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論語?子張》篇有“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兩句,古今學者對于“篤志”“切問”“近思”三個詞語,各有不同的釋讀。從語境修辭角度審視,這三個詞語應(yīng)當與“博學”一樣,都屬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從語義邏輯角度考察,則又都與“學問思辨”相關(guān)。由此得出最符合原意的解釋:博學而篤志,意為廣泛地學習且牢牢記住所學內(nèi)容;切問而近思,是指切中所學未悟的緊要處提問并聯(lián)系自身實際進行思考。
關(guān)鍵詞:博學;篤志;切問;近思;《論語》;解詁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p>
——《論語·子張》
《論語》中的該語段,收錄于統(tǒng)編語文教材七年級上冊課文《〈論語〉十二章》。對其中“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兩句的釋讀,古今學者多有歧解,主要針對“篤志”“切問”及“近思”這三個詞語,所作解釋不盡相同。筆者試從修辭和語義兩個角度,對此作一辨析考釋,以期更接近于文本原意。
一、從修辭角度審視詞語的結(jié)構(gòu)類型
古人對文言散文的寫作,出于修辭需要而往往組成對偶、排比等句式,除了音節(jié)上求得勻稱和諧,意義上增強表達效果外,采用并列詞句對舉的語言修辭現(xiàn)象亦相當普遍,句群和位置對稱的詞語在結(jié)構(gòu)、屬性上一般都具有相同的特征。如:
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戰(zhàn)國策·楚策四》)
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少而任重。(《周易·系辭下》)
這些語句,無論從句子還是詞語來看,相對應(yīng)的都是同樣的句式和句子長度、一致的詞性和結(jié)構(gòu)類型。尤其是句中的并列詞語,具有一隅三反、推此及彼的認知功效。如“見兔”和“顧犬”、“亡羊”和“補牢”,都是述賓短語;“德薄”和“位尊”、“知小”和“謀大”、“力少”和“任重”,都是主謂短語,等等。按理,“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對偶句,其中的并列詞語也應(yīng)當符合結(jié)構(gòu)類型相同的特點。具體來說,“博學”與“篤志”、“切問”與“近思”四個詞語,在結(jié)構(gòu)類型上應(yīng)具有同一性,都屬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其中,中心語是動詞性的“學”“志”“問”“思”,作為狀語起修飾作用的是“博”“篤”“切”“近”。對“博學”為狀中結(jié)構(gòu),表示“廣泛地學習”的意思,古今學者未見任何異議;今人有釋“切問”為“懇切地發(fā)問”,則結(jié)構(gòu)上同“博學”一致,也屬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既然如此,“篤志”和“近思”的詞語結(jié)構(gòu)可以類推,也應(yīng)是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然而,如今較為普遍的注解,卻把“篤志”釋為“堅定志向”,將“近思”顛倒詞序而釋譯為“思考當前的事”,成為兩個述賓結(jié)構(gòu)的詞語,從而使句中的并列詞語呈現(xiàn)出結(jié)構(gòu)類型不一致的現(xiàn)象。這樣的不對稱,從修辭角度加以審視,顯然不符合嚴格對偶句的要求,有悖于古人運用修辭的規(guī)律和特點。
考察較早的《論語》注家對該章的闡釋,不乏有體現(xiàn)詞語的修辭特點且經(jīng)得起語義推敲者。如三國曹魏時期的玄學家何晏注解《論語》,引用西漢經(jīng)學家孔安國對“博學而篤志”的解讀,稱其意為:
廣學而厚識之。(何晏《論語集解》卷十)
南朝經(jīng)學家皇侃同意孔安國的說法,并分詞解釋云:
博,廣也。篤,厚也。志,識也。言人當廣學經(jīng)典,而深厚識錄之,不忘也。(皇侃《論語義疏》卷十)
南朝史學家范曄在所著《后漢書·章帝紀》中,引及《論語》“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句,唐代章懷太子李賢注云:
篤,厚也;志,記也。言人能博涉學而后識之。(范曄《后漢書》卷三李賢注)
北宋儒學家邢昺對“博”“篤”“志”的解釋與皇侃相同,作疏解云:
言廣學而厚識之,使不忘。(邢昺《論語注疏》卷十九)
由此可見,早期對“博學而篤志”的理解,“篤”釋為“厚”,其意為“堅實,牢固”;“志”釋為“識”(繁體“識”,與“誌”義同),讀音為zhì,是動詞“記住”的意思,全句意為“廣泛地學習并牢牢地記住”。
清代以來,研究《論語》的學者對該語段的詞語訓(xùn)釋同樣值得借鑒,如清人黃式三對“博學而篤志”解釋云:
志、識通,記也,見《后漢·章帝紀》引此經(jīng)李注。世有以仁心待人,而施之轉(zhuǎn)受其害者,必博學以求仁術(shù)也。既學仁術(shù)矣,而必堅以記之,以俟行之也。(黃式三《論語后案》)
近代鄭浩(字義卿)的闡釋,更具說服力:
孔注讀“志”為“識”,“志、識、記”古通,篤志即厚記,亦無忘所能意。第七篇“默而識之”,《集注》:“識,記也?!蹦浿Γ蜃又林^“何有于我”,知其為學中一項切要功夫。朱子云:“圣賢之言,常要在目頭過,口頭轉(zhuǎn),心頭運?!贝朔呛V記而何?(鄭浩《論語集注述要》卷十)
近代程樹德(字郁庭)對鄭浩的闡釋十分贊同,對“志”“識”二字關(guān)系又作了進一步考釋,以證明此“志”當解讀為“識”:
按:鄭說是也?!妒龆吩疲骸岸嘁姸R之。”《白虎通》引作“志”。鄭注《周禮·保章氏》云:“志,古文識?!辟Z疏:“古之文字少,志意之‘志與記識之‘識同?!薄墩f文》無“志”字,徐鉉于《心部》補之云:“志,意也。從心,?聲。”段注謂:“‘志所以不錄者,古文有‘志無‘識,小篆乃有‘識字?!侗U隆纷ⅲ骸荆盼淖R。識,記也?!栋Ч珕枴纷ⅲ骸荆x為識。識,知也。今之‘識字,志韻與職韻分二解,而古不分二音,則二解亦相通。古文作‘志,則志者,記也,知也。許《心部》無‘志者,蓋以其即古文‘識而‘識下失載也?!彼稳宀幻饔?xùn)詁,往往望文生義,此其失也。(程樹德《論語集釋》卷三十八)
近代楊樹達(字遇夫)對“篤志”所作疏證如下:
《述而》篇曰:“多見而識之。”樹達按:“志與識同?!保顦溥_《論語疏證》卷十九)
今人黃懷信解釋“篤志”并作訓(xùn)譯:
篤,厚、固也。志,記也。訓(xùn)譯:廣泛地學而牢牢地記。(黃懷信《論語新校釋》)
又從詞性和結(jié)構(gòu)角度進一步加以闡釋:
懷信按:此章“博、篤、切、近”皆形容副詞,“學、志、問、思”皆動詞。篤,厚也,固也。志,同“誌”,記也。篤志,即牢記。(黃懷信《論語匯校集釋》卷十九)
這些解讀足以說明,將“篤志”的詞語類型理解為偏正關(guān)系,中心語為動詞“志”,意為“牢牢地記住”,與“博學”的結(jié)構(gòu)類型一致,是完全符合對偶句修辭特點和要求的。
關(guān)于“切問”和“近思”,雖說前者釋讀為“懇切地發(fā)問”是一種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但在意義上卻與對偶句的語境不相符合,留待以下再論。這里先談一下“近思”究竟該作如何釋譯。古人對“近思”的解讀,大多舉反義的“遠思”相對而言。茲取皇侃記錄何晏《集解》的注文如下:
切問者,切問于己所學而未悟之事也。近思者,近思于己所能及之事也。若泛問所未學,遠思所未達,則于所學者不精,于所思者不解也。(皇侃《論語義疏》卷十)
皇侃本人也表述了對“近思”的理解:
近思者,若有所思,則宜思己所已學者,故曰近思也。(同上)
由此可知,“思己所能及之事”和“思己所已學者”,意在告誡對所學內(nèi)容要聯(lián)系自身的實際問題進行思考,不要空想那些飄渺虛無以至遙不可及的事。南宋朱熹和呂祖謙堪稱理學大家,倆人在一起共讀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等理學家著作后,十分感嘆其“廣大閎博,若無津涯”,擔憂“初學者不知所入”,便從中“掇取其關(guān)于大體而切于日用者”,編為《近思錄》十四卷,共六百二十二條。從朱熹序可知,書名“近思錄”和內(nèi)容“關(guān)于大體而切于日用者”,即體現(xiàn)了子夏所言“切問而近思”的真正內(nèi)涵。呂祖謙序亦對此書的編纂旨意作了說明:“循是而進,自卑升高,自近及遠,庶幾不失纂集之指。若乃厭卑近而騖高遠,躐等凌節(jié),流于空虛,迄無所依據(jù),則豈所謂‘近思者耶?”闡明了學習上循序漸進、聯(lián)系實際而扎實領(lǐng)悟的道理。
繼朱熹之后的理學正宗傳人真德秀,對“切問而近思”的理解亦可謂透徹:
切問謂以切己之事問于人也,近思謂不馳心高遠,就其切近者而思之也。外焉問于人,內(nèi)焉思于心,皆先其切近者,則一語有一語之益,一事有一事之功,不比泛然馳騖于外,而初無補于身心也。(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三十一)
所謂“以切己之事問于人”和“就其切近者而思之”,與何晏、皇侃等人的解說完全一致,體現(xiàn)了腳踏實地、聯(lián)系自身、解決實際問題的學習理念和治學方式。
今人黃懷信解釋“近思”云:
近,謂就近,不遠涉。近思,謂聯(lián)系自身實際而思之。(黃懷信《論語匯校集釋》卷十九)
從這些闡釋中不難得知,就組成詞語的結(jié)構(gòu)類型來看,將狀中式偏正結(jié)構(gòu)“近思”,釋譯為“聯(lián)系自身實際而思考”,最為接近文本原意。
二、從語義邏輯考察詞語的意義關(guān)聯(lián)
朱熹作《論語集注》,認為“博學”“篤志”“切問”“近思”四個詞語的意義指向一致,稱“四者皆學問思辨之事”??梢?,如果“篤志”是指堅定志向,則只是個人對“博學”的認知和態(tài)度問題,不屬于“學問思辨”的范疇。反之,將“博學”所獲得的義理牢牢地熟記于心,則是上升到“切問”和“近思”的基礎(chǔ),是“學問思辨”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因而,從偏正結(jié)構(gòu)來認識“篤志”,不但符合句子的修辭特點,在意義上也與“學問思辨”的內(nèi)涵相關(guān)聯(lián),符合語義邏輯。
朱熹在書中還引述了蘇軾的識語(蘇軾曾撰《論語說》,已佚):
博學而志不篤,則大而無成。泛問遠思,則勞而無功。(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卷十)
如果把“篤志”理解為堅定志向,那么“志不篤”就是志向不堅定之意??墒菑某@韥碚f,一個人如果對待學習的志向不堅定,勢必在治學過程中心不在焉,時或淺嘗輒止,甚至完全中止學習,而不可能達到“博學”??善K軾說的是“博學而志不篤”,則在“博學”的前提下,“志不篤”似只能理解為記憶不牢固,即雖然學的東西很多,但前學而后忘,無法將所學的東西內(nèi)化為自己的認知,最終結(jié)果是“大而無成”。可見蘇軾對“篤志”的識語,也是基于“牢固記憶”的解讀來說的。
北宋陳祥道對《論語》該章的義理作了如下闡釋:
博學以知之,而不能篤志以有之,所知者必失。切問以辯之,而不能近思以精之,則所辯者必惑。博學、切問則質(zhì)諸外,所以窮理;篤志、近思則資諸內(nèi),所以盡性。此仁行所以在其中也。(陳祥道《論語全解》卷十)
從其對“博學、切問”和“篤志、近思”的理解來看,將詞語的意義功能分別歸納為“質(zhì)諸外”和“資諸內(nèi)”兩類,顯然都圍繞治學而言,可見是早于朱熹就將四者都作為“學問思辨”之道的。特別是在“博學以知之”之后,強調(diào)“篤志以有之”,闡明了學到的知識要通過加強識記來保有它,否則一旦遺忘則“所知者必失”的道理。
明代胡廣等纂輯《論語集注大全》,在輯錄上述蘇軾的識語后,又引南宋理學家饒魯(號雙峰)的解說:
志字要粘上面學字說,切問亦須從近處思量起,則可見端的,方不流于虛遠。以序求之,則博學在先,自是一類;篤志、切問、近思在后,自是一類。學博矣,而志不篤、問不切、思不近,則泛濫而不著己,如何可至于仁?(胡廣等《四書大全·論語集注大全》卷十九)
饒氏之意,所謂“‘志字要粘上面‘學字說”,即表明“志”與“學”有關(guān),學了以后要記住,否則會如蘇軾所說的“大而無成”;又從四個詞語的意義性質(zhì)出發(fā),將“博學”和“篤志、切問、近思”分為兩類,亦即根據(jù)“學問思辨”的邏輯,將“博學”作為前提條件,而將“篤志、切問、近思”作為隨之養(yǎng)成“學問思辨”的三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從中不難理解,有了“博學”的前提,非但“篤志”應(yīng)作為“學問思辨”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即形成牢固的記憶,內(nèi)化于心,而不是前學后忘等同于茫然無知;而且對于“切問”亦不能認同為“懇切地發(fā)問”,因為這里說的并不是提問題的態(tài)度,而是涉及提問題的方式和內(nèi)容,是養(yǎng)成“學問思辨”的進階環(huán)節(jié),所謂“切問亦須從近處思量起”,即要求聯(lián)系自身的問題,針對“所學而未悟之事”提出疑問,尋求解悟之方。上引真德秀謂“以切己之事問于人”,亦即此意。
《論語集注大全》繼引饒魯解說之后,又引宋末元初學者陳櫟(定宇先生)的解說:
博學先提其綱,篤志、切問、近思是分其目,蓋就所博學者而志之篤、問之切、思之近也。學不博固失之狹隘,志不篤、問不切、思不近則又失之泛濫,亦徒博耳。(同上)
顯然,饒、陳兩家所言,都是對蘇軾識語的進一步闡釋,表明“篤志”“切問”“近思”都是在“博學”的前提下,圍繞養(yǎng)成“學問思辨”而提出的要求。這就進一步證實,若將“篤志”解釋為“堅定志向”,“切問”理解為“懇切地發(fā)問”,顯然游離于“學問思辨”的語義邏輯之外,失去了詞語之間意義內(nèi)涵的關(guān)聯(lián)。
明代郝敬解讀《論語》此章,亦從治學角度詮釋“博學、篤志、切問、近思”,將其視為學習者的“日用尋常課程”,闡述了四個詞語的作用:
四者,日用尋常課程,而為仁之方不外此。誦詩讀書,好古敏求以博學,又即其所學者篤記勿忘。志、誌同,記也。所學所誌,須用商量其義理肯綮處,天機憤悱處,身心緊關(guān)處……夫?qū)W博則蘊藉深,志篤則精神聚,問切則義理新,思近則神明惺。(郝敬《論語詳解》卷十九)
這一闡述,既明確了“篤志”的含義,又強調(diào)了提問須抓住內(nèi)容的關(guān)鍵(“義理肯綮處”),解決對所學所記義理的久思未解(“天機憤悱處”),再聯(lián)系自身實際(“身心緊關(guān)處”)進行思考。這樣理解“切問”和“近思”的內(nèi)涵,堪稱貼切。
對于《論語》該章四個詞語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尤其是頗具爭議的“篤志”,上引鄭浩在釋讀中還對其語義邏輯作出闡釋,質(zhì)疑“志”作為“心志”理解的不合理:
以本文順序言之,初而學,既學要記,疑則問,終乃思而求得于己。學之后,問之前,中間篤記一層正不可少。若作心志之“志”,則四者乃求知之序,中間何以夾此為也?(鄭浩《論語集注述要》卷十)
綜上可知,“篤志”不宜釋讀為“堅定志向”,而應(yīng)理解為“牢牢記住”,從“學問思辨”的語義邏輯可再次得到證實。
關(guān)于“切問”的含義,古今學者較直接的詮釋多有不同,如皇侃《論語義疏》釋“切”為“急”,解讀為“若有所未達之事,宜急咨問取解,故云切問也”。邢昺在《論語注疏》中,對“切問”從正反兩方面作了闡釋:“切問者,親切問于己所學未悟之事,不泛濫問之也?!鼻迦舜魍鳌墩撜Z注》,將“切”釋為“勤”,闡發(fā)為“不知則勤問有道”。今人釋“切問”亦異說紛呈,如楊伯峻《論語譯注》譯為“懇切地發(fā)問”(今統(tǒng)編語文教材即取其說);孫欽善《論語本解》釋“切”為“近”,認為“切問即近于問,好問的意思”;黃懷信《論語新校釋》和《論語匯校集釋》則釋“切”為“深切,深刻”,等等。
我們認為,既然該章主旨圍繞“學問思辨”,則“切”字亦當與治學有關(guān)。三國魏張揖在訓(xùn)詁專書《廣雅·釋詁》中,將“親”“切”等字并列,通釋為“近也”。知“切問”之“切”當理解為“貼近、切近”之意,亦可釋讀為“切合、切中”。正如邢昺疏語所謂“親切問于所學未悟之事”,“親”與“切”乃同義構(gòu)詞,表達了“切中緊要處而提問”的意思,頗得原文要旨。因為在養(yǎng)成“學問思辨”的過程中,“切問”是一種提升思維品質(zhì)的必然要求,需要學習者能把握所學知識的緊要之處,雖尚未領(lǐng)悟但能切中實質(zhì)性關(guān)鍵而提出問題并請教,這才是有效的治學方法。按照這樣的詮解思路,就能理解古人為何將“切問”與“泛問”對舉,反對治學過程中“泛濫問之”“泛濫而不著己”,從而領(lǐng)悟做學問須力戒空虛浮泛的道理。據(jù)此,將該章語境下的“切問”解讀為“切中所學未悟的緊要處提問”,庶幾符合“學問思辨”的要求,并將“泛問”或“泛濫之問”排除在外。
值得一提的是,楊樹達所作《論語疏證》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即擅長以經(jīng)解經(jīng),重在引用經(jīng)典本身的論述來加以疏通證明,對進一步領(lǐng)會什么是“切問”,不乏啟悟意義。如:
《八佾》篇曰: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
《顏淵》篇曰:樊遲從游于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弊釉唬骸吧圃諉?!”
樹達按:孔子言“大哉問”“善哉問”者,切問也。
被孔子肯定并贊嘆為“大哉問”“善哉問”的,是關(guān)于“禮之本”和“崇德、修慝、辨惑”之類的重要問題,楊樹達認為這才是“切問”。這種舉經(jīng)典之例來疏證經(jīng)典的方法,既生動又極具說服力。同樣,對于不符合“切問”要求的,則舉經(jīng)典中孔子拒絕談?wù)摶虿挥杌卮鹬?。如?/p>
《子路》篇曰: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nóng)。”請學為圃,子曰:“吾不如老圃?!?/p>
此例表明,對于請教“學稼”“為圃”,在孔子看來顯然都不屬于“切問”,因而沒有必要談?wù)摶蚧卮?。此外,楊樹達對“近思”的疏證雖無按語,但所舉經(jīng)典之例表達的意思,同樣使人不難領(lǐng)悟:
《雍也》篇曰:“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p>
《禮記·中庸》篇曰:“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p>
綜合二例中的“近取譬”和“慎思之”,不就揭示了“近思”的內(nèi)涵,即聯(lián)系自身實際進行慎重思考嗎?
總之,對于“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的理解,既從修辭角度審視詞語的結(jié)構(gòu)類型,又從語義邏輯考察詞語的意義關(guān)聯(lián),或許才能對詞語和文句作出合乎原意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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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明潔,華東師范大學語文教育研究中心教授)
[責編胡承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