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建武,李 巍,王錄倉,張 凱
(1.華南理工大學 a.旅游管理系;b.數(shù)字鄉(xiāng)村與文旅可持續(xù)發(fā)展重點實驗室;c.廣東省旅游戰(zhàn)略與政策研究中心,廣州 510006;2.西北師范大學 a.地理與環(huán)境科學學院;b.城市規(guī)劃與旅游景觀設計研究院,蘭州 730070)
人類能夠形成一種自我意識和記憶,并依據(jù)該意識和記憶持續(xù)不斷地在時間內行動,做出行為反應。自我意識和記憶將人類行為反應的時間點植入一個由回憶和期待、知識和計劃構成的寬泛視野,并以人的社會化交往為框架,建構起一種由自我意識、記憶與行為共同構成的社會中間世界(埃爾·阿斯特莉特 等,2012)。如何賦予精神內心和中間世界以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代替現(xiàn)實世界的易逝性和短暫性?Assmann 將這種帶有記憶功能的“符號”與社會中間世界稱之為“文化記憶”(Assmann,2006;阿斯曼·阿萊達,2016)。
“文化轉向”浪潮的形成激發(fā)了人文地理學對“人地關系”內涵的新思考和再認知(史培軍 等,2019),以人地關系與空間作為文化記憶的地理學解釋機制,建構以西方文化記憶認識論為基礎的空間研究范式(呂拉昌 等,2013;李小云 等,2016),對促進哲學、社會學、考古學、歷史學與地理學學科間的融合意義非凡(王興中 等,2007)。不同學科對于文化記憶及其內涵的闡述存在多個爭論,其關注的重點集中在記憶的演變、傳播媒介、表達主體與精神意象等方面;地理學更關注以歷史文化、地方情感等為依托的記憶空間研究,聚焦非物質化的記憶載體在空間單元內的多向流動。當前地理學對于文化記憶空間的研究以景觀、地方、場所等為載體,而系統(tǒng)探究文化記憶空間內在生成機制的研究鮮有提及,特別是國內對于文化記憶理論的引入和發(fā)展依然以西方主流學術話語體系為根本?;诖耍瑸檫M一步建構地理學視角下文化記憶的研究范式,改進文化記憶研究方法,為文化記憶理論的本土應用和多學科融合提供理論借鑒,本研究以國內外關于集體、社會及文化記憶的理論成果為基礎,以文化記憶形成過程為脈絡,探究近年來國內外地理學對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重點內容和趨勢;對國內外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學科內容、衍生主題、方法體系等進行梳理,從時間、空間、社會3 個維度探究文化記憶建構框架。以期為文化記憶理論的中國化應用和地理學與其他學科之間的多元融合提供借鑒和啟示。
古希臘羅馬時期,學習記憶術的目的是在演說過程(法庭辯論)中流利地闡述觀點,因此記憶最早被Cicero(西塞羅,2003)劃歸到修辭學范疇。Aristotle 在《論記憶與回憶》中闡明了記憶與回憶過程的相互關系,并將所描述的藝造記憶與Cicero的場景與形象規(guī)則(Regel)相融合(弗朗西絲?葉芝,2015),奠定了記憶規(guī)則形成的哲學和心理學基礎。
1.1.1 記憶內涵與發(fā)生機制 Simonides 最早提出“記憶術”(mnemotechnics)概念,其目的是為建立起主宰西方十數(shù)個世紀的心像記憶法傳統(tǒng)提供信條(Wang et al., 2000)。西方古代的記憶力形成是以世界古建筑中的物質為記憶要素,通過物質的表征與非表征過程關聯(lián)、構造不同建筑物的記憶規(guī)則和形態(tài),最終通過強烈的視覺功能記憶事物(Remizo‐va, 2020)。從這個維度看,記憶可以通過自然產生和藝術制造進行區(qū)分,自然的記憶與生俱來,與思想同時誕生;藝造的記憶通過訓練得以加強和鞏固(Benedik, 2020)。記憶作為主導人類認知外界事物的存在形態(tài),以一種藝術形式的內涵再現(xiàn)人對地理環(huán)境的行為感知。
1.1.2 記憶的場所與形象規(guī)則 記憶的產生必須具備2個條件,即場所(place)與形象(image)(Al‐derman et al., 2013; Brasher et al., 2020)。場所是在大腦中根據(jù)某一熟悉的建筑想象所構造的記憶場所,如房間、宮殿、街道、田園及城市等(Collins et al., 2020),其特點是必須擁有可以安置其他事物的空間。形象是指大腦用某一抽象形態(tài)代替與之關聯(lián)的概念、事件或論點,如武器與戰(zhàn)爭關聯(lián),農具與生產關聯(lián)。場所的確定必須按照特定的規(guī)則,須以事物的地點確定場所的順序排列;形象也有規(guī)則,必須鮮明生動,影響情感,以便印象深刻(Al‐derman et al., 2013)。記憶作為一種獲取知識和生存的藝術,可以通俗地理解為“場所存物”和“場所取物”(Whitehead, 2009)。
記憶通過構建規(guī)則進行回憶,更好地獲取知識和認識世界。而地理學強調的是人的歸屬、人與空間和環(huán)境更好的協(xié)調;人地關系、空間的認識依托于記憶的存在,人類群體對恐懼記憶、危險感知、地方認同等都來自記憶與人地關系、空間的“雙向”認知過程(圖1)。記憶被用于建構人地關系的精神形象,人對地理環(huán)境、空間的感知為形象展演提供載體,以場所位置為主要規(guī)則使得記憶與空間位置發(fā)生更加密切的關聯(lián)。記憶形象規(guī)則的建立是以人對具象、抽象事物的思維認知為基礎,伴隨著哲學視野下的人地觀、空間觀而形成的。
圖1 人、空間下的記憶場所與形象規(guī)則Fig.1 Memory place and image rule under human and space
全球消費文化在現(xiàn)代性社會的滲透中加速了空間觀的形成(Castro-Martinez, 2021),打破了中世紀帶有神圣性的空間認知,突破了地點作為定位空間的無限性(Eriksson, 2017),試圖建立19世紀以后全新的時間與空間秩序。而現(xiàn)代性時期時空觀的形成為記憶由修辭學跨向社會學領域奠定了理論基礎。
1.2.1 集體記憶的建構 20世紀40年代,Halbwa‐chs(1939)在《記憶的社會框架》《集體記憶》中定義了記憶的社會屬性,創(chuàng)造性地將記憶研究引入社會心理學領域,完成了記憶研究的社會性轉向。哈氏思想深受Bergson(1959)哲學觀的影響,其記憶研究盡管高舉集體心理學或社會心理學旗幟(Halbwachs, 1992),但還是留下了個體研究的痕跡。集體記憶是立足于個體記憶之上的社會化過程,而不是簡單的個體記憶的總和與疊加(Halb‐wachs, 2005)。集體記憶強調的是在對過去的回憶過程中如何鞏固和加強集體的身份認同,但忽略了社會框架約束下那些不符合當下集體利益與自我認知的內容會被選擇性遺忘(Olick, 2008)。
1.2.2 社會記憶的生成 Warburg(2007)以哈氏集體記憶理論為基礎,從社會文化的物質層面出發(fā),探究圖像這一社會文化的象征符號在記憶儲存與再現(xiàn)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用“社會記憶”表述文化的外化物所承載和隱喻的意識形態(tài)。如War‐burg認為特定時期內所形成的文化符號蘊含著巨大的記憶能量,是構成集體記憶的重要媒介,社會記憶的形成是通過圖像符號來釋放、喚醒群體認知的回憶。社會記憶的提出不僅對集體記憶的社會性內涵進行了深化,還將符號作為記憶媒介闡述記憶歷時性過程中的社會文化機制,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文化記憶理論的形成。
記憶的發(fā)生需要一種集體社會框架下的互動機制,記憶主體需通過外在客觀事物的喚起與他人的刺激才能激發(fā)其內部機制;社會框架、他人的刺激也會反過來作用于個體的記憶,幫助記憶主體進行定位,建構不同尺度下個體與群體認知世界的方式。個體的記憶在集體范圍內得到展現(xiàn),以時間演變中的社會價值、政治觀念、思維認知表達為內容,組成當代人共同經歷的文化記憶脈絡(表1)。
表1 現(xiàn)代性時期記憶的演變脈絡Table 1 Evolution process of memory in the period of modernity
1.3.1 記憶與歷史:記憶場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哈氏與瓦氏對于集體和社會記憶的論述在長時間內被人所遺忘,直至20 世紀80 年代,逐漸興起的記憶研究熱潮推動了文化記憶理論的生成。如Nora(皮埃爾·諾拉,2015)重新審視了記憶與歷史的區(qū)別并提出“記憶之場”,他提出歷史是一種世俗化的智力程序,需要對其進行反復分析和批判性論證。Nora 所強調的記憶只是歷史、痕跡單純的領域,一旦有了痕跡、距離、中介,人們便不再身處真實世界,而是成為歷史世界中的人。記憶加強了回憶的神圣性,歷史卻只會使回憶變得稀松平常?!坝洃浿畧觥笔翘囟臻g中的場所,個體和群體在場所中參與公共活動,進而表達“一種關于過去的集體共享知識和歷史事件”。記憶之場的提出強化了集體記憶與文化記憶的關聯(lián)。
1.3.2 記憶與身份:文化記憶 后現(xiàn)代理論語境中,文化記憶的主要功能是身份“定位”;一方面,通過保存代代相傳的集體知識來確證文化的連續(xù)性,以此重構后人的文化身份;另一方面,通過創(chuàng)造一個共享的過去,再次確證擁有集體身份的社會成員,在時間和空間方面都向他們提供一種整體意識和歷史意識。Assmann(2008)提出用“文化記憶”概念來解釋口傳和書寫的理論內涵,將文化記憶定義為“在歷史演進過程中保留原始文化本色和促成歷時身份的功能,并以歷史形態(tài)、地方、身體、宗教及文本等為文化記憶媒介,確定文化記憶的主體和客體?!盇ssmann 提出的文化記憶注重文化場合的儀式典禮性,在表現(xiàn)形式上附著在一些客觀物上,文化意義則以某些固定形式被包裹其中。文化記憶是人類通過將客觀世界和自身行為形式化并嵌入到集體意識之中的記憶,其最終目的是通過代際傳遞求得人類發(fā)展的穩(wěn)定和持續(xù),具體表現(xiàn)為實踐(形式化的物質世界)和象征(形式化的儀式)(Assmann,2008)。
1.3.3 文化記憶的符號與文本 文化記憶的提出繼承了蘇聯(lián)塔爾圖?莫斯科符號學派(Tartu-Moscow Semiotic School)關于文化記憶符號學闡釋的觀點(Assmann,2011)。Lotman(1990)在《論文化的符號機制》中強調只有通過集體過往經歷中的后事實(post factum)確證,才能將隱匿的文化現(xiàn)象進行表達。文化記憶所描述的是共時維度下的歷時情境,更加注重時間與空間尺度下的記憶活動,文化記憶的形成是通過復雜的、等級化差異明顯的符號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記憶。文化記憶除符號特性外,核心要素還包括“文本”的作用。歷史事件中的“文本化”“去文本化”是文化記憶形成的重要過程,歷史事件只有通過“文本化”才能成為集體記憶的內容,文本、圖像等只有翻譯成某類符號,才能將文本中的價值、文化、精神等轉化為記憶(Lotman,1994)。人、文本和文化都是作為一種符號存在,由于處于不同的符號等級,彼此之間存在結構相似、功能趨同。
Baker 闡述了往日景觀在時間長河中的文化價值,辯證地提出“往日景觀的形成反映了人們工作與生活在其中并加以創(chuàng)造、經歷與表現(xiàn)的社會形態(tài),是刻畫特定社會框架約束下文化現(xiàn)象和人地關系演變的重要媒介(George, 1901; Baker, 2003)?!蔽幕洃浛臻g的形成是文化、記憶、環(huán)境、社會等不同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空間的核心特征可以通過符號媒介表達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
文化記憶空間是以特定社會框架下人地關系為紐帶,以空間表達為支撐,反映不同背景、群體文化現(xiàn)象的時空變化及特定場域內物質與精神記憶的映射關系(圖2)。文化記憶空間既是物質文化遺存的物理聚集,也是宗教、藝術、文字、民俗、信仰在空間上的物化表征,是具有空間支撐與對照的記憶形式(朱竑 等,2010;周尚意 等,2016;李巍等,2021)。廣義上,文化記憶空間是一種主客體在時間維度中的空間互動過程,是固態(tài)的、無序的物理空間向具有精神價值、文化意義的社會空間的轉變手段,其核心本質是將無意義的物質遺產以表征性、文化性和再生性媒介轉譯為可供群體信仰、傳承與利用的空間實體。村寨、古鎮(zhèn)、書籍、雕塑、民歌音樂、遺址建筑等具有歷史與文化價值的空間實體均可納入文化記憶空間范疇。
圖2 文化記憶內涵闡釋機制Fig.2 Cultural memory connotation elaboration mechanism
狹義上,文化記憶空間是人類群體在行為實踐中將時間、空間與認知過程進行多維融合,并以更具抽象的意識形態(tài)表達蘊含在記憶載體中的內在意義和價值的過程。從文化記憶空間演化的邏輯組成看,文化記憶是固有的地理活動,表征、媒介與場域組成和喚醒了個體與群體的記憶;文化記憶空間可以是具有確定形態(tài)的物質實體,如紀念碑、建筑物及空間中的地方或場所,也可以是承載某種具有精神內涵或附著于并被強加在物質現(xiàn)實之上的為群體共享的象征符號。
選取“Web of Science”(簡寫為WOS)核心合集數(shù)據(jù)庫與CNKI 數(shù)據(jù)平臺中CSSCI 來源期刊、CSCD來源期刊、中文核心數(shù)據(jù)庫為文獻檢索來源。WOS 核心合集檢索參數(shù)設置:時間跨度為1990-2020年,主題限定為“cultural memory”,文獻類型限定為“article”,WOS 類別限定為Area studies、Geography、Urban studies、Regional urban plan‐ning,來源出版物限定為地理學主流期刊Social Cultural Geography、Cultural Geographies、Land‐scape Research、Space and Culture、Journal of His‐torical Geography等,最終確定與地理學文化記憶研究主題密切相關文獻613篇。CNKI期刊檢索參數(shù)設置:1990-2020 年,主題限定為“記憶”,學科類別為人文、經濟地理,最終確定記憶研究文獻914 篇,其中以文化記憶為主題文獻136 篇,以集體記憶為主題文獻84篇。WOS核心合集與CNKI數(shù)據(jù)平臺期刊檢索數(shù)據(jù)截止時間至2021-05-30,對檢索文獻去重、篩選,最終確定相關文獻1 527篇。
文獻計量分析是以文獻類型、體系、特征為研究內容,通過數(shù)學統(tǒng)計手段和統(tǒng)計學方法探究不同領域文獻的刊載情況、數(shù)量變化、熱點趨勢等。依據(jù)不同數(shù)據(jù)庫對導出文獻數(shù)據(jù)格式的要求,結合文獻計量可視化分析的優(yōu)劣勢比較,最終選擇CiteSpace軟件對來源于WOS核心合集文獻數(shù)據(jù)與CNKI數(shù)據(jù)平臺文獻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CiteSpace 是一款基于JAVA 編程運行環(huán)境的數(shù)據(jù)可視化分析工具,主要以共引分析理論與尋徑網絡算法探尋某一研究領域熱點的演化路徑與方向,準確感知研究前沿及不同學科間潛在的動力演變機制(陳悅 等,2015)。
國外文化記憶研究關鍵詞共現(xiàn)超5次的條目共有102 條,呈現(xiàn)7 類關鍵詞共現(xiàn)集聚,不同關鍵詞間存在1 220 條關聯(lián),共計關聯(lián)強度2 352。圖3、表2顯示,國外關于文化記憶研究的熱點內容形成以景觀(landscape)與政治(politics)兩大關鍵詞網絡。
表2 國內外文化記憶研究關鍵詞共現(xiàn)前10位聚類Table 2 Top 10 key words co-occurrence clustering of cultural memory research at home and abroad
圖3 國內外文化記憶研究關鍵詞共現(xiàn)聚類Fig.3 Key words co-occurrence clustering diagram of cultural memory research at home and abroad
3.2.1 日常生活景觀的記憶表征 景觀作為一種記錄群體日常生活行為的重要空間載體,其表征內涵具有明顯的空間意指性。景觀是串聯(lián)文化記憶空間內涵形成和機制演繹的核心部分,景觀聯(lián)結了文化記憶空間中遺產與鄉(xiāng)村、城市之間的多元互動,與城市、遺產、文化共同組成了文化記憶研究的新領域。(Rishbeth et al., 2013; Alderman et al., 2016;Wheeler, 2017)。Cosgrove(2003)、Tuan(2014)等對景觀象征性(landscape symbolism)作了不同視角的解釋。Cosgrove認為景觀象征了包含生態(tài)和符號話語在內的風景(landscape)范疇,并提出景觀的文化意義經由過程投注到并且塑造著只有人類的認知和再現(xiàn)才能了解其“本質”的世界;Tuan認為景觀應象征著浪漫性和人文主義的精神,景觀不僅僅是景色,而且是一種包羅萬象的復雜文本、感悟氛圍。Foote 等(2003)以景觀敘事為視角建構了歷史與景觀表征記憶的邏輯,并以美國高校校園悲慘事件的相關紀念物(memorialization)為對象,構筑了政治權利、運動影響下的歷史記憶。國外學者傾向于將公共記憶地點和性別、階級、宗教、國家和族群認同聯(lián)系為共有的整體,強調紀念性景觀與地方化的特征,研究的地域主要集中在文化積淀深厚,且在歷史演變進程中發(fā)生過較大變革的國家和地區(qū),如中國、烏克蘭、南非、日本、德國、土耳其、柏林、布加勒斯特等。3.2.2 記憶中的政治與儀式 西方學者注重對地緣政治、地方的研究(Hoel‐scher et al., 2004; Bartolini, 2019),將暴力、殖民主義、種族歧視等引入文化記憶建構的視域范圍內(Murphy, 2016);并將情感空間中的灰色地帶賦以新的內涵,去除情感中不可言說、隱秘的部分(Grysman et al., 2017; Roux,2018)。國外關于記憶中政治與身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戰(zhàn)爭記憶、民族解放與維權運動、納粹暴行的創(chuàng)傷與后共產主義的中東歐等方面。如Gregory(2016)以英國人紀念戰(zhàn)爭中犧牲者的儀式為對象,探究了默哀儀式的形成機制,并討論了將罌粟花作為紀念犧牲者標志的原因。Marshall(馬歇爾? 薩林斯,2002)的研究證實了默哀是喚醒紀念儀式景觀的重要方式,個體的行為參與對記憶的塑造和再現(xiàn)具有重要作用。敘事過程中空間的意義;通過建構與解釋主義探究紀念性景觀的社會和空間過程,以此建構日常生活中紀念性空間的象征性和開放性(Till, 2001; Mar‐shall, 2004; Alderman et al., 2016; Collins et al., 2020;Niall, 2020)。從當前國外關鍵詞共現(xiàn)分析看,景觀表征日常生活記憶的研究尺度呈現(xiàn)全球化、區(qū)域化
儀式來源于宗教,同時又是世俗社會的某種“神圣化”表達。個體的社會行為受儀式的典禮性影響,將自我與地方、城市、集體身份相互關聯(lián),以此通過儀式強化集體記憶與身份認同(皮埃爾·諾拉,2015)。儀式作為一種象征性的行為活動,其在個體身份認同與權利表達中展示了強烈的建構性和表達性,儀式借助國家權力而成為一種想象性和建構下的產物。通常國家權力、政治集權機構通過多種儀式塑造權威,進而有效表達、展示不同群體的自我身份和記憶。國家機構控制儀式舉辦的時間、地點及流程,將儀式隱喻為一種可供生產的身份符號和文化標識;通過文化、歷史與情感的認知轉換,以特定的行為手段干預群體對政治現(xiàn)實的判斷,進而產生深遠的情感號召力。如Kong 等(2003)通過國家認同的維度探究了當?shù)夭煌用袢后w對新加坡官方國慶日儀式和活動產生敬畏和崇拜感的原因,并認為旅游文本中的“種族宗教化”通過一些可感可見的實物來幫助人們達成對于多種族融合的想象,進而實現(xiàn)種族融合和國家集體認同。
國內研究以文化記憶為主要關鍵詞共現(xiàn)99次,記憶共現(xiàn)58 次,與其他關鍵詞共有32 條關聯(lián),共計關聯(lián)強度70。根據(jù)圖3、表2 可知,國內關于文化記憶研究形成了以文化與地方、城市與鄉(xiāng)村、遺產與旅游為核心的關鍵詞網絡。
3.3.1 集體、社會記憶中的文化與地方 國內學者注重從社會性(王敏 等,2019)、文化性表述特定的記憶(潘律,2013),并將政治、民族、宗教、情感、家庭等作為記憶要素探究記憶的內部組成結構(李彥輝 等,2012;錢莉莉 等,2015;黃維 等,2016;宋玉 等,2019)。文化記憶建構的地方是一種非空間性的概念,地方既可以是承載某種價值觀念、精神信仰、民風民俗的物質場所,也可以是寄藏在群體心中的特殊情感,如鄉(xiāng)愁、地方感、懷舊。集體、社會記憶中的文化與地方主要包含地方認同、建構、鄉(xiāng)愁、國家認同、地方感等關鍵詞。國內學者對記憶中的地方與文化研究多以傳統(tǒng)村落景觀基因、文化遺產認知與保護、城市移民、日常生活景觀等為主題,選擇遺產旅游地、災難地、城市公園、美食餐廳等作為空間研究對象(周尚意等,2011;杜芳娟 等,2014;孔翔 等,2017)。寺
廟、宗祠等具有紀念性的空間場所也是地方認同與文化記憶形成的中心媒介,其物質性的地方內涵將特定文本、風俗、傳說、信仰聯(lián)系起來(劉博 等,2012;李凡 等,2015),通過時空、人地與記憶的多維互動對群體身份和地方認同進行建構和再生產,進而演變?yōu)榈胤轿幕矸莸奶囟ǚ枴?/p>
3.3.2 空間承載的城市與鄉(xiāng)村記憶 文化記憶是主客體在時空、人地與記憶三維系統(tǒng)互動中形成的復雜產物(朱蓉,2006),城市與鄉(xiāng)村是組成文化記憶的重要空間內容。地理學對城市空間、鄉(xiāng)村聚落、文化景觀等的研究體現(xiàn)了空間視角下文化記憶建構的內在邏輯(李凡 等,2010;李彥輝 等,2013)。城市是文化記憶產生的重要場所單元,城市主體(城市中的個體)與城市客體(有形實體和非物質文化載體)的時空互動促成記憶的形成(陶偉 等,2015)。城市記憶的研究最早開始于城市檔案、圖書管理及情報搜集機構,在青島、武漢、上海、廣州等城市相繼出現(xiàn)的“城市記憶工程”推動了城市記憶理論內涵的形成。城市記憶將單一的物理空間轉變?yōu)榫哂猩鐣駜群膱鏊?,將時間、空間與人的認知進行結合,傳達外在表現(xiàn)形式中所蘊含的內在價值(涂欣,2005)。鄉(xiāng)村記憶不僅關注記憶主體對鄉(xiāng)村聚落、村落景觀、民俗儀式等自然與人文要素的歷史記憶,也強調記憶客體對特定社會環(huán)境制約下的空間映射。鄉(xiāng)村記憶是被來自于全球和地方不同尺度的記憶主體所塑造,是鄉(xiāng)村主客體在特定時空范圍內進行地理作用過程的產物,是在長期歷史生產和生活實踐中形成的人地交互情感與價值感知(宋玉 等,2019)。從現(xiàn)有文獻資料來看,受長期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主義思維的影響,地理學視角下城市與鄉(xiāng)村記憶在內涵、機制及組成要素等方面呈現(xiàn)較大的差距,已呈現(xiàn)出主體、視角、方法不同的研究趨勢。
3.3.3 文旅推動下的遺產記憶再現(xiàn) 遺產是地方認同象征與意義的中心,遺產中包含認同,認同本身也是一種特殊的遺產(彭兆榮 等,2008;徐桐,2019)。旅游和記憶之間的關系可以通過遺產地的文化與情感認同進行表達,古遺址、建筑物等遺產地是文化記憶展演給外來游客的“舞臺”。遺產以何種方式回歸地方,表征地方的社會形態(tài)和文化價值?這一問題受到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部分學者提出遺產旅游能夠增加地方居民的主觀認知和地方情感,是遺產回歸地方的重要路徑(董皓 等,2012;孫九霞 等,2015)。遺產旅游是激發(fā)遺產與旅游活動共生力量和空間意涵的重要過程,通過旅游活動使遺產“空間”演繹為遺產的“地方”。旅游行為將遺產在特定時空內“固化”為消費資本,這種“固化”既是文化資本化,也是遺產作為歷史載體揭示個體或群體存在的意義,喚醒群體地方認同感的資源文化價值化過程。
國外文化記憶研究主題演變在2010-2020年呈現(xiàn)多樣性變化特征,關鍵詞共現(xiàn)時間線圖譜中前10位聚類分別為黑色地理學(black geographies)、紀念儀式(commemoration)、遺產(heritage)、烏克蘭(Ukraine)、懷舊(nostalgia)、移民(migra‐tion)、文化記憶(cultural memory)、缺位(ab‐sence)、阿爾及利亞(Algeria)與集體記憶(col‐lective memory)等(圖4-a)。2010 年文化記憶最早以景觀記憶、歷史與地方缺失、地方自治、藝術等為關鍵詞出現(xiàn)。2014年以后文化記憶的地方研究熱度增加,尤其是烏克蘭的記憶研究受到國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共現(xiàn)頻次最多的關鍵詞為敘事(nar‐rative)、口述史(oral history)、歐洲記憶(Europe‐an memory)、城市規(guī)劃與設計(urban planning and design)等。
圖4 2010-2020年國外(a)和國內(b)文化記憶研究路徑演化時間線Fig.4 Evolution timeline of foreign(a) and domestic(b) cultural memory research path during 2010-2020
2015-2018年,以紀念儀式、遺產、景觀與缺失為核心聚類的文獻數(shù)量逐漸增加,成為西方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熱點主題。地緣政治(geopoli‐tics)、攝 影(photography)、地 方 感(sense of place)、黑人女性主義地理學(black feminist geog‐raphy)等發(fā)展為文化記憶的新關聯(lián)域。2019 年至今,文化記憶研究重點逐漸由遺產、地方等轉向移民的集體、文化記憶建構;其中,移民文化記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城市(urban)、框架(framework)、流動性(mobility)、殖民主義(colonialism)、反種族歧視(anti-racism)、權利(power)、后共產主義(post-communism)、情感計算(affective comput‐ing)等領域。城市移民、居民情感、權力政治、紀念儀式是西方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主要內容,城市、情感與權利空間作為文化記憶“空間轉向”的重要基底,奠定了文化記憶空間內涵形成的基礎。
圖4-b顯示了2010-2020年國內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核心主題。國內文化記憶研究最早起源于《文化記憶》(黃曉晨,2006)、《文化記憶、傳統(tǒng)創(chuàng)新與節(jié)日遺產保護》(王霄冰,2007)等著作,多數(shù)研究更關注身份認同、文本、儀式、場域及功能。國內文化記憶研究主要分為3個階段。
理論建構階段(2010-2020 年)。國內文化記憶的研究范式長期受哈布瓦赫集體記憶、康納頓社會記憶及阿斯曼文化記憶理論的影響,奠定了當前中國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理論基礎(趙靜蓉,2015)。文化記憶以多種文化形象得以展現(xiàn),詩歌、小說、民間傳說等文學作品是早期文化記憶理論建構的重要載體,如嘉絨鍋莊、右旋、“孝莊園”等;傳統(tǒng)節(jié)日、民俗風情及民族歌舞等成為記憶傳播的主要媒介,如人生儀禮、儀式展演、身體表述。集體記憶、文化記憶與社會記憶最早出現(xiàn)在2010年,雖經歷文學、社會學、哲學、心理學及民俗學等多學科的影響,但最終均未形成體系鮮明、本土特色明顯的文化記憶理論,文化記憶理論建構及空間化還需要長期探索。
視角轉換階段(2010-2016 年)。文化記憶理論在不斷建構的同時,其研究視角逐漸轉向人類學與歷史學。國內學者以傳統(tǒng)人類學為視角將文化記憶的研究對象轉換到儀式、戰(zhàn)爭創(chuàng)傷、鄉(xiāng)民藝術、檔案記憶館等日常生活、鄉(xiāng)土景觀等現(xiàn)實空間。此階段文化記憶更加關注微觀尺度的地方與文化認同,并逐漸將南京大屠殺、“慰安婦”等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作為研究對象,研究方法以文本分析、口述史和田野調查為主。2012-2014年,研究視角又開始向城市記憶、城市化與“懷舊文化”轉換。在該階段內城市成為文化傳播與記憶形成的主流載體,人口向城市的中心化集聚使得城市居民出現(xiàn)了“懷舊”的情緒,新舊文化的交融沖擊了本土文化的根基,進而迸發(fā)了新的文化活力和記憶規(guī)律,城市成為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主要“陣地”。
空間轉向階段(2017-2020 年)。新時代發(fā)展背景下國家戰(zhàn)略調整及矛盾變化,使得文化記憶研究逐漸具有政策導向性。隨著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與文旅融合發(fā)展的實施,鄉(xiāng)村文化、文旅融合及鄉(xiāng)村振興成為文化記憶研究的重要內容。圍繞鄉(xiāng)村旅游地、鄉(xiāng)村記憶、文化自信、儀式互動、遺產保護等的研究逐漸增加,并成為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熱點領域。地理學視角下的文化記憶將空間作為記憶建構的載體,通過人地系統(tǒng)間的主客互動建構地方想象空間,展示群體認知下的地方意義和情感。
3.5.1 文化記憶與地方 文化記憶的地方既可以是具有確定位置的人類活動場所,也可以是通過情感定位認知的精神場所、無意義的精神“事件”和具有回憶屬性的情感活動,如冥想的空間、家庭關系與往日印象深刻的事情。地方是文化記憶產生的根源,蘊含了記憶空間中的文化情愫,承載了人產生復雜社會關系的文化精神。記憶的地方化聯(lián)結移民情感、地緣政治與地方認同過程,打破了地方邊界束縛人性的藩籬,使人的記憶有了可被傳承的空間載體。人對地方有很強的戀地情節(jié)(topophilia),地方感起到了情感定位的作用,影響特定時期下的群體認同(Tuan, 1974)。移民過程也是產生文化記憶的重要來源,家與情感是記憶形成的重要因素,而流動的地方伴隨著家庭的變化與情感空間的置換(Blunt, 2007)。Richer(2015)將移民中的地方建構為以地方想象與記憶符號為依據(jù)的身份認同,以移民社會關系為準則進而判斷不同移民群體之間的日常行為和地方情感。
3.5.2 文化記憶與遺產 遺產建構了一種媒介驅動下的記憶與遺產互動過程,強調了可被表征的物質與精神空間演變機制。遺產作為表征物質、有形結構(如博物館、古遺址)的場所,以特有的方式承載社會群體的地方情感。遺產表征的文化記憶解釋了特定時間、空間內的社會關系,記憶過程作為支撐遺產與記憶發(fā)生作用關系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只有記憶、文化、遺產三者同在,文化記憶空間才能在人地關系系統(tǒng)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李巍 等,2021)。van Dijck(2011)將Flickr 照片分享網站視為一個空間,通過圖片交換、社區(qū)體驗建立視覺檔案,以互聯(lián)網文化對居民日常生活和實踐的滲透為核心,借助計算機代碼和機構協(xié)議無線連接“集體記憶”與“文化遺產”。Cohen(2013)以利物浦當選為歐洲文化之都事件為起點,探討了搖滾樂作為一種遺產形式,其與集體記憶、地方認同之間的內在關系,認為流行音樂為研究歐洲文化政策、遺產和地方認同提供了明確、有效的關注點。
吳炆佳等(2018)梳理了人文地理學中旅游研究對記憶關注的主題與方法,以記憶、物質景觀、儀式、身份認同、旅游者情感體驗為尺度,探究了人文地理學領域記憶的文化、政治與社會內涵,提出旅游研究中的文化記憶研究可與遺產、景觀、情感認同等進行有效結合,通過旅游行為的具身、體驗等過程,實現(xiàn)記憶的迭代傳遞。呂龍等(2018)從遺產旅游地的文化內涵、地方認同、鄉(xiāng)村記憶等角度探究了雙重視角影響下的鄉(xiāng)村遺產旅游地文化記憶內涵及演變邏輯,提出旅游視角下文化記憶研究的“時間-空間-社會”的三維框架。張朝枝等(2015)在對遺產旅游的關注過程中,認為文化具有一種由其自身的身份意義和旅游者身份認同建構的特殊吸引力,能夠促進文化的身份認同與集體記憶,吸引更多外物進而轉化為可供社會成員消費的旅游產品。
3.5.3 文化記憶與景觀 景觀是最能反映文化記憶特性與功能的結構化表述,景觀表征記憶的文化內涵通過自我的敘事與革新而實現(xiàn)??杀晃镔|化的景觀形態(tài)是記錄地方價值、觀念、情感、信仰等的重要場所,其在地方互動過程中的結構性關聯(lián)促生了文化記憶研究的新領域,保證了記憶的可傳承、文化的可持續(xù)及地方的再想象過程。如Till等(2015)通過比較德國博物館與恐怖地質博物館的差異,分析了不同景觀敘事方式所揭示的權利與利益主體,提出博物館的景觀敘事與文化遺產所反映的客觀存在、建構的集體記憶之間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博物館的景觀敘事意義正在于利用虛擬的場景和真實的遺產重塑歷史的“客觀存在”??紫璧龋?017)運用訪談問卷與GIS方法探究了文化景觀對建構地方集體記憶的影響,以徽州呈坎古村為案例分析主客互動下不同文化景觀類型的集體記憶,發(fā)現(xiàn)文化景觀在建構地方集體記憶過程中承擔重要的載體和媒介功能。
通過梳理近年來國內外關于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重要理論,并借助文獻計量方法分析相關文獻,探討了地理學視角下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熱點內容和新趨勢,得出以下結論:
從研究的整體趨勢看,國內外對文化記憶空間的研究深受Halbwachs、Nora 理論思想的影響,盡管近年來關于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文獻逐漸增加,對于紀念性景觀、遺產建筑、儀式慶典、戰(zhàn)爭創(chuàng)傷、民族記憶等的關注度有所提升,但并未形成具體的理論范式,絕大多數(shù)文獻僅關注文化記憶與其他領域的融合,對于文化記憶空間的內涵、媒介轉換機制、空間識別方法鮮有提及。一方面,多數(shù)研究更關注記憶研究的個案、記憶與旅游、地方感及認同,并未解釋文化記憶空間內涵與理論框架;另一方面,由于文化記憶研究受多學科思維的影響,其理論的建構眾說紛紜,未形成相對統(tǒng)一的學科共識。
從研究的內容和趨勢看,國外學者更注重對移民、權利、自由意志、女性、權力政治、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研究;對空間的關注主要集中在城市、情感與權利空間;更關注日常生活景觀、地方、文化認同、書面與口頭敘事、紀念活動等議題;研究視角多為國家與地方認同、景觀政治性、女性解放與獨立、宗族沖突與戰(zhàn)爭、遺產保護與旅游等。近年來國外地理學對記憶研究的重點逐漸從集體記憶與社會空間關系,轉移到身體持續(xù)下的個體記憶的形成、儲存與喚醒(Thrift et al., 2000)。參考國外對國家記憶、政治權利及神圣空間的研究,國內地理學者注重從記憶的非物質載體來解構地域化、中國化的文化記憶與地方認同,多以明顯的政策導向為主,戰(zhàn)爭遺址、紅色旅游地、傳統(tǒng)村寨、特色民俗與節(jié)慶儀式等成為重要主題。
從研究對象看,地理學者更加關注19—20世紀的戰(zhàn)爭、革命與歷史事件背后的文化象征,多以碑刻、雕像、紀念儀式、博物館、古建筑及街道命名為對象,探究該類文化景觀是如何表達特定時期的文化現(xiàn)象和歷史規(guī)律,探討政治和社會關系如何影響公共空間對歷史事件的表征過程。當前關于文化記憶空間的研究內容逐漸向移民中的地方融入與情感依戀、鄉(xiāng)村旅游中的文化與身份認同等領域轉變,進一步延伸出“跨文化記憶(transcultural memory)”的概念。
從研究方法看,多以心理學、歷史學及社會學中的問卷設計、量表分析、口述史、文獻分析、田野調查與結構方程模型等質性方法為主,定量方法較少。目前研究方法由早期傳統(tǒng)的口述史、文本敘事、訪談調查、檔案資料逐漸向全球網絡背景下的自媒體技術、影像照片等轉變;文化記憶的表達和空間編解碼過程引入了神經科學技術手段及大數(shù)據(jù)人體穿戴設備。新興技術的出現(xiàn)對文化記憶空間研究提供了現(xiàn)實可能,拓寬了其研究領域。
新時代國內國際經濟雙循環(huán)發(fā)展背景下,地理學對文化記憶研究應以國家重大發(fā)展戰(zhàn)略為支撐,融合不同學科視角和科學體系,建構多維視角、尺度、區(qū)域的文化記憶研究范式。當前國內社會文化空間研究正經歷著劇烈的變革與重構,人文主義、情感主義提出將城市群體的情感傳遞、文化信仰及地方認同作為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主要內容,強調空間承載著人類豐富的情感體驗。地理學研究應將文本、儀式、語言等實踐過程通過非表征手段進行刻畫,以物態(tài)化的方式將記憶重新引入人類研究的視野。未來,如何批判性地吸收西方文化記憶理論中的精華部分?如何立足本土文化發(fā)展的實際,建構地理學視角下的文化記憶空間范式?本研究認為可以從以下方面持續(xù)拓展。
首先,應界定城市與鄉(xiāng)村文化記憶的內涵。文化記憶作為一個復雜系統(tǒng),與城市、鄉(xiāng)村空間聯(lián)系緊密,但鄉(xiāng)村記憶與城市記憶的界定顯然忽略了文化的主體性。城市與鄉(xiāng)村都是鄉(xiāng)愁與地方感的來源,地方依戀、文化認同都是人類群體對人地系統(tǒng)內物質與精神要素的回憶過程,文化與記憶在地理空間上應表現(xiàn)為唯一性。新時代強調高質量發(fā)展,必須要破除城鄉(xiāng)二元結構帶來的社會及文化“慣性”。鄉(xiāng)村與城市可以作為承載不同文化記憶類型的空間出現(xiàn),但不能成為主導文化與記憶演進方向的歷史要素,將文化記憶劃分為鄉(xiāng)村記憶與城市記憶是對文化記憶理論的一種誤用。
其次,以遺產、移民與旅游作為文化記憶空間研究的新主題。進入21世紀以來戰(zhàn)爭與革命事件開始受到重視,豐富了文化記憶研究內容;特別是當前文化記憶研究所呈現(xiàn)出的政策性導向,民族、移民、災難等特殊性話題逐漸受到廣泛關注,演變?yōu)槲幕洃浹芯康闹匾黝}。隨著社會經濟全球化,人口流動趨勢日益明顯,外出務工群體、城市新移民及歷史街區(qū)原居民等跨越較小規(guī)模地方邊界遷移的社會新群體,成為當前地方認同與文化記憶研究的重要對象。遺產與旅游作為記憶傳承與保護的重要方式,以新的視角和表達形式參與文化記憶的展示、保護與實踐過程。從遺產旅游與文化記憶的互動過程來看,旅游與文化認同、遺產保護利用、主客游后感知、景觀感知與價值評估是遺產、旅游與文化記憶三者系統(tǒng)研究的重要方面。
最后,將影像作為一種新方法。影像敘事具有較大的話語生產力,文化記憶通常以形象符號的藝術表達、審美敘事、影像闡釋等方式進行呈現(xiàn)(李娟,2013;汪芳 等,2015;王藝涵,2019)?;ヂ?lián)網技術的快速傳播及自媒體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使得大眾群體可以直接參與記憶書寫過程??谑鍪?、文本、節(jié)日儀式與大眾傳媒對表達歷史事件中的文化記憶具有重要作用。影像擴大了文化記憶的空間范圍,是文化記憶傳承的重要媒介,其在存儲歷史記憶與地方情感方面具有真實性、生動性和廣泛性,具有重塑歷史和再現(xiàn)社會文化價值的功能。影像以直觀、生動的語言形式參與記憶的書寫與文化的認同,影像在文化記憶研究中的應用體現(xiàn)在影像建構集體記憶的特殊性、影像媒介的真實性及影像與文化記憶的互文性,如通過紀錄片影像內容的分析(南京大屠殺、舌尖上的中國等),分析影像語言的故事結構與敘事手段,陳述特定空間內的價值認同與情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