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紅旭

我小時候，經(jīng)常有人來家里借米，秀珍嫂子來的次數(shù)最多。

一次，秀珍嫂子又來借米。母親揭開米缸，只剩二三十斤米了，母親還是給她舀了十多斤。秀珍嫂子彎腰感謝，很是卑微。母親把她的后背扶正，挽著她的手臂，說：“都是一個房族的，不要這樣客氣?！焙髞?，她又來了兩三次，借走四五十斤米。

那年月，買米都得到鄉(xiāng)里去，來回四公里土路，很是不易。母親推著手推車，我跟在后面，走累了，母親便把我放在手推車上。

麻雀的叫聲此起彼伏，大雁、野鴨子成群結(jié)隊地飛過，堤岸兩邊的莊稼青黃紅綠，我坐在車上很是舒服。母親說：“現(xiàn)在讓你歇歇，等回來車上放了大米，你就得走回來了?！钡搅速u米處，母親左挑右挑，抓起一把米摩挲一下，吹一吹，捻一捻，看到滿意的，拿起瓢開始往袋子里裝。稱完重，付完錢，母親讓我?guī)退咽滞栖嚪€(wěn)住，她咬緊牙關(guān)，使出全身力氣抱著一袋米橫放到手推車中間，又把另一袋放在上面。米袋上的灰塵飛到母親的臉上、頭上，弄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了。我拿手絹給她擦擦，忍不住問：“既然買米這么費(fèi)勁兒，為什么要借那么多米給秀珍嫂子？”母親說：“她家人口多，我們家不富裕，但比他們要好過很多?！蔽矣謫枺骸澳侨绻謥?，你還會借嗎？”母親說：“只要家里還有米，總不能眼見著人家空手回去?！?/p>

每每家里沒有米了，我就嘀咕：“都好幾年了，秀珍嫂子肯定忘記借米的事了，你怎么不上門去催催？”母親說：“你秀珍嫂子不是那種人。”

我埋怨母親過于相信人，她卻將所有精力都花在養(yǎng)殖和種植上。她了解了市場的需求，不斷改良品種，種的農(nóng)產(chǎn)品質(zhì)量好，銷量高。我家的生活條件也越來越好，來家里借東西的人是越來越多，母親總是很樂意，她說：“有能力幫助人說明自己過得比人家好。你是愿意幫助人還是被幫助？”

很多年過去，秀珍嫂子的六十斤大米還沒有還給母親。母親每每遇見秀珍嫂子，總是和和氣氣地打招呼，像沒有借米這回事兒。2006 年，我家在鎮(zhèn)上買了房，打算搬走了。就在搬家卡車準(zhǔn)備出發(fā)前，秀珍嫂子扛著一袋大米沖到我家。母親笑著對秀珍嫂子說：“你給我這么多這么好的大米，我要慢慢吃?！?/p>

我悄悄問母親：“既然你這么同情她們一家，還要她還的米做什么？”母親說：“秀珍嫂子記得還我，說明她一直記得我對她的幫助。你沒有窮過，不知道借債的人就像背著一塊石頭走路，直到還清，才覺得跟你平等了，在你面前才會真正站起來。”

這些年，母親幫助的人不在少數(shù)，有的很久才還，有的遲遲不還，她從不催促或上門要債，看似失去了，獲得的好像又越來越多。用母親的話就是：“幫助他人是很快樂的，明白了自己要更強(qiáng)大才能幫助更多的人，做事會更有干勁兒，怎么能說什么都沒得到？”

積善人家，必有余慶。善良的人根本不會吃虧。母親沒讀過多少書，卻用善意給我上了一堂又一堂人生啟蒙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