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人氏沈德潛幼年家境相對貧寒，但他天資聰穎，勤奮好學(xué)，滿腹經(jīng)綸。22歲考取秀才，23歲繼承父業(yè)，以授徒教館為生。沈德潛熱衷于功名，從22歲起，總共參加了17次科舉考試，最終在乾隆四年（1739年）以67歲的高齡得中進(jìn)士，大器晚成。

乾隆七年（1742年），沈德潛授翰林院編修。是年，乾隆31歲，沈德潛70歲。乾隆召沈德潛討論歷代詩源，沈博古通今，對答如流，乾隆對沈大為賞識，稱其為“江南老名士”。此后，君臣二人常常切磋詩詞，相互唱和。沈則一路高升，歷任侍讀、內(nèi)閣學(xué)士、尚書房行走、禮部侍郎。

沈德潛77歲辭職，告老還鄉(xiāng)，著書立說。乾隆為其《歸愚詩文鈔》作序并賜“御制詩”，盛贊“夫德潛之詩，遠(yuǎn)陶鑄乎李、杜，而近伯仲乎高、王矣”。沈80大壽，乾隆題賜匾額曰“鶴性松身”。84歲加禮部尚書銜。92歲封光祿大夫、太子太傅。97歲病逝，追封太子太師，賜謚文愨，入賢良祠祭祀，乾隆還為其撰寫挽聯(lián)，極一時之哀榮。

二三十年間，君明臣賢，乾隆皇恩浩蕩，對沈德潛恩重如山。沈德潛學(xué)富五車，效忠天子。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屈指數(shù)來，沈德潛至少有三失：

其一，有違圣意。沈編撰《國朝詩別裁集》，收錄的第一個人竟是乾隆最為不齒的錢謙益，且在為錢所作的小傳中又多有推崇之詞。乾隆看后要求刪去錢，但沈膽大包天，未遵旨諭。

其二，捉刀示人。沈在朝時，常與乾隆談詩論道。乾隆酷愛詩詞，一生寫詩4萬余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秘密是不乏捉刀代筆者，沈即是其主要“槍手”之一。沈除了對乾隆寫的詩“頗多刪潤”外，還有自己寫的詩由乾隆署名。沈退休后，將為乾隆代筆之作編進(jìn)自己的詩集，并醒目注明“代帝作”三字。沈死后，乾隆調(diào)閱其詩集，發(fā)現(xiàn)這個令人狼狽不堪、惱羞成怒的問題。

其三，卷入“徐案”。沈在舉人徐述夔《一柱樓詩》中為徐作傳，稱其文章品行皆可效法。誰料沈死后9年，“徐述夔詩案”爆發(fā)，徐詩被認(rèn)為悖逆朝廷，引起一場文字獄，沈因為徐作傳而受株連。

聽聞沈德潛卷入“徐述夔詩案”，乾隆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勃然大怒，親筆降旨追奪沈的階、銜、祠、謚號等生前身后的一切榮譽，撲其墓碑，開棺鞭尸，并命人搜繳沈家收藏的乾隆御賜墨寶、詩章碑帖。從此，乾隆與沈的情分一刀兩斷。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睂τ谇∨c沈德潛的史料，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千個人的眼里有一千個乾隆，也有一千個沈德潛。

乾隆與沈德潛是忘年之交，君臣之情成于詩也毀于詩。如果說“錢謙益詩案”“徐述夔詩案”“《詠黑牡丹》詩案”主要是政治問題，沈德潛具有文人風(fēng)骨情有可原的話，那么，貪功爭名，將乾隆寫詩用“槍手”的秘密公之于眾則主要是感情問題，嚴(yán)重傷害了乾隆的感情，讓堂堂的皇上情何以堪，沈德潛的做法實為情所不容。有智無情，目空一切。博覽群書的沈德潛啊，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難道你忘了魏晉風(fēng)流名士、“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因恃才傲物而招致殺身之禍的悲劇嗎？乾隆與你是等級森嚴(yán)的君臣關(guān)系，更何況乾隆禮賢下士對你有知遇之恩。且不說愚忠，至少要重情。千不該，萬不該，沈德潛不該失之薄情。文有文德，武有武德，盜亦有道。翰林為皇帝寫詩服務(wù)是職務(wù)行為，職責(zé)所在，沈德潛應(yīng)講職業(yè)道德，履職盡責(zé)。幕僚應(yīng)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俗話說“媳婦熬成婆”，婆婆都是從媳婦熬過來的，媳婦遲早也要熬成婆婆。人在職場要找準(zhǔn)自己的角色定位，而不要角色錯位。

常言道，“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冰生于水而寒于水”。我想說，“青勝于藍(lán)因出于藍(lán)，冰寒于水因生于水”。真的，許多感性的、情感的知識，是象牙塔里的教科書上所沒有的。

無巧不成書。本文畫上句號的時候，我又從媒體上看到一則舊聞——

2022年10月27日，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莫斯科瓦爾代俱樂部發(fā)表演講。他在引述索爾仁尼琴、陀思妥耶夫斯基等顯赫名人的精彩名言后，頓了一下說：“坦率地說，我感謝我的助手找到這些名人名言?！备`以為，這個話助手不能說，只能總統(tǒng)說，體現(xiàn)了總統(tǒng)的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zé)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