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天黑請閉眼

        2023-06-07 15:55:01梁豪
        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 2023年5期
        關鍵詞:馬隊海藻

        他叫扈琛。一個極易令初次碰上的人舌根發(fā)軟的名字。扈琛覺得自己和名字挺配,特立獨行的結果不過是讓人猶疑不決,進而退避三舍。

        那就索性沉默。

        現(xiàn)在,扈琛究竟喜歡什么?兩個月前還好說。那時津姝還在。那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或說扈琛覺得未來理應更好才對。不然呢?他經(jīng)常冒出這三個字,別人的不知所措讓他誤以為是默認了他的看法——不然呢?

        現(xiàn)在,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抓拍反倒成了他僅有的把握十足的事。

        相機參數(shù)早早調(diào)整到位。通常提前半小時踩點,稍微預判一下對方可能的路線。偶爾他會玩一把聲東擊西,支開那些妄圖不勞而獲的跟隨者。無須中遠景,甚至不勞考慮構圖,他有強大的后期作支撐。沒法料事如神,有時需要包抄,人太多還得上身體。扈琛個頭不高,但協(xié)調(diào)性好,下盤比本人穩(wěn)重,胸口以下都是實肉。何況跟他搶位的絕大部分是女生,至多穿插幾位堪比女生的男生。他曾碰到過一個小女孩委屈巴巴地埋怨,相比謾罵,這更能喚起他的愧疚感。沒辦法,這時的他做不得君子,他必須讓自己變得很叢林,或者說,很職業(yè)。別拿熱愛挑戰(zhàn)專業(yè)。疫情前就習慣戴口罩,同款的黑色毛線帽有兩頂,輪流登場,龍頭水抹一把臉,帶齊裝備就能出門。都已熟能生巧,除非碰上更強悍的外力。那些穿制服的,扈琛惹不起躲得起。

        手要穩(wěn),連續(xù)快門,鏡頭確保不被遮擋。事成后,趕緊撤離決不戀戰(zhàn)。這是他的地道戰(zhàn)、麻雀戰(zhàn)和破襲戰(zhàn)。隨后去往星巴克,坐到熟悉的座位,在角落位置,打開電腦,插上電源,迅速比對、挑選戰(zhàn)利品。精修,分類打包,歸入百度云,將信息發(fā)往各大群組。一口價,愿者上鉤。通常一杯熱拿鐵沒喝完,微信里就鬧開了。查一查下趟出動的節(jié)點,如果時間充裕,他會選看一些感興趣的節(jié)目。相比短視頻,他更愛幾檔早年的業(yè)已停播的對話類節(jié)目,嘉賓們圍繞一個現(xiàn)在看來已然過時又有些刺眼的議題侃侃而談??傆幸恍〇|西得以突破時限,讓扈琛暗暗大呼過癮。逐漸認定兩三位理想的嘉賓人選后,有他們的每期必看,甚至不止一遍。粉絲之于愛豆,應該就是這樣的邏輯,程度不同罷了。如果獲知某位嘉賓現(xiàn)身機場,他也會分外興奮吧?縱然物是人非,嘉賓早已不是當年門庭若市的風云角色。扈琛覺得自己沒準會湊上前,說出嘉賓曾在節(jié)目里發(fā)表的觀點:“成功就是讓自己的一切都過剩?!敝T如此類,然后憑借這份突兀的熟悉贏取對方的好感,又或一并唏噓。若是索要簽名,扈琛就讓對方簽到自己的T恤上,他會把它裱起來,掛到書房的墻面,鏡框的右下角是兩人的合影,他們一起對著鏡頭微笑,或也不免俗地各自比出一個大拇指,如同給自己打氣。

        上班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固定。有時在T2,有時在T3,時而在出發(fā)大廳,時而在抵達大廳,還有些時候,他必須刷關進安檢。最初,扈琛都是按買來的明星信息逐個搜索行程,再編成表格,一目了然地給自己排班??诒饋砗螅瑫姓窘?、網(wǎng)站人員甚至明星工作室前來求購。倒不至于無可取代,但扈琛意識到自己正變得越發(fā)重要,賬戶余額不會撒謊。扈琛理解他們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錢足夠誠實、純潔和牢靠就行,盡管扈琛覺得這也無所謂。尤其是在津姝離開以后。

        蹲點前后,扈琛會就近選擇一家星巴克。當前T3正常營業(yè)的計有五家,散布于航站樓各處,相比其他店面的閉門蕭瑟,足以說明這個老字號咖啡品牌的深入人心。那位雙馬尾女海神始終從容含笑,脈脈注視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金主。扈琛嫌她笑得還不夠燦爛。一口,兩口,三口,阿拉比卡豆釋放的咖啡因在古老的東方腸胃落地生根,小解的時候,扈琛能從尿臊中聞見那股遠道而來的芳香。植物擁有遠比人頑強的氣性與記憶。一口,兩口,三口,人變得精神十足,不管是出于生理的刺激,還是拜整個儀式所賜。

        在機場,咖啡店屬于那些游走于時間空隙的人。航班延誤、早到、暫且避開一同出差的上司或冤家,總之,人們必須搶在一個給定的時間前,讓自己清醒起來、飽足起來、光鮮起來、放松起來或緊張起來。好在他們都很擅長這個,他們行色匆匆地構成機場生態(tài)的有機部分。此外,不乏要在這個獨特的秀場展示一番的人,多為女性,她們信步走到吧臺,報出某個在手機程序里無從下單的“隱藏款”,語速從容流暢,神色不卑不亢。

        不管怎么看,扈琛都是異類。

        在“啡快”下單,不出三分鐘現(xiàn)身,算準咖啡師做出咖啡的時間要比手機通報提早一些。偶爾扈琛會加一塊提拉米蘇,這說明真有些餓了。他不是會饞的人,更不愛硬湊一些拼補的優(yōu)惠。最近幾趟,焦糖瑪奇朵成了他的新歡,大杯少冰,兩泵糖漿。那就需要再多等兩分鐘。夏令來了,他同樣需要一點甜。

        暗淡的鋪面、因無人光顧而犯懶的自動人行道、廣告牌、廣告牌里人高馬大神色漠然的西洋模特、自助飲水機和唱吧,通通顯得悲壯和空茫。唯有陽光暴虐,零星的乘客紛紛遠離陽面的玻璃幕墻,一排排皮質(zhì)座椅被棄置于陽光中,同時給人溫暖和落寞的感覺,過剩的熱能激化為炫目的反光,闖去更遠的地方。飛機緩緩滑出廊橋,兩片機翼在蒸騰的熱浪中微微上下顛簸。必須站在飛機邊指示檢修完畢可以起飛的工作人員,手勢看著比以往更為躁動和急促。整個航站樓依然沉浸在制冷機兢兢業(yè)業(yè)置換出的冷氣中,竭力維持某個令殘存的大多數(shù)人滿意的溫度,讓掉落在室內(nèi)戶外的日光變得暴躁而喑啞。

        這回扈琛失算了,貨架上沒有他的東西。向咖啡師那邊張望一眼,女孩的目光剛好跟他撞了個正著。扈琛趕緊將頭撇開,目光挪到更遠處。手機風平浪靜,取單通知遲遲沒有抵達。

        “焦糖瑪奇朵好了!”是那個女孩的聲音。

        “先生您點的是?”聲音在向他逼近。

        意外的關心既讓他受寵若驚,也感到異常的難堪。

        “阿飛的。”扈琛誓死不報出那些幼稚的取單口令?,F(xiàn)在,諱莫如深的還有飲品的名稱。

        “‘新的愛新的喧鬧,對嗎?”她的話很是不解風情。

        他吃力地點點頭。

        女孩撲哧笑了,幅度明顯超出崗位所需。她親自遞給他。

        “你的手指冰冰的。”又是多出的一句話。

        扈琛的臉瞬間滾燙。他很久沒這樣了。

        “如果沒猜錯,剛才我是在你那兒下的單。Lisa的生圖?!迸Х葞熉渎浯蠓降囟⒕o他,“我是這個。”她等他看向她,再指了指自己的胸牌。

        “海藻?!毙θ莼位斡朴聘‖F(xiàn)在扈琛熱氣騰騰的臉頰,“你就是海藻啊?!?/p>

        “請慢用?!迸⒌男ο裢敌Φ囊环N。她將吸管也交到他的手上。

        不過是輕微的搖晃,手里的塑料杯內(nèi)便迸發(fā)歡脫的吶喊。冰塊擠擠挨挨,輕飄飄浮于水面,正無憂無慮地迎向擱淺和徹底的消融。

        本科學校遠在哈爾濱。扈琛想離家遠一點,離所有熟悉的事物和人都遠一點,最后發(fā)現(xiàn),跟剛混熟的舍友也處不來。只要時間足夠長,他能跟所有靠近的人都產(chǎn)生距離感,他有這等本事。他從大三開始就搬到了校外。房子坐落于校區(qū)對面的老社區(qū),房東是位東北阿姨,這套小一居是閑置的舊房,阿姨母親當年單位配發(fā)的。興許是扈琛周全的禮貌和客套——與人交往之初,這也是他的能耐——贏走了這位哈爾濱房東太太的青睞。扈琛給阿姨下過一回廚,煲了一個冬瓜薏米排骨湯,還有一碟釀雞蛋,將肉餡像餃子一樣裹在攪勻煎好的蛋皮里。阿姨頭一回見識這道客家菜,自然贊不絕口。這一出興師動眾,扈琛無非想看看彼此能否建立哪怕一丁點的交情,好讓她平日別太找他的麻煩。母親讓扈琛充分領教了中年婦女的厲害。此外,未來租金的趨勢,最好能維持一條溫情而筆直的橫線,挪窩到底是件傷神事。

        剛上桌,阿姨就開始打聽扈琛的情況。家里的情形大致勾勒一番,絕不會丟扈琛臉面。阿姨緊接著聊起自家閨女。閨女是獨生,人也在哈爾濱,重點大學,大三在讀?!斑€沒談對象,哎呀,人老好了,就是眼光賊高?!卑⒁痰某類炌耆Y在圓乎乎的臉盤上。她的情緒來去匆匆,風一吹就晴,再吹又多云有陣雨,幾無過渡與掩飾。扈琛覺得這樣家庭長大的孩子,應該不會太悲觀。哪怕是單親呢。

        津姝。他喜歡女孩的名字,還有上好的學歷。

        之后的某個周末,三人在家里碰了頭。這是扈琛第二次設宴。那回他做的是豉椒蒸排骨、咸魚茄瓜煲,還有一道雞肉硬菜,介于冬菇蒸雞和小雞燉蘑菇之間。軍師在,不難獲知女孩挑的哪門食。但扈琛最初心心念念的,還是房租問題。

        扈琛一直感覺他對津姝的情感里夾雜著一絲恐懼,說不上為什么,哪怕在房租不再構成困擾以后,恐懼依然存在,甚至愈演愈烈。半個月牽手,一個月零三天就全壘打了,好在兩人都覺得非常自然。自打這段感情不斷從各個向度和進度得到確證,扈琛就死了心了,他愿意與恐懼相伴,畢竟天平的另一側(cè)春光明媚,而且更具分量。他覺得愛本質(zhì)是個孰輕孰重的問題,他得認清了。

        對于津姝喜歡的菜品、口味和餐廳,扈琛了如指掌,且讓這一切順理成章地成為自己的喜好。只需她的一個眼神,然后擺好動作,變換造型,扈琛隨時準備舉起鏡頭,同時靈活切換脖子和手上的三個相機。從構圖到修圖,高級得一點也不“男友視角”。郭德綱常聽常新之余,扈琛也試著欣賞津姝喜愛的青年相聲演員,從黃牛那里搶票,陪同這位準“德云女孩”在那些并不好笑的橋段里縱聲大笑。當然還有她迷戀的男團。她叫他們崽崽或弟弟而不是老公,這讓他松了一口氣,身為姐夫或父親,扈琛有必要為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小舅子做點什么。他唯一擔心的是,她的情感耐力似乎并不持久,而且多情,今天是這檔節(jié)目的某位選手,明天又是某個連續(xù)劇的當紅炸子雞。這就是她疏壓的途徑吧,沒什么傷天害理的,扈琛理解。他要做的,是讓彼此在這段絕對真實的兩性關系里更投入一點。他可以先付出再求回報,沒關系。

        津姝去了北京,到互相屬意的央企提前實習。扈琛陪她租好房,再追隨進京。平日他在家備戰(zhàn)研究生考試。尤其到了北京,他這樣的文憑還得再跳一跳。首先面臨的難題是,如何讓自己從床上爬起,再從手機里逃開。

        津姝進門時通常天已全暗,蔭翳同樣覆蓋在她臉上。問怎么了,回說并沒有,依然沉默寡言,靜靜地將外賣袋打開。扈琛懂她的那份別扭,因為莫名其妙又沒有理由直接發(fā)作,只能找些毗鄰的時間、場合和由頭,比如他洗手后習慣性將手往褲腿兩側(cè)抹,吃飯時總吧唧嘴,還有上火時的口臭。扈琛決定跟她同時早起,他去附近一所大學找間沒有排課的教室看書刷題。效率的確比家里高。等到差不多的時候,他就和她前后腳回家。

        今年一定要考上。第三次了。又多兩年??傇摿税?。扈琛缺的不是決心和毅力,決心如果有用,他早就是光鮮亮麗的另一個扈琛了,他歡喜、厭惡和恐懼的東西,都將與當前這個低配版截然不同。那么,應該就沒津姝什么事了。所以她應該感謝現(xiàn)在的他,現(xiàn)在的扈琛有絕對的心神和時間奉獻給她,熱情不減地稀罕她,他真的不缺意志品質(zhì)。想到這兒,扈琛無奈地笑了一聲。教室里的一對情侶扭過頭瞅了他一眼,再靠著腦袋竊竊私語,偷偷地笑。和津姝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經(jīng)常這樣笑那些可笑的人和事。那年他們從成都跟團出發(fā)去九寨溝,途中稍事休息,上落點有賣煮玉米的小販,標明十塊錢三個。“只要一個怎么賣?”津姝問?!耙粋€三塊?!毙∝湸稹W疃旱氖?,當兩人重新坐回大巴,眼見后頭上車的一個阿姨手里拎著裝了三根玉米的塑料袋。他們笑得前仰后合。

        中學時代,扈琛的夢想是做一名電影導演。高中借著語文課布置的自由習作機會,他寫下過不少自以為深刻的影評,從《蘇州河》《阿飛正傳》《風柜來的人》到《肖申克的救贖》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當年資源易找,學問在挑,扈琛感覺自己還蠻標新立異。姓郭的語文老師開明而寬厚,對此持開放態(tài)度,甚至當著同學們的面誦讀扈琛的習作片段,對此扈琛心懷感激,盡管他覺得郭老師在對付應試教育上很有些捉襟見肘。那年高考,語文勉強及格。再往后的兩年,語文依然是拖后腿的那一科——之一吧。“不拼不搏,高三白活。”“努力造就實力,態(tài)度決定高度。”“今朝燈火闌珊處,何憂無友;他年折桂古蟾宮,必定有君?!毙涯繐頂D的標語既無從讓扈琛變得振奮,也不會望而生畏。為何不參加藝考,選報編導專業(yè)?身邊沒有這號人,大家都在“要成功先發(fā)瘋”地苦讀、刷題,沒有機緣讓扈琛在那個時期陡然出奇。母親一句“影視圈水太深,你現(xiàn)實一點”,就能讓他徹底死心。扈琛偶爾會拿母親的這句話作為抱怨的理由,但根本的原因,他知道出在哪里。

        是他自己認可這樣一條路是一條完全正確的道路。不得不正確。只是對他而言有些磕磕絆絆。第一次察覺自己面前死路一條,竟然是在津姝跟他提出分手的時候。其他的都談不上。分手無須兩人的默契,這是它殘忍的地方。入職剛滿半年的津姝那天跟他說,她覺得他倆有必要分開一段時間看看。“東西都收拾好了,車子馬上就到,你不用趕回來的。還有三個月的租期,你可以住下去??荚嚨氖?,你加油,盡力而為吧。”扈琛一句話也講不出。

        去年過年,津姝還跟他回了老家。一起南下的還有她母親。大年初二,母女倆和扈琛一家三口特意去了一趟桂林陽朔,他們把彼此當親家來處。阿姨對扈琛向來滿意,她不在乎學歷和金錢,疼人是第一位的,她有的是切身的教訓。那次兩家人碰面,無疑加深了阿姨對扈琛的喜愛。那時,扈琛一家還住在兩百平米四房兩廳的高層江景房,浩渺的江水從大陽臺前徐徐拐過一道彎,不舍東流去,江對岸是尚未開發(fā)的山嶺,一年四季綠意起伏不歇,令關外的來客大開眼界。山管人丁水管財,南北方的老一輩在此達成高度的共識。至于說扈琛父母,他們同樣欣然接納這對母女,東北再怎么凋零,哈爾濱也是家底十足的大城市,再說津姝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生,此前他們根本不敢奢望。牙刷頭總朝下置于漱口杯,洗澡不用沐浴露,毛巾只是干擦,還有津姝母親嘹亮的大嗓門,甚至是母親曾經(jīng)反復提醒扈琛警惕的離異家庭,這些現(xiàn)在二老全都不以為意。

        “什么時候讓她改口叫媽?”那時母親剛給津姝夾完菜,對旁邊的扈琛說。用的是方言,美滋滋的笑意從她的嘴角整個泄漏出來。高中兩年的復讀已經(jīng)傷足了父母的自尊,任何的轉(zhuǎn)機似乎都值得他們反復回味、隆重慶賀。很奇怪,扈琛當時只是感到非常慚愧,對所有人。

        要不了多久,同樣十分唐突,父親栽在了“錢”字上。

        其實很早就注意到了她。但扈琛并不總來這家店,這就是他的風格。準確地說,他一開始留意到的是左上臂內(nèi)側(cè)的一個小文身。一張看著不大高興的簡筆人臉,兩側(cè)嘴角下墜,一只眼睛閉起,張開的另一只眼睛被手掌擋住,目光卻穿透了手背。扈琛第一次覺得文身也不是不能接受。

        叫海藻的女生是他新添加的顧客。她是如何知道他就是那位“阿飛dp”的?難道某次接機時,她發(fā)現(xiàn)了敢為人先的扈???不重要了。那些他親手締造的照片,畫面清晰,后期自然,別說一個小粉絲,就是大型娛樂網(wǎng)站也從來都拿走即用,恬不知恥地蓋上自家的水印。扈琛暫時不知她對他的態(tài)度,但那些微笑讓他心底有些把握。

        猶豫片刻,扈琛還是決定坐到之前的角落位置。親手將桌上的一個白紙杯和一個剩了小半杯咖啡的透明塑料杯扔進垃圾桶。紙巾擦了又擦,桌面重新變得光潔。那么久了,他第一次在這里擁有一種主人翁的感覺。

        他看她比之前來得英勇和頻繁。這位工牌上注明“海藻”的女孩,拉直的發(fā)梢染成漸變綠,唇色暗紅,眼下腮紅有意弄得偏濃。扈琛覺得她就是那種掌握最時新的娛樂資訊和最新潮的美妝穿搭的女孩。她偶爾也望過來,投以微笑。扈琛在慢慢適應。他蹺起了腿。

        換班后,海藻坐到扈琛身邊。她的四肢和臉蛋在扈琛眼里白到有些晃眼。幾痕可可粉色的雀斑坐落在兩邊的顴骨上,像日曬斑,津姝也有。扈琛愿意為它們稍稍調(diào)整對美或說可愛的定義。

        他頗為紳士地多發(fā)了一百余份照片和視頻給她。他以沉默接納她的感謝和歡笑。

        那天以后,海藻便活躍在他的微信對話框里。她主動提出要加日常生活號,大號。扈琛沒有猶豫。猶豫總是事后事。

        有時海藻很晚還會發(fā)來消息?!芭阄伊牧奶??!薄皢栁覇栴},我不會再這么坦誠了?!膘梃〔挥X得此類發(fā)言何等矯情、庸俗。是俏皮,一種他從未正面遭遇過的人格特色,有著拿鐵一般的色澤。原來,雅或俗得分人看。

        不知不覺,扈琛感覺自己總像在守候什么,就對著自己的手機。好在他無須也不宜付出太多行動,守株待兔,癡癡地、苦苦地,又或是淡淡地。唯一忌憚的是津姝,三十八平米的開間到底狹小了些。扈琛轉(zhuǎn)念想,不過是挺投緣的朋友,何況她還是他的主顧,而他的工作伴侶咖啡,也常常需要拜托這位“咖啡大師”級員工的悉心調(diào)制。終歸是異性吧,所以,沒必要讓津姝徒增猜忌。他居然開始期待津姝也忙自己的事,那時的她總是不分晝夜地加班加點,還有頻繁的出差。她早已不再要求扈琛跟她同時上床,工作日津姝早上七點五十就得起身,而扈琛每天睡到自然醒。

        扈琛和海藻后來約去北新橋附近一家酒吧,看了一場網(wǎng)上難以搜到信息的地下樂隊的live演出。海藻提議的,扈琛當即應下。那個周末津姝跟同事去杭州了。這家國有控股的金融開發(fā)性機構的培訓項目和業(yè)務對接任務曾讓扈琛多有抱怨,但最近,他會替津姝整理好行李箱,塞滿她想到或沒想到的用品,最后甚至必須按捺住雀躍,親吻她的額頭,跟她說“想你,早點回來”。

        酒吧燈光太亮,裝潢也過于簇新,非??桃獾呐罂孙L,頹廢的派頭不夠真也不夠徹底。好在海藻是個健談的女孩,還有她的那些扭動、哼唱、擺臂、跳步。她足夠投入。他們那時都笑得很密集也很實在。沒人料到雞尾酒的后勁如此彪悍,他們喝得有些放肆。后半夜,扈琛的本意不過是護送海藻回家。三更半夜太危險,哪怕是北京呢,他務求紳士到底。

        第二天的場景非常像電影,扈琛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蘇醒。眼壓偏高,眼球微疼。在逐漸清晰的視線里,小巧的鐵制書架擺放在正前方,斜立的書籍零星而精美,此外還擱了一些關于愛豆的手幅、胸針、手燈等應援物。書架左側(cè)的墻面懸掛著一幅類似唐卡的掛飾,各款耳環(huán)與手鏈穿插其間。掛飾右上方是一扇梨形掛鐘,清新的馬卡龍綠外殼,不同使命的金屬針在鐘盤內(nèi)執(zhí)著地回環(huán),周而復始,不知是第幾度的十一點十七分。一盆馬醉木是目之所及僅有的活物,靜靜立在白色書桌的一角。

        枕頭的氣味很新穎,一種從未聞到過的奶香,想不出來自何種動物,倒讓扈琛有了一點饑餓感。毯子非常舒適,皮膚蹭上去滑溜溜的,愉悅感躥升。就是這具臭皮囊有些配不上這番愜意,短短七個小時遠不足以揮散一身的煙酒味,還有不知什么遺下的臭味,黏膩、衰頹而又艷麗。橙色格紋窗簾掩蓋了窗外的景致,但攔不住鳥叫,這讓扈琛一度以為身在老家。他還從未在北京伴著鳥鳴醒來,這些窸窸窣窣的聲響,讓內(nèi)心滋生出微小而堅固的喜悅與祥和。

        書桌緊貼的那面白墻上,照片夾底下晾滿了印好的照片,有愛豆的,也有海藻自己的,扈琛覺得不輸那些明星,而且更為自然。照片里也有別人,應該是她的朋友,她們的發(fā)色個頂個浮夸。愛豆的相片肯定少不了扈琛的作品,但他沒有半點興趣,甚至感到一絲厭倦。

        桌面躺著一張海藻寫下的便簽,字跡非常舒展。依留言指示,扈琛用那臺膠囊咖啡機為自己做了一杯熱拿鐵,兩片烤好的全麥吐司已疊放在旁邊的圓碟上。應該有半個多小時,扈琛一邊就著吐司慢慢喝咖啡,一邊聽那些窗外的啼鳴。窗簾一直沒被掀開。房間色調(diào)偏淡,色溫微暖。

        扈琛沒有刷牙因為沒有自己的牙具,匆匆洗過一把臉。離開前,他在廚房沖洗了咖啡杯和碟盤,并將綴滿鮮紅色燈籠椒圖案的被子平整鋪開,平時他從不會這么干。他的情緒很飽滿。確保枕頭上沒有一根毛發(fā),包括她的,或者還有別人的?把門關上,確定再也打不開。好不容易摸索到電梯口,降落到一層。手機里初次顯示的定位讓扈琛感覺這一切如同一場惡作劇,好在他不討厭。

        那時距離津姝提出分手,還有差不多半年光景。都沒有什么跡象。

        最開始,扈琛只是跑去拍拍津姝的偶像。相機都是租的。PS技術一向拿手,閑著也閑著,反正書一直看不大進去,自以為看懂了也考不對路。就當去消遣。若是剛好撞上,扈琛也拍拍其他明星,不賺白不賺。一年到頭,攤在情侶頭上的節(jié)日和節(jié)目越來越多,每一個都需要大把的開支去營造一種叫儀式感的鬼玩意兒,商家們有的是辦法讓你心甘情愿地吃啞巴虧。跟考試不同,代拍這事,越做越順手,扈琛敢直接■臉拍。罵就罵吧,不能跟錢鬧情緒。

        母親的電話通常隔天打來。

        “工作怎么樣了?”

        “一直挺好?!?/p>

        “跟津姝呢?”

        “都好,放心吧。先不說了,得加班呢?!?/p>

        “好的好的,要注意身體?!?/p>

        “藥都按時吃吧?”

        “在吃,你先忙吧?!?/p>

        扈琛跟家里說在一家文娛公司上班,能經(jīng)常碰見明星。他發(fā)過自己拍的沈騰給母親,其他很多人她也不認得。記得當時母親很開心,說真牛啊你。扈琛有些忍俊不禁,心想到底明星能耐大,一張照片就讓自己沾了光。母親甚至都不喜歡春晚里沈騰的小品,她跟他們的節(jié)奏不對,她對董卿和趙本山有著同等程度的熱愛,這倒是有趣的現(xiàn)象,但不妨礙面對沈騰時那片刻的興奮。扈琛都能猜到,母親會利用買菜、飲早茶、摸麻將、打“拖拉機”、等電梯或是飯后散步等一切時機,跟遇上的老姐妹、前同事和遠親近鄰們吹噓、標榜自己在北京高就的好兒子。

        扈琛對母親來電的態(tài)度有些惡劣是在搬家那段時間。那些書讓人頭疼,真題集、模擬題集、教科書、輔導書,還有不少學術著作和小說集,搬家的時候才如此明確它們的大而無當,起碼沒有時間和能力去兌現(xiàn)它們的價值。丟掉吧,又想著來年。肯定是最后一次了。去年得知闖過筆試當天,他跟津姝去了東直門那家兩人頂喜歡的韓國料理店,一張小方桌擺滿了韓式炸雞、海鮮豆腐湯、芝士辣醬炒年糕和全州石鍋拌飯。津姝這一年多晚上都節(jié)食,但那一餐,扈琛無論如何都要多點一些,就算浪費也在所不惜。津姝當時是高興的吧,替他開心?哪怕回去的路上,扈琛手里一直晃蕩著裝餐盒的塑料袋。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很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提心吊膽地準備復試,再提心吊膽地獲知落榜。這期間扈琛沒睡過一回整覺。為轉(zhuǎn)移注意力,他揮霍了一大段時日在游戲上。那段時期津姝又是什么感受?她很快就要跟他分手了。她后來說,這跟他考沒考上一點關系都沒有,也跟其他事沒有任何瓜葛。扈琛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當初他沒將進入面試的消息告知家里。

        不久,他決定給自己安上一個相對體面的職業(yè)。

        ——兩個月前,父親東窗事發(fā)。據(jù)說是由于一筆又一筆不菲的錢,說不清,道不明,轉(zhuǎn)進來的,轉(zhuǎn)出去的。扈琛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不了解父親。從小到大,他們看似和平友好,本質(zhì)上卻互不關心,因為似乎沒有必要,僅僅靠著一個女人聯(lián)結在一起。他們像一頭犀牛和一匹河馬,混沌地棲息在同一片混濁的河灣。老的不切實際地夸獎小的因為并不真的懂得,小的想要努力兌現(xiàn)卻總適得其反。不過如此。但彼此都沒有什么怨言。

        海藻眨巴著烏黑的大眼睛,央求跟扈琛去上班。扈琛斷然回絕,讓這對好眼目悻悻然暗下去。沒別的緣故,那回他碰上了馬隊。

        有站姐找來,某港星次日下午準備飛回廈門老家,問接不接。扈琛那時就坐在機場的星巴克。以前跟津姝閑聊時,他喜歡稱那些客戶為“腦殘粉”。津姝早就無暇貪戀什么偶像,客戶市場、結清數(shù)據(jù)、投資信用,她的生活不再縱容她去彩色地夢幻,她必須實際起來,做好規(guī)劃,防范風險,與其他同樣非常實際的同事眾志成城地開疆拓土。她沒有多余的額度去呵護和憐愛他人,虛擬的或現(xiàn)實的??赡芤舶梃 Q巯滤枰氖且蛔可?,一個讓越來越高聳的大廈不會輕易晃動的阻尼器。

        事業(yè)起步之初,津姝還有興致聽扈琛擺弄見聞?!澳檬謾C追后頭的鐵定是粉絲,相機■臉上的十有八九是我們這行的,那些呈V形站到外邊的多半是主播。需求不同,狀態(tài)就不一樣。人都很現(xiàn)實的,關鍵時候沒那么多虛招?!薄坝袀z姐們兒,長得不賴,去接愛豆。來早了,其中一人戴著GM墨鏡,朋友讓她擺幾個Pose試試光。結果剛來兩張,周圍蜂擁過來一群人,咔咔一頓猛拍,完了互問:這是哪個明星?把人家姑娘給嚇樂了。不怪他們,現(xiàn)在的小鮮花小鮮肉,太他娘雷同?!薄翱蓱z見的?!苯蜴f完,示意扈琛安靜,將手機貼近唇峰冒出一顆猩紅的皰疹的嘴,“好嘞高叔,那咱就股轉(zhuǎn)A,明天詳談。您早點休息,晚安喲!”最后是一串丁零當啷的笑聲。雖非有意,但扈琛覺得她的話讓他有些窘,起碼是自討沒趣。

        扈琛給站姐發(fā)去一個OK的手勢。

        刷關找的是打了兩年多交道的黃牛,買了某航空的低價航班,退票實惠,對方給的友情價。進安檢時有同行被攔下,對方手里拿的是所謂的刷關卡。后果扈琛當然了解,初次逮到,未成年人通報家長,成人罰款,再犯,拘留加罰款,膽敢來第三趟,禁飛一年。最近風聲有點緊,他同樣清楚。扈琛使用手機里的電子登機牌順利進關,他不無恐慌,也有點幸災樂禍。

        就在登機口附近作業(yè)時,一個男人橫出,一把搶過相機,單用另一只手便將扈琛反絞在地。

        扈琛事后知道,這位姓馬的中隊長尾隨了他一路。

        “真的只是順手拍拍?!膘梃『軕c幸之前的照片都傳到了云盤。

        馬隊當時盯著扈琛,讓他刪掉剛拍到的照片。

        “小子,我記著你了?!?/p>

        扈琛臨時決定乘坐這趟航班,以一名乘客的身份。那人背著手,目送扈琛登機。

        匆匆走在廊橋上,扈琛想到的是當年高考那場語文考試。忍到做閱讀題時,他不得不申請去衛(wèi)生間。那是不多的需要別人批復和準許的如廁。也有一道目光緊緊尾隨。那位巡考員那時就站在門外,應該清晰地聽到了虛掩的木板門里忍無可忍的狂轟濫炸。扈琛來不及羞愧。當時扈琛就意識到,又搞砸了。

        這次飛行,扈琛喝了一路熱水涼水。他后來消停了兩個月,再不敢刷關了。

        廈門還是第一次去,索性住下一晚。在鼓浪嶼看著一對對穿戴清涼的情侶漫步閑游,尋思要是津姝一起來就好了。他挺喜歡這里的氣氛,店鋪密密匝匝,店內(nèi)的熱鬧與街道的熙攘短兵相接,店家看著挺忙,因為不愁來客,所以也顯得放松。這些,北京不太能見到,老家節(jié)假日期間就可以,小地盤,都不勞外地游客。他那時跟津姝交了底,從頭到尾?,F(xiàn)在,扈琛后悔了。完全可以更具風情一些,來些巧妙的瞞和騙,這樣她就不會總是埋怨和嫌棄,盡管本質(zhì)上毫無道理。

        “我說過,我認得你。”

        “馬隊好?!?/p>

        馬隊后來再度現(xiàn)身,是在到達廳。

        “不要挑戰(zhàn)一個老警察的眼力?!?/p>

        “我從不挑戰(zhàn)權威,只是不得不面對生活?!膘梃〔淮蛩愀泶┚哪腥损埳?,不管他是誰,任何職務,多長工齡。

        “非得干這行?”馬隊還在嚼舌根,“你瞧瞧,都是小姑娘在鬧。你多大了?”他的確是個長輩。

        他要來扈琛的身份證,拉遠了,瞇著眼瞅,翻過來,再翻回來。

        “陰差陽錯,熟能生巧?!膘梃∮X得自己說得很老實,“不然呢?人得認命?!?/p>

        “我看沒到認命的時候吧。”身份證被摁回扈琛濕滑的手心,“我看,這不是個長久靠譜的營生?!?/p>

        “什么才靠譜?公務員、老板、教師、醫(yī)生,還是警察?”扈琛真把馬隊看作一個長輩,是長輩就得容下晚輩的幾聲辯,“只要人還愿意愛人,只要人還會愛而不得,我看這行挺牢靠。不過是成人之美,順便看看能否糊口?!币换厣厥?,他有必要試探他們有沒有交流的余地。

        馬隊一時無言。他背過手。

        “注意點兒行人?!毕褚粋€父親的叮囑,“就是人吃人,也得講體面不是?”

        扈琛笑得很燦爛,他滿口答應。

        馬隊是開著電動巡邏車離開的。輪到扈琛目送。

        津姝那時返京正趕上人潮最洶涌的時候,沒辦法,單位人力的要求遲遲沒有隨疫情發(fā)展而變動,等來的只是虛高的票價。回京后無非居家辦公,一句“隨時待命,注意防護”,便全然體現(xiàn)了單位的一絲不茍和體恤下屬。另一頭的扈琛唯有跟上,從已零感染的老家層層防護地飛回當時仍不斷冒出病例的京城。雖說打了個小小的時間差,那種普遍而切實的悲壯氛圍依然觸目可感。再縝密、鎮(zhèn)靜的新聞播報,也無從緩解病毒最初那無孔不入的恐怖形象。死神在宣判,死神在挑選。一場殘酷無情的游戲,拿人命在玩。全副武裝出現(xiàn)在機場的扈琛非常清楚,自己真正能做的只有祈禱和靜待。

        做飯,洗碗,看劇,刷刷新聞,在房間里局促地走動,點進不同的App再退出,潦草地做愛,打掃衛(wèi)生。她處理她的業(yè)務,一筆又一筆爛賬,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假裝復習,連考試日期都成了謎。那段時期他們特別勤于打理房間,這已經(jīng)跟病毒無關,就是不斷地擦拭、調(diào)整、翻新,在維護中謹小慎微地變換一些什么,像一種年深日久的癖,而且都覺得沒必要改。最長超過十天不出門,送貨上門的日用品和食物,津姝會在門外和玄關處用酒精噴霧各消毒一遍。他們不無僥幸地在捍衛(wèi)一些什么。無聊時他們聊到過感染,甚至是死亡,誰先把誰送走之類?!翱傊?,別太狼狽?!薄盀楹尾荒芮臒o聲息地離開?好比瞬間消失?!苯蜴菚r說。

        扈琛負責掃地拖地,他還擦洗了此前從未在意的窗框凹槽和空調(diào)內(nèi)機——此前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自己的家,不必太過上心。津姝主要負責清理衣物,把冬天的大衣洗曬一遍,裝進衣櫥的深處和高處。多年沒碰的衣服也給翻出來,洗凈,熨平,疊齊,收進衣柜,哪怕心里早已將之淘汰。她一遍遍地整理衣櫥里其實已經(jīng)非常規(guī)整的衣物,從款式到顏色到材質(zhì)到用途,不斷變換排列的邏輯和方法。

        “怎么老跟衣服過不去?”扈琛問。

        津姝停下,神情略顯錯愕,笑一笑,繼續(xù)。

        “就是放松?!彼f。

        扈琛后來覺得,恰恰就是這段被迫居家的日子,他們的感情邁向了終點——比變成事實提早得多,跟很多事一樣。

        那時口罩緊俏,母親不知從哪里弄來一百多個醫(yī)用口罩,非要發(fā)順豐寄來?!敖o你們小兩口的。”口罩作為出門的必需品,長到了人們臉上。扈琛一度感覺自己患上了唾液恐懼癥,那段時間他甚至不想接吻,與任何人。

        但同時,他也樂見口罩帶來的那份距離感和分寸感。它像一道戒令,迫使人們在公共場合變得文明起來,聲音弱下,間距拉開。那就挑選心愛的顏色和樣式吧,讓沉默與遮掩也變得可愛一點。對了,疫情的嚴重程度與口罩的別出心裁程度大致呈反比。愿口罩越發(fā)花里胡哨。

        第一次允許外出采購,偌大的商場超市里大家全部靜默無聲,像喪失了發(fā)音的能力。這群扈琛以往頗不待見的聒噪、魯莽的人,也跟自己一樣,戒備森嚴、面目模糊地靜靜挑選著,既貪婪又謹慎,夾雜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悲涼。

        扈琛手里抓著兩根再平常不過的大蔥,一次性手套由于手心的汗霧而變得黏滯??粗礉M泥土的蔥白,他突然想哭。

        海藻是兼職,一周四天,每天三班倒。其他時候她就耍廢。畢業(yè)論文說是已經(jīng)搞定,不知借由什么途徑。她多次提議跟扈琛一起去體驗代拍,扈琛不讓。他從來都是單槍匹馬,那些狼狽,僅自己可見就好。

        她主要是看劇,美劇英劇內(nèi)地劇港臺劇,口味紛雜,熱門就行。追星倒是挺專一,女愛豆的站子有什么活動安排需要出資出力出人,她總顯得義不容辭。她在粉絲群里結識了幾位可以傾心的同路人,偶爾私下見面,一個茹素一個無肉不歡也覺得惺惺相惜。扈琛感覺她們是在沙漠里看見海市蜃樓的綠洲的人。他唯有羨慕。

        海藻也會陪扈琛一起看早前那些文化訪談或?qū)υ捁?jié)目,又或者兩人找部都沒看過的電影,坐床上面對投影屏幕摟著看。她愿意安靜地聽扈琛像彈幕一樣隨劇情推進的評論,眼睛一閃一閃,過于明亮。她對逛街不算熱衷,美食倒是愛的,經(jīng)常在大眾點評發(fā)發(fā)評論,蹭上幾單免費試吃,跟自己錢多錢少無關。只恨北京的飲食不足觀也不夠可愛,經(jīng)常害得興致勃勃的兩人鎩羽而歸。東直門那家名聲日盛的韓國料理店,扈琛暫時不愿再去,讓它兀自人山人海吧。知足常樂,這是二十一歲的海藻的處世之道。她的要求不多也不高,無非慫恿扈琛試試弄個韓式三七分,將頭發(fā)染成接近冷萃冰咖啡的紅褐色。

        “我從來不信日久生情。人需要很多很多的驚喜,才能抵消掉生活自身的平庸無聊?!彼挠迷~總比日常生活來得激烈,但意思是這么個意思。所以,她才情愿去相信那些實則并不足信的聲光電色和人吧?根本不在可信與否,而在相信本身。

        扈琛不時會為海藻緊起一口氣,為她的三十一歲或四十一歲,哪怕簡直無緣無故,哪怕對付二十九歲的自己他已費力勞神。海藻之前玩過一年比特幣,賺了一票后趕緊撤退,放到基金里利滾利。她其實挺好的,方方面面。她不愿觸碰家里的事,扈琛只知道海藻父母每月會兵分兩路,將一筆不薄的生活費轉(zhuǎn)到其賬下。她跟他們說不想要,鄭重其事地過過嘴癮。

        扈琛跟海藻一起參加過她的飯圈友人湊的“狼人殺”局。他沒玩過,交代規(guī)則時才意識到跟多年前的“殺人游戲”很像。那還是高中時,很久遠的事了,需要用心回憶才能還原出某些局部的景觀。成天葷段子不離嘴的舍友李躍,長著一張寫意的臉,后來法學本碩博連讀,畢業(yè)后直接被深圳一家技校聘為講師,學校當人才引進,在羅湖區(qū)給配了一套房。呂波,這個從小縣城考上來的大才子,如今人在美國,疫情橫行也阻擋不了他今天定位在波特蘭,明天閃現(xiàn)西雅圖,扈琛不知現(xiàn)在他從事什么職業(yè),沒問,光看朋友圈,近來迷上了單板滑雪。沒分班前,他倆關系很鐵,一起到飯?zhí)贸燥?,在隔壁衛(wèi)生間淋浴,一起洗衣,再一同去教室自習。是分班和成績讓他們漸行漸遠。另一位班里公認的才子李林森,學了文科,跟高中的同班戀人一同考取西南某所985大學,一人是考砸了,一人是黑馬,也算緣分纏繞不清,遺憾的是后來也分了,女方劈腿,扈琛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直到日本那只網(wǎng)紅貓“貓叔”去世當天,常年隱身的李林森才在微博出現(xiàn):“直到現(xiàn)在還用著你的頭像,謝謝你曾經(jīng)陪我走過這個世界?!边@樣的男人,或許不解風情,但絕對癡情不渝,扈琛替那位女生感到惋惜。女同學倒是風情萬種地頻頻在微博、小紅書和朋友圈招搖過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羞怯寡言的女孩。因鼾聲過于嘹亮而獲享單間待遇的梁銘,將將一本過線,差強人意吧,隨后遠赴西北一所一本大學,歸來仍是胖子,在移動公司賣了一段時間的手機卡后再去讀研,學的馬哲,據(jù)說容易考些,不知順利畢業(yè)了沒。扈琛已經(jīng)不怎么刷朋友圈了??傊斈隂]考好的、考不好的,紛紛認下,畢竟二本也有不錯的學校和專業(yè),要么家底殷實,到澳門或更遠的地方混得文憑,還能跟深目高鼻的老外一見鐘情風花雪月,在歐羅巴缺失自己檔案的古老街巷譜寫嶄新的青春之歌。

        扈琛第一次勉強考上二本,絕對考砸了。第二回剛過一本線,感覺時運不濟,心儀的學校依然遙不可及。第三趟,最后一搏,還是二本。如何解釋那些年六月出現(xiàn)的狀況?——自身狀態(tài)不佳。尤其是最后一年的腹瀉干擾,腸胃蠕動的響聲能讓整個教室的考生憋笑。老師講解的思路一直跟出題者沒碰到一起,即便這所遠近聞名的重點高中當初還是父親動用關系讓他有了一張課桌,否則無法解釋那么多學霸結果同樣不盡如人意。還有不近人情的新課改,題型改來換去,讓人摸不著頭緒。

        他不愿直視那個最根本的癥結。

        “天黑請閉眼。”有人在模仿上帝發(fā)聲。

        “狼人請睜眼,請互相確認。狼人請殺人。請統(tǒng)一意見。狼人請閉眼。”

        對扈琛而言,每一個莊嚴的“請”字,都埋伏著相當劑量的戲謔。深度沉浸游戲的人不會覺察到這種趣味,神神秘秘地犯下滔天大罪。慫恿。縱容。狀似客觀。局勢如何發(fā)展,盡在掌握中。相比戲中角色,扈琛更想出任那位“法官”。

        “女巫請睜眼。昨晚他死了,你有一瓶解藥,要救嗎?你有一瓶毒藥,要用嗎?毒誰?好的,女巫請閉眼?!?/p>

        一而再再而三,晝夜輪轉(zhuǎn),黑白無常。那道聲音始終因克制而顯得公允。日復一日,村莊的人口在減少,土地重新迎來黃昏,黎明時分傳來噩耗或虛驚一場。受傷的總是人,把愉悅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是人,狼人也是人,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還是人。人愛人,人害人,人玩人,人生生不息,人殺戮不止。津姝真的走了,某一天,某一瞬,她會懷念嗎?扈琛合上眼,心揪緊了一下,長長的疼痛。

        “天亮了,競爭警徽的請舉手?!?/p>

        有人出面主持正義,或也是以假亂真。

        “昨晚你死了,請發(fā)表遺言。”

        有人遺憾出局,帶著滿腹的委屈和控訴。

        “昨晚是個平安夜?!?/p>

        平安是福。平常話最動人。尤其在平安變得如此奢侈的時局里。

        “游戲嘛,玩玩而已,講的是投入?!痹诨厝サ穆飞?,海藻看著扈琛說。

        這就是她,這也是扈琛。他討厭重在參與的感覺,他對事與愿違熟悉到簡直快沒脾氣。

        常聽別的男人講,某某女人跟了他多少年。好像女人是他們的陪侍、隨從,她們用青春和肉體,討取男人輕描淡寫的疼惜和微不足道的補償。對津姝,扈琛從來沒有這等口氣。不敢,也確實沒有。

        對于津姝的走,扈琛最難過的不是告別本身,而是五年的時光終究沒用在更為“應當”的人和事上面。他們都是。津姝是對的,在她的意義和價值上。他也錯得不很離譜,就當時的思維和能力而言。接納便是解脫。

        那之后扈琛倒是有了不大不小的煙癮。偶爾跟馬隊到航站樓外來幾根,扯扯閑話。馬隊說,可以考慮輔警或地勤看看。扈琛表示感謝,心想不可能,才要求大專學歷。馬隊快退休了,他比實際年齡看著年輕,主要是身板結實健步如飛,讓扈琛想到電視里穿州過省的鐘南山。

        一瓶毒藥,一瓶解藥。扈琛記起那個游戲。好人難免被錯殺,壞人則逍遙法外,游戲還在繼續(xù)。

        現(xiàn)在,他恐懼和厭惡什么呢?

        他一直沒跟父母提及海藻,在他們那兒,津姝還沒翻篇兒呢。得等,等他對這段感情擁有更充分的自信,等他足以承受父母中意的對象被一個看起來千瘡百孔的人選替換后那再熟悉不過的怨嘆。準無業(yè)、文身、離異家庭、混飯圈、離家出走,還有早戀、抽煙、墮胎、未來無規(guī)劃,據(jù)實以告不閃躲的海藻,親愛的海藻,在當今世俗的眼光中,到底過于勇猛精進了些。

        又或者,等到兩人無疾而終。

        扈琛最佩服海藻的一點是,她總能看起來毫無包袱地輕裝上陣。風險在這樣的人面前似乎也變得誠惶誠恐,不足為懼。她也便一路敢愛敢恨下去,把解脫當飯吃,這是她善待自我的方式。扈琛想要親近她,揣摩她,呵護她,像她一樣,將一切的幸運和不幸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盡管去愛,去遺忘,去體驗,去迎接無數(shù)先知先覺或后知后覺的此時此刻。

        廈門之行回來,扈琛選擇在大興機場重新上崗,逗留小半月后,又回到了首都機場。不僅僅是距離因素。那個簡約而別致的人臉文身,謎一樣困在扈琛的腦海里。那人的眼睛到底是想睜開,還是閉合?是好奇,還是無感?是開心,抑或失落?是要相遇,還是遠離?是,還是不是?

        他們無疑是少有的將機場作為目的地的人。

        起先他們聊那些拍到的人、想拍的人。光鮮靚麗的明星成了兩人熟悉和靠近的媒介,然后逐漸淡化為背景,不再受重用,像夜晚遠景里那些虛焦的霓虹。專注生活的人是不會注意霓虹的,那是一種人造的外在的虛榮表象,且只在夜里出現(xiàn)。

        “沒想過讀研?都說現(xiàn)在本科文憑不值錢了?!?/p>

        “就知道錢,有了錢就開心?”

        一組泛濫成災的問答,放到他們身上,又顯得別有情趣。

        “怎么才能開心?”

        “不會成天想開心還是不開心,最開心。”

        “我以為你會說,見到偶像最開心?!?/p>

        “那當然,美好的東西就是會讓人心情舒暢。你沒有喜歡的偶像?”

        扈琛想了想說:“應該說活著的沒有?!?/p>

        “誰?不在了的?!?/p>

        “魯迅。”

        一排“哈哈哈哈哈哈”不夠,海藻再發(fā)來幾個捧腹大笑的表情。

        “居然迷戀我的童年陰影。他的課文真是,哎喲饒了我吧。”

        扈琛也笑了。一個本該輕松的環(huán)節(jié)被他弄得有些嚴肅,好在歪打正著,反差出了一種滑稽感。那是他第一次覺得津姝不在身邊的時候,好放松,而且很開心。

        “你平時會不會無聊?”海藻主動問,“不能天天盯著魯迅看吧?”

        “常常啊。生活說到底是蒼白的,我是個蠻無聊的人。”

        “但我覺得你很酷。”

        扈琛從不覺得這個字跟自己有何關系,不斷重整旗鼓奔赴考場也只能說明他的保守和頑固,一種人生的拮據(jù)。他的世界窄到只剩一道光。

        海藻曾跟他形容過很多很多對亮光的感覺。因為有很多很多的燈。它們安在天花板上,安在墻壁上,甚至嵌入地面和柜子的深處。不同的顏色,不同的熱度,不同的形狀和大小,只有想不到。只是光多了,人也會感到麻木。

        “所以我現(xiàn)在偏愛深色系的衣服?!?/p>

        “聽著感覺你是在光里長大的?!?/p>

        “還真是?!?/p>

        扈琛笑。

        飛機閃跳著信標燈,一架接一架在夜空中低低掠過,起飛或抵達。地上的燈火絡繹亮起,又將逐漸熄滅,如此往復。北方的城好像不是很喜歡燈,拉拉雜雜,零零星星,每一條夜路都像險路。哪怕是京城。尤其是京城。那些北方的燈光就像一個不懂化妝的女人,蠢蠢欲動而不得要領,卻有一份大實在,又或是更大也更致命的陷阱。

        燈總與人相關,不論在天上,還是在地面。在一個人類壽命不斷增長的年代,人們反而變得前所未有地匆忙,變得更在乎速度、效率和目的。這就是現(xiàn)代人和現(xiàn)代的夜晚,所有的燈光都有各自的用途和意義,明與暗的邊界卻在消亡。

        縱然光天化日,即便夜如白晝,每個人都有一點盲。

        “是來跟您告別的。”扈琛說。

        剛才兩人各在手機掃碼下單,馬隊搶先買了單。“不能落人口舌,明白嗎?我請你是應該的。”這餐飯是扈琛早前跟馬隊約的。就在航站樓,馬隊下班后直接過來。

        “早該了,往后只會越來越嚴?!瘪R隊回,“瞧瞧現(xiàn)在這些小年輕們?!被蛟S是肌肉松弛的緣故,他的眼睛成了三眼皮。

        “人是唯一需要制定規(guī)則才能存活下去的物種。”談話節(jié)目嘉賓當年的一句話突然鉆出,暗地作為對馬隊的應答。扈琛不敢去看馬隊的眼,虛虛地笑笑。

        “你之前提到的那姑娘呢?”

        “海藻啊,說是要回去了,回她的老家。她爹逼著她繼承家里的燈業(yè)。她爸是批發(fā)燈具的,各種各樣的燈,生意做得挺大。”

        “噢。”馬隊拿食指抹了抹暗紫色的嘴角。

        “但其實我不大信。不是不信她的話,是不信她的命。她這樣的人,注定屬于北上廣深。最多加一個成都。”

        “你倆徹底嗝屁啦?”馬隊像是在笑,瞇著眼看扈琛。

        “算吧,不然呢?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可留戀的?!膘梃⒆齑矫驖?,“她還在追星,以后可能幫不上太大忙了。”

        “什么這樣那樣的人,都吃五谷雜糧,都是洗洗就睡,我看咖啡不喝也死不了。都是錢在作祟。”

        “對,也不對。這方面她沒有后顧之憂,有想法的也只能是我?!边@個話題,扈琛不認為馬隊是理想的對話者,但不妨聽一聽,主要是他想傾訴,“這也是為何我倆不合適的原因,她要追求新的刺激了,我還想著腳踏實地的事?!?/p>

        “老話講門當戶對,你們年輕人不信,老愛玩互補?!甭犞褶陕?。

        “但我很感激這些經(jīng)歷?!膘梃∫彩菍嵲拰嵳f。

        “以后怎么個說法?”

        “今年肯定行了,因為我調(diào)整了預期。不再挑名校,讓去報到就成。之前聯(lián)系了一個副教授,人家愿收我,男孩這方面有點優(yōu)勢。雖然人家是青教,但我看了一些他的文章,挺有才情的。我想助他一臂之力。復試暫時還沒消息,但就快了?!?/p>

        “要還砸了呢?”馬隊一臉壞笑。

        “呸!”扈琛笑回去,“總之,不會離開北京?!边@是他的底線,也是他的命,“北京嘛,看誰熬得起。論熬,還真沒輸過?!?/p>

        菜上齊了,就倆套餐,外加一個藜蒿炒臘肉。

        “還有不到兩年,我就能滿世界跑嘍。他娘的疫情,再給它兩年時間,還不給老子消停。”馬隊埋頭吃飯,擠出一個空當,“天天看飛機起起落落,你不知道我有多眼饞?!彼櫨o眉頭,一臉層層疊疊的認真。

        “我的話,想回趟家。去看看我爸?!?/p>

        這一餐的飯后煙兩人抽得特兇,把彼此的煙盒抽了個干干凈凈。直至無話可說,夜一樣沉默。扈琛給了馬隊一個擁抱,馬隊捏著扈琛的手臂,久久不松。道別,兩廂化入黑夜。

        離開對海藻而言,應該是個相對輕松的決定,畢竟她還有一幫趣味相投的朋友,他們共同擁戴、喜愛、滋養(yǎng)、分享、捍衛(wèi)著一個想象的實體,他們跟這個實體咫尺之遙,真實和虛擬互相修補、完善。他們需要這份想象和行動,這能讓群體中的個體既感受到抱團的溫暖和力量,也在分擔中彰顯自己的價值,以此渡過那些非常艱難、苦澀、乏味的人生關節(jié),疼痛感變輕了,無聊被瓜分了,盡情獲享暢快與喜樂。

        但,解決問題和回避問題到底是兩碼子事,總有人生的關卡是忽略不掉的,得蹚過去,一個人。他們還年輕,他們無所畏懼得理直氣壯。

        告別之際,扈琛才意識到自己的內(nèi)心非常充實。她讓他的生活乃至性格都變得斑斕,現(xiàn)在的他和她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坦然的期待。一想到海藻,扈琛甚至有些感激。這跟津姝完全不同,盡管他對津姝同樣心存感謝。

        海藻不讓刪聯(lián)系方式,扈琛滿心歡喜地應下。

        “發(fā)現(xiàn)沒,你是一個只會說yes的人?!?/p>

        停頓良久。

        “不然呢?”他意識到,這其實也是一個肯定句。

        又得重新給自己選擇一個住址了。他相中了一個聽得見鳥叫的地方。

        主要是書,積壓已久的書,它們跟著他在北京奔波遷徙,一并變得滄桑和陳舊,又始終斂著一股勁兒,等候再度被派上用場。手機的鈴聲是在搬家路上響起的,一個來自北京的未知的固定電話號碼。是時候了。

        扈琛閉上眼,滑向接聽鍵,搶先說:“您好,我是扈琛。”

        貨車師傅頻頻向副駕張望。小伙三十歲上下,不貼肉的臉蛋雜糅了成熟與青澀,他始終閉目,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今晚過后,師傅最多能記得今早拉過一個“讀書人”,幾大箱死沉死沉的書倒不多見,八成是個書呆子。再過幾天,就什么也想不起了。北京需要跑的單子,需要在北京跑來跑去的、千奇百怪或千篇一律的人與物,實在太多太多。

        臃腫的小貨車,箭一樣往東五環(huán)外飛去。

        責任編輯?韓新枝?張爍

        【作者簡介】梁豪,1992年生,北師大文學碩士。著有小說集《鴨子飛了》《人間》。小說見《人民文學》《當代》《十月》《上海文學》等雜志,有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書刊選載。曾獲華語青年作家獎中篇小說獎等。

        猜你喜歡
        馬隊海藻
        海藻保鮮膜:來自海洋的天然“塑料”
        軍事文摘(2023年18期)2023-10-31 08:10:50
        大型海藻中環(huán)二肽類抑藻活性化合物的分離純化
        海洋通報(2022年6期)2023-01-07 02:49:22
        查爾斯國王要賣12匹女王賽馬
        海藻球
        丟失的鞋子
        海藻與巖石之間
        免費運貨的馬隊
        領導文萃(2018年10期)2018-05-28 05:30:08
        免費運貨的馬隊
        商界(2018年2期)2018-02-08 21:09:06
        歐盟:海藻酸、海藻酸鹽作為食品添加劑無安全風險
        免費運貨的馬隊
        久久迷青品着产亚洲av网站| 人妻暴雨中被强制侵犯在线| 精品久久久久久国产| 美女窝人体色www网站| 射进去av一区二区三区| 小雪好紧好滑好湿好爽视频| 久久综合精品国产二区无码| 婷婷亚洲国产成人精品性色 | 成年女人毛片免费视频|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观看 | 欧洲美熟女乱又伦av影片| 人人妻人人澡人人爽久久av| 97精品国产91久久久久久久 | 草草浮力影院| 色丁香久久| 男女男生精精品视频网站| 色综合久久中文综合网亚洲| 日韩激情无码免费毛片| 国产va免费精品高清在线观看|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蜜桃| 手机在线看片| 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二三区 | 亚洲ⅤA中文字幕无码| 国产精品美女一区二区av| 人人妻人人做人人爽| 亚洲乱码日产精品bd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精品| 毛茸茸的女性外淫小视频| 亚洲av无码国产综合专区| 无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 | 超碰97人人射妻| 女人被做到高潮免费视频| 日韩av在线不卡观看| 人妻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中文字幕无码爆乳| www.久久av.com| 女人18毛片aa毛片免费| 国产成人亚洲精品无码av大片| 内射爽无广熟女亚洲| 日日噜噜夜夜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