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書的習(xí)慣,每本書都要作大量的摘記。
碧玉年華,女伴們都在打扮自己,我卻把省下的一點錢交給書店,每一本書都讓人愛不釋手,讓人丟不開、放不下,不可能重復(fù)翻看便大量摘抄。那時候塑料皮的日記本對我來說絕對是奢侈品,我只能望而卻步。最便宜的是大張的白紙,買回來裁開,裁成16開再對折,找一個硬紙殼當(dāng)作封面,便可以裝訂成一個獨具特色的小本子。用沒有油的圓珠筆給每一頁打上暗格,在白紙上整整齊齊地摘抄,是當(dāng)時最值得我炫耀的事。
硬紙殼的封面要用黑色墨水畫一幅自我感覺特藝術(shù)的鋼筆畫,或者煞有介事地寫上“讀書筆記”四個大字。所謂讀書筆記,其實就是摘抄。
摘抄的內(nèi)容完全跟著感覺走。精妙的語言、錯落有致的段落、情真意切的對話、跌宕起伏的故事……有整篇文章、整個段落,也有部分對話、讓人心動的句子,每一本書讀完,我都意猶未盡。行走在不同人物、不同環(huán)境、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中,我隨時都在穿越,一本書就是一個時間黑洞,我進進出出,全無障礙。
好書那么多,沒有足夠的時間重復(fù)閱讀,好在我有讀書摘記,沒有書讀的日子,我可以捧著我的讀書摘記幸福地反芻。
上班之后,終于可以買像樣的筆記本了。喜歡那種硬紙殼封面的本子,裝幀設(shè)計簡單文藝,顏色溫暖,里面的紙張印制了朦朧的人物或是風(fēng)景,成為文字的背景。淺灰、淡藍或是淡粉淡紫的大橫格,厚厚的紙張泛著熟宣一樣古舊的色彩,每一個字落上去,都好像要變成精靈。
必定要正反面同時寫。小時候窮買不起本子,那時候不但要寫了正面寫反面,用鉛筆寫過的本子有時會用橡皮擦一遍再寫,或者用鋼筆在鉛筆字上覆蓋一層演算。如今這筆記本的紙張要比當(dāng)年的作業(yè)本多出幾倍的厚度和柔韌性,即使用鋼筆,正反面同時寫也不會洇染,倘若只寫一面,就感覺自己無端扔了半個本子,暴殄了天物。
紙頁上一定要寫滿字,貧窮讓節(jié)儉成為我一生都改不掉的習(xí)慣。
正反面都寫上字,那字也是有體積有分量的,筆記本的厚度仿佛一下子翻了一番,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寫滿了字的筆記本有血有肉有靈魂,是我精心搜集的文字的倉廩,一本書被濃縮在一個小小的筆記本中。這些珍貴的本子,有的被我放到皮包里,有的放到枕頭下,稍有閑暇,品咂深藏在精妙文字里的韻致,通過零散的文字一次次回到書中,回到故事和人物當(dāng)中,踏著這些文字的暗道享受穿越時空的快樂,真是余香裊裊、回味悠長。
時代繁榮發(fā)展,日子越過越好,我擁有了用不完的本子,但讀書摘記卻越寫越少。我讀過的書,通常是把想要摘錄的地方畫上小括號,盡量不影響別人繼續(xù)閱讀,漸漸地,畫了小括號的書越來越多,我的讀書摘記也時常是寫了半本便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偶爾也會揀半本讀書摘記,再去抄寫另外一本書。
近年,學(xué)校里倒是要求大家寫讀書摘記,我檢查過那些“作品”,基本上沒有人像我那樣寫雙面,每一頁摘抄的內(nèi)容有限,不但段與段,甚至句與句之間都要空行,還要畫一個大大方方的題花。我猜測,畫題花的時間要比摘抄的時間還長吧?
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那些摘抄有什么意義,既沒有讓人驚艷的句子,也沒有讓人沉思的哲理,哪怕讓人心動一下、悲哀一下或是會心地笑一下,都沒有。僅僅是為了完成讀書任務(wù)。
因此我的摘抄也被大家詬病——明明沒有摘抄任務(wù),何必多此一舉。
也是,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手機上想看什么隨時可以翻閱,帶一個筆記本,這是多么麻煩的事!
微信上收藏了很多好文章,前幾天想回顧一下,打開網(wǎng)頁,看到的是“該內(nèi)容已被發(fā)布者刪除”“該公眾號已遷移”“此賬號已被屏蔽,內(nèi)容無法查看”……
趕緊在零落的書本中尋找我的讀書摘記,還好,它們懶懶地藏在案頭,藏在我的書堆里,藏在時間深處。
(源自《聯(lián)誼報》,荷之韻薦稿)
責(zé)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