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墨點聚情愫,淚點灑哀思。八大山人是明末清初畫壇“四僧”之一,作為明皇室后裔的他,在當時的社會動亂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這種沖擊由極端的內心癥結外溢,不過這也成就了八大山人獨特的風格特征,由此達到當時寫意花鳥畫的極高水平。作為個性鮮明、獨樹一幟的畫家,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鳥”的造型特征不僅不拘成法、風格獨特,“鳥”背后深層次的審美內涵更是后人爭相探討的重點。文章主要從三個方面論述,首先以八大山人的生平與師承關系為背景,分析其獨特風格的形成原因,發(fā)現時代更迭與特定身世、歷經滄桑的人生經歷和個人情懷等客觀現實都對八大山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次分析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鳥”的形象、構圖、立意等方面的具體表現及其審美內涵;最后結合當代社會文化背景、藝術創(chuàng)作思維,分析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的現實價值,以體悟寫意花鳥畫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八大山人;花鳥畫;造型特征;審美內涵
中圖分類號:J2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5-0-03
1 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風格的形成原因
花鳥畫是中國畫三大畫科之一,以珍花、禽鳥等素材為主要描繪對象,有工筆、寫意、兼工帶寫三種畫法。其中,用簡潔概括的表現方式描繪對象的畫法被稱為寫意。寫意追求的是像書法藝術一樣把作者的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過程中,元代文人畫的風靡為寫意花鳥畫的繁榮注入了新鮮的血液。明清時期的寫意花鳥畫憑借簡練概括的筆墨,表現出介乎“似與不似之間”的水墨效果。八大山人作為明末遺民藝術家,其寫意花鳥畫更是別開生面。他的作品不但在構圖、筆墨、章法上標新立異,而且在立意與寄情等方面都對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作品甚多,其中,“鳥”是最重要的題材。
1.1 人物生平
八大山人本名朱耷,號雪個、個山、人屋、道朗等,出家時釋名傳綮,工于山水、花鳥畫和書法,尤以筆簡形骸的水墨寫意花鳥畫著稱于世,被稱為中國畫一代宗師。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后裔,祖父多藝,父親精于詩畫,號“癡仙”,是當時有名的書畫家。因生于書畫豪門望族,八大山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與藝術的陶冶[1]。明朝滅亡后,由于對清王朝感到不滿,他在青年時出家為僧,40余歲還俗,隱姓埋名,一生坎坷,大半世以譯書賣畫為生。他一度精神失常,恍惚度日,后與世隔絕。因此,他借作品宣泄?jié)M腔的憤懣和亡國之痛。如其所畫鳥、雛雞、孔雀等禽鳥,常作“白眼問天”冷漠示人之狀。其作品中落款“八大山人”,書寫有“哭之笑之”之狀,足見其內心的悲憤與無奈。
1.2 師承關系
一個畫家的成長首先建立在對前人的繼承。八大山人的寫意花鳥畫作品眾多,評價也頗高。究其淵源,八大山人自小接受良好的藝術教育,加之生活在一個藝術氛圍濃厚的家庭,潛移默化中承襲家學,從他早期的繪畫風格中可以看到其父對他的影響。他繼承了明代沈周、文徵明、周之冕、徐渭等文人畫家的水墨花鳥畫傳統,其眾多作品中對“鳥”的造型、筆墨的處理可以體現出來。隨后學董其昌,在用墨上表現出不同于前人且時人所不及的技法,以此奠基。再后來,又逐漸接近黃子久的蕭颯和倪云林的清幽淡雅。晚年,八大山人學習明代的林良,無論是技法、造型,還是鳥的動態(tài)、筆墨關系,二者都極其相似。這也可以證明他在晚年之際開始有回歸傳統、返璞歸真的跡象。自此可以看出,八大山人也是以前人之基而自創(chuàng)新意。
2 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鳥”的審美內涵
八大山人的花鳥畫成就顯著,同時也極具個性。其作品中的鳥與宋代準確而生動的鳥有很大的不同,他畫的禽鳥形象非常夸張,不是一般喧囂熱鬧的鳥,而是一些頹喪的鳥??偨Y下來,可以用“丑”“怪”“冷”“簡”四個字來概括。八大山人的花鳥畫作品多采用象征手法來表達深層含義,其大寫意花鳥畫被認為是具有象征意義的藝術典范,本文將從“鳥”的形象、筆墨、構圖、立意等方面探討其審美內涵。
2.1 怪異夸張的形象
優(yōu)秀的寫意花鳥畫作品中不僅僅有繪畫符號,還包含作者的“情”,以及作品的繪畫效果——“境”,使觀賞者流連忘返,沉浸在無限的暢想中。所謂“師造化,師我心”,突出畫家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
八大山人筆下的“鳥”有兩個特點。第一個特點在于眼睛,八大山人有兩種表現眼睛的方法:一為簡單的圓目(一圈一點),眼球緊靠眼眶,表達冷漠不屑等情緒,例如其代表作品《孤禽圖》,畫面中下方僅繪有一只站在枝頭回首的鳥兒,鳥的眼睛一圈一點,神情孤寂,反映出作者孤憤堅毅的心境;一為堅定的方目(框內加一點)。第二個突出特點在于鳥多為單足,獨立在枝頭或石頭上,很少用兩只腳站立。畫面似乎失去了平衡,但畫面效果卻表現出對熟悉事物的疏離感和不確定性。如他在康熙四十一年創(chuàng)作的紙本水墨《雙鷹圖卷》,畫面中有兩只颯爽的鷹,一只單足而立,另一只雙足站立,都作白眼向天狀。雖然兩只鷹在同一個畫面中,但它們似乎彼此沒有聯系、互不信任。雖然從畫面中可以看出八大山人畫鷹仍有林良的痕跡,但他對“鳥”形象的真實再現毫無興趣,而是增加了寫意的成分,所以其所畫的鷹更像是一種藝術象征,更多地傳達一種孤傲荒寒的心境。
“鳥”本是無拘無束的象征,但在八大山人的筆下,“鳥”的寓意是朦朧的、擬人化的,或孤獨,或冷傲,或堅毅,或譏諷。得益于他的“另類”畫風,人們改變了對傳統花鳥畫的認知。在他之后,花鳥畫一改真實再現的畫風,轉而開始有了人格化的成分,八大山人開創(chuàng)了花鳥畫擬人化的先河。
2.2 凝練淳樸的筆墨
筆墨是中國畫重要的繪畫語言,在中國畫發(fā)展的幾千年歲月中,畫家們一直在研究用筆與用墨?!澳治迳鴮崬橐?,用色而色遺,不用色而色全?!惫P墨不僅是一種繪畫語言,還是中國畫氣韻、畫家精神的載體,許多畫家將筆墨的完美運用視作一生的
追求[2]。
八大山人畫花鳥,尤以筆墨取勝。其寫意花鳥畫中的筆墨凝練淳樸,在傳神中表現出物象的千姿百態(tài),且用墨濃淡相宜、筆情恣縱、不拘成法、淋漓酣暢,展現出多種墨色,層次感十足,用筆注重起承轉合,畫面充斥著激昂之情。同是寫意花鳥畫,他的用墨不同于前人;同是“奔放”,八大山人與別人的“放”不一樣;同是“滋潤”,其更是與別人的“潤”不一樣?!皫煿湃酥H而出新意”才是難得。欣賞《安晚冊》之十《荷花小鳥》中的翠鳥,鳥身圓潤,上有篆書筆畫,頭頂的羽毛簡化,身體各部分在干墨中濕潤,似乎一筆就畫好了,既簡單又貼切。鳥的形態(tài)洋溢出嘲諷的神氣,耐人尋味。整個畫面墨法的輕重、虛實、節(jié)奏安排得恰到好處,猶如神來之筆,畫面呈現出簡約、冷毅、孤獨、純凈之美。
惲壽平曾說:“畫以簡貴為尚,簡之入微,則洗盡塵滓,獨存孤迥?!闭绨舜笊饺俗鳟嫻P墨簡潔但意無窮,這種極簡之風蘊含了欲說還休的無盡蒼涼。
2.3 收放自如的構圖
謝赫《古畫品錄》中的“六法論”提到“經營位置”,即構圖,足以見得構圖在中國畫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性。歷來畫家皆鉆研構圖,并且有自己的特色,而八大山人的構圖出色之處在于以少勝多。
傳統中國畫講求含蓄之美,注重虛實結合,尤重余白之美。所謂“境生于象外”,在構圖上表現為大、遠、白、虛、清,這也使畫面有更多、更空曠的想象空間,畫面深遠、有意境。八大山人在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充分體現了這一點,他的構圖簡潔奇險。一幅作品除去他的署名之外,僅有一只“白眼瞪天”的鳥。在大片的空白中,八大山人慎重取舍,爭取達到畫面布局上各元素的均衡。如名作《枯木寒鴉圖》,此畫表現的是寒風呼嘯的深冬,立于枯枝上的幾只頹喪的烏鴉,畫面空靈、寂寥。畫中一棵粗壯的樹立于巖石之間,右側怪石嵯峨,枯樹與怪石欹側取勢。四只鳥散落其間,有的相互競爭,有的彎腰休息,有的凝視對望。八大山人巧妙地處理畫面中的遠近、虛實、疏密、黑白等關系,獲得了對立統一、變化平衡的畫面效果,堪稱經典。特別是畫面左上角和右下角的留白,比墨畫的部分更發(fā)人深省。畫家將內心情感展現其中,耐人尋味。
八大山人充分發(fā)揮空間潛能,相較于傳統又別出心裁,既以夸張的造型與簡潔的筆墨創(chuàng)造出獨具個性的意象世界,又增強了畫面的形式感和表現力,很好地詮釋了構圖美學。
2.4 獨樹一幟的立意
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有這樣一段論述:“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在他看來,作畫只有把立意放在第一位,畫面才有變化、有意趣?!耙狻睆暮味鴣恚恳皇钱嫾覍c滴生活的細心觀察,從而獲得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另一點便是在藝術創(chuàng)作前,對于畫什么、怎么畫,在頭腦中要形成清晰的構思,這一點就需要畫家具備精深的藝術修養(yǎng)。這一點在八大山人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多舛的命運與人生經歷賦予了他無限的創(chuàng)作熱情。正如他在畫作《孔雀竹石圖軸》中所表現的,畫面中斷裂的石壁間點綴著朵朵牡丹和竹葉,兩只孔雀立于巖石之上。這些簡單的物象,經過八大山人的主觀處理,呈現出“丑怪”的風格。兩只孔雀一改尋常風格,正用無辜的眼睛凝視著前方的未知,仿佛有什么災難將要襲來,隨時準備拍翅飛走。作品用墨不多,但清爽,用筆松而不懈、富于變化。畫面中的物象似乎都失常了,細細品味,意味幽深。結合題詩可以聯想到,八大山人正是引用孔雀暗諷當時溜須拍馬的巡撫宋犖。由此,此幅畫作也被譽為中國畫中的“漫畫”佳作。
對八大山人而言,這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創(chuàng)作似乎出于本能,這或許是其內心思緒的真實再現。這種黑色的“諧”無不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呼應著八大山人的獨樹一幟。
3 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的“鳥”對當代的意義
21世紀,在社會經濟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各種技術也突飛猛進,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加快,陷入浮躁的環(huán)境中?!八囆g來源于生活”的口號越喊越大聲,人們有更加強烈的自我表現欲望。因此,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要求也更加寬泛與多樣化,藝術家們也開始通過更多元的手法表現自我。而早在300多年前,八大山人的繪畫創(chuàng)作就已經個性鮮明,他通過畫中物象將內心情感表現到極致,像是正在宣泄吶喊,使作品具有深刻內涵。有人說八大山人的作品顯現出他處于一種特殊的情感狀態(tài),畫面物象是怪誕的。但只有這種單一認知,就表示其并沒有真正了解八大山人,只看到了他的“冷”“怪”,卻讀不出他的“暖”。
坎坷的人生經歷并沒完全磨平八大山人與生俱來的內斂和詼諧,相反,他的作品充盈著趣味,發(fā)展了中國傳統花鳥畫的格局和意趣。八大山人有一雙慧眼,他將世人熟知的尋常物象和其他藝術家未曾關注、運用到的生活素材抽象化,使其成為全新的藝術形象。畫作中的物象并不止于客體本身,還有來自八大山人的人文主義關懷,因此其作品在每個時代都能引起共鳴。同時,八大山人在用筆上也很有內在的力度。和以往書法家的“劍拔弩張”不同,八大山人的用筆柔中帶剛、剛柔并濟。鑒于其種種成就,后世對八大山人評價頗高,白石老人曾有詩曰:“青藤(徐渭)雪個(八大山人)遠凡胎,老缶(吳昌碩)衰年別有才。我愿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3]另外,在西方畫壇,八大山人更有“東方藝術之魔”之稱。
4 結語
通過對八大山人生平與生活時代背景的探索,分析其寫意花鳥畫作品中“鳥”的形象、筆墨、構圖、立意等,可以看出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的“鳥”是他生活體驗、心理狀態(tài)的積累與升華。八大山人不僅將寫意花鳥畫的發(fā)展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還豐富了中國傳統水墨畫的美學內涵。希望通過本文對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中“鳥”的研究,可以促使人們在藝術創(chuàng)作時,不拘于常理,使自己的作品既有形式又有內容,實現內在與外在的共存。
參考文獻:
[1] 葉麥.八大山人花鳥畫中形式語言的研究與實踐[D].延安:延安大學,2022.
[2] 陳君燕.“墨點無多淚點多”: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研究[J].美與時代,2018(6):41-42.
[3] 張碩.八大山人寫意花鳥畫布局形式研究[D].曲阜:曲阜師范大學,2019.
作者簡介:李雪(1998—),女,山東臨沂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美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