地人群認可的身份,以保持某種既能適應新環(huán)境又不會與舊的文化身份完全抵牾的意義方式的過程,也就是不斷消除差異,在他者和我們之間書寫一個更具有開放性與包容性的“大寫的我們”的過程。

三、融入:“我們”的重新建構

身份認同“既是個體生活于其中的各種不同而又相互重疊的社群和文化關系的產物,又是自我應對人際交往和社會環(huán)境而經歷發(fā)展演變的過程”[3]。隨著移民不斷熟悉新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以及移民與原住民、自我與他者互動性、對話性關系的逐漸深化,移民不再僅僅是新的城市和新的文化語境中被動的、疏離的接受者,而是通過與主流文化的不斷融合,在應對新的人際交往和社會環(huán)境中重新建構包括移民與本地居民在內的大寫的我們的形象?？梢哉f,這種演變過程是移民跨越既有身份認同,在經歷了身份不確定、身份被排斥等不安定階段后,主動開啟的雖然艱難但卻更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自我探索。從我們與你們、自我與他者的對立,到重新塑造外鄉(xiāng)人與本地人共同的我們的形象,就既是外鄉(xiāng)人不斷融入本地人群并成為帶著他鄉(xiāng)記憶的本地人的過程,也是本地人在與外鄉(xiāng)人的互動實踐中不斷承認外鄉(xiāng)人的過程,這是對文化差異持更為寬容態(tài)度的過程,更是一種作為我們的移居者與作為你們的城市本地人群融為一體的過程。這個過程中,單數的我是誰不再是最為首要的問題,而突破了外鄉(xiāng)人/本地人、鄉(xiāng)下人/城里人、野蠻/文明等二元對立的復數意義上的我們是誰才是最為核心的身份追問。

對于移民而言,他的文化身份從來都不是靜態(tài)的、不變的,他的身份認同是一種成為誰以及應該成為誰的自我籌劃,這種籌劃既指向個人的文化、生活歷史,同時也指向當前的文化、生活現(xiàn)實,是各種傳統(tǒng)觀念與現(xiàn)實實踐之間的微妙調和與平衡,是通過對現(xiàn)實文化關系的適應來延續(xù)過去的身份敘事,以生產某種現(xiàn)在與過去相一致的統(tǒng)一性身份認同?？梢钥闯?移民不可避免地成為兩種或多種文化的載體,新的文化元素被不斷添加到移民已有的內在文化構成上,原有的文化元素及其反應方式被不同程度地調和或隱藏,移民在新的文化網絡中被重新社會化為帶有兩種或多種文化印記的雜糅性個體存在。

對于那些帶著主人翁意識的本地居民,或逐漸帶上主人翁意識的“上一代移民”來說,移民或“新一代移民”自身印刻著不同的文化心理、風俗傳統(tǒng)、生活習慣,從不同的區(qū)域來并共同介入到同一個城市空間與文化環(huán)境中,豐富多樣的地域特色文化同時被帶入移民城市,形成了移民城市開放、包容的文化樣態(tài)。從城市的未來發(fā)展來看,移民和原住民共同提出的“我們是誰”的問題是構建統(tǒng)一的文化身份和共建我們的文化城市的努力,是根除文化身份等級差異并重新確立某種多元性共存的象征秩序的努力。認同,尤其是原住民和主流文化對于移民的認同,是移民身份轉換與重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和過程,已有文化權力與社會現(xiàn)實對于“異文化”與“異鄉(xiāng)人”的尊重、包容與肯定使得二者在某種主體間性的本質性對話關系中以一種超越自我的共同立場不斷地相互融入。

可以看出,這樣一種相互融入的過程實質上是承認差異并容納差異的過程。正如哈貝馬斯在《新歷史主義的局限》中所提出的,身份認同更普遍地來自超越個體身份的特殊性,且對差異持更為寬容的態(tài)度:“在認同別的生活方式乃合法要求的同時,人們將自己的生活方式相對化;意味著對陌生者及其他所有人的容讓,包括他們的脾性和無法理解的行動,并將此視作與自己相同的權利;意味著人們并不孤意固執(zhí)地將自己的特性普遍化;意味著并不簡單地將異己者排斥在外;意味著包容的范圍必然比今天更為廣泛”[4]。哈貝馬斯的這套普遍主義價值對于移民(原住民)及其身份建構似乎更是如此,他們的身份認同并不需要突顯和強調某一方的獨特性,而是在不斷調節(jié)、整合的過程中保留差異、相互認同,在鮮活的日常生活與文化體驗實踐中融入彼此,這是一種雙向的動態(tài)關系,并最終指向如何重新回答(由移民和原住民共同構成的)我們是誰的問題。

四、疏離與融入之后:多重身份的新焦慮

“我是誰”問題的凸顯,“我們是誰”的重新建構,并不意味著移民原生文化的完全湮滅,也并不意味著舊有文化身份的徹底剝離。在大多數情況下,對于移民而言,對移民城市的文化認同與價值內化在某種程度上是出于一種生存策略的考量,而故鄉(xiāng)文化則象征著精神上的歸屬。新舊兩種文化資源與文化身份實際上同時起著作用,移居者個人同時擁有雙(多)重文化背景和雙(多)重文化身份,這雙(多)重文化身份有時是彼此重疊和彼此適應的,而有時又是彼此分離和彼此沖突的,移居者就需要根據現(xiàn)實需要在這雙(多)重身份認同中進行不斷的轉換和協(xié)調,一旦這樣的轉換和協(xié)調機制出現(xiàn)障礙,雙(多)重文化身份的存在便又會引發(fā)新一輪的身份焦慮。

被全球化裹挾的移民城市生產著一種具有獨特性的“雜糅文化”。約翰·湯姆林森在《全球化與文化》一書中指出,雖然全球化進程必然會導致文化的全球化,甚至是某種程度的文化同質化與普遍化,但是,從更廣泛的范圍來看,全球化為不同類型的文化之間進行交流和互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對話機會。因此可以說,全球化進程中的文化形態(tài)正是以多元化、多樣性為其主要特征的,即表現(xiàn)出一種雜糅性文化特征,這種文化形態(tài)更強調的是兩種或多種文化在同一語境中的混合與協(xié)商,而非彼此間的差異與分別。全球化進程中形成的“雜糅文化”簡而言之就是“一種簡單的混合——摻和、結合、合成、混合物……雜糅性是來自不同地域場所的各種文化,是由于日漸增多的文化間的交流所帶來的……特別是在由全球現(xiàn)代性所產生的移民的進程上,更是如此。在這樣一個基本的經驗主義的層面上,雜糅性是一種描述方式”[5]。在移民生活中,兩種或多種文化的共存和雜糅是一種常見現(xiàn)象,他們有可能在家里使用原生的語言和文化,而在外使用另一種語言和文化,兩種或多種文化之間的相互調和與融合使得移民既保留著從故鄉(xiāng)傳承而來的歷史記憶與文化認同,又對異文化表現(xiàn)出一種渴切。

雜糅性文化既以原生文化為基礎,也以新文化為基礎,但實際上又并不同于兩(多)種文化中的任何一種。嚴格說來,移民文化的雜糅性是某種超越了兩(多)種文化的“相加”與“合力”,是某種協(xié)商效應的必然結果。根據克里斯汀·麥克林的觀點,雜糅性文化的生產必然包含著不同文化類型間的協(xié)商:“首先……使個人能夠從中考慮到其他同樣有效且重要的認識世界的方式,這是創(chuàng)造文化雜糅空間的基礎。其次,文化雜糅的真正協(xié)商空間取決于場所……這個場所必須沒有任何隱性或顯性的權力關系以強化任何一個敘事或話語……所有個人和權益集團都需要超越以往對另一方的成見,他們必須真誠地傾聽別人的意見”[6]。外鄉(xiāng)人與本地人在對話性立場上對“我們”的重新建構也就是外鄉(xiāng)文化與本地文化的協(xié)商過程,并在實質上創(chuàng)造出移民城市的雜糅文化空間。

移民的自我認同就是在各種雜糅性的文化斷片中被拼湊到了一起。各種文化斷片表面上融合為一個整體,但其內部始終會存在競爭,甚至是沖突,移民在很大程度上也只是獲得了一種具有同一性身份認同的表象,而實質上卻是各種零散的話語、聲音、習慣或者需求的拼合,是由多重文化身份和自我認同組合而成的拼貼型個體。這似乎意味著,在逐漸脫離先在生存模式,并模仿他人生存模式的過程中,移民變成了某種“兼容并包”的集合體,而這樣一種多重精神與認同可以說正是全球化、現(xiàn)代化語境中移民身份認同的風格特征[7]。雖然在經過移民城市文化沖擊之后,移民總是試圖找到一種“去地域化”“去身份化”的超越性精神歸屬,但是兩(多)種文化間的碰撞與交匯實質上又讓他們陷入了新的困惑與徘徊中,表面上他們穿梭在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之間,游刃有余于移民城市雜糅文化空間,而其中卻滿含著故鄉(xiāng)回不去,他鄉(xiāng)留不下的尷尬與無奈,以及被擱在了中間的漂泊無依。多重身份認同本質上是離散的,無中心的,這樣一種新的認同危機從不同層面影響著移民,他們無法避免文化上的多元鏡像,更無法在多元認同坐標系中繪制出具有合一性的自我根基,這便是他們在疏離與融入之后又不得不面對的多重身份的新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