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寅

【摘要】 花木蘭不僅是中國古代傳說中最具傳奇色彩的女性之一，也是美國迪士尼系列電影Mulan中的主人公。本文以比較文學變異學為視角，從形象與文化兩方面探討了美國電影中花木蘭形象的特殊一面，分析了花木蘭形象以及中國文化元素發(fā)生變異的原因：導致花木蘭在兩國文化中呈現(xiàn)出差異性的是文化過濾的結(jié)果，也就是文化傳播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吸收的結(jié)果。

【關(guān)鍵詞】 變異學；美國電影；花木蘭；文化過濾；中國文化

【中圖分類號】G11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3-009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30

一、引言

花木蘭是中國古代傳說中最具傳奇色彩的女性之一，這一形象最早出自中國南北朝詩歌《木蘭辭》，記錄了花木蘭替父從軍征戰(zhàn)沙場的英雄傳奇故事。從此，“木蘭”形象深入人心，時至今日早已發(fā)展成為一個鮮明的中國文化符號，不僅在中國家喻戶曉，而且還名揚海外，為世界各國人民所喜愛。

在“木蘭”形象海外傳播的過程中，起到重要的作用的當屬美國迪士尼公司拍的同名系列電影Mulan。1998年，動畫版電影Mulan上映后好評不斷，不僅拿下了當年美國的票房冠軍，而且迅速在世界各地公映，收獲了大量國際“粉絲”，推動“花木蘭”形象深入各國民心。2020年，又推出了真人版電影Mulan。真人版電影為了更好地呈現(xiàn)花木蘭的傳奇故事，不僅所有主演均為華人演員，而且對花木蘭的故事進行了深入研究與改編，引得萬眾期待。然而，該影片的改編并沒有迎來所期待的好評，而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引起了廣泛的討論，產(chǎn)生了兩極化的評價，很多觀眾認為制作方對“花木蘭”的故事存在著審美和認知上的誤差。這種改編所帶來的審美和認知上的誤差，從本質(zhì)上來講，可以理解為花木蘭形象和中國文化的他國化。

二、變異表現(xiàn)

（一） 形象變異

人物塑造是一部電影的靈魂。美國電影Mulan對花木蘭傳說的改編，主要精力都花在了花木蘭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Mulan對花木蘭形象變異，主要體現(xiàn)在花木蘭人物身份和感情觀的變異兩個層面。

1.從平民到公主：花木蘭人物身份的變異

眾所周知，花木蘭出身于南北朝戰(zhàn)亂時期一個貧苦的農(nóng)家，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少女。從傳統(tǒng)意義上來說，花木蘭是封建男權(quán)社會文化中的特殊存在。之所以說特殊，是因為她“是一位承襲自己父親士兵身份，偽裝成男性代父從軍的忠孝的女性”[1]。從《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等為數(shù)不多描寫花木蘭生活的詩詞中，可以判斷出她當時應該是過著粗衣糲食的生活。而在美國電影當中，花木蘭卻被歸類于迪士尼公主。這可以說是花木蘭在傳播過程中遇到的第一個身份差異。影片內(nèi)容“宣揚著女性權(quán)益， 對于常見的男性英雄主義來說更容易受到多個年齡階段群體的喜愛”[2]。在中國人幾千年的傳統(tǒng)思想里，出身平凡的花木蘭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被稱為“公主”，我們更傾向于稱呼她為“巾幗英雄”。

在美國電影中，雖然花木蘭沒有皇室血統(tǒng)，也沒有嫁給王子，但是迪士尼認為她的獨特魅力足以擔得起“中國公主”的稱號。因為勇敢、獨立、睿智、真實、善良這些才是迪士尼衡量公主的標準。正如花木蘭在電影里說過的一句臺詞：“If you wear a dress and have an animal sidekick， you are a princess.”花木蘭是迪士尼公主里的勇氣和智慧擔當，與其他公主相比，她倒是更像一個有著無畏的膽量和敢于直面戰(zhàn)爭的血氣方剛的男性。迪士尼塑造的花木蘭有意淡化花木蘭作為巾幗英雄的忠孝節(jié)義，而是借助花木蘭的東方面孔和東方文化外殼凸顯“女權(quán)主義”價值觀。[3]

2.從媒妁之言到自由戀愛：感情觀的變異

在《木蘭辭》里并沒有太多對花木蘭女性身份方面的描述，但在古代封建中國，像花木蘭這樣未出閣的少女的感情由不得自己做主，都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花木蘭是個思想超前的女子，她也不一定能夠打破時代的桎梏。但是在美國電影中，花木蘭在奉皇命護送三位公主前去和親的途中，得知三位公主心中的不甘之后，不僅鼓勵她們和自己喜歡的士兵在一起，還打算幫助公主們出逃。中國古代地位階級嚴明，公主并不可能和士兵在一起，也沒有士兵敢和公主在一起。而且和親是皇帝的命令，放走公主等于違背皇命，在那個皇權(quán)至上的年代，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另外，花木蘭身手不凡， 忠孝兩全， 但愛情在她心中占有絕對的地位[4]，美國電影中還專門安排了花木蘭的愛情線。影片中的花木蘭與李翔自由戀愛并喜結(jié)連理，這一點在中國傳統(tǒng)里也是不能被認可的。電影里安排這一情節(jié)就讓花木蘭這個角色表現(xiàn)出了西方思想里的自由，少了中國封建思想里的服從。

（二） 文化的變異

1.木須龍的守護：龍文化的變異

在動畫版電影里，花木蘭身邊有一個最重要的配角——“木須龍”，它是花家的祖先派來守護花木蘭的，木須龍在電影里的形象是一只非常瘦小的龍，看起來更像一只蟋蟀?；业淖嫦茸屇卷汖埵刈o花木蘭，如果成功了它就可以成為花家的守護神。龍在西方文化中是一種邪惡和恐懼的象征，但因為花木蘭是中國故事，所以即使迪士尼采用了中國審美，但他們也并沒有把龍刻畫成中國傳統(tǒng)意識中的龍，而是在龍身上添加了諸多西方觀念。比如，木須龍剛出場不久就利用一把篝火把自己映在墻上的影子偽裝成西方文化里長有雙翅并會噴火的惡龍來嚇唬花木蘭。迪士尼公司塑造的龍的形象雖然不那么莊嚴、肅穆， 充滿了喜劇色彩， 但仍然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龍作為神圣的、有正面意義的圖騰”的思想， 而非西方文化中所普遍認為的邪惡象征。[5]要知道在中國文化里，龍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神的形象，不會如此接地氣。木須龍的形象其實是花木蘭的一個折射，他們就像一面鏡子照著的兩面，花木蘭作為女性，尤其是中國古代女性，其實是相對瘦小的，也并沒有很強的戰(zhàn)斗力，她在戰(zhàn)場上更多的時候都是靠智慧取勝。木須龍也很瘦小，它更多的時候也是靠小聰明來度過危機。并且他們在思想上也高度一致，花木蘭在被發(fā)現(xiàn)是女性而被軍隊拋棄后說：“Maybe I didn't go for my father. Maybe what I really wanted was to prove I could do things right， so when I looked in the mirror， I`d see someone worthwhile. But I was wrong， I see nothing.”木須龍在那個時候也向花木蘭吐露了自己的心聲：“Your ancestors never sent me. They don`t even like me. I mean， you risked your life to help people you love. I risked your life to help myself. ” 同時他們在性格上又相當互補，花木蘭并不自信，老是擔心自己會做不好導致給家里人丟臉，然而小小的木須龍卻是異常的自信，并不斷鼓勵花木蘭勇敢去做，他們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交織在一起才會形成一種更飽滿的人格。

2.鳳凰和女巫的交織：中國傳統(tǒng)女性文化的變異

在真人版電影里，木須龍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更具有女性象征意義的鳳凰。用飛翔的鳳凰隱喻女性意識的自我覺醒與實現(xiàn)。[6]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鳳為雄性，凰為雌性，早期的鳳凰并沒有性別的區(qū)分，后來慢慢成為女性的代名詞。在中國封建統(tǒng)治的歷史里，鳳凰是具有極高地位的女性的象征。電影里改用鳳凰元素也是在指花木蘭是具有神力的鳳凰后代。而且真人電影里還出現(xiàn)了一個女巫的角色，她與花木蘭也是截然不同的，不同于木蘭的女兒身被壓制于男裝之下，女巫的陽剛、兇狠的一面被困在女性身體之中。[7]初期的花木蘭并沒有太強的能力，而女巫生來就有超強的法術(shù)，所以人們恐懼她，她也只能為敵軍的可汗效力。在與花木蘭的多次戰(zhàn)斗中，她慢慢發(fā)現(xiàn)花木蘭身上的勇氣與忠誠，這也讓女巫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從而答應幫助花木蘭解救皇帝。女巫的強大讓人們對她充滿恐懼，唯一愿意利用她的單于也當著她的面說她不過是一條狗，但是花木蘭卻把女巫當成一個和自己一樣的真正的戰(zhàn)士，這可能也是女巫最后寧愿豁出性命也要替木蘭擋下一箭的原因。這個角色的存在就像花木蘭的引路人，她是一個幫助花木蘭實現(xiàn)自我覺醒的人。但其本質(zhì)并沒有逃離傳統(tǒng)童話中女巫的單薄形象，她被可汗蠱惑后一直堅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從未站在所謂正義的一方，只是最后站在了花木蘭個人身邊而已。[8]

三、變異原因

中國傳統(tǒng)故事里的花木蘭形象來自對《木蘭辭》的創(chuàng)造再加工，《木蘭辭》中對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描寫著重突出了她英勇、忠誠的形象，詩歌開頭和結(jié)尾部分對她女性形象的描寫也突出了那個封建年代女性該有的溫婉?；咎m身上可以體現(xiàn)出濃重的儒家思想，講究“仁義禮智信”。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出征，既體現(xiàn)出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觀（孝道和忠誠），又表現(xiàn)出木蘭“巾幗不讓須眉”的女性英雄氣概，這也是她尋求自我價值、進行主體重塑的冒險和時機。[9]花木蘭幾乎被賦予了所有優(yōu)秀的品格，讓她成為一個具有獨特中國美的女子。

而美國電影中塑造的花木蘭卻讓我們熟悉又陌生。雖然她還是典型的東方長相，但Mulan卻比花木蘭多了一些東西，對家國的情懷被弱化，木蘭自我身份確立的過程成為影片的重要情節(jié)。[10]為了迎合美國本土受眾，對中國文化符號的隨意拼接也流露出了東方主義傾向，似是而非的文化嫁接導致了《花木蘭》在中國市場的尷尬境遇。[11]

而產(chǎn)生這些變化的原因究其根本就是文化過濾的結(jié)果，是迪士尼在接受中國傳統(tǒng)故事里的花木蘭的同時創(chuàng)造性地給花木蘭加了一些思想，讓她成為國外的Mulan。產(chǎn)生文化過濾的深層原因乃是各自文化模子的不同。葉維廉教授在《東西比較文學中“模子”的運用》中指出了東西方由于其文明肇始之初確立的根本價值原則的分歧而導致各自有著不同的文化模子， 包括不同的“觀念的模子” “美感經(jīng)驗形態(tài)”和“語言模式”等。[12]正如之前所說，這些模子相同的部分就是我們共同承認花木蘭是個具有優(yōu)良品質(zhì)的女性，不同的部分則是中西方文化的獨特之處導致的差異。

在中國人的思想里，我們認為花木蘭高尚偉大，認為她“忠孝”兩全，畢竟花木蘭成長的年代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年代，而儒家思想現(xiàn)在依舊影響著中國人，所以我們對花木蘭的思想能理解得更透徹。但是對外國人來說，他們其實并不太能理解“忠孝”的定義，所以迪士尼在引進時根據(jù)外國的文化對花木蘭進行了改造，承載著女性自我意識的動畫木蘭體現(xiàn)了美國動畫電影中女性形象塑造的發(fā)展與變化。[13]電影里很多場景凸顯了外國文化里的個人主義，比如花木蘭射箭擊落了山頂?shù)姆e雪壓倒了單于，又比如皇帝遇難時花木蘭帶著士兵去營救皇帝，在迪士尼電影里，他們認為木蘭既然是主角，就要給她加一些極富英雄色彩的戲份來襯托主角身份。包括在電影里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Mulan去戰(zhàn)場并不單純只是因為對父親的孝心，更多的其實是要實現(xiàn)她自己的人生價值。這樣的Mulan既不受傳統(tǒng)禮制的約束，又實現(xiàn)了自我價值，與中國文化里女子本該柔弱溫婉的形象大相徑庭。

值得一提的是變異學并不單純強調(diào)差別，也不支持把隨意兩種東西放在一起進行一通比較。比較兩種文化里的花木蘭其實就是在強調(diào)異質(zhì)性與可比性，我們提出異質(zhì)性是因為我們接受并尊重兩國不同的文化背景導致的差異，我們提出可比性是因為我們希望在比較中可以發(fā)掘自己國家文化的底色并堅持自己的文化自信。在可比的基礎(chǔ)上進行補充，也就是在尋求“同中之異”。中西方文化中花木蘭的“同”就是她被各自文化賦予了很多美好的品質(zhì)，她一直在困難的環(huán)境中追求獨立與平等，在承認這個共同基礎(chǔ)上，形象和文化才有了可比性。中國的花木蘭即使再勇敢與獨特，她也跳不出封建時代的桎梏；美國的花木蘭卻因為個人英雄主義的影響，成了獨樹一幟的女英雄。

迪士尼電影重新定義了花木蘭的價值觀，為她注入了新的內(nèi)涵，通過將西方文化融入中國文化的方式，重新塑造了一個具有東方外貌但卻具有西方思想的角色。這樣兩種不同的文化碰撞到一起產(chǎn)生的結(jié)果，可以說明即使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也是可以相互交流并融合的?！盎咎m”系列影片是美國迪士尼公司將東方故事與西方文化相結(jié)合的作品，在引入東方故事的過程中植入美國的主流文化價值觀念無疑是一個討巧之舉，異域故事與本土文化的融合也為中國動畫電影的發(fā)展提供了有益的經(jīng)驗。[14]只要在尊重雙方文化的基礎(chǔ)上進行創(chuàng)造，這對中國文化來說也是個走出國門的絕佳機會。

四、結(jié)論

電影Mulan確實是近些年為數(shù)不多的中國故事走向世界的產(chǎn)物，雖然電影上映后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的是這部電影確實為中國文化的傳播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尤其是2020年真人版電影上映之后，國內(nèi)的影評也是兩極分化很嚴重，很多人覺得電影不尊重史實，除了演員和場景，其他的都是西方電影的套路；也有很多人覺得電影很好，因為它的制作很精良。其實，我們不必要去強求這部電影做到尊重史實，要它完全符合中國思維，畢竟有一些歷史情節(jié)在中國也是充滿爭議的。進行對比并不是為了否定迪士尼電影，相反我們必須承認的是中西方文明確實存在很大的差異，在文化輸出的過程中勢必會造成一些改變。而這個現(xiàn)象也告訴我們要堅持我們獨有的價值觀，發(fā)揮好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勢，實現(xiàn)“國際化”與“本土化”的雙重編碼，增強當代中國的文化影響力。[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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