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松 夏登山
[摘 要] 自1858年《墨子》首次介紹到西方后,歷經百年跨語際翻譯出版,躋身于《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代表系列叢書》《企鵝經典》《牛津世界經典》等西方權威經典叢書之列?!赌印吩谖鞣降慕浀浠x不開西方出版機構的大力推介。非營利性大學出版社主要面向專業(yè)讀者和研究人員,強調譯本的學術性和權威性,使得《墨子》更容易進入教育場域,獲得主流意識形態(tài)認可,成為學院化經典。商業(yè)出版機構則在圖書設計、營銷推廣等市場化運作方面更具優(yōu)勢,而且十分看重譯本的可讀性,因而極大提升了《墨子》在普通讀者群體中的影響力,使其經典地位得以賡續(xù)??疾臁赌印酚⒆g出版史,重點分析西方商業(yè)出版社市場化運作和大學出版社學術性出版在其經典建構過程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對當下中國文化國際傳播中堅力量的出版界提升出版內容吸引力、國際競爭力、傳播影響力具有啟示意義。
[關鍵詞] 《墨子》 翻譯 出版 國際傳播
[中圖分類號] G2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3) 02-0097-08
Translation Publishing and Classical Construction: The Enlightenment of Translation, Publication of Mozi in the West
Liu Song Xia Dengshan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Hu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Changsha,410205)(School of English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100089)
[Abstract] The canonization of Mozi in the west could not have been achieved without the strong promotion of Western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Non-profit university presses, which primarily target professional readers and researchers, place emphasis on the academic and authoritative aspects of translations, making it easier to be accepted in the educational field, gain recognition in mainstream ideology, and become institutionalized classics. On the other hand, commercial publishing institutions excel in market-oriented book design and marketing, focusing on the readability of translations, greatly enhancing their influence among general readers, and ensuring their continued status as classics. 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history of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Mozi and highlights the important role played by market-oriented commercial publishing and academic publishing by university presses in its canonization process. These insights are enlightening for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a cornerstone of Chinas cultural internationalization, to enhance the attractiveness,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and dissemination influence of publications.
[Key words] Mozi Translation Publication International dissemination
近幾年新冠疫情暴發(fā),全球經濟增長乏力,越來越多外國人士開始質疑西方發(fā)展模式、道路和制度,于是將目光轉向經濟社會發(fā)展穩(wěn)定的中國,聚焦中國方案,聆聽中國聲音,感受中國作為。今日之中國正走向世界舞臺中央,處于百年前梁啟超所展望的“世界之中國”階段。國際社會不僅對中國經濟增長模式感興趣,同時也密切關注支撐中國經濟發(fā)展背后的“中國經驗”和“中國智慧”?!爸袊涷灐焙汀爸袊腔邸焙艽笠徊糠衷杏谠催h流長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之中。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堅守中華文化立場,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xiàn)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并將“國家文化軟實力顯著增強,中華文化影響更加廣泛深入”作為2035年基本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重要指標。
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以及黨中央提出的奮斗目標為中國文化翻譯出版提供了重要契機。中國文化翻譯出版和國際傳播是彰顯我國文化自信、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好聲音、提升文化軟實力的重要載體,對加深世界對中國的理解、提升中國國家形象具有深刻意義,不僅契合當今世界主題,也是我國當代對外溝通交往的現(xiàn)實需要[1]。立足于新時期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時代語境和歷史使命,將《墨子》英譯出版及其經典化作為中國文化翻譯出版的成功個案,可以為新時期中國文化國際傳播過程中學界普遍關心的翻譯、出版和傳播等重要議題提供合理性建議。
1 《墨子》百年英譯出版發(fā)行
《墨子》是先秦時期墨家學派的代表作,蘊含了豐富的哲學、自然科學和軍事知識,被譽為“先秦時期百科全書式的著作”[2]。《墨子》在歐美的最早譯介可追溯到1861年英國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在香港出版的《中國經典》中的《兼愛》譯文[3]。以理雅各為首的傳教士以傳教為旨歸,有選擇性翻譯了《墨子》中契合基督教教義的《兼愛》《節(jié)葬》等篇章,其譯文多穿插在其他著作中,作為副產品而非以單行本出版,再加上這些譯作都是在僑居地(中國香港或中國內地)出版,其出版影響囿于在華傳教士和漢學家的小圈子,并未在歐美產生大規(guī)模的傳播效應。西方真正意義上第一個《墨子》英譯本是1929年旅美留學生梅貽寶在倫敦出版的《墨子倫理學和政治論著》。該譯本得到了出版商普氏書店(Probsthain)的高度贊揚,未改動一字一句,全照原稿刊印,問世后在歐美漢學界引起了轟動,“這部優(yōu)秀譯作使我們第一次認識到戰(zhàn)國時期與儒家旗鼓相當?shù)膫ゴ笳軐W家墨子的思想,對那些想要了解中國哲學史和思想史的讀者大有裨益”[4]。該譯本分別于1933年和1960年被林語堂在美國暢銷數(shù)年之久的《中國和印度的智慧》一書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作品代表集》(The UNESCO Collection of Representative Works)收錄,這是中國本土譯者促成《墨子》在西方經典化的有益嘗試。1958年,美國頒布《國防教育法》,將漢語教育作為維護美國利益的發(fā)展戰(zhàn)略,并委托美國漢學重鎮(zhèn)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開發(fā)中國文史哲領域教材。1963年美國漢學家華茲生(Burton Watson)《墨子菁華》譯本付梓,作為美國高等院校教材使用?!赌印愤M入美國高等教育課堂受到教育部門認可,這是《墨子》再經典化的重要表征,因為教育部門是經典的堅定捍衛(wèi)者和看護人。華茲生因采用普通讀者更容易理解的現(xiàn)代簡明英語和口語化詞匯的翻譯理念還得到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青睞,成為繼梅貽寶后第二本被納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作品代表集》的譯本,《墨子》經聯(lián)合國的推介進一步走向全球。
盡管20世紀《墨子》在歐美已經有了經典化跡象,但以往譯者都直接略過了《墨子》中艱深晦澀,卻被譽為世界三大邏輯學的《墨經》,以及被英國著名科技史專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稱作“不亞于整個古希臘”的墨家科學軍事技術《備守》等篇章[5],使得歐美讀者始終難窺《墨子》全貌。21世紀以來,《墨子》在西方跨越了全譯、重譯兩個時代,催生了多部翻譯經典。2010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和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聯(lián)合推出的澳大利亞漢學家艾喬恩(Ian Johnston)歷時15年之久翻譯的西方首部《墨子》全譯本則彌補了這一缺憾。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專家評審委員會盛贊艾譯,認為其“界定了當代中國古典翻譯的標準”。2013年,企鵝出版社推出《企鵝經典》版艾喬恩《墨子》重譯本。作為世界出版領域領頭羊,《企鵝經典》是歐美最具影響力和最權威的圖書品牌,“在講英語的國家中大大小小的書店里,街邊的書攤上,或是火車站、飛機場的書亭里你都會看到企鵝出版社的書”[6]?!镀簌Z經典》譯本的付梓使《墨子》開始從學術殿堂走進大眾視野,這是其經典化的又一重要表征。同年,加州大學中國研究中心還推出了美國漢學家諾布洛克(Knoblock)和王安國(Jeffrey Riegel)合譯本《墨子倫理學和政治學論著》。2020年,方克濤(Chris Fraser)在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墨子菁華:倫理、政治和論辯》則是目前西方最新譯本。
2 《墨子》在西方經典化途徑
縱觀《墨子》百年英譯出版發(fā)行史可以發(fā)現(xiàn),《墨子》在西方從最早的翻譯副產品到躋身于世界經典叢書之列,再到入選教科書,離不開中外譯者的共同努力,當然也離不開出版機構的大力推介,分析其經典化途徑,對當下中國文化翻譯出版和國際傳播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2.1 從民間出版進入官方推介
早期《墨子》翻譯出版主要是譯者出于興趣愛好的自發(fā)性活動,缺少系統(tǒng)性和組織性。民間譯介缺乏足夠多的經費支持,再加上其營銷推廣多由出版機構負責,受成本所限,譯本的生命周期往往較短,傳播范圍和接受效果大打折扣。政府機構、非政府組織等機構贊助的翻譯出版活動則在經費統(tǒng)籌、項目運營和營銷推廣方面則更具優(yōu)勢,尤其是一旦譯本為主流意識形態(tài)認可,其經典地位將得到確定并得以賡續(xù)。
《墨子》首次從民間譯介進入西方官方推介的標志是1960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作品代表集》(以下簡稱《代表集》)收錄梅貽寶《墨子》譯本。1963年,華茲生譯本再次入選《代表集》?!洞砑肥锹?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1948年發(fā)起2005年結束的重大翻譯項目,旨在將各國最優(yōu)秀著作翻譯成英語和法語等國際化語言,以增進全球人民相互理解,消弭誤解偏見,促進文明互鑒。截至2005年,《代表集》從全球66種不同語言中翻譯了1068部作品。其中,中國作品61部(中譯英30部,中譯法23部,中譯德、中譯西、中譯荷合計8部)。作為聯(lián)合國面向全球推出的一項重大文化推廣工程,《代表集》力圖“透過翻譯使這些詩人和作家的作品能夠覆蓋全世界最廣泛的受眾”[7],其譯本定價不超過10美元,卻包裝精美,譯文質量上乘,非常注重譯文的可讀性,其對《墨子》的推介使得墨子這位古老的中國哲學家在異域獲得了第二次生命,讓全球各地的讀者都可以領略中國古代哲學之奧。
2.2 市場化與學術性出版合力
《墨子》經典化過程中出版機構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2005年湖南省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大中華文庫》版《墨子》譯本作為世界首個全譯本卻并未引起西方學者的注意,西方學界都將艾喬恩2010年譯本稱作世界首個英譯全譯本,完全忽略了中國學者的全譯之功。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主要原因是該譯本主要在國內發(fā)行,在海外推廣乏力。一般而言,國外出版機構直接面向傳播對象生產傳播內容,長期深耕西方閱讀市場。較之國內出版機構,深諳西方讀者接受心理和接受訴求,掌握更強信息生產能力和文化建構能力,傳播內容也更契合海外受眾期待視野[8]。近來已有一些學者探討了出版機構在經典化進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例如,趙毅衡發(fā)現(xiàn)瓊瑤和三毛作品經典化背后有一個共同的推動力量,即瓊瑤創(chuàng)辦的《皇冠》雜志與皇冠出版社對二人不遺余力地包裝與宣傳[9]。廖七一在談到胡適詩歌經典化時指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新青年》雜志的大力推薦和有效傳播[10]。
《墨子》在西方經典化離不開非營利性學術出版機構和商業(yè)出版社的大力推動。非營利性學術出版機構則以西方大學出版社為主,如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和英國牛津大學出版社。西方大學出版社一般不以營利為目的,非常注重譯本的權威性和學術性。譯本出版前一般要經過多名同行專家的嚴格審核,多用于教材或者研究使用。艾喬恩《墨子》英譯本是西方首個全譯本,從1990年開始翻譯,2005年才完成,耗時15年之久,后來又經過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長達5年的嚴格評審、修訂和校對后才得以付梓。該譯本學術氣息濃厚,僅注釋就多達2391條,約占全書1/4篇幅,為西方讀者了解墨家哲學及其背后的中國文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線索。
商業(yè)出版社主要有企鵝出版社和普氏書店,其主要面向普通讀者,封面裝幀十分考究,往往聘請權威漢學家或海外華人譯者翻譯或撰寫導讀,譯文可讀性很強。此外,這類出版機構非常注重對譯本的營銷。在譯本正式出版前就會在歐美各大主流報刊、媒體和網絡平臺刊登廣告,同時將樣書寄送給歐美各大漢學機構和漢學雜志,邀請知名漢學家撰寫書評。以梅貽寶譯本出版商普氏書店為例,該店是1903年猶太人創(chuàng)辦的一家以專門經營和出版中國和非洲書籍的小眾書店,位于大英博物館對面一隅,店堂窄小,四壁皆書,店中沒有柜臺,甚至連營業(yè)的桌子也被書籍占滿。這家不起眼的小書店如今是倫敦現(xiàn)存唯一一家擁有百年歷史的東方老書店。普氏書店在西方推廣和營銷中國圖書上積累了非常豐富的經驗,西方最具盛名的《通報》(ToungPao)、《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教務雜志》(The Chinese Recorder)等漢學報刊都能看到普氏刊登的廣告。因此,胡適的博士論文《先秦名學史》,甚至連孫中山為了在海外籌款募捐,將其宣傳辛亥革命的綱領性文件《三民主義》英譯本亦交由該書店出版發(fā)行,足見當時它在歐美的影響力。正是借助普氏在西方的影響力,梅貽寶譯本出版后很快就引起西方漢學界的廣泛關注,大大提升了墨子在西方哲學話語場的在場性。美國傳教士夔德義(Cady Lyman)盛贊梅譯“幾個世紀以來西方一直缺乏令人滿意的《墨子》譯本,相較于墨家,儒釋道在更為人所知,梅貽寶譯本適時出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墨家在西方無人問津的局面”[11]。正是由于商業(yè)出版社和非營利性大學出版商的合力,《墨子》譯本不僅受到歐美專業(yè)讀者的青睞,同時也贏得了普通讀者的認可。
2.3 從漢學研究邁向教育場域
一部作品經典化最重要的表征是得到教育部門的認可??v觀古今中外,經典作品的傳承賡續(xù)都是通過教育體制確立。荷蘭學者佛克馬(Douwe Fokkema)認為“經典就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價值,用于教育”[12]。美國學者杰洛瑞(John Guillory)進一步指出,學校通過掌控受教育的權利和獲取讀寫實踐的機會,主要通過課程設置、知識傳授、學位授予等方式進一步強化作品的“語言資本”(language capital)和“象征資本”(symbolic capital),最終促成經典的神圣化[13]。19世紀末20世紀初上半葉這一時期,從事《墨子》翻譯和研究工作的主要是在華傳教士、漢學家和海外留學生,他們對推動《墨子》在西方的傳播和接受居功至偉,不過,其譯作影響力囿于狹小的漢學界圈子。盡管不少譯者后來被紛紛聘為歐美高校漢學教授,但漢學在當時西方教育體制中處于邊緣地位,教育經費不足,招收學生也極少,因而這一時期《墨子》譯者和研究者主要是個人學術研究,他們并沒有將《墨子》帶到廣闊的教育場域。自20世紀下半葉以來,西方墨學研究隊伍呈現(xiàn)多元化和專業(yè)化等特征,涌現(xiàn)出華茲生、艾喬恩等一大批專門從事墨學研究的譯者。這些譯者不僅是首屈一指的漢學家,而且多年來在歐美高等院校任教,從事研究之余也教授《墨子》,培養(yǎng)后學。正是他們多年的辛勤耕耘,使得《墨子》從狹小的漢學圈子走進歐美大學課堂,墨學研究開始成為歐美中國哲學研究方向碩博士的重要選題來源。比利時魯汶大學漢學系甚至還成立了墨學研究博士點,每年招收從事墨學研究的博士生。目前華茲生譯本和艾喬恩譯本已經入選歐美哲學史和歐美哲學選集作為高等院校教材使用。《墨子》進入西方教育場域,這說明西方對《墨子》的經典認同感越來越強,《墨子》學院化經典地位逐步被確立起來。
3 《墨子》在西方經典化對中國文化海外出版和國際傳播的啟示
經過長達一個多世紀的跨語際翻譯出版之旅,《墨子》在西方完成了經典建構,躋身于翻譯經典和學院化經典之列。這一過程充滿著延宕、起伏、碰撞與妥協(xié),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中國典籍乃至中國文化在西方文化語境中的生存境遇和話語變遷,因而對中國文化翻譯出版和國際傳播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3.1 加大主動翻譯出版力度,提升對外傳播話語權
《墨子》在西方英譯出版按照路徑主要可分為借船出海和主動譯出兩類。借船出海是指由國外譯者、國外政府或非政府機構組織(基金會、學術團體、出版機構等)發(fā)起的翻譯活動;主動譯出則是由中國譯者(含海外華裔)、中國境內政府或非政府機構組織(基金會、學術團體、出版機構等)主動發(fā)起的翻譯活動。在《墨子》的16個英譯本中,屬于主動譯本的只有7個,占譯本總數(shù)不到一半,而由中國境內出版的譯本則更少,僅有3部。
事實上,不僅是《墨子》,長期以來中國文化國際傳播都依賴于借船出海,主動譯出只占少部分。在翻譯選材方面,西方譯者更傾向于選擇符合西方價值觀的內容,有些甚至熱衷于選擇那些在中國被列為禁書或不符合中國社會現(xiàn)實的反動作品,給我國在國際上制造了很多負面影響。譬如,傳教士雖最早將中國古代哲學經典介紹到西方,但他們在翻譯時往往將中國哲學話語用基督教教義加以解釋,而且他們發(fā)明的這一套話語體系被沿用至今,致使中國哲學長期在世界哲學話語場失語,黑格爾等一些西方哲學家甚至作出了中國沒有哲學的謬論。嚴重依靠外國人向世界介紹中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西強中弱的國際輿論格局,導致“西方主要媒體左右著世界輿論,我們往往有理說不出,或者說了傳不開”[14]。近年來,盡管我國綜合國力已有大幅提升,但是文化軟實力和國際話語權與我國國際地位和綜合國力極不相配。我們亟須加大中國文化主動譯出的投入力度,逐漸形成以我為主、兼容并蓄的翻譯出版格局,提升我國對外傳播議程設置能力。在中國文化國際傳播過程中,我們雖然不能左右國際社會對我國某一事件或人物的看法和評價,但是可以通過內容篩選和議題設置來引導國際輿論關注的重點和對象。因此,我們必須牢牢掌握中國文化翻譯出版的主動權、話語權和闡釋權,在講什么、不講什么、怎么講、對誰講等問題上把握明確的政治定位和價值取向,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xiàn)一個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
3.2 加快精品圖書品牌建設,提升國際出版競爭力
西方出版的主要《墨子》英譯本都是以西方出版機構叢書名義推出,如《普氏東方叢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各國代表系列叢書》《亞洲經典譯叢》《企鵝經典》《加州大學中國研究專題系列叢書》《牛津世界經典》。西方出版機構在很早就極為注重圖書品牌建設,通過打造經典系列叢書來提升其國際知名度和美譽度。以西方出版中國圖書最多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為例,其1960年推出的《亞洲經典譯叢》截至2021年就出版中國典籍譯本86部,是西方譯介中國典籍持續(xù)最長、數(shù)量最多、門類最廣、影響最大的譯叢。該系列叢書憑借幾十年來積累下的良好口碑已經成為歐美漢學研究者和普通讀者選擇中國典籍譯本的第一選擇。我國外文局下屬外文出版社曾效仿《企鵝經典》于1981年創(chuàng)建了《熊貓叢書》。該叢書曾取得輝煌成就,在1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發(fā)行,擁有上萬讀者訂閱。遺憾的是,因為種種原因僅延續(xù)20年,2001年便停止發(fā)行,使得中國圖書在海外失去了一塊金字招牌?!秮喼藿浀渥g叢》成功經驗和《熊貓叢書》失敗教訓向我們昭示圖書品牌不僅會影響一個國家海外出版的市場份額,更關乎其在世界傳播格局中的傳播力和影響力。因此,我們應牢固樹立圖書品牌意識,將散兵式傳播轉變?yōu)橐?guī)?;瘋鞑ィㄟ^圖書品牌建設培育一批國外叫得響、記得住、信得過的圖書品牌,進而增強我國國際出版競爭力和文化感召力。
3.3 創(chuàng)新對外話語表達方式,以敘事取代生硬說教
在《墨子》的眾多譯本中,在世界圖書館目錄(Worldcat)全球圖書館館藏數(shù)、圖書網絡銷售網站亞馬遜(Amazon)以及圖書點評網站好讀網(Goodreads)評價最高的是華茲生譯本。華茲生在中國典籍翻譯領域取得的卓越成就很大程度上歸功于其堅持采用口語化表達以及簡單輕快的句式。這種翻譯風格使得其譯本能夠在確保準確性的同時兼顧可讀性。因此,華譯不僅贏得了漢學家掌聲和普通讀者青睞,還受到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認可,華茲生本人也3次獲得國際筆會翻譯獎和拉爾夫·曼海姆翻譯獎章終身成就獎,他還成為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中國系列叢書》譯作最多的譯者。
如果說華茲生譯本僅僅體現(xiàn)的是文字語言上的創(chuàng)新,那么,2008年新加坡學者賴蘊慧(Karyn Lai)的《中國哲學導論》一書(以下簡稱《導論》)則是話語表達方式上的大膽創(chuàng)新。該書還通過采用講故事的形式來介紹中國哲學,值得稱道。
作為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社《劍橋哲學導論》系列哲學教材的一種,《導論》為歐美多所大學作為哲學教材使用,先后于2014年和2017年再版,被譽為是繼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后對西方影響最大的中國哲學史著作,成中英和信廣來等華裔學者還特意為該書中文版撰寫序言[15]。賴蘊慧在介紹中國古代哲學時往往借助講故事的形式,讓孔子、墨子、老子等中國古代哲學家說話、讓哲學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通過這種娓娓道來的敘事方式逐漸將中國哲學的核心理念緩緩呈現(xiàn)給讀者。例如,在介紹墨子部分時,賴蘊慧先是沿著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慢慢鋪開,再逐漸介紹墨子兼愛非攻的主張。再如,在介紹儒家核心思想“仁”和“禮”的關系時,她并沒有急于向讀者解釋“仁”和“禮”到底是什么,而是通過孔子分別與曾子、子路以及顏回的一則則對話以及《論語》中的小故事來引導讀者獨立思考。通過講故事形式,賴蘊慧不僅告訴讀者仁和禮是什么,而且也讓讀者意識到原來儒家內部在看待“仁”和“禮”孰輕孰重的問題上其實也存在分歧。
華茲生和賴蘊慧個案對于新時期中國文化翻譯出版和國際傳播極具啟發(fā)意義。盡管自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就十分重視對外傳播,由外文局專門負責黨和國家有關的書籍、報刊、新聞等對外宣傳任務,經過70年的風雨砥礪,在對外傳播的方式、渠道和手段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但是,我國對外傳播話語權與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相比顯得相對滯后。中國聲音在國際社會依舊不能得到正確傳達,存在自說自話、聲音比較小、有理說不清、說了傳不開、傳開叫不響等多重話語表達困境。國際社會對中國的誤解依然存在,“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等論調多年來依然不絕于耳。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之際,一些西方政客和媒體借此蓄意抹黑和污蔑中國,在國際社會大肆渲染“中國起源論”“中國責任論”“中國賠償論”等謬論,給我國國際形象造成了嚴重損害。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是溝通心靈的橋梁。以理服人,以文服人,以德服人,是中國文化的生命稟賦和生存耐性。中華文化是我們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最深厚的源泉,是我們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途徑”[16]。因此,中國文化國際傳播是減少國際社會對中國誤解隔閡的有效途徑。過去我們在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時,功利性太強,往往直奔主題,急于向世界闡明我們的觀點,再輔之以人物或敘事作為陪襯。這種枯燥的說教方式缺乏故事性、趣味性、生動性和吸引力,忽略了傳播受眾的接受心理和接受訴求。因此,講故事是國際傳播的最佳方式。為此,我們需要創(chuàng)新對外話語表達方式,將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和思想理念進行有效提煉和深入闡釋,探索構建融通中外的話語體系,提高中國在國際社會的話語權,使中國故事和中國聲音能夠讓國外受眾真正聽得見、聽得清、聽得懂、聽得進。
3.4 互聯(lián)網和通信技術賦能,創(chuàng)新傳播技術和手段
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的今天正處于大數(shù)據(jù)和5G通信技術高速發(fā)展的時代。新時期加強中國文化國際傳播能力建設不僅要在傳播內容、傳播主體、傳播話語表達方式以及傳播渠道等領域大力創(chuàng)新,而且也要充分利用大數(shù)據(jù)和精準算法來實現(xiàn)傳播技術和手段的創(chuàng)新。目前,我國在移動互聯(lián)網通信技術領域具有顯著優(yōu)勢,移動通信技術的更新帶來的是移動互聯(lián)網數(shù)據(jù)傳輸內容和傳輸速率的升級,流媒體和短視頻正日益成為備受年輕人追捧的新的傳播載體。1985年開播的美國探索頻道(Discovery)就是一個極好例子。2005年,探索頻道《流言終結者》(Mythbusters)電視欄目播出了“古代中國人攻城警報”(Chinese Invasion Alarm)的特別節(jié)目,介紹了墨子的守城技術,引起了很多年輕電視和網絡觀眾的興趣。當下,我國移動流媒體服務商抖音和快手正在加快布局海外,尤其是抖音海外版TikTok已經風靡海外,成為現(xiàn)象級產品,常年位居國外各大手機應用商店下載榜單前列,2019—2021年更是躍居蘋果應用商店(App Store)全球下載量首位。作為近些年我國移動互聯(lián)網App成功出海走向全球的典范,TikTok對美國社交網絡尤其是對美國年輕人產生了強大影響力,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甚至不惜以國家安全為借口緊急封禁TikTok。
流媒體具有很強的即時性和互動性,我國可以運用在移動互聯(lián)網、5G通信以及短視頻等方面的技術優(yōu)勢來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例如,美食博主李子柒在國外視頻平臺上的走紅以及英國廣播公司(BBC)在新冠疫情期間推出的紀錄片《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都是以視頻方式呈現(xiàn)中國文化。李子柒通過“土豆的一生”“辣椒的一生”“蒜苗的一生”等一個個美食故事,向世界訴說中國源遠流長的飲食文化以及傳統(tǒng)手藝,同時也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當代女性勤勞孝順、熱愛生活、熱愛傳統(tǒng)文化的可愛形象。杜甫紀錄片則呈現(xiàn)給西方觀眾的不僅是杜甫這位中國最偉大的詩人,還有正如BBC推廣詞中所寫的,“如果有人想通過了解中國燦爛的文明來擺脫對病毒的恐懼,就看杜甫的紀錄片吧”。因此,將中國文化融入故事中,運用流媒體和短視頻技術帶給觀眾一種沉浸式、可視化、即時性和互動性的視覺體驗,是提高中國文化國際傳播效果的有效可行路徑。
4 結 論
隨著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的穩(wěn)步提升,國際社會對中國文化的關注越來越高。出版界也應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牢記新時期光榮使命,不辜負時代召喚,自覺將出版研究和實踐融入到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的時代責任和偉大事業(yè)中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世界上偉大的哲學社會科學成果都是在回答和解決人與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17]。因此,出版界要為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和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作出應有貢獻。以《墨子》百年英譯出版史及其經典化個案,透過對《墨子》經典建構的過程、表征及其影響因素的考察,進一步透視當代中國文化翻譯出版和國際傳播中所面臨的諸多復雜現(xiàn)象,從翻譯、出版和傳播三個維度提出4點建議,有助于提高中國文化國際傳播內容吸引力、出版競爭力和傳播影響力。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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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Lai K. An Introduction to Chinese Philosophy[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ii
(收稿日期:2022-11-22)