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娟 林嘉俊 呂軍偉 張菀秦

①廣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心理學系(桂林) 541004 ②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③廣西藝術學院學生工作部

家庭社會經濟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SES)影響學生學業(yè)成就已被廣泛證實。元分析結果顯示SES與學業(yè)成就間存在中等強度的正相關(r=0.22～0.28)[1-2]。當前研究聚焦的核心問題是SES如何影響學生的學業(yè)成就。Bradley和Corwyn認為,SES并不直接影響兒童發(fā)展,而是通過系列中介變量起作用[3]。社會認知理論指出,外界環(huán)境通過個體主觀感知影響其行為[4]。家庭經濟壓力是個體在家庭資源難以滿足家庭所需時主觀感知到的壓力感[5],個體在青少年階段對家庭經濟狀況認知較之前更為清楚,亦更能感知到家庭經濟壓力。青少年和同伴相處、交往增多,同伴間社會比較亦相應增加,更易受到家庭經濟壓力的不利影響。家庭經濟壓力負向預測青少年的學業(yè)成就[6]。追蹤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報告的經濟壓力通過青少年感知到的家庭經濟壓力影響其學業(yè)成就、學校參與[7]。因此,家庭經濟壓力是SES影響青少年學業(yè)發(fā)展更為直接的作用因素。另一方面,學習投入是個體在學習中表現(xiàn)出對學習的一種持續(xù)的、充滿積極情感的狀態(tài)[8],其是學生學業(yè)成就的重要預測因素。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SES 與青少年學習投入關系密切,SES 越低的青少年學習投入水平越低,尤其是行為與認知投入越低[9-10]。家庭經濟壓力與青少年學習投入的關系尚待直接考察,探究家庭經濟壓力對青少年學習投入的作用及其機制有助于揭示家庭經濟水平與青少年學業(yè)成就間的深層關系。

家庭壓力模型(family stress model)認為,低收入、欠債與負性財務事件等經濟困難均會造成家庭經濟壓力,進而影響家庭功能及個體發(fā)展。高家庭經濟壓力會導致父母產生更多沖突及粗暴養(yǎng)育,更少參與孩子日常生活,從而降低孩子積極適應水平[11]。研究表明,家庭經濟壓力較大時,家庭成員易產生心理壓力和精神負擔[12],阻礙彼此溝通與協(xié)作[13],導致更多的家庭矛盾和沖突[14]。家庭沖突包括父母、親子和同胞間的沖突。夫妻關系作為家庭關系的基礎,父母沖突是兒童問題較為有效的預測指標[15]。追蹤研究表明,父母沖突具有中等穩(wěn)定性,對青少年社交行為、情緒安全具有即時的消極影響[16],而父母消極情緒表露會增加親子沖突,使青少年更傾向于使用消極應對方式[17]。此外,親子沖突可顯著預測兩年后青少年學業(yè)成績的下降[18]?？梢?家庭沖突會降低青少年的學習投入。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家庭經濟壓力正向預測家庭沖突進而降低青少年學習投入,即家庭沖突在家庭經濟壓力與學習投入間起中介作用。

家庭作為個體成長和社會化的核心場所之一,SES、家庭構成、父母學歷及職業(yè)等屬于家庭系統(tǒng)的表層特征,可為個體成長提供物質基礎,由表層特征滋養(yǎng)的家庭情感和交往模式、成員行為特點和適應能力等則屬于家庭系統(tǒng)的深層特征[19],后者與家庭成員的心理發(fā)展密切相關。家庭親密度(family cohesion)是反映家庭成員親近關系與積極家庭氛圍的綜合指標[20],亦屬于家庭系統(tǒng)的深層特征。研究表明,家庭親密度能正向預測流動兒童的學習投入[21]。此外,家庭壓力模型指出,家庭經濟壓力會降低父母的情感溫暖和教養(yǎng)投入,從而影響兒童發(fā)展與適應[22]。研究亦表明:低家庭經濟地位會增加父母教養(yǎng)壓力,負向影響親子關系[23]?；诖?提出假設2:家庭親密度在家庭經濟壓力和青少年學習投入存在中介作用。

家庭關系是青少年人際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處于青春期的個體渴望擺脫父母控制,尋求獨立,導致親子沖突頻繁且劇烈,若家庭功能不良、溝通不暢,親子沖突會對親子關系產生長期影響[24]。家庭壓力模型和相關實證研究顯示,低經濟地位家庭中父母感知到的經濟壓力較大,家庭沖突較多[14],由此會降低教養(yǎng)投入[25],父母則更傾向于用嚴厲方式教育孩子,易導致親子關系疏離[26-27],最終影響家庭親密度,降低青少年學習投入。鑒于此,提出假設3:家庭沖突和家庭親密度在家庭經濟壓力和學習投入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綜上,本研究以青少年為研究對象,基于家庭壓力模型,探究家庭經濟壓力通過家庭功能影響青少年學習投入的作用機制,即家庭沖突與家庭親密度在其中的中介作用。

1 對象與方法

1.1 對象

采用整群取樣,選取湖南省邵陽市、河南省焦作市城區(qū)和鄉(xiāng)鎮(zhèn)5所中學5個年級學生為被試,共發(fā)放問卷1594 份,剔除無效問卷,有效問卷1549 份(97.18%)。其中,被試平均年齡為14.3±1.48歲,女生760人(49.06%),男生760人(49.06%),29人未填性別(1.88%)。初一337人(21.8%),初二337(21.8%),初 三260 人(16.7%),高 一321 人(20.7%),高二294人(19%)。

1.2 方法

1.2.1 家庭經濟壓力量表 采用王建平等修訂的家庭經濟壓力量表[6],共4題,5點計分(1=從不,5=總是)。量表測量被試衣、食、住、行四方面感受到的家庭經濟壓力,得分越高表示經濟壓力越大,本研究中該問卷Cronbach’sα為0.82。

1.2.2 家庭環(huán)境量表 采用費立鵬等修訂的家庭環(huán)境量表(FES-CV)家庭矛盾性因子測量家庭沖突[28],要求被試判定家庭成員間有無公開表露憤怒、攻擊和矛盾,共9題,兩點計分(1=否,2=是),得分越高代表家庭矛盾性越高,本研究中該問卷Cronbach’sα為0.70。

1.2.3 家庭親密度量表 采用費立鵬等修訂的家庭親密度量表[28],共16 題,采用5 點計分(1=從不,5=總是)。得分越高表示家庭親密度越高,本研究中該問卷Cronbach’sα為0.85。

1.2.4 學習投入量表 采用方來壇等修訂的學習投入量表(the Utrecht Work Engagement Scalestudent,UWES-S)[29],包括活力、奉獻與專注3個維度,共17題,采用7點計分(1=從來沒有,7=總是),得分越高表示個體學習投入程度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Cronbach’sα為0.96。

1.3 統(tǒng)計處理

采用EpiData 3.1錄入數(shù)據(jù),使用SPSS 22.0和PROCESS 4.0宏程序進行數(shù)據(jù)整理和統(tǒng)計分析。

2 結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

采用Harman單因子分析檢驗共同方法偏差,對研究中所有變量的題目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30]。結果發(fā)現(xiàn),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共8 個,解釋了56.5%的變異,首個因子能解釋25.6%的方差變異(＜40%的臨界值),表明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2.2 描述性統(tǒng)計與相關分析

學習投入與家庭經濟壓力、家庭沖突呈顯著負相關,而與家庭親密度呈顯著性正相關。家庭經濟壓力與家庭沖突呈顯著正相關,與家庭親密度呈顯著負相關,見表1。

表1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和相關分析(r)

2.3 多重中介效應檢驗

采用Hayes編制的SPSS宏的model 6進行鏈式中介模型分析?；貧w分析顯示(見表2):家庭經濟壓力對學習投入的直接預測作用不顯著,但可以正向顯著預測家庭沖突,負向顯著預測家庭親密度。家庭沖突負向顯著預測家庭親密度和學習投入。家庭親密度正向顯著預測學習投入,中介效應的各路徑系數(shù)均顯著。

表2 模型中變量關系的回歸分析

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重復取樣2000次)進行中介效應檢驗,家庭經濟壓力與青少年學習投入的關系中存在3條間接路徑,其間接效應的Bootstrap95%置信區(qū)間均不包含0,間接效應顯著(見表3),由此表明家庭沖突和家庭親密度在家庭經濟壓力和學習投入的關系中起多重中介作用,即家庭經濟壓力通過家庭沖突、家庭親密度、家庭沖突-家庭親密度中介鏈對青少年的學習投入產生間接作用(見圖1),3個間接效應在總效應中的占比分別為18.25%、53.17%、28.57%。

圖1 鏈式中介效應圖

表3 中介效應的Bootstrap檢驗和效應值

3 討論

本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家庭經濟壓力對青少年學習投入的影響可通過家庭沖突和家庭親密度以及二者的鏈式中介起作用,即家庭經濟壓力不直接影響青少年學習投入,而是通過家庭沖突和家庭親密度兩個中介變量間接影響學習投入?？梢?家庭經濟壓力并不必然導致青少年學業(yè)適應不良,處于經濟壓力中的家庭其功能完好狀態(tài)是青少年良好發(fā)展的決定因素。

家庭沖突在家庭經濟壓力和學習投入間起中介作用,假設1得到支持。家庭系統(tǒng)理論認為,家庭作為一個關系系統(tǒng),包括父母婚姻關系、親子關系和同胞關系,各關系子系統(tǒng)間會相互作用[31]。基于家庭壓力模型的實證研究發(fā)現(xiàn),由家庭經濟困難產生的家庭壓力會增加父母的情緒困擾,進而引發(fā)父母沖突[22],且歷經沖突的父母易將對伴侶的負性情緒以攻擊和指責的方式指向孩子,即更多采用粗暴養(yǎng)育等消極教養(yǎng)方式[22,27,32],加劇家庭沖突。同時,家庭沖突會降低青少年的情緒安全感,使其體驗到更多消極情緒(孤獨、抑郁、焦慮等)[15-17],致使青少年難以全身心學習,學習投入水平降低。

家庭經濟壓力亦通過家庭親密度的中介作用影響青少年學習投入,假設2 成立,此與以往研究一致。根據(jù)家庭壓力模型,家庭經濟壓力在增加家庭沖突的同時,也會影響家庭成員對關系的感知,降低關系滿意度[33]。迫于工作和生存的壓力,父母經受情緒困擾會減少教養(yǎng)孩子的時間與精力投入,家庭成員間的關系質量下降,從而使得孩子的積極適應水平降低[11]。

家庭沖突顯著負向預測家庭親密度,家庭沖突、家庭親密度在家庭經濟壓力與學習投入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假設3成立。經濟壓力下產生的父母沖突會通過損害父母與子女間的親密關系,影響青少年學習投入。經歷矛盾沖突的父母在孩子面前表現(xiàn)出更多的抱怨、較低的容忍度、較強的子女控制等行為,此皆會促使處于青春期的個體產生叛逆或反抗行為,進而導致親子關系惡化及家庭成員間親密度降低[26,34],對青少年的學習狀態(tài)造成消極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比較中介效應可發(fā)現(xiàn),在家庭經濟壓力與青少年學習投入的關系中,家庭沖突的中介作用最小,家庭親密度的中介作用最大,二者的鏈式中介效應居中,由此揭示:①經濟壓力引發(fā)的家庭沖突對學習投入的消極影響是有限的。追蹤研究表明,父母沖突對兒童的心理健康具有即時的消極影響,沖突停止其消極影響逐漸減弱,符合應激事件的停止假說。因此,及時解決家庭沖突會減少或避免對兒童的消極影響[17]。另外,研究表明,青春期的個體自主意識提升,要求獨立的需求增加,親子沖突成為實現(xiàn)青少年與父母情感分離的有效途徑,此可為青少年提供處理人際關系的一種模式,并有助于其提高問題處理及情緒控制的能力,低水平的親子沖突反而有利于青少年同一性和社會性的發(fā)展。反之,頻繁的親子沖突則會帶來消極影響,從而導致青少年心理行為問題增加,學業(yè)成績下降[24,35]。因此,對于家庭沖突對青少年發(fā)展的影響,應關注沖突發(fā)生頻率、持續(xù)時長及解決策略。②作為重要作用路徑,經濟壓力通過削弱家庭親密度影響青少年學習投入,同時,經濟壓力引發(fā)的家庭沖突也會通過降低家庭親密度影響學習投入,因此,家庭親密度是經濟壓力影響青少年學習更為重要的中介因素。換言之,即便在經濟壓力大的家庭中,如果親子關系和諧,青少年依然可以學業(yè)適應良好,身心健康發(fā)展。

本研究結果對家庭教育之啟示:在家庭SES或家庭經濟壓力不變的情況下,提高家庭成員的關系質量、改善家庭沖突的應對技能,是促進青少年學習投入及其身心健康發(fā)展的有效途徑?？赏ㄟ^對青少年及其父母進行親子溝通教育,使其掌握合理有效的溝通方式,加強親子間情感交流,進而促進孩子積極發(fā)展。本研究亦存在不足:①數(shù)據(jù)均來自青少年的自我報告,數(shù)據(jù)來源單一,有待收集來自父母的數(shù)據(jù),以形成多源數(shù)據(jù)研究結果的交叉驗證,更具生態(tài)效度;②本研究采用橫斷研究設計,難以從本質上揭示因果關系,因此后續(xù)尚待采取縱向研究設計,深入揭示變量間的因果關系與動態(tài)變化。

本研究結果表明:①家庭沖突、家庭親密度分別在家庭經濟壓力與青少年學習投入之間起中介作用;②家庭經濟壓力對青少年學習投入的影響通過家庭沖突、家庭親密度的鏈式中介發(fā)生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